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中文网 www.10zw.com,最快更新妖刀记 !
横疏影环顾厅内,朗声道:“赤眼也好、耿照也罢,我流影城皆无居奇以待的私心,诸位若早来半日,人刀俱在,正如妾身将万劫妖刀交与谈大人一般,更无二话。事已如此,也只能说是鬼使神差,人所难料。
“依妾身之见,七大派不妨相约三月初三上巳佳节,同往白城山一会,一方面谒见萧老台丞,请他老人家主持灭魔大计。另一方面,料想其时耿照与赤眼刀已平安抵达,各位也能向他一一问明,解除心中疑惑。”
谈剑笏心头大喜,击掌道:“如此甚好!”依他所想,万劫、赤眼两把刀都回到了白城山,连耿照也在埋皇剑冢的保护之下,七大派同受老台丞节制,自然是最最理想的结果。
青锋照与赤炼堂素不对盘,邵兰生当然不愿耿照落入雷奋开手里,三月初三白城山的上巳之会一旦确立,雷奋开就不能再对耿照出手--至少表面是这样--于公于私,对青锋照最为有利,跟着点头:“二总管所言,十分有理,青锋照愿受萧老台丞的指示,为阻妖刀覆世尽一份心力。”
许缁衣想了一想,也表示同意。鹿别驾急于为爱子求医,不愿再耽搁,眼看形势底定,对横疏影一稽首:“待本座事了,三月初三白城山上,再与二总管道谢。”
转头便走,更不停留。沐云色非是奇宫所派的特使,不能代宫主发言,只说:“我会为二总管把话带到,待敝宫宫主定夺。”“有劳沐四侠了。”横疏影盈盈下拜,容色动人。
谈剑笏见众人已有定论,打了个四方揖,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这就回白山准备,三月初三,与诸位在白城山相见。”
又想到沐云色身上有伤,形单影只,难保鹿别驾去而复返,在半路埋伏偷袭,携手道:“沐四侠,咱们一起下山罢?下官送你一程。”
沐云色点了点头,嘴唇微歙,却未发出声音。面容憔悴白惨,令人看得十分不忍。许缁衣也起身告辞,横疏影命侍女随染红霞往荼靡别院收拾行囊,请代掌门稍坐片刻。
片刻间风流云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厅堂里除了主人,只剩邵兰生、许缁衣,以及抱臂冷笑的雷奋开。
一路至此,雷奋开的盘算可说是尽皆落空,他不忙着离开、重新布局,反而一副悠闲懒惫的模样,与初现身时的风风火火别如天渊。横疏影不知怎的心中一阵不祥,唤人换过茶水细点,故作殷勤:“大太保忒好兴致,也来做妾身的客人么?”
雷奋开也不回答,抓起盘中的酥点大嚼起来,双眼一亮,怪声道:“这是什么玩意?滋味不坏。”
他越是不着边际,横疏影越觉不对,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笑道:“这是京城著名的点心,以油酥和面,一层面夹一层馅。
一般做到五层而不显厚腻,滋味纷至沓来,各自分明而不突兀,便算上品。这色点心却足足有九层,九为极数,故称之为“千迭凤凰””
邵兰生听得食指大动,也从手边的玉色骨瓷碟中拈了一块入口,果然酥皮薄而不腻、油香滋润,馅子甜中带咸,一咬之下,有冰肉(肥膘肉)的甘香、莲蓉的甜润、糖冬瓜的爽口、果仁的松脆、干贝丝的鲜。
各色滋味又被蒸熟的咸蛋黄合而为一,令人回味无穷。“我明白啦!”邵兰生笑道:“凤凰的“凰”字,射的是蛋黄的“黄”
馅料中若无这一品,甜咸两味便难以调和,好一个“千迭凤凰”!”横疏影笑道:“我从京城带来这点心的做方,但馅料的增减、改五层为九层等,却是出自本城名厨呼老泉的手笔。单论滋味,实已好过了京城一品斋的千层蛋黄酥,堪称一品。”
邵兰生道:“久闻三总管大名,今日一尝,果非幸至。若能亲见一面,则此行无憾矣!”横疏影刻意不理一旁大嚼点心的雷奋开,淡然道:“三总管刚做完这点心,便赶着出城啦!我托他办一件事,恐怕晚些才回。明日再与三爷引见。”
两人正说笑着,忽见何煦匆匆奔入,不顾礼数,凑近横疏影耳畔,低声道:“启禀二总管,城外的“指纵鹰”都不见啦!五百人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也没留下。”横疏影身子微震,面色不变,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雷奋开把整碟“千迭凤凰”吃了个清光,骨碌碌地灌了半壶冷茶,拍去手上的细碎残酥,笑道:“横疏影,任你有通天计,我也有过墙梯。你道我带五百人来,是想攻打白日流影城么?”
