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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晋王被押解回京,百姓夹道观看,欣喜叛乱终于完全结束了。
然而相对于百姓的反应,贵族名门却对此事显得冷漠,因为一个失败的叛王连路边的石头都不如,只是罪人,对他们全无好处。他们关注的,是在世族间闹得轰轰烈烈的传闻皇上要立后!
因为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所以皇上并未下旨,众人理所当然地相信了,各自揣测谁家千金会雀屏中选。没两天,又有消息传出,原来皇上属意皇甫暄为后,而且要在庆功宴上宣布这个消息。偏巧皇甫家确实受邀参加庆功宴,众人更是信之不疑。
消息传出后,遗憾自家千金没有中选的人所在有多,眼红者也不少。好在皇甫家是世族中的世族,势力强盛,风评甚佳,皇甫暄又是长安有名的美人,论家世才貌都是上上之选,因此也就没人吭声。只是一些世家之子却不免捶胸顿足,哀叹自己从此之后再也攀不了这朵名花。
御书房里,风玄烺正在批阅奏折,内侍来报,说镇南王世子风玄烨在门外候传,风玄烺马上命人传见。
“参见皇上。”
“免了。”风玄烺说完,挥手要所有的宫女太监退下。
风玄烨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静静候在一旁。
等到其他人都退出了御书房,风玄烺这才走下御座,淡淡地问道:“关于黎海晴,你后来还查到什么?”
“所有的事情,上一次已经由夏侯禀告过皇上了,并没有新的发现。臣认为那些事情已经足够,不必再继续调查,何况以现在的情况,也似乎不宜耗费太多人力调查她。”
“是吗?”风玄烺有些遗憾地叹道“看来,朕终究无法成全他们。”当日见风玄炜那般惶急,连告退都忘了,他不免有几分犹豫,于是暂时压下了这件事,只希望能查出黎海晴的生父出身名门,好让他找到理由堵住悠悠众口,成全他们。可惜如今是不可能了
“什么?”风玄烨莫名所以,露出疑惑的表情“皇上不是因为要成全他们,所以才命臣调查黎海晴吗?”
“朕原先确实是如此想,奈何天不从人愿,她的家世不够清白,朝中大臣、世家贵族必定会议论反对。”身为君主,他不得不考量利害。
风玄烨拱手道:“恕臣直言。虽然黎海晴只是庶出,但是凌家毕竟是山东大族,既然承认了她,她便是凌家千金,又有谁会嫌她身份不配呢?”
“什么?你再说一次?”风玄烺讶然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觉得风玄烺的反应有些奇怪,风玄烨仍是道:“黎海晴是山东凌家的人,是凌师兄的堂妹。身份虽然有些差距,但尚不至于令朝中大臣大力反对,顶多是有些微词罢了。”
“她是大师兄的堂妹?但是之前夏侯根本只字未提!”风玄烺心中疑窦顿生,又问“你是何时查出此事的?”
“一开始就知道了。此事是由凌师兄执掌的旋风堂负责调查,所以皇上的命令一下达,凌师兄便传书告知了此事。之前因为臣一直忙于处理叛乱善后之事无暇进宫,所以委由夏侯禀告。”
“看来是夏侯应天隐瞒了这件事。”风玄烺皱着眉头,有些不悦。
风玄烨思索了一会儿,开口替夏侯应天解释:“他向来敬重凌师兄,而凌师兄和凌家又不和,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刻意隐瞒吧。”
虽然觉得风玄烨说的有些道理,风玄烺不以为事情会如此单纯。他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目前还是风玄炜的事情要优先处理。
没再多想,他舒展眉头,微笑道:“既然知道黎海晴也可以算是个世家千金,那事情就好办了。朕即刻便下旨赐婚,成全了他们。”跟着又有些庆幸“幸好之前尚未下旨将皇甫暄赐婚予玄炜,否则现在就算知道了此事,一切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咦?”风玄烨一愣,惊讶地问“皇甫暄不是皇上内定的皇后人选吗?何时和玄炜扯上了关系?”
