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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清明节假期。
几乎每年的清明,洛城都会下一场小雨。
这么多年,尉赤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六点钟不到,就起床了。
这些年他工作忙碌,但基本每天都会回家,除却出差在外,他基本不会离开程娆和孩子。
尉赤醒来时没有叫醒程娆,她昨天夜里辅导长征写作业到十一点半,睡得有些晚了。
尉赤掀开被子下了床,为她掖上了被角。
从卧室出来之后,他下楼去弄早饭。
做饭已经学了好些年了,一开始家里有找阿姨,他跟着阿姨学了学基本的家常菜,后来就干脆自己做了。
程娆不会做饭,这么多年一直都不会。
当然了,他也没想过让她学。
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尉赤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
雨倒不是很大,但天气阴沉沉的,这样的气氛,确实让人昏昏欲睡。
尉赤弄完早饭的时候,将近七点。
弄好早饭以后,尉赤去楼上喊程娆下来吃饭,进去卧室后,却发现长征已经钻到了床上,程娆也已经醒了。
尉赤进来的时候,长征正在给程娆背之前几天学的古诗。
长征是他们的儿子,今年七岁。
当初要孩子的过程十分艰难,前后有两三年的时间,才成功要了一个孩子。
程娆之前小产过一次,身体又一直不怎么好,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医生都说,她怀孕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
当时医院给出来的方案是让他们尝试试管婴儿。
尉赤不信邪,不肯试。
后来两个人努力了快三年,程娆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长征的名字是尉赤取的。
这其中有几层意思,第一层意思自然是他当初追程娆的过程,后来在一起之后,尉赤总是会调侃,当年追她堪比万里长征;
第二层意思就是他们要孩子的过程很艰难,快三年的时间,也堪比长征了。
长征是早产儿,好在没有什么明显的健康问题,而且他还很聪明,不过性子有些过于直接。
程娆经常说,这点是随了尉赤的。
程娆之前失去过一个孩子,再有长征之后,对长征的感情完全不一样。
程娆现在在军区医院做医生,平时工作也很忙,但只要回到家里,不管长征有什么问题,她都会耐心地替他解决。
尉赤之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程娆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
尉赤没打扰他们母子,一直等着长征背完一首诗之后,才开口说话。
“早饭我弄好了,吃饭吧。”
程娆“嗯”了一声,从床上起来。
长征:“爸爸你做什么了?该不会又是番茄面吧~”
最近这段时间,尉赤经常做番茄面,长征小朋友表示自己都快吃吐了。
“不是。”尉赤说,“今天是鸡蛋面。”
长征松了一口气:“终于不是番茄面了。”
“长征,先去刷牙。”程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长征听话地点点头,之后就跑去外面刷牙了。
长征从小就比较独立,四岁那会儿基本上就不用人帮忙了,可以自己洗脸、刷牙。
长征从卧室出去之后,尉赤看向了程娆,说:“起吧,吃完饭我们去墓园。”
“外面又下雨了?”程娆问。
尉赤:“雨不大,还行。”
程娆没接话,从床上下来去洗漱。
………
十分钟后,一家三口坐在了餐桌上。
程娆的话一直都不多,吃饭的时候基本没吱声。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尉赤也尽量不去打扰她。
吃饭的时候,尉赤对长征说:“等会儿送你去沈叔叔家里,你在他家玩儿一天。”
长征:“你和妈妈去哪里?”
尉赤:“有事儿。”
长征:“哦,好吧……”
吃完饭,已经快八点。
好在沈杨家里离得不远,开车不出十分钟就到了。
**
将长征送到沈杨家里之后,尉赤带着程娆去了花房取花。
去墓园的路上,程娆一直都没有说话。
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目光里有化不开的哀伤。
尉赤看到她这样子,腾出一只手来拍了一下她的胳膊。
他没说话,只希望通过这个动作来安抚她。
程娆仍然没有反应。
雨刮器来回动着,外面的毛毛雨仍然在下着,天空昏暗。
过去城北墓园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恰逢节假日,高速路上堵车,行驶缓慢。
意外的是,抵达城北墓园时,天气竟然放晴了。
尉赤将车停在门口的停车处,有些意外:“天晴了。”
这话是对程娆说的。
程娆“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而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绕过车身来到后备箱处,从里头拿出了花。
尉赤跟上来和她一起拿。看到那一束粉色的康乃馨之后,程娆的眼眶有些湿热。
她抬起手来擦了一把眼泪。
尉赤看到她的动作之后,抬起手来将她搂到了怀里。
“别哭,妈肯定也不想你哭。”
程娆抿住了嘴唇,任由尉赤搂着她往里走。
走到黄萍的墓碑前,乔如章已经在了。
看他的样子,应该来了挺久了。
“乔叔。”程娆喊了他一声。
十年过去,乔如章苍老了不少,不过整个人仍然是精神的。
看到程娆和尉赤过来,他朝着他们两个人笑了笑,“来了啊。”
尉赤:“路上有点儿堵车,来晚了。”
乔如章:“没关系,长征最近还好吧?”
