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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亚拖着两大箱行李到台北时,正是阳光炽热的午后。同样是夏天,巴黎的微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意,台北街头却活像个大烤箱,闷热从四面八方涌来,空气却文风不动,静止得烦人。
即使算是半个台北人,希亚还是被恼人的闷热弄得心浮气躁,她的手帕湿到快拧出水来,头发乱七八糟的贴在她的脸颊和脖子上,衬衫、牛仔裤黏在满是汗水的身上。希亚不敢照镜子,怕会被自己狼狈的样子吓死。
丁鸿开住的是敦化南路上的大厦,果真符合他副总裁的身分,有品味也有“价位”的选择。
希亚将行李拎进电梯直上十一楼,不一会儿电梯门打开,她来到b座,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犹疑着是不是该直接开门进去。
算了,初来乍到,理当尊重先来者的隐私权。希亚收回钥匙,伸手按下电铃。
过了三十秒,没有反应,她再按一次,又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希亚心想丁鸿开八成是不在家。
于是她再次拿出钥匙,迳自打开了大门,但当门打开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希亚退到门外确定了这里是十一楼b座后,无奈地打量眼前的满目疮痍,这就是t副总裁住的地方?
门内是个挺大的空间,依稀还可看出这里“曾是”一间不错的客厅,如今却被大大小小的杂物给占满,有衣服、裤子、碗、筷、杯盘、眼镜、一大堆d和录音带,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纸张等,丁鸿开打算把这里当储藏室吗?
好不容易跨过所有杂物走到客厅中央,希亚却开始发愁,她那两箱行李要怎么进来啊?
半晌,希亚认命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试图在大门和客厅之间清出一条通路。
大概是闷热的天气和浑身的湿黏把希亚的警觉性降到最低,当她察觉到身边有个影子正朝她迅速移动时,下一秒钟,她已经被一个重物猛力撞倒,同时被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希亚顿时感到肺里的空气被挤光了。
一个绝对是男性的声音响起“现在的贼都像你这么漂亮吗?”
再下一秒钟,希亚的大脑终于恢复意识,反射性地用力咳出被呛住的空气,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鼻腔努力地吸入新鲜空气;不过她吸入的,大半是混合着热气与肥皂香味的纯男性体味。
上头的“重物”似乎察觉到了希亚的不适,慢慢地从她身上移开,但手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让她无法挣脱。
希亚好不容易坐起身,发现面前有一个男人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等等!事情有点不对劲。希亚陡地睁大双眼,他他竟然没有穿衣服!
避他是不是丁鸿开,管他满脸胡碴看起来是不是帅得要死,管他魁梧的体格是不是性感得引人犯罪,他至少得先穿上衣服吧?!
抽痛的手臂唤回了希亚的注意力“你可以先把我的手放开吗?”
“以一个小偷的身分来看,你的要求似乎稍嫌过分了些。”丁鸿开的声音有礼而戏谑,嘲弄的表情摆明了是要她对擅闯单身男子住处做出合理解释,但对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他似乎毫无所觉。
“丁鸿开先生,如果你能放开我的手,顺便替自己穿上一点东西,我相信能用比较文明的方式让我们彼此认识。”希亚无奈地翻翻白眼。眼前这个人,据她判断应该是丁鸿开没错,但是他和米契尔口中那个忏悔、颓废、委靡不振的人,实在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你竟连我的名字都知道,真令人佩服。”丁鸿开淡笑道“可是很不巧,我比较偏好‘原始’一点的认识方式。”说完,他赤裸的身体作势又要向希亚靠过来。