风玄烺震惊之下,一把扣住风玄烨的臂膀,急迫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皇上不是要立皇甫暄为后?”风玄烨见风玄烺如此反应,马上察觉事有蹊跷。
“朕从未说过立后一事。”风玄烺沉下脸,神色凝重“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可笑的谣言了?”
“料想京洛附近的人都知道了,世族间也一直在传这件事。”
“事情闹得这么大,朕居然都不晓得”风玄烺右手抚着额头,突然觉得头有些疼。叹口气,又问“你可知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臣是听臣妹说的。”
“小漓说的?”风玄烺皱紧了眉头“小漓又是听谁说的?”
“臣不知。”风玄烨摇头。
微一思索,风玄烺喝道:“来人,马上宣昭阳郡主入宫。”
在他的命令下,没过多久,风净漓便奉诏入宫。
但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风净漓蹦蹦跳跳地进了御书房,笑眯眯地道:“烺哥哥,你找我吗?”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她偷偷吐吐舌头,敛容整衣,行礼如仪“参见皇上。”
风玄烺应了一声,挥手命她起身,跟着便问:“是你说朕要立皇甫暄为后的?”
风净漓吓了一跳,偷瞧了兄长一眼,支吾道:“呃那个”
“是或不是?”风玄烺剑眉一挑,定定地看着她。
她退了一步,心虚地垂首“是人家说的啦”
“喔?你从何而知?”
风玄烺语调虽是平和如常,风净漓却听得心中惴惴。她一咬牙,抬头道:“是我自己编的!”
“你为何要编造谎言?”风玄烺心中虽怒,语气仍是淡淡的。
“人家”风净漓眼眶一红,委委屈屈地解释道“皇上要叫炜哥哥娶皇甫暄,这样他和晴姐姐就要被拆散了,好可怜所以人家就”
“所以你就决定先下手为强,趁朕还没有颁下圣旨,将朕要立皇甫暄为后的谣言传得人尽皆知,好逼朕收回成命,是也不是?”说到后来,话中不免泄漏出心中的怒气。
风净漓不敢答话,只点点头。
“朕再问你,你如何得知朕要下旨赐婚之事?”
“是是无意间听到一名宫女说的”她将事情大概叙述了一遍。
风玄烺听完,沉着脸不做声。
“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见皇上神色不快,风玄烨不免担心他会重罚妹妹的胆大妄为。
风玄烺先遣退了风净漓,才无奈地道:“如今势如骑虎,朕纵然不想立后,只怕也不行了。”既然闹到人尽皆知,他若不承认,不但必须处罚风净漓扰乱人心之罪,而且还会令众人非议。不得已之下,也只有违背自己的心意,认了这件事。
“臣代臣妹向皇上请罪。”风玄烨郑重地长揖。
“罢了,她原先也只是一片好心,想帮玄炜而已。”风玄烺长叹一声,扶起了他。
“谢皇上不罪之恩。”
“自己人不必多礼。”风玄烺走下御座,突然想到一事,忙问“胗问你,夏侯知不知道这个谣言?”事情闹得那么大,没理由夏侯应天会不知道;但他若知道,为何不说?
“臣日前见到他时,曾提过此事。”
“但他却没跟朕说!他明知皇甫暄是要赐婚给玄炜,却任谣言流传”风玄烺此时终于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原来如此这才是他的目的!”
随着步伐的前进,风玄炜感到一阵阵阴寒之气不停袭来。他握紧了黎海晴的手,侧头悄声问:“冷吗?”
黎海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发觉他的手心在发冷,当即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别紧张,我会陪在你身边。”
看到她的笑容,他紧绷的情绪稍稍舒缓,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向前。
这是他第二次进天牢。第一次来,他虽是因罪受罚,但是心中充满豪气,全然无惧;这一次来,他虽是探监,但心中却有诸多矛盾的情绪在翻扰着,令他不安。
好不容易走到了天牢尽头的牢房,他一眼便见到坐在角落的晋王,不由得愣在牢门前。
眼前这人蓬头垢面、眼神呆滞,佝偻衰老,看来就像个污秽的糟老头,哪有半分昔日的温雅风采!