尉赤:“嗯,挺好。”
程娆弯腰将康乃馨放到了墓碑前,然后跪了下来。
见到她这样动作之后,尉赤跟着她一块儿跪了下来。
天气放晴,阳光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乔如章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夫妻两个人统一的动作,再看看墓碑上黄萍的照片,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她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应该是格外欣慰的吧?
程娆去径山寺之后,黄萍的身体情况就一直不是很好。
她是在程娆去径山寺隔年的夏天去世的,突发性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了。
黄萍的死对他们的打击都很大,尤其是程娆。
这已经是她人生中第四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了。
那段时间,尉赤几乎天天都陪在她身边,帮着她处理黄萍的后事。
公司的事儿尉赤不太懂,乔如章帮着找了专业的经理人管理,都是他信得过的人,这些年公司在经理人的打理下发展得也还不错。
程娆和尉赤都对经商没有兴趣,乔如章也就没有勉强他们。
要说这些年,最欣慰的一件事儿,应该就是程娆和尉赤终于走到一起了。
尉赤对程娆的感情,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乔如章也知道黄萍一直都特别喜欢尉赤。
如今程娆和尉赤结婚生子,她若是还在,肯定会很开心。
………
程娆跪下来磕了几个头,之后一直都没起来。
尉赤就跟着她这样跪着。
程娆不说话,他也没开口说话。
但是,每一年,他都会跪在墓碑前,在心里对黄萍做出承诺——
我一会好好对她,再也不会让她受任何伤害。
程娆和尉赤在黄萍的墓碑前头跪了大概二十分钟,起来的时候,尉赤微微有些腿麻,不过并无大碍。
倒是程娆,她常年贫血,起来的时候,眼前发黑。
好在尉赤是一直扶着她的,她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他比她自己都要了解。
所以说感情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他这样粗枝大叶的一个人,竟会为了她变得如此细心。
“头晕吗?”尉赤摁住程娆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靠会儿,缓一缓。”
程娆没动,就这么靠在他身上。
他身上带着洗衣液的味道,很清爽,和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差不多。
闻着这个熟悉的味道,程娆又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乔如章瞧见程娆这样靠在尉赤的肩膀上,欣慰地笑了笑。
他说:“明天带长征回家里吃饭吧。”
尉赤答应下来:“好。”
乔如章应该是还有事情要忙,在墓园呆了半天就走了。
他走之后,尉赤和程娆两个人仍然站在原地。
尉赤知道,接下来程娆要去看萧野了。
他们两个人结婚之后,程娆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每一年,尉赤都会陪着她来。
其实到如今,他对萧野已经完全不介意了,或许是因为他和程娆已经走到了一起,过往的那些事情他便不怎么在乎了。
再者,逝者已矣,就算程娆再想念萧野,萧野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人在年轻时总会因为各种无法改变的事实折磨自己,现在再回头看看,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必要的。
尉赤抱着程娆在黄萍的墓碑前站了一会儿。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主动开口问程娆:“要去看他吗?”
