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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声温柔恬静,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满殿不由得沉静下来,人人手离剑柄,开始深思起这其中的关窍。沐云色微露笑容,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
定了定神,继续说:“代掌门所言,正是我的推论。因此,当我拿鲨鳍鬼头刀一挡鹿晏清时,也犯了活人加铁兵的禁忌,妖刀之魂便从薄刃剑上渡了过来,附到我身上。”
鹿别驾仰天打了个哈哈,眯起湿润漆黑的瞳眸,冷冷一笑。“沐四侠是想说,这所谓的“妖刀”并无实体,而是一缕四处飘寄的幽魂么?”“正是如此。”
“一派胡言!”鹿别驾终于坐起,双手撑在膝上,黑瞳中射出恨火:“你杀人逞凶,却为了逃避罪责,编出这等荒谬的谎言!”“他说的是实话。”众人愕然转头,开口的竟是琴魔魏无音。
鹿别驾冷笑不止:“他是你徒弟,你自然一意包庇了。遍数东海,谁不知你魏某人最最护短?普天之下,只有你说不得这话!”魏无音冷哼一声,翻起如电怪眼。
“三十年前妖刀乱世时,你毛长齐了没?那惨烈的一役折去东海无数菁英,余悸犹在。当今之世,除我与杜妆怜外,谁人堪说“妖刀”二字?”
鹿别驾登时语塞,乜着一双温润黑眸,神色十分阴沉。三十年前,薮源魔宗的余孽放出妖刀,为祸东海。
其时,东胜洲全境正陷于群雄割据、英雄逐鹿的混乱,独孤氏尚未完成统一大业,更遑论建立白马王朝,仅仅是盘据东海道的一方势力而已,难以臂助。
于是,东海群英无分正邪,倾力合作,弭平了妖刀之祸,而当日亲身参与讨伐妖刀的英雄们,今时只余魏无音、杜妆怜两位尚在人世间,其余俱已星散,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要说妖刀,的确无人比琴魔魏无音更有资格。
“那柄妖刀,名唤“幽凝”正如我那劣徒所言,是唯一一柄没有形体的妖刀,杀不死、毁不掉,只能以木石封印起来。”
魏无音缓缓说道,眼角的密密皱纹深刻如刀,微眯的目光投向远方。“妖刀恐怖之处,在于一旦寄附人身,便是无知村夫、妇人孺子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犀利刁钻的用刀高手。
纵使杀掉了持刀之人,也不过是毁掉一具傀儡人偶罢了,只消条件合适,妖刀便能再度附体。你可以杀掉一百个、一千个新的持刀者,但那些都是无辜之人,真正的妖刀却极难消灭。为了毁掉妖刀,可说是牺牲无数。”
大殿里静悄悄的,众人全听傻了,只余满壁焰摇,照出无数森森鬼影。“鹿晏清在妖刀冢所用的武功,名叫无相刀境,手持“幽凝”者皆能使出。
这路魔功就像一面镜子,能窥破对头的出手征兆,后发先至,无论是模仿或拆解,俱都维妙维肖。我当年曾经应付过,一听就明白啦。”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喃喃道:“断没想到,妖刀真会重生。可你们都不在啦,我也老了。”
沐云色不忍师傅神伤,插口道:“师尊,那位封印妖刀幽凝的唐十七前辈,又是何门何派的高手?怎地弟子全无所闻?”
魏无音淡淡说:“他是当年全湖阴城不,是全东海道最好的木匠,一点武功也不会,我记得他出发前去对付幽凝刀时,才新婚三月而已,是个话很少、眼很热的青年汉子。我与他喝过一杯酒,毕生难忘。”
“木木匠?”任宜紫吐了吐红润润的丁香小舌,满面的不可置信。“幽凝并无形体,附身的条件又极便利,武功高手难以应付。神芝岛戚老岛主、天门的“冲霄一剑”魏王存魏老道、赤炼堂的丁韩两大供奉等,全坏在此妖手里。
坦白说,当时直是一筹莫展。“唐十七自告奋勇,率领湖阴、湖阳两城最顶尖的工匠,设计了一处陷阱对付妖刀幽凝,地点秘而不宣,只有他们知道。
唐十七对我说:“一旦功成,那地方将会永远封闭,妖刀纵使再出,也找不到寄体之人。倘若失败,我也要让幽凝妖刀隔世超过二十年,暂止祸端。”后来,唐十七一行并无一人返回,妖刀幽凝也消失无踪,我们才知道唐十七已然成功。”
他仰头望天,双手负后,眼角似有泪光。不知为何,嘴角却泛起一丝笑容。“三十年来,我一直猜想他们长埋何处,今日终于知道是在青苎村。”
谈剑笏忽道:“沐四侠,你说你被幽凝妖刀附了身,那么后来呢?又是怎么复原的?”魏无音眼神一利,回头沉声道:“必然是有另一个人手持铁兵,与你的刀相碰,幽凝因而转移,是也不是?”
