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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平衡
惠英慈陆军少校谨慎的掸了掸自己的衣服,有些忐忑不安的坐在总统府会客厅里面。但是这种情绪,却在他的外表完全的看不出来。他今年二十五岁,在国防军年轻的军官团体当中,显得并不是太显眼。但是在白斯文的情报系统内,他现在的风头已经是同辈军官之最。白斯文对他的评语是:“胆大心细,有全局眼光却能脚踏实地。而且机变多有,举止谨慎守密。且于情报具体工作多有创建。为新生之不可多得之干员。可以大用。”这些评语,惠英慈少校自己当然不知道。他只是埋头在自己的工作当中,上次将交通部部长汪精卫的资料整理交给上级之后,除了得到晋升少校的嘉奖之外。并没有他意料中的大搜捕。总部很快调他去北方,负责整理对日本关东军和中国驻屯军的情报,他在那里几乎又是白手开创工作。建立情报渠道,创建情报分析汇总制度。将原来粗劣荒疏的手段一一改良。在这个年轻人心中,做这种幕后的工作,静静的看着这个总统和他创建的民国向何处去,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门外一阵脚步声的轻响,惠英慈连忙的站了起来。发现进来的却是他的顶头大上司,白斯文少将。这位已经在国防军当中有了一些传奇性色彩的将军。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那种带点市井味道的浮华气质。看起来竟然有些端凝的感觉。按照他的一些同僚刻薄的评论。这位白斯文,算是修成正果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军装左手袖口,绣了一道白线。有好事者说这是将军为了纪念他早逝的同事陈思,不过白斯文本人却从来没有承认过。
他看着惠英慈站了起来,朝他微笑一下。似乎也看出了这位少校背后紧张的心理:“飒爽,总统在他自己的办公室等你呢。你不要紧张,请到总统的办公室会面的人。都是总统相当重视的人物。这次好好表现一下,我已经隆重的推荐过你…………你的前途比我远大。这次接见,一定要注意言辞。”惠英慈默默的笑了笑,将自己头上的军帽戴端正了一点。其实他更关心的是,雨辰这次特地召见他这么一个小少校,到底是为了什么。白斯文这些关切安慰的话语,就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了。他也知道,白斯文对这些事情同样心里没数。说不定自己还在担心呢,雨辰单独召见的时候,自己不要就情报系统说了什么让他觉得危难的话。这个时候,也只有两个人各怀心思的一笑。然后一前一后的朝雨辰办公室走去。
在办公室门口,勤勉的王登科副官长当然守候在那里。看到白斯文只是微微一点头,然后朝惠英慈道:“惠少校?请跟我来,总统在里面正等着你呢。”惠英慈按着腰间的手枪枪套,正犹豫是不是要主动交出来。王登科看出了这点,微笑道:“配枪和军刀一样,都是军官的荣誉,总统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剥夺一个国防军军官的荣誉的。请进吧。”
惠英慈回头看了看白斯文,他也是镇定当中透出一点点不确定的神色。终于跟着王登科走进了这扇门,一进去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室,会客室后面有一扇门。看起来装饰都普通得很。还比不上蒋百里在天津的总指挥部。然而就在这里,里面坐着的那个人。却在一定程度上,在短短的时间里面,最大限度的改变了国家的命运。在走进里面那扇门的短短的时间里面,他的脑海里转过了无数的想法。这个人,究竟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支撑他走到现在,付出到现在的动力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是为了民族的复兴?在这样复杂多边,国运鼎革的时候,他又是怎样才这么精准的把握到了时代的脉搏。从而无往不利,从二百人的残兵到掌握整个天下,甚至参与了世界大势当中?对于情报工作人员而言,这些疑问还有对人的研究,几乎就成为了天然的本能。惠英慈也曾经偷偷的试图分析这位总统。却发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迷。
门推开了,一个惠英慈已经无比熟悉的身影就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正埋头写着什么。这个人的标准像,已经在无数的百姓当中供了起来。据说可以避邪。而学校机关团体当中,这个人却坚决反对挂起他的肖像,当然也有人坚持挂了起来,他倒也没说什么。他略微显得有些瘦削的身形,还有在办公的时候也军服整齐,戴着军帽的样子。和肖像真的是一模一样。但是这个人,却是惠英慈少校第一次见到。王登科在门口站得端正,连惠英慈都忍不住严肃了起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报告!”
雨辰从办公桌前把头抬了起来,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射了进来,古老的屋子里面,阳光的光柱下可以清楚的看见浮尘在飞舞。他的样子在光线下有些模糊。就看见他笑着站了起来,向两个人抬手示意:“是惠少校?不用站规矩啦,坐吧。登科,你先下去吧。”王登科看着自己的手表:“总统,三十分钟之后,您要和库柏先生会面,请惠少校注意时间。”说完就悄没声的退了出去。
惠英慈在沙发椅上面坐得端正,腰也挺得笔直的。目不斜视。雨辰坐在椅子上面,不出声的打量了他好久,终于拿起一张纸低声的念着:“惠英慈,男,1889年生于直隶通州,保定官校第一名毕业,后分发到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以中尉阶级服务。在山西站工作过程中,曾经成功策反雷振春部来归,晋升上尉。后调军事情报局总部服务,担任上尉研究员。独立破获一起重大安全案件,保证了国家机密的安全,因功晋升少校。现在军事情报局北方分局以高级研究员名义服务…………短短一年多时间,履历很漂亮啊,对于自己的成绩,有什么话说没有?”
