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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醒来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就是睡了一觉,现在觉醒了,她就躺在床上,舒适地望着高高的床顶。
而当她终于记起了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她脸上的轻松便刷地褪去,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然后元夕便看到了那个沉静地坐在桌旁的男子。
陆回雪。
元夕望着他,表情还停在之前戒备的神色,身体姿势却明显松了下来。
她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对面的男子眉宇间划过一缕温柔。
陆回雪站起身,稳稳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
元夕沉默着,伸手去接,一眼看到那只血肉丰满的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恢复了人身。
她将水饮下,陆回雪便又接了过去,姿态自然毫不生疏。
明明是身为蓬莱继承者的男子,做起这些琐碎小事来,竟是如此坦荡自然。
元夕一时有些感慨。即使是在前世,她嫁入蓬莱成为少夫人,也从未享受过如此高规格的待遇。
陆回雪将水杯放好,然后一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甚至没多问候元夕一句,那些“你觉得怎么样”“想吃东西吗”这一类羸弱病患最常见听到的寒暄关心,元夕竟然一句也没捞到。
一瞬间元夕觉得其实她前世过得还是不错的……陆回雪果然是陆回雪,啧,蓬莱少主啊。
摇头感叹着她一脚踏下床,入目的却不是那双她之前穿的素面棉鞋,而是一双崭新的绣花履。
元夕怔了怔,想起她的那双旧鞋已经穿了好些日子了,鞋底与鞋面都有些绽开。
看了那双新鞋一会儿,元夕终于穿上它。
很合适。
或许其实这些事都是打理琐事的丫鬟替她考虑到的,不过元夕还是因为这一双轻暖的鞋而对陆回雪升起了几分好感。
最重要的是元夕已经想起来了,昏迷前她最后见到的那一双云靴,可不就是陆回雪的靴子么。不会错,靴面上描着蓬莱的标记呢。
这么前后一想,元夕就完全肯定了是陆回雪将自己救回来的。
在最落魄的时候,竟然遇到故交了,而且是之前被自己扬言要绝交的故交……
这真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元夕朝房门走去,刚走得两步,门却人被推开了。
陆回雪端着一碗清粥出现在门口。
两人视线相对,陆回雪手中拿的明显是给病患准备的食物,而那个原该乖乖躺在床上的病患却已经下了床正往外走,一身呼之欲出的落跑气息。
陆回雪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元夕赶紧扯起一个笑,很识趣地接过他手里的粥,“谢谢。”
粥很香,里面加了枸杞,橘红缀在奶白里,像雪地上盛开了星星点点的红梅。
元夕一勺一勺将枸杞粥吃了个干净,搁下碗,一抬眼,就对上陆回雪的双眸。
她斟酌了一下,最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救了我。”
陆回雪面上表情淡淡的,点了点头,将一样事物递给她。
元夕一眼认出那是她的包袱,包裹着天机剑的包袱。果然是陆回雪收着了。
接过包袱,元夕轻轻地摸着包袱,忽然一笑,对陆回雪道:“你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吗?”
陆回雪神色不动,唇边却轻轻飘落三个字:“天机剑。”
抚着包袱的动作一顿,元夕表情有些古怪地望着陆回雪:“你知道?”
“我循着剑气来到弥江,然后才在弥江上发现你。”
剑气。元夕恍然大悟。
不错,宝剑有剑气,像天机剑这样的剑中将相更有一种其它兵刃无法企及的强大剑气。据说从前曾有个别神兵利器,夜间发出的紫气能上冲九霄,甚至会阻碍仙人前进的云头。
不过懂得看剑气的人少之又少,即使在仙家中也屈指可数。想来陆回雪身边正好带着这样的名家,所以才能发现天机剑的剑气,循气而来,最后无巧不成书地救了她一条小命。
元夕一面心中喟叹这世界果然是处处充满了巧合,一面脸上笑得诚挚:“不错,正是天机剑,多谢你还给我……啊,要欣赏一下么?天下闻名的天机剑。”
陆回雪的目光从她手中的包袱上一掠,却是微微皱起了眉:“不必了。”顿了顿,似是终究忍不住,他再次开声,说的却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保管天机剑。”
元夕一怔,面色变得有些微妙。
陆回雪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他轻声道:“不要误会,我这么说,其实是有我的原因的……。”
元夕忽然笑了,眼角弯弯的,“嗯,我知道,而且我猜说不定你这原因还是从我身上来的。”
陆回雪顿住了,他看着对面少女的笑容,听到她说:“你是不是担心天机剑会伤到我?”
她说对了。
“放心好啦。我和天机剑熟得很,”她语气轻松,“不然我也不可能一直拿着剑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陆回雪没反驳她,却俯身过来拉过她的右手,向上一翻——
淡淡的红印浮在少女掌心,那红印已经有些模糊了,却仍然可以看出是一个剑柄的形状。
“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陆回雪慢慢说。
元夕将手往回抽,陆回雪并未挽留,任由那只手抽离了自己,而手的主人收回手后,微微一笑:“这是唯一的意外。”
陆回雪凝眉不语,半晌,他轻声问:“这半年,你究竟怎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终于还是问了。
尽管之前他们不欢而散,尽管之前元夕的态度狠狠地伤了他,尽管之前她说了那么多过分得近乎绝情的话,但现在,面对这样惨淡的她,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帮助她,为她分担她肩上的苦难。
元夕有些感动了,还有点愧疚。她记得半年前他们分别时的情景,说实话她觉得换了她处在陆回雪的位置上,她都未必能像他这样,再见面时见到对方如此狼狈,立刻慷慨伸出援助之手,外加真挚无比的问候。
人间温暖啊,她有多久没感受过了?这一句满怀关切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几乎要叫她热泪盈眶了。两相对比,之前她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这一刻,元夕简直想要振臂高呼一下:我终于回到人间了!