沐云色低声道:“是。”魏无音眸中放光,微微踏前一步,厉声道:“那妖刀幽凝极是精灵,每一移转,大多是舍旧换新、舍弱就强,不断更换更强的傀儡。
鹿晏清被砍得半死不活,它便找上了你。你的身体完好无缺、根柢又好,若要舍弃,定然是出现了武功更强的猎物,是也不是?”
青白电芒一闪,倏忽分许,动地的雷响才轰然炸落。沐云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流泪道:“徒儿不肖,是我害了三师兄!”魏无音森然道:“妖刀从你身上,移转到了殊色手里?”
沐云色低声道:“我被妖刀附体之后,失了神智,在荒野密林中徘徊几天。三师兄原本就在附近,当夜我俩曾以“升龙焰”火号联系,想是他后来找到了我,交手之际,又教幽凝妖刀夺走意识。”
鹿晏清及其他十一名天门俗家弟子,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抬回了真鹄山紫星观。消息传开,指剑奇宫立即以飞鸽传书,通令其余风云三奇寻回师弟沐云色,三人中却只有莫殊色迟迟未归。
按时间算来,正与沐云色之言不谋而合。“我醒来后大病了几天,多亏药儿日夜照顾,才得痊愈。”
他轻抚药儿的头顶,沉声道:“我推想那妖刀并无形体,随活人与铁兵移转,难以正面交锋,只好追循三师兄的踪迹,想抢在灾祸扩大之前加以阻止。那妖刀沿途多伤人畜,留下许多痕迹,我一路跟踪,才找到了这里。”
想到那恐怖的幽凝妖刀便在左近,众人不禁手按剑柄,面色惨白,突然间,无数黑影“扑啦啦”的自殿前掠过,满天灰羽飘卷,随风漫荡,数不清的飞鸟不惜冒雨,被惊得从林中拍翼窜出,久久不绝,仿佛有什么怪物悄然掩至。
“殊色?”魏无音猛一回头,赫见殿门外斜斜立着一条人影,脖颈歪斜,手里一柄形似画帚粗柄的宽厚阔剑指地,剑身通体散发青光,遇水不化,宛若妖萤。来人身形颀长,一袭白绸长袍形制华贵,但却弄得肮脏破烂,仿佛自墓里掘出。
一头黑发披落额面,衬与僵直呆板的动作,简直就像一具活尸。至于他何时来到、如何而来,在场居然无一人稍稍留意。
“三师兄!”沐云色失声哀唤,喉音瘖哑,咬牙捏紧了拳头。电光倏闪,焦雷又至。透过耀眼的青芒,只见殿外分散守卫的二十余名天门道士早已悉数倒地,身首离断、残肢横陈,浓艳艳的鲜血顺着雨水四处蜿蜒,爬满了整片荒圮的青砖地。
呼喝之间,众人纷纷拔剑,魏无音大喝:“通通收起来!今日若要除魔,切莫让幽凝再行移转!”嘶哑的嗓音挟着雄浑无匹的内劲送出,震得殿外雨幕迸散。众人闻声一退,全身气血翻涌,久久不能平复。
魏无音解下背后的乌桐焦尾琴,随手扯去覆布,立与身齐,沉声唤道:“殊色!你能听见我么?”莫殊色拖着那柄青光缭绕的阔剑“幽凝”一步一步走进殿里,畸零的姿态犹如坏偶,浑身巍颤颤的抖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