程娆点了点头,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尉赤倒是也没有太介意,他朝着前方看了一眼,说:“走吧。”
程娆没回应,率先转身,朝着萧野的墓碑走去。
萧野的墓碑比较远,在墓园里头走了十分钟才到。
尉赤手里抱着花,在墓碑前停下来之后,他准备弯腰去放花,结果被程娆打断了。
程娆说:“我来吧。”
“……好。”尉赤将手里的那束花交给了她。
程娆接过来,将花放到了墓碑前,再次跪了下来。
萧野,我又来看你了。
你还好吧。
她盯着对面的照片,好不容易干涩的眼眶,再次被泪液沾湿。
好像每年过来时,都是如此。
她平日里会尽量避免想起萧野,在医院时工作忙碌,在家时又要辅导长征功课,忙起来时,倒也很少想到过去。
不过,每年的清明节,还有他的忌日,她仍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甚至,她还在想,如果他活着,如果他没有长了一张和景耀一模一样的脸,那该多好。
那样的话,他们之间的结局一定会不一样。
………
这次尉赤没跟着程娆一起跪。
他弯腰,将墓碑附近长出来的杂草清理了一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程娆刚才又哭了,他看到了。
过了十年,他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冲动。
若是曾经,看到她为萧野流泪,大概是会被嫉妒吞没。
可是现在,他已经可以做到平静应对。
程娆将轰轰烈烈的爱情给了萧野,但是将细水长流的生活给了他。
他最初渴望得到她百分之百的爱,可是在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想要的,只是她的“生活”。
当初程娆和他在一起,百分之八十是因为感动。
那次大雪,他抱着她说过“我爱你”之后,她并没有义无反顾地跟他走。
后来五个多月的时间,她仍然待在径山寺。
尉赤几乎每周都会过来找她,但是她每次都躲着。
五个多月,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后来黄萍突发脑溢血去世,对她来说又是一次莫大的打击。
尉赤清楚地记得程娆在回来的时候哭得有多狠,他从未见她那样哭过,气儿都不顺了。
尉赤也是难过的。那个时候,他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余生,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给她一个家。
她在年少时失去了父亲,后来又失去了萧野和一个孩子,之后又是母亲……
那天她跪在病房里,哭得歇斯底里,一边哭,一边说“这下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浑身发抖,整张脸煞白。
当时尉赤冲上去将她紧紧地抱住。
那会儿他只说了四个字——
“你还有我”。他向来不是会甜言蜜语之人,说到的事情,那就一定会做到。
程娆之所以动摇和他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感动。
回忆起来之前发生的事儿,尉赤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欣慰吧。
其实他的要求已经很简单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程娆愿意和他在一起就好。
这些年她的态度倒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尤其是在有了长征之后,他们两个人几乎没有吵过架。他顺着她,她也没有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
日子平静如水。
尉赤正这么想着,余光瞥见了程娆。
她将脸贴在了墓碑上,手臂抱了上去。
尉赤没动,就这么看着她。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头发照成了金色,远远地看过去,画面竟然有几分唯美。
尉赤仰起头来看向天空,心情十分平静。
这大概就是岁月的力量吧。
曾经的他,若是看到这样的画面,大概是要嫉妒死的。
可是现在,他却很平和。
他和她已经结婚生子,未来是要携手一生的。
而萧野……就算再爱,终归是过客。
他们都是匍匐在命运脚下的不二臣,再顽强,都拼不过命运的作弄。
程娆抱着墓碑,缓缓阖上了眼睛。
【我过得很好,你应该放心了吧。
你也要过得好哦。
如果有来生……我们要生个女儿。
我知道你会很疼她的。
我很想去找你,可是我不行了。
因为我有了孩子。他需要我。
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戒指我还留着,你的衣服也在。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和命运。】
她知道,萧野根本不会听到这些话,可是,这样说出来,会舒服很多。
程娆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些模糊,她看到了墓碑上萧野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似乎勾唇在笑。
程娆表情定住,抬起手来擦了擦眼泪。
再定睛去看的时候,照片还是那张照片。
她知道,多半是自己的幻觉。
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尉赤一直在看她,见她要站起来,马上走上去扶住了她。
程娆腿麻了,起来的时候站不稳。
尉赤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腿肚,然后直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抬起手来替她揉起了小腿肚。
“……没事儿。”程娆看到尉赤这样子,胸口有些酸。
她抬起手来拽了一下尉赤的胳膊,“你起来。”
“那我抱你出去。”尉赤起来,动手要抱她。
“不用。”程娆说,“现在好多了,走吧。”
她今天表态得有些干脆,尉赤有些惊讶。
前些年她来的之后,走时总是念念不舍。
“不再留下来跟他说会儿话?”尉赤问她。
程娆听到尉赤这么问,怔忡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了他。
她的眼神里带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尉赤被她这样看着,有些不太自在。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鼻尖,笑:“怎么了,看什么?”
