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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影跛着腿跳蹄而立,扭着巨大的身躯回头,奔前几步,虎声低咆,仿佛正气急败坏地唤他回来。耿照也走上前去,挥手道:“二哥,驮着三个人咱们谁也逃不了,你明白的。”
一人一马对望良久,片刻策影啡啡两声,踏着蹄子退了两步,又恢复成睥睨雄视的马中王者,大如柑枣的湿润黑眸在夜色中熠熠放光。马背上的阿傻在腰后摸索一阵,将明月环刀抛给耿照。那是除了不能开封的赤眼之外,三人身上仅剩的武器。
“谢了,阿傻。很高兴交你这个朋友。”阿傻怔怔望着他,神色复杂,策影却不再留恋,掉头往东边去。寒冷的河风吹来,现在风里只剩下耿照一人。他拄着明月环刀,在岸边静静等待着岳宸风。
身为诱饵,他必须使捕猎者明白自己价值连城、便于得手,比起浪费时间去追逐不可知的对象,不如张嘴将自己一口吞下。在耿照身上,有赤眼、有人人觊觎的妖刀之秘,更重要的是一个借口。
一个严刑拷打逼出口供后,慕容柔会欣然接受,拿来对付流影城的借口。所以他只是诱饵。耿照十分明白,自己绝不能落到岳宸风手上。他一直等着小舟来到河岸十丈之内,才慢吞吞地迈开脚步,往西边走去。
透过已熟悉夜幕的惊人眼力,他可以清楚看见岳宸风脸上的变化。耿照一点也没有算计他的念头,比心机耿照决计不能是此人的对手,他只是把事实摊在岳宸风面前,让他自己估量追哪一边更为划算。
--像岳宸风这样的人不知惊怕,他们的弱点便只有贪。他不怕阿傻的指控,更不怕老胡的证言,但逮到耿照却能得到最多的好处。隔着流水黑夜,耿照在那人眼里看到了贪婪之光,终于放下心来,死命地发足狂奔。
策影驮着老胡、阿傻,一跛一跛地往东路逃去。在它与胡彦之浪迹天涯的这些年里,这不是老胡头一回晕死在它背上,任它驮着东奔西跑。
紫龙驹通常活得很长,强韧的生命力与超乎想象的长寿,使它们能长成异于常马的巨大身形,甚至拥有智慧,以及人的“智慧”所不能理解的力量。
过往的每一次,策影总是靠着敏锐的嗅觉、惊人的身体素质,以及对危机的灵敏直觉,带着重伤昏迷的老胡逃出生天。
而现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悚栗似的奇妙感应重又轻刺着紫龙神驹的眼耳口鼻。漆黑的东向大路上,忽然旋出一条火龙!策影虎吼停步,如黑水银般的眸中回映着炽亮吞吐的红艳火舌,没有惊恐,只有愤怒。
那并不是缠绕着焰火的红龙怪物,而是突然自两侧林中同时亮起的成排火炬,连绵一片,宛若张牙舞爪的火龙。
自与老胡搭档以来,策影腾空越过一片人墙、一片火墙,甚至是一片尖刃密攒的兵器墙的次数,已多得数也数不清。
“一拥而上”、“重重包围”等字眼,对来自极境天镜原的异种神驹而言毫无意义,能令它稍稍却步的武器只有一种。
炬焰随风晃摇,绑着浸了牛羊脂的破布的炬头不断溅出油渣火星,举火之人皆是一身漆黑的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单肩皮甲,护腕、绑腿也以黑革鞣制。
从苗条的身形上看来,清一色都是女子。每根火把旁边,都邻着另一名弯弓搭箭的黑衣女郎,竟有百人之谱。箭阵远远近近,从道旁至树顶,将策影一行团团围住。以紫龙驹的神速及强韧健壮的身躯。
或许这样的阵仗依然留它不住,却足以将马背上的两人射成刺猬。箭阵之后,一顶华盖覆纱、金檐垂旒的大帐停在道中。那金帐底平如床榻,四面设有女墙似的雕栏,栏柱盘鳞,精致的雕刻上细细贴着金箔,无比华贵。
帐子两侧各有一条碗口粗细的朱漆轿杠,前后均有四名力士、共是八人同抬,可以想见行走时之平稳舒适。金帐白纱里探出一只纤纤柔荑,剔透如玉的指尖抵着纱帘,轻轻戳出尖细如茭白嫩笋的形状。
“好一头魁梧昂藏的畜生!”帐中之人语声动听,却丝毫不显做作,颇有后妃威仪:“先莫放箭,改放豨蛇烟!”