横疏影俏脸微沉,心中灵光一闪,瞬息间已明白他的打算。雷奋开冷笑道:“赤炼堂的耳目遍及天下,在上朱城山之前,我已取得那耿照的画影图形。
并且着巧手匠人连夜绘制,直到数量足以传遍东海为止。只要我在入城半个时辰内,没有放出烟硝火号,我的手下就知道耿照并不在流影城,那五百名指纵鹰就会将耿照的画像连同缉捕令,分送东海境内各处河津码头。谁能将他擒下,便能得到纹银一千两的赏赐。”
“我早说过,”他冷冷一笑,傲然负手:“除非他能插翅飞过河去,要不,早晚得落在我的手里。”
(我所有的盘算,早在他意料之中!)横疏影小小的手心捏了把汗,紧咬银牙,丰润的唇珠抿着一抹倔强的惨笑。她自问机关算尽,甚至一手促成三月初三的白城山之会,就是为了确保耿照的安全。
但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件事--七大派的盟约、江湖道义的羁绊,甚至是妖刀之于正道、之于苍生安危的威胁,只能拿来约制邵三爷那样的正人君子。
对雷奋开等亡命之徒来说,这些他通通都不放在眼里。邵兰生霍然起身,厉声道:“雷奋开!只要七派同盟一天,七派的决议便不容你藐视践踏!耿照若有什么意外,你也脱不了干系!”
雷奋开轻蔑一笑,嗤鼻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那名少年不利了?只是山高路远,旅途艰辛,沿途又多有央土流窜而来的暴民,小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令人意外,是吧?”
他拾起断剑,一一收入革囊,重新卷好上肩,虎步迈出厅堂,旁若无人。“那么,三月初三,咱们就在白城山见了。”怪笑声中,形影倏忽不见。
朱城山下数里外有条法雨溪,传说是昔年龙皇驻兵之地,溪面不甚宽阔,水流却十分湍急,故沿溪多设桥梁,有以筏艇相接而成的轻便浮桥,也有砖石砌就、可让三辆四乘马车并行通过的大桥,乃是由朱城山通往王化镇的必经之路。
流影城内有千余人丁,连同驻军、眷属,以及累世长居山腰山脚的百姓,算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遑论王化、承恩等四镇中,有多少人家靠流影城吃饭营生。每日天未大亮,砍了柴、摘了野菜担去镇上兜售的,载了牛羊布匹送进城里的
过桥的人们形形色色,始终络绎不绝。但今日却有些不同。一条木造的便桥之前,忽有一伙明火执仗、凶神恶煞似的魁梧大汉,手里挥着明晃晃的钢刀,在桥头设置岗哨,要过桥的人全都被拦了下来,一个个仔细盘问。
稍有应答不出的,都被拉到一旁,用绳索圈在一块,随着天光大亮,等着要过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排成了一条长龙。一辆篷顶骡车“喀答、喀答”地踅了过来,也加入了等待的队伍。
赶车的是一名布衣皂靴的虬髯大汉,他踞在车座上等了又等,百无聊赖,见前方排着的是一对母子模样的男女,那老妈妈弯腰驼背,头发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