还好丁鸿开只是稍微戏弄她一下,三十秒后自动恢复正人君子,放开希亚的手回过身去,在地上随便找了条毛巾往腰上系,百般辛苦地让自己站起来。
希亚甩甩犹自疼痛的手腕,望着眼前有些狼狈受困的身影,觉得有口气梗在喉咙,教她的胸口没来由地疼了起来。
无声地拾起远远抛在客厅另一端的拐杖,希亚向前将丁鸿开的右手架上自己的肩,轻而易举地搀他站起来,顺手将拐杖交给他。
“谢谢。”站稳后,丁鸿开开口道谢,语气冷漠而疏离。
“你好,我是新来的复健师,我叫艾希亚。”希亚礼貌性地伸出手。
“你好。”丁鸿开维持着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很抱歉就这样自己开门进来,我刚才真的按过电铃的。”希亚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少了刚才满眼的挑逗,现在的丁鸿开,满是胡碴的脸加上没有丝毫情绪的眼,和照片上那个成功的男人,以及记忆中那个尽情挥洒舞蹈才情的男孩比起来,像是死过了一回;希亚的无力感又更重了一点。
“不是你的错,我在冲澡,没听见电铃声。”
这也解释了丁鸿开为什么会光着身子。
“呃我想,我得先去把我的行李搬过来。”希亚说着就回头往门口冲去,途中被几样东西勾到、绊住,差点摔跤,惊险万分地脱离那一片“灾区”
待希亚边拖行李边在地上“扫”出一条通路,历尽艰辛地将两个皮箱安置在客厅中央时,丁鸿开已经不知去向,希亚不好自己去找客房,干脆就继续在丁鸿开出现前她收拾的动作。
不是她有洁癖,但是人住的地方总该有最起码的整洁吧。
她将衣服、裤子、袜子全扔进同是地上捡起来的篮子里,其他杂物能丢的丢,不能丢的暂置在茶几上,d、录音带归到音乐架上,纸张全扫进一个空的抽屉里,不一会儿的工夫,一个能见人的客厅又重现了。
希亚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环视自己刚整理好的空间,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带着笑回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丁鸿开。
“可以带我到客房,顺便看看我们要‘同居’一阵子的地方吗?”
丁鸿开若有所思的脸稍微闪了神,像是没料到希亚会察觉他在身后而突然回头,不过那一抹情绪马上又消失无踪。
“当然可以。”丁鸿开有点僵硬地拄着拐杖转身替希亚带路,希亚随即拖着行李跟在他身后。
房子的隔间相当简单,每个空间都分配到了很大的坪数,只是,希亚所见每处都和客厅无异,只能用一个“乱”字形容。
“你是刻意的还是天生如此?”希亚来到厨房,望着水槽里的杯盘碗碟,忍不住开口问站在一旁的丁鸿开。
“什么?”
“我是说,”希亚的手在空中画个弧“这一团乱。”
“如果你真是个复健师,不会不知道我的情况。”他一无表情的脸仍无任何善意。
希亚并不答话,直直地注视着丁鸿开。刚刚消失的一小段时间,他已经替自己换上了t恤和短裤,但丝毫无损他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吸引力,只是他似乎努力在打压自己的魅力所在。僵硬的脸孔曾是张多么生动的笑脸;依然修长健硕的体格,如今却宁愿禁锢在动弹不得的右腿上;而冷漠疏离的态度明白显示出“别惹我”的讯息。
望着那对曾经飞扬的炯炯黑瞳,她不禁弯起了嘴角。等着看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弄懂,看进你灵魂的最深处!希亚在心中发誓。
丁鸿开不解她为何看着他发笑,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神“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我还有事,你请自便。”说着就准备离开厨房。
“等等!丁鸿开。”希亚叫住他“我希望复健尽快开始,明天早上十点,可以吗?”
丁鸿开点点头,正想再次迈开步伐,她又开口了。
“对了,阿开,”希亚故意强调“阿开”这两个字“我向来不欣赏迟到或爽约的人,希望你不是。”
这回丁鸿开没有反应,迳自举步离开。
希亚长长吁口气,无奈地开始清洗水槽里堆积如山的杯盘碗碟,第度努力回想自己干嘛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唉!好一场硬仗!
