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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霾,风从人身上刮过,带出一片汗毛直立。
元夕瞅着对方的神色,赔笑道:“进去坐坐?”
……奇怪,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心虚事,为毛现在她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还这么自发自觉做小伏低小心翼翼……
心中嘀咕着,面上还要保持微笑:“进来吧,外面风大。”
转身,她逃兵似的往屋里钻。
可惜,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元夕低头收拾桌面,眼角余光不停瞟向那边那个负手而立的人。
……没错,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就是被他激起的。哇,刚才他那个笑真是……元夕抖了抖。
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第二次。
在元夕埋头清理的时候,白朔的目光也森森然从桌面掠过,重点关注了下堆成小山高的鱼骨与虾壳。
……看来明天不止螃蟹,其它水族也要遭受一场无妄之灾了……
终于四方桌上恢复了整洁,元夕直起腰,转头望向那边始终静默的男子,然后一副绝对是刚发现对方还站在那里的表情:“哎呀,你怎么还站着……请坐请坐。”殷切地拉开靠椅……
白朔缓缓走过来,却瞧都不瞧那个靠椅一眼,颀长的身形占据了骷髅蛊大半视线。
元夕有些不自在,脚下刚一动,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怪我偷听了?”
微微一怔,元夕反应极快地接道:“你偷听了么?——啊,我知道了,你是刚到,还来不及敲门吧?没敲门没关系,反正我后来也看到你了么……不过我还是要啰嗦一句,下次请在院门口的时候就敲门,你这样不声不响的进来,我会以为是哪个小贼闯空门,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院门没关。”他截断她。
元夕一哽,接着打哈哈:“哦,是么。嗯,大概是之前澹台佾来的时候,我忘记关门了。”
她真的忘记关门了么?
天知道!
元夕转着眼珠,不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男人的胸膛上。
擦,今天才发现,原来白朔这厮这么高,她居然才到他胸口!怪不得他一靠近,自己气势上就无缘无故短了一截。
输人不输阵,元夕果断一移步子,从对方阴影的笼罩中逃出来。端起茶壶,清咳一声,她向白朔微笑:“想喝什么茶?我这有银毫云针,碧云舒,还有木樨白。”
白朔看着她不着痕迹地从自己身旁逃开,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碧云舒。”
元夕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烧茶,冷不防白朔在身后慢慢道了一句:“昨天你见过阿娣了,有何想法。”
脚步顿住,藕荷色的衣裙凝在门口。
侧身,元夕望住男子。
“你觉得呢?”她笑了笑,“对一个二话不说上来就打的人,我想正常人都很难这种人有什么好感罢?”
白朔静静地望着她:“而你也不是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人。”
“……对。”元夕笑笑。
“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为你心爱的阿娣讨一个公道的话,抱歉,我想这壶碧云舒可以省下了。”她说。
白朔不说话,广袖翩然,朝她走来。元夕立在门旁,攥着茶壶的柄,一动不动。
他停在她身前,月光下他的脸如玉一般皎白,青丝被风吹起,在他身后缠绕成一幅泼墨山水。
“你在生气。”白朔轻声道,“你在嫉妒。因为比起你,我更宠爱阿娣。”
他用低柔如绸缎般的声线,说出这么一句话。
元夕不想承认自己被激怒了。不是因为他话里的内容,而是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
他的态度,仿佛笃定了什么似的,令她觉得有种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的错觉……
而他却环着胸,好整以暇地戏弄她。
元夕觉得受到了羞辱。
她凉凉一笑:“你想太多了。我再不济,也不至折堕到要和一只蛊比高低。”她神色轻松地望着身前的人,“她好像很依赖你?真是太好了,恭喜你,终于得到梦想中的骷髅蛊。”
白朔高深莫测地望着她。
“当然,我很喜欢她。”他颔首,“比起自作聪明,我更欣赏自知之明。”
比起你,我更欣赏阿娣。
不必去细想话语的内涵,只需看着他的表情,元夕就能读出这句话。
轻轻深吸一口气,元夕微笑:“妙得很,所以我才和澹台佾说,我可以考虑我的终身大事了。”
白朔目光一沉。
元夕恍若不觉,面上带着欣然的笑:“既然你放才已经听到了,我也就直说了——云鼎天窟,我一定会找到。”
如果让百里怀听到元夕这句话,他必然抚掌大笑,然后给白朔记一大功。而澹台佾则会默默地将白朔的母系十八代全部问候一遍……他气个半死才换来口风勉强松动一些的骷髅蛊,居然这样轻易地就被姓白的给说服了!