风玄炜呆呆地站着,一时竟不知作和反应。
他该喊他什么?八叔?晋王?叛徒?昔日慈祥的长者,今日却是叛臣,是杀父仇人
察觉风玄炜的手心在冒汗,黎海晴无言地握紧了他的手。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毒杀父皇?”终究,他什么称呼也说不出口。
听到了人声,晋王将眼光调转到风玄炜身上,忽然神色大变,起身冲到牢门前,捉着栏杆猛摇,疯狂大吼:“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没死?你早该死了!你该死!”
靶受到晋王言语、神态间强烈的恨意,风玄炜不由得退了两步,黯然神伤。
旁边一名狱卒劝道:“殿下,他已经疯了,总是这样乱叫乱吼,您别在意。”
“别这样”黎海晴揽住他的手臂,眼光中尽是关怀。
“我没事。”风玄炜摇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待要再问,却听到晋王仍是不停地大吼着,句句含恨,尽是怨毒。
“为什么死的是我的板儿?为什么不是你?天不公呀!不公平!这不公平!”
听到堂兄的名字,风玄炜脸色一白,心情激荡之下,险些站不稳,黎海晴赶紧扶住他。
只见晋王伸出了双手向前猛抓,双眼充满血丝,目皆欲裂,咬牙切齿地嘶吼:“风玄炜!你害死了我的板儿,你纳命来!我要你死!死”
“我不是故意的”风玄炜无力地垂首低喃,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见他心绪紊乱,黎海晴拉拉他的手,温言劝道:“阿炜,我们走吧。”
他没做声,又看了晋王一眼,便任黎海晴拉他离去,但耳边仍是清楚地听到晋王充满怨恨的指控。
恍恍惚惚回了寝宫,风玄炜呆坐在窗边,默默无语。
黎海晴双手揽着他的颈项,头倚在他肩上,悄声道:“阿炜,别这样你这模样让我好怕”
听出她的担忧,他回过神来,反手抱住她,紧紧地抱着。
“原来,他一直都恨我”
他语中的痛苦教她心中一痛,温柔地将颊贴着他的颊,无声地给予安慰。
“如果我不找堂哥去爬树,他就不会从树上摔下来,也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他!是我!”他将头埋在她胸前,身体微微颤抖着“八叔恨我是应该的是应该的!”
她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劝慰:“那不是你的错,你并不是故意的。”
他恍若未闻,续道:“八叔和八婶只有堂哥一名独子,堂哥死了,八叔他们都很伤心,可是,他们没向我说过任何责备的话原来八叔竟是那么恨我!他只是不说而已”风玄炜脑中闪过昔日的景象:八叔一家和乐融融,八叔教堂哥弹琴,八婶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然后,堂哥死了,八婶也
“没两年,八婶伤心过度,也死了,剩下八叔孤零零一个人那时,他一定更恨我了,可是我每次去看他,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待我我应该知道的,他失去妻儿,怎可能不恨我呢?他只是在忍,在等待那么,他的叛乱是源于对我的恨,他毒杀父皇也是因为恨我!是我造成了这所有的不幸!是我!”