“没什么。”程娆拉住他的胳膊,“走吧,我饿了,我想吃火锅。”
程娆这么一说,尉赤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已经两点钟了,他们还没吃午饭。
“行,现在就去。”说罢,他便搂着程娆往外走。
走的时候,程娆回头看了一眼墓碑。
她好像又看到了他在笑。
正要仔细去看时,被尉赤的话打断了:“我们去京海吃,吃完之后给长征买蛋糕回去。”
听到尉赤的声音后,程娆收回了视线。
想到长征,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好。”程娆挽住了尉赤的胳膊,跟着她一块儿走出了墓园。
**
回去市区的路上高速路上一路畅通无阻,阳光明媚。
今天气温有二十六度,是最舒适的温度。
路上尉赤开了天窗,太阳照进来,将人身上照得暖洋洋的。
有了长征之后,尉赤和程娆一起出来吃饭次数越来越少。
他们两个人工作也比较忙,长征读了小学之后,课业繁忙,他们两个人的业余时间基本上都用来陪长征了。
难得有二人空间。
吃完饭,已经五点钟了。
从火锅店出来之后,程娆和尉赤去了商场里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给长征买了蛋糕。
程娆平时对长征吃东西这方面管得比较严格,像是蛋糕这种东西,一年也吃不了几次。
不过,孩子都喜欢甜甜的食物,偶尔吃一吃倒也无伤大雅。
买完蛋糕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去沈杨家里头接长征了。
过去的时候,已经六点钟了。
沈杨和华楣都放假在家里。
前六七年,沈杨也转业了。
他现在在税务局工作,做个领导,华楣和程娆则是同事,都在医院工作。
他们两个人生了个女儿,小日子过得也不错。
**
程娆和尉赤吃完晚饭之后才回去。
长征在沈杨家里折腾了一天,累得不行,回到家里洗漱完之后,刚碰到床就睡着了。
程娆给长征盖好了被子,盯着他睡着的样子看了一会儿。
长征和尉赤长得很像。
人们都说男孩子像妈妈,但是长征跟程娆一点儿都不像,他跟尉赤基本上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程娆看过尉赤小时候的照片,跟长征现在一模一样的。
长征个子高,这点应该也是遗传了尉赤。
还有……一身正气。
程娆想起来,之前有一次,长征在学校跟人打架了,她被幼儿园老师叫过去。
长征一向是很听话的,程娆当时有些生气,问他为什么打架。
后来长征告诉她,是因为看到那个小朋友欺负弱小。
一听他这么说,程娆就没脾气了。
当时她就是一个想法——果然是他爸的儿子。
他义愤填膺的样子,跟尉赤真的很像。
………
程娆盯着长征走神的时候,尉赤进来了。
他手里端了一杯水,进门之后,才发现长征睡着了。
尉赤当即放轻了脚步,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他问程娆:“睡着了?”
程娆“嗯”了一声。
尉赤将水放到了床头柜上,走到床边,盯着长征看了一会儿。
程娆问尉赤:“是不是跟你很像?”
尉赤笑,“废话,我儿子当然跟我像。”
程娆盯着他没说话。
尉赤问她:“怎么了?”
程娆摇了摇头,“没事儿。”
说着,她站了起来。
尉赤马上跟上她,两个人走出了长征的卧室。
出来之后,程娆打了个哈欠。
尉赤见她打哈欠,便问:“困了吧,赶紧洗洗睡吧。”
程娆点了点头,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她跟尉赤分了两个浴室洗的,基本上是同时洗完的。
………
在床上躺下来之后,尉赤张开手臂搂住了程娆,关了床头的灯。
程娆也没有推开他,就这样靠在了他怀里。
他的怀抱让人心安。
再加上她本身就困了,不过几分钟,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酣畅,香甜。
梦里,她和萧野面对面坐着。
萧野问她:“你爱上尉赤了吗?”
她犹豫,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究竟该如何定义“爱”呢?
曾经她以为轰轰烈烈是爱,坚贞不渝是爱,至死不悔是爱;
后来她一路失去,一路寻找;
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她才明白:
细水长流是爱,润物无声是爱,一生一世也是爱。
(第一版结局?后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