左右躬身领命,取出数只粗圆竹筒。竹筒外被打磨得光洁滑亮,一头嵌着铜光灿灿的金属蛇首,作张牙吐信的狰狞形状,铸工极其精巧,蛇首之上鳞片宛然、圆目有光,栩栩如生。
筒后亦镶以鳞甲铜底座,露出半截引信。前后铜座上伸出两只把手,供持筒者持握,另以皮带斜肩背挂,以支撑圆筒的重量。
那蛇首之下设有药室,黑衣女郎举火点燃筒后引信,蛇口中忽然喷出大股黄烟,喷射力量之强,烟出犹如一条矫矫黄龙,笔直而不散。
随着圆筒飞甩而来,从不同方位汇向策影!策影跳蹄咆吼,纵蹄人立起来,它虽有一脚踢碎江舟龙骨的万钧巨力,却无法与踢不着、咬不到的浓烟对战。
见周围撤了弓箭,正欲蹬腿起步、再度从人群头顶一跃而过,忽地四蹄一软,挣扎着跪倒下来,背上的老胡、阿傻都被掀翻在地。数名黑衣女飞抢上来,趁着黄烟迷眼将阿傻一劈倒地,七手八脚绑了下去。
老胡周身却无法靠近,策影奋力挣扎,四蹄乱踏,歪歪倒倒地兜着圈子乍起倏跌,始终将老胡护在脚边。
众人畏惧它巨大的身形与濒临失控的惊人怪力,只敢远远绕着圈子,眼看豨蛇烟由黄转白、由白转薄,最终散成了几缕青丝,始终无法制服策影。那“豨蛇烟”是极厉害的蒙汗药物,药效遇血即发,若无伤口,便是大量吸入也无损害。
但哪怕只是擦破小小油皮,药烟一沾鲜血立时钻脉入体,发散极快。一筒施放完,就连狮象也要不支倒地,与弓箭、暗器搭配使用,专制凶猛狂暴之物。
帐中女子见那黑马后腿受创甚深,连捱了几筒豨蛇烟,兀自摇颈蹬蹄,一见人近张口便咬,悍猛绝伦,不禁叹道:“好烈性的畜生!便是捕到了手,只怕难以驯服。也罢,莫屈了英雄烈士,给它个好死。放箭!”
“且慢!”一条人影自树顶跃下,从容走入箭阵中围。附近的黑衣女郎们挥烟举火,只见来人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黑巾包头,脸上居然戴了个五颜六色的纸糊面具,似是在市集里随手向货郎买来的,可笑得近乎诡异。
奇怪的是:那人走过策影身畔,它却一反先前的暴烈,并未加以攻击。那人轻抚马颈,而策影的体力也终于到了头“砰”的一声半身倒地,汗水淋漓的虬壮马腹剧烈起伏,缓缓阖起漆黑的巨眸,赤红的巨口不再开歙撕咬,似是放下了心。
他径自走到帐前,抱拳躬身:“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请宗主见谅。”被尊称为“宗主”的帐中女子沉默不语,似正打量着来人,片刻才道:“见阁下的模样,应是不必浪费时间,询问你的身分来历了。我,该怎么称呼阁下?两个人说话,总不好你你我我的,不成样子。”
那人的糊纸面具底下一阵窸窣,仿佛微微一笑间,唇颊碰着了粗糙纸面。“宗主就叫我“鬼先生”好了。
反正是戴着鬼面行走、鬼鬼祟祟的东西,见不得光。”他的声音平稳宁定,听不出年纪,虽说着轻松近乎轻佻的言语,感觉却一本正经,浑不似信口开河之辈。
“鬼先生”随手挥过一缕烟丝,余袅自指缝间飘然逸去,叹道:“久闻五帝窟的豨蛇烟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失神药,见血闭脉,连封豨修蛇一类的传说巨兽也能轻易药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马出自西北绝境天镜原,世称“紫龙驹”寿长百岁、悍猛绝伦,是丝毫不比封豨、修蛇逊色的罕世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