大抵是真的还在病中吧,元夕此刻的心格外容易柔软,面对故人的相问,她有种想要将遭遇的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
但她毕竟还是忍住了。
不能这么做。她身上发生的事够曲折够离奇,却并不是适合拿来与人分享的奇闻异事。
除非陆回雪是个伪君子,他明面上对她笑但其实心里恨不得她越惨越好……除非这样,他听到她的经历之后才会觉得欣然欢喜。
但陆回雪显然不是,这一点元夕还是可以确定的。对这位前夫的秉性,元夕直觉还是有几分了解。
因此元夕只是轻轻一句带过:“如你之前所见,我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有时会变成……嗯,一具骷髅。”
纵使她只是这样轻飘飘道了一句,但这解释却已经让陆回雪微微变了脸色。
“我从未听过这种怪疾。”陆回雪蹙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夕顿了顿,“大约一年前。”
陆回雪抿着唇,久久才道:“你是因为这个病,所以才不与我相认的么?”
这话大大出乎元夕意料,她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你想多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你我是素素来着。”
她这种极力澄清两人关系的反应,说真的……有些伤人。
眼见对面的男子表情微微一黯,元夕也回过味来自己的态度实在可恶,顿时有些尴尬,打个哈哈,起身给陆回雪倒上一杯茶。
“喝茶喝茶。”她殷切道。
蓬莱少主的教养真是好,居然没把那茶泼她身上,只静静地端起来抿一口。
搁下茶盏,男子道:“我认识一个友人,他在医道上的造诣颇深,堪称杏林圣手,恰好他近日将路经此地,你在这里安心休息两日,待他过来,我请他为你看一看。”
元夕心道我这可不是病,是蛊,恐怕要白忙活你那位圣手了。
但她也明白不让圣手看一下陆回雪是不会死心的,所以她点点头,笑道:“那就有劳了,多谢。”
她今天说了好多个“谢”,彬彬有礼。
而礼貌的背后,通常站着一位生疏君。
陆回雪静了静,最终淡淡一笑,站起身。
“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房,有事唤我。”
元夕笑着应下。
陆回雪离开了,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元夕快速打开包袱,轻声唤:“小天?”
天机剑闪了一闪,剑魂晃悠悠地飘出来,讨喜的包子脸上喜气洋洋。
“小夕,恭喜你逃出魔爪!”
元夕也笑了,眉眼弯弯。
“都是你配合得好。”她不吝赞美,“当时情况那么混乱,我真担心你没听清我说什么。”
“当然不会,你是天机剑的主人,只要你握着剑柄,任何时候我都能听清你说的话!”顿了顿,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子,“除非我睡着了……。”
元夕笑眯眯地,虚虚摸了摸剑魂的小脑瓜。两双眼睛在空中相望,彼此都盛满了笑意。
“好啦,现在我们来研究该怎么去浮玉山。”元夕说。
“嗯!”娃娃用力点头,突然它惊呼一声,元夕立刻紧张了:“怎么了?”
“糟糕……。”娃娃皱起脸,“我忘了和你说,道藏门有个规矩,他们每年惊蛰到谷雨这段日子,无论谁去都不开门的……。”
元夕一听,脸色顿时垮下来。
“一直到谷雨才开?!那不是还有大半个月?”
剑魂沉痛地点头。
元夕原想着最好是在三天内就赶到浮玉山,至迟五天,早早解决了这具身体的事她早安心,没料到这里却横插一道。就算他们后天就站在道藏门的正门前,若人家咬定规矩拒不迎客,难道他们还能打破人家大门硬冲进去么?
想着这具躯壳不知何时就会完全崩溃,那边道藏门还要将近一个月才对外开放,元夕顿时满腹忧愁。可一抬眼看见娃娃正愁眉苦脸,她反倒收敛了愁色,出声安慰:“没事儿,半个月而已。我们在这儿玩一段时间,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再启程,不就好啦。”
剑魂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仔细地望着元夕:“真的不要紧?”
元夕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她微微一笑。
“而且我还有另一个必须待在这里的理由呢。”
元夕口中另一个理由的相关人士,三日后就来了。
来者长髯飘飘,仙风道骨,手持一柄素洁麈尾,正是蓬莱少主之前倾情推荐的医道天才杏林圣手。
这位外界通常以“卫神医”“卫仙医”尊称的杏林圣手,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卜算子”,因为他平生最得意的事其实与岐黄之术毫无瓜葛,乃是易经卜卦。
然而极少有人愿意找卜算子求卜问卦的,尽管卜算子的测算似乎真的相当高妙,号称前溯五十年后窥十五年,诸事尽在他一卦之中。
但问题是……
“从你这面相看来,你不日将有血光之灾!”
满面肃容地,卜算子对半倚在床上的元夕道。
——神医卜算子,从来报忧不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