飞行旅途劳顿、时差,尽力收拾丁鸿开的狗窝,让希亚一倒到床上便马上睡着了,幸好客房的冷气够强,她睡了个好觉。
翌日,希亚一大早醒来,在看到一屋子的脏乱还没整理好、心中正盘算着是不是该找个帮手时,丁鸿开正好打着呵欠走进餐厅。
“早啊,阿开。”希亚出奇热络地招呼着丁鸿开,推着他往椅子上一坐,又冲进厨房端出一盘丰盛早餐搁到他面前,再亲切地替他倒上一杯刚煮好的咖啡。
丁鸿开还没完全醒来,对于希亚的举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先看看早餐再看看希亚,像是怕被下毒什么的。
希亚在心里暗笑,记住丁鸿开在刚睡醒时防御心最低,值得好好利用。
“吃啊!”她拿起叉子塞到丁鸿开手上,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丁鸿开迟疑地开动,吃了几口,没事,没肚子痛也没头昏,就放心地狼吞虎咽起来了。
希亚在丁鸿开身边坐下,挺满意地笑看这张专心吃着早餐、而忘记了防备和疏离的脸。如果一顿早餐可以换到这样的丁鸿开,她愿意一直这样做下去。希亚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笑容有多温柔。
解决掉整盘早餐,丁鸿开端起咖啡,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他身边的希亚。
喔哦!希亚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丁鸿开吃饱喝足了,又有力气和精神武装自己,他迅速戴上没有表情的面具,冷淡且客套地说:“谢谢。”
“别客气!别客气!”希亚笑得连自己都觉得好假。“待会儿有事吗?阿开。”
“干嘛?”他的口气依然冷冷的。
不过冷也没用,吃了人家的早餐就得替人家卖力气。丁鸿开闷闷地把一堆的脏衣服往洗衣机里倒。谁听过复健师叫病人做家事的?他爱过这种日子她管得着吗?他恨恨地洒下一匙洗衣粉。
他就知道米契尔一定又会找来一个鸡婆的笨蛋来打搅他的生活,赶走五个复健师了,他们还不懂吗?他不要复健!
“砰”地一声,丁鸿开用力合上洗衣机的盖子,机器隆隆地自动开始运作。
丁鸿开拄着拐杖往阳台的边上靠,洗好衣服至少要二十分钟,但他宁愿在外头晒太阳也不要进屋去和艾希亚斗法。
面无表情和无动于衷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难事,那五个复健师至少有三个是这样给气跑的,但是艾希亚不一样。
丁鸿开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她的确是“不一样”在她刚进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压在他身下的女体是如此秾纤合度,如此完美地适合他的怀抱丁鸿开身体的某处开始有股熟悉的騒动,让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动身体。
他苦笑地低头看看右脚,车祸至今半年多了,他还是没办法习惯肢体上的不方便,但这是无从选择的,这是天意啊!
丁鸿开痛苦地闭上眼睛,车祸当时的情景又在他眼前重现。
安姬、洛克和他热烈讨论新舞码的声音还犹然在耳,下一秒钟,失速的卡车就迎面朝他们撞来了。碰撞前安姬和洛克的惊叫,以及他猛打方向盘想闪避高速猛冲的卡车,接着就是那一阵天崩地裂的撞击、疼痛,和汩汩流出的鲜血;丁鸿开痛苦地紧皱眉头。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他们告诉他,洛克和安姬都过世了。
是他的错!他不该选择开上快速道路,不该急匆匆地超速,更不该一个人在那场车祸中幸存下来。
是他杀了他们,安姬和洛克,两条年轻的生命!
丁鸿开倏地睁开眼睛,仿佛看见安姬和洛克对他控诉着他的罪过,活生生的,就在他面前。
噢!别又来了。丁鸿开猛摇着头,想摆脱纠缠不去的影像。他知道,他们此生此世都不会放过他,不会教他安宁,不会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
他认了!这是他一手铸成的错,他愿意为这个错付出代价一辈子离开舞台,和他的右腿。
但是t的人和他的家人不懂,他们要他做复健,要他过正常生活,要他重回舞台,但他绝不可能在洛克和安姬愤恨和痛苦的目光下回到舞台,他做不到!
丁鸿开一拳捶在洗衣机的钢板上,丝毫没把疼痛当一回事,反而觉得那是种惩罚,至少让他心里轻松了些。
眼前急待解决的,是赶紧想办法打发走那个复健师艾希亚。
唉!如果她不是他的复健师就好了。丁鸿开在脑中清楚地描绘出希亚的脸部轮廓;一双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张似乎主宰着她所有脸部表情的嘴巴。他微微地扬起嘴角,那样变化多端、稍稍一个改变就会是另一种完全不同风情的丰润嘴唇,也只有像她这么特殊的女子才堪配得的吧!