风玄炜正捉着黎海晴的手臂,激动之下,捉得她双臂疼痛不已,她却无心理会,只担心他太过自责。
“这怎能怪你呢?当初的一切只是意外,根本不是你的错!”她轻拍他的背,在他耳边再三强调。
“你真的这样想?”他抬起头,神色茫然。
“当然。”她微微一笑,手掌贴着他的额,温柔地道“答应我,不要再怪自己,那真的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做声,只是紧紧拥着她。
“阿炜”她轻轻叹了口气“世间的事总是难说的,恩也好,怨也罢,到头来终究消逝无痕,别多想了。”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他陡然觉得恐惧,只因人世的变换竟是这般无常,人心竟是如此可怕。怒涛般的怨恨却在多年之后才爆发
感觉到他的不安与悲鸣,她偎在他怀里,像起誓般地呢喃:“是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不怨我吗?”他眉头紧锁。
“怨你什么?”她微微一笑,伸手抚平了他的眉。
他闭上眼,低声喃语:“怨我是皇子,所以让你为难;怨我惹你伤心”他怕,怕她的心中有怨却无法说,怕怨会累积成了恨,在转瞬间燃烧一切
“那我是否该问你,怨不怨我出身低微,连累你冲撞兄长?”她轻叹一声,手掌贴着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
他原本不安的心在瞬间平静,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好蠢。
“晴”他喟叹着,在她耳边轻喃“只要有你在,我什么也不在乎”
“我也是。”她露出满足的笑容。
此刻,两心同
晋王既然已经押解到京,睿王风玄烈随后也班师回朝,关系着风玄炜和黎海晴两人未来的庆功宴即将举行。
虽然不知他们是否能如愿长相厮守,但两心坚定,早已看开了生死,只求两两相依,纵使同死亦无憾,是以庆功宴的日期虽然逐步逼近,他们两人却丝毫无惧,只是寸步不离对方,希望能多相处一刻便是一刻,哪怕是一瞬的幸福也好。
没几日,庆功宴的日子到了,风玄炜被命令出席,黎海晴却无法和他同行。他心中虽不愿,却是莫可奈何。
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席了庆功宴,风玄炜的心思全然不在殿上,心里只想着和黎海晴话别时的情景。
细雪纷飞中,伊人抬首仰望他,那如玉般温润的眸子闪动着激光,不是因为泪,而是因为情
她说,她会等着他的消息。
她说,他们生死不离。
是的,他们生死不离纵使是抗旨,他也绝对不娶皇甫暄!
他只有一个妻子,惟一
风玄炜正失神,忽然一阵巨响拉回了他的注意,他这才发现众人已饮过一巡,正要宣读圣旨,褒扬个人的功劳。
他没有心思管谁的功劳大,谁升了什么官,但又怕圣旨中会提到他和黎海晴的事情,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不耐,勉强打起精神。
在听到夏侯应天被封为宁定王时,他心中不悦,皱眉看着夏侯应天得意洋洋地接受封赏,闷闷地喝下今晚的第一杯酒。
仿佛过了一生那般长久的时间,封赏终于结束了,却没听到风玄烺对他和黎海晴的处置。
他有些失望,却又送了口气。至少还有机会
才刚放松,风玄烺却开口了。
“诸位爱卿,朕今日尚有两件喜事要宣布。”他带着微笑,眼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风玄炜脸上。
风玄炜对上他的眼光,心下一凛,只觉得身体颤抖着,额头冷汗涔涔,双手冰冷。
便阔的大殿里,风玄炜只看得见风玄烺的动作,等待着最终的关键。
终于,他看到风玄烺的嘴唇动了。
“朕决定”风玄烺举起酒杯,朝他示意。
风玄炜握紧了双拳。
“赐婚风玄炜与黎海晴。”
成了?!
他和晴可以成亲了?!
他的心愿达成了?!
风玄炜欢快得一颗心仿佛要炸开一般,脑中只有风玄烺刚刚说的话
风玄炜与黎海晴
千盼万盼,他终于盼到了!
大喜之下,他匆匆越席而出,竟不小心打翻了桌前的酒壶,洒了一桌酒水。但他丝毫没留意,冲到了大殿中央,俯首叩谢。
“臣弟多谢皇上成全!臣弟告退!”说完,他“咯咯咯”地连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等风玄烺答应,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大殿。
天渐渐晚了,这一日即将过去。
黎海晴倚着门,轻轻叹了口气。
能吗?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过了这一日,一切都将揭晓。只是不知结果如何
“生当比翼,死亦不离”她呢喃着和风玄炜的誓约,期盼的眼眸直望着门外。
她不敢奢求,却无法不想,想像他们能长相厮守,想像美好的远景,想像幸福。
他们彼此依偎着,看着可爱的孩子在他们身旁嬉戏,跌倒了、哭了,她会温柔地安慰,抱起孩子,和他一起哄着。
不必荣华富贵,只是单纯的幸福
突然,远方传来呼喊,每一声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晴熟悉的声音不止在她耳边,也在她心底。
被了,够了,这样也是幸福!
至少,她爱过,也被爱
望着他的身影渐渐靠近,她露出了微笑,张开了双手
在拥抱中,无须言语,她明白,他们终将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