但白朔,此刻只是站着风中,听那个只及他胸口的家伙发表宣言:“进入云鼎天窟后,我会拿到起死回生的仙药,然后……。”
她望着他:“我就回蜀山去。”
四周静的出奇。
白朔安静地立着,如云墨发如凝固般披散在身侧,他整个人也似是凝固的。
像火山喷发前格外平静的海面。
“你要回去?”他低声问。
“对。”
“回去作甚?”
元夕顿了顿,还未及回答,白朔就已经接下去:“回去嫁给那个元璧?”
元夕一怔,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没有反驳。
白朔看着那张小小尖尖的脸上倔强的神情,忽然一笑。
“你不可能回得去。”他轻轻地说,声音在白昼中亦飘渺得如同如灵魅,“而且我再也不许你见那个人。”
一股怒火自冲心口,元夕张嘴就要反唇相讥,一个带着冷香的吻却毫无先兆贴上她的唇。
视线一下子空白了。
元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白光渐渐褪去,她怔怔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感觉有某种温暖的东西正贴着自己的唇……她向来偏冷的体温因着这个接触,开始火辣辣地烧起来。
而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那温暖的来源离开了。
元夕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到胸口的空荡,一根修长的食指已经按上了她的额心。
“现形。”微带沙哑的声音,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威慑力。
然后元夕就亲眼看到自己在那根手指下,变回一具骨骼森然的骷髅。
隐约明白了什么,元夕脸色一白,拼命地挣扎起来——只是想象中的挣扎,她仅仅是颤了颤眉梢,那动作如此之轻,连一只蝴蝶拍打羽翼时的动静都比她更加明显。
面色平静,双手驯熟地垂在身侧……即使骷髅蛊眼中的怒火已经烧得要溢出来,她依然只能安静地站在他的阴影中……似一只缄默的木偶。
冰冷的空气中,响起蛊师冷静理智的命令。
“昊彼苍穹,九幽冥府。”
“以吾之名,立此禁约。”
骷髅蛊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她恶狠狠地瞪那个魔一样的男人,却只看到他无情的双眸,听到他一字一句地道:“从今而后——”
她的颤抖愈发剧烈,巨大的哀伤从她身上漫出来,那么多的哀伤,好像下一瞬就会有泪水从那黑洞洞的眼眶中滚下来。
但白朔不为所动,一切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在横塘巷,他冷漠相待,他从瞧不起她,他看她就像看着一只碍眼的蚊蝇……
他对她的疼痛视若无睹,强硬地下了那道令元夕恨不能扑上去,一口一口咬下他的肉的禁令。
“——决不允许你与蜀山的元璧相见。”
白朔冷冷地道。
元夕痛苦得恨不能闭上眼睛。
而一切还未结束。
风依旧凛冽,寒风中元夕听到那个疯子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一字一顿:“倘若相见,你必须立刻杀了他。”
倘若相见,你必须立刻杀了他。
仿佛被烧红的铁烙印在骨头上,元夕清晰地感应到有什么无法反抗的力量,正将这句话狠狠地刻进她灵魂里。灵魂嘶声哭喊,却动弹不得。
元夕听到自己在说:“是,我的主人。”
陌生的语调,却真真切切出自她的口,每一个音节都发自她的咽喉。
完了,一切都完了。
结束了。
是什么,正悄无声息地碎开,而那个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冷冷地收回食指,看骷髅蛊滑坐到地上。
他微微俯身,在她上方,用轻柔的声调问:“我想,我不必再下个禁令,将你和澹台佾隔离起来?”
她保持着望着他的姿势,面无表情。
白朔微微蹙眉:“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出声,“是。”
“我会和他保持距离。”她说。
白朔满意地颔首,直起身。
他宽大的袖摆被风鼓起,浓重阴影冷冷笼罩她。
元夕突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平等的。
即使她已经不叫他“公子”而叫他“白朔”,即使他已经很久没称呼她为“残次品”,即使在蜀山上他选择了帮助她,即使他用温柔的表情为她绘了一把伞……
他们之间,也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关系。
白朔将她当成一只蛊,一只仅属于他的蛊,可以偶尔宠爱,但绝不放任。生杀夺予,都尽在他一念之间。
风很大,吹得元夕觉得眼睛有点涩。
白朔离开了,也带走了那片笼着她的阴影。
可是元夕知道,那阴影并未真正远离。
只要她一天是他的蛊,她就一天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有雨丝,飘在额间,沁开一片冰凉。
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心,元夕还能感觉到那根食指停留在她额间时,带来的绝对威压。
“原来,是右手么……。”
院里,响起少女低不可闻的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