仔细端详希亚的五官,会发现有股勃发的英气,丁鸿开颇不情愿地承认,那却让她该死的更加迷人。尤其当她唇角微扬,带着一抹笑瞅着他时,在那对似乎洞悉世情的眼睛注视下,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丁鸿开摇摇头,如果早半年认识希亚,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地放手追求,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当务之急是及早让她知难而退,回复他一个人清静过日子。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希亚认真且势在必得的表情,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隆隆的洗衣声嘎然停止,丁鸿开叹口气,抓起衣架认命地开始晾衣服。
希亚忍着笑意,眼光跟着不情不愿地提着垃圾袋出门的丁鸿开,一直到他笨拙地关上大门,她才回头将浸在水桶里的拖把扭干,继续拖地。
那家伙还是冷冰冰的,不过到目前为止还算挺合作的,至少还没前几任复健师遇上的惨况。
想欺骗她的专业?别傻了,她看过太多肢体残障比他严重的人,那些人照样能活得自在开心,把房子弄得整齐干净,不像他一副别扭的德行。
他愈是堕落、愈是别扭、活得愈不快乐,就愈会有人想出手帮他;但是他却又固执地拒绝最直接的帮助做复健。
希亚转个身再往回拖,他大概不知道他刚才在外头那一句“我不做复健”的话,喊得有多响彻云霄。
丁鸿开到底在怕什么?
他明明不适应右腿的残缺,却又矛盾地昭告全世界他“要”这份残缺。
希亚摇摇头,懒得再想了。也许和她当初假设的一样,丁鸿开是个怪物,不折不扣的大怪物,就这么简单。
拖完了地,她抬头环视干净清爽的室内,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成果;这才像个住的地方嘛!
看了腕表一眼,时间刚好差十分十点,等丁鸿开回来就可以开始复健了。希亚悠哉地坐在沙发看报纸,等丁鸿开回来。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希亚放下报纸,看看表、看看大门,没有任何动静。
他行动不方便,走路比较慢,再等一会儿吧。希亚告诉自己。
又十分钟过去了,希亚注视着大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大概在等电梯吧,希亚安慰自己。
接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扇门始终未曾打开。希亚恨恨地瞪着腕表,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此时她终于确定丁鸿开放她鸽子了!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穿上球鞋出门。早知道那家伙不好搞,是她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希亚走出便利商店,在敦化南路的林荫大道上缓缓地走着,嘴里咬着一根冰棒。
既然他对做复健这么反感的话,或许先别和他谈复健,必须了解他真正的想法,才能破除他的心理障碍。
那么就先从朋友做起好了。
希亚将手上的冰棒棍往路旁的垃圾箱一丢,有了个方向,心里踏实多了。
抬手看了腕表一眼,也该是吃中饭的时间了,她脑子突然冒出了一个绝佳的午餐伴侣。
希亚毫不迟疑地冲向她看见的第一支公共电话。
“丁绍军丁总裁吗?我是艾希亚,不晓得您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便饭”
丁绍军眯着眼睛打量这间以他的年纪来说,似乎显得太过前卫的餐厅,挑高的天花板少说有六、七米,上头交错着铁架和探照灯,没有隔间也没有包厢、卡座,一桌桌的客人隔着咫尺的距离谈笑、吃饭,长长的吧台靠在墙边,舞台上散放着几把电吉他和一整套爵士鼓。
希亚点完菜,遗走服务生,看见坐在对面的丁绍军还在东张西望,显然这里和他平常吃饭的地方大相迳庭。
“这间店布置得夸张了点,但是家常菜做得相当不错。”希亚说道。
“这里卖家常菜?不是汉堡、薯条什么的?”丁绍军有些讶异地问。
司机送他到这家餐厅时,他还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现在他听见这里装潢得如此前卫,卖的却是纯中式的东西,又是一阵惊讶。
希亚了然地笑了笑“丁总裁,您多久没和三十岁以下的人打交道了?”
丁绍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别叫我丁总裁,好像我是来推销东西似的。年纪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爱叫我丁老还是老丁都行。”
“没问题,丁老。不过说老实话,您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老喔!”
“谢谢,艾小姐。”丁绍军挺喜欢这个有话直说的女娃儿,不像其他人总对他唯唯诺诺、必恭必敬,好像他会吃人似的。“我知道你昨天才刚到台湾,怎么样?阿开那儿住得还好吧?他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叫我希亚就可以了,丁老。”希亚接下服务生送过来的菜,一样一样往桌上摆“恕我直言,他如果不惹麻烦,你们也不用大老远的把我请回来了,不是吗?”
“你说得对极了。”丁绍军做个手势请希亚先用,边吃边说:“他这回又做了什么,溜走还是说粗话?”
“这些都是小问题,在你们给我的资料上都有,我自己可以应付。”
“那么,说说你真正的问题所在吧。”
希亚夹了一个芙蓉虾球迟迟不下口,丁绍军知道她在想事情,于是悠哉地喝着海尼根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年轻人的玩意等着希亚思考完。
“把你知道所有关于阿开的事告诉我,丁老。”
丁绍军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从容地放下碗筷,拿起桌边的餐巾纸拭了拭嘴,缓缓开口说:“阿开他母亲死得早,他上头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哥哥,那时候也才不过十岁。我一个大男人带着这两个小萝卜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起。幸好阿钧和阿开从小就独立,没让我操什么心,尤其是阿开,他在家里话不多,但是要什么或不要什么,他都会说得清楚明白,什么事都自己作主。
“学舞也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时候他妈妈还在,见到才四、五岁大的宝贝儿子劈腿拉筋痛得哇畦叫,心疼死了,一下课便问阿开还要不要学,他还是笑咪咪的说要。”
丁绍军停下来喝口啤酒喘口气。希亚单手支着下巴,维持着专注聆听的姿势,耐心地等待他说下去。
“我的工作忙,能给儿子们的时间和精力少得可怜,所以我唯一能付出的,就是给他们完全的支持和信赖。而阿钧和阿开也都没有辜负我,顺顺当当地长大,没出过什么大楼子。
“阿开跟我说他要上艺术高中,学跳舞,结果他也就这么考上了。上了高中他说他想在家里弄个舞蹈室,和他哥哥两个兴匆匆地钉栏杆、挂镜子,没两个礼拜全弄好了,取名为‘阿开的舞蹈室’,现在还在阳明山家里呢。唉!一下子十几年就过去了。”丁绍军笑得宠溺,却难掩眉宇间那抹岁月匆匆的感慨。
“阿开读国中的时候,每回拿成绩单给我看,上头的数字总是比及格多一点,不好也不坏。没想到上了高中,分数也‘水涨船高’,科科均是九十几分,老师给的评语有什么‘天资过人’、‘天生舞者’的,让我吓了一大跳。”丁绍军口气虽然夸张,但那股对儿子打心底骄傲却是骗不了人的。
“嗯,我知道。”希亚跟着笑了起来,她记得丁鸿开在高中时候的传奇。
“几次舞展我都去看了,这小子跳得还真有模有样,结果那个t的米契尔就把我宝贝儿子给拐走啦!他这一去就是十年,一年也回来不到一次,电话倒是打得不少,三天两头向我报告他又做了什么,和他小时候一样,烦死了!”丁绍军的表情可是一点都不“烦”
“那他出车祸以后呢?丁老。”希亚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问题。
丁绍军沉默半晌后,方才回道:“米契尔告诉我这个消息时要我别慌,阿开不会有事的。但我想的却是,好小子,终于教你给碰上啦!
“他从小就平平顺顺的,连大病也没生过一场,即使去了法国也是大红大紫,名利双收,就连追女孩的烦恼都没有,因为她们会自动送上门。
“我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是我觉得人的一生该有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不论是好是坏,是痛苦或是甜蜜都好。如果能让他有点成长、成熟那就更好。希亚,你知道,有时候一件事比十年的岁月还有用。”
“是,我懂。”希亚忆起自己十年前的遭遇,照丁老的说法,那反而是种幸运了。
“好了,大概就这些啦,还有什么问题吗?”丁绍军伸手去舀快凉了的鱼头堡汤,这么好滋味的汤头,不喝完可惜。
“对他的车祸,阿开他自己怎么反应?”
“就是你资料上看到的,明明沮丧得要死,却又死不肯接受复健。”丁绍军又啜了一口汤。
“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帮他?”
“随便你,你是复健师,只要他肯接受复健就行了。哼!他不肯也无所谓,反正身体是他的,爱怎么糟蹋是他自己的事。”丁绍军说到后来,似乎有些动了肝火。
希亚打赌他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