惠英慈大声道:“我的成绩,都是在上级指导关心之下才能顺利完成,军情总局是个新单位,白局长对新人没有成见,放手使用,才让总局气象日新月异。我的成绩还远远不够,就受到接连晋级的褒扬,实在有其实难副的感觉…………”套话说完,本来是很完美的应对了。惠英慈却瞪着眼睛来了一句:“但是对于政府内部的巨奸,现在还安于位置。属下感到有些不理解,也难以接受!”雨辰一笑,对军事情报总局的工作,他是满意的。一帮外行人,能让情报工作初步开展起来,国内安全网络初步建立。国际的情报工作,至少对日本,已经在着手进行。白斯文虽然能力有限,学识不高。但是胜在够忠诚,也懂得藏拙,知道用人。他才安心的让他在这个重要的位置呆着。现在正是要大力使用军事情报总局的时候了呢。听着惠英慈硬梆梆的质问,他反而觉得有些亲切。当初上海起兵的时候,不管是何燧还是陈山河吴采他们,甚至还有个吕逢樵,对他的态度都是有来有往,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张口就说。随着自己地位越来越高,他们这些人,吴采变成了勤勤恳恳的老黄牛,难得听他反对自己什么。何燧自我放逐,陈山河有些不争气。吕逢樵难得见自己一面。真是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要是白斯文现在在惠英慈的旁边,估计马上就要对自己的属下变色了吧。
他只是温和的道:“惠少校,你的字是飒爽不是?你的工作,从上到下,都是认可的。至于你说的那位巨奸,我考虑的角度和你不一样。军队前方在打仗,后方的政府,不能出这样的变动。所以暂时放着。等战事结束,我会有所安排的。有些人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你明白吗?做情报工作,要懂得大局,这样工作起来,才能有的放矢,明白吗?”他温和的向这位小少校解释完,然后就将语调放严肃了:“知道我这次单独的来见你,要和你说什么吗?”惠英慈心里面想,你是总统,要安排我这个小少校做什么事情,我怎么知道?嘴里还是标准的回答:“请总统训示!”
雨辰的脸看起来冷冷的很严肃:“军事情报总局从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脱胎而来,对国内的情报搜集,还有安全控制,做得是相当不错的。但是国内现在大局已经稳定,我们的目标已经是全力对外!现在军事情报总局,还不能负担起这个责任来。我想在军情总局下面先成立一个欧美调查研究处,和国家的欧美战略研究会互为表里。专司对外的军事情报工作!在近期内,会马上向欧美派遣人员,军事、政治、经济的调查研究人员都要有!这个工作,对于军情总局来说,还是一片空白。我让白斯文推荐人,看谁能挑起这个担子起来。白斯文就推荐了你,二十五岁,正式服务才不过一年多的一个少校!”
看惠英慈仍然面不改色的样子,雨辰在心里满意的笑了笑:“国家草创,所以青年人在这个时候获得了比以前更多的机会,你们要珍惜这个机会!原来军情总局的日本调查研究组也将规划到你这个处里,我给你的名义是少校代处长,不要辜负了我和白局长的期望!马上就在眼前要开展的工作就是,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爵士即将抵达上海。他的所有意图,还有和日本往还的情报,这些都是战略性的,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也好,也要给我搞到!这个也许就决定你以后在国防军服务的前途!”
上海这个时候,在外滩周围的洋面上,更多了一些军事重地的气氛。英国的军舰在港口外面巡逻,港口的地方,都布置了警戒线。在港口锚泊的军舰,总有一两艘是升着火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毕竟有一队强大的德国分舰队现在还在太平洋上游荡!租界里面的万国商团,每天都在巡逻。各个租界里面都增加了兵力,特别是日本租界,现在更是如临大敌的样子。严密戒备。打着白色绑腿的日本水兵,在租界入口架起了哈乞开斯重机关枪,整天如临大敌的样子。华军同样也是严密戒备,吴淞口炮台已经增加了重炮。在日租界周围,上海独立警备旅(从高昌庙警备团扩编而来),还有中央警卫师增援的一个多团,连同装备了法国潘哈德装甲车的一队摩托宪兵,也对着日租界严密警备。一个炮兵团已经进入了阵地,炮口随时都对着日本租界。
上海,就处在这样一种古怪的对峙场面中。但是这个远东魔都的经济生活,却没有因为这些而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的繁荣了。码头的栈房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只是往年多是输入,现在输出却大大的增多。战略物资猪鬃、桐油、各种各样的矿石、纺织厂生产的军用衣料、面粉、小麦,鸡蛋做的鸡蛋粉、罐头厂生产的各种罐头…………甚至还有马鞍山兵工厂生产的迫击炮和手榴弹,都在等待着船只的装运。每天上海的各家银行,为了结汇的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战争才全面展开一个多月,交战的列强都发现战争的消耗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和事先的储备。协约国的军需人员挥舞着支票在全世界采购物资。中国同样也没有被忽略。李章云曾经做过预测,今年估计到了年底,民间轻工业的投资将增加百分之二百。而重工业的投资,因为投入得到了回报,也将增加百分之五十。这些厂矿的推销员们,都集中在上海香港,向交战的国家推销着自己的全部产品。中国人在商业上面,从来不缺乏天分。缺的只是一个稳定的环境罢了。现在的国家战乱已经平息,有了一种全国统一,而且相当坚挺的货币,看着这样大好的商业机会,不做才是傻子呢。
而爱德华.格雷爵士乘坐的马达加斯加号邮轮,也就在这样的气氛下抵达了上海。在码头上,克劳福德为首的一应英国外交人员早就在这里等候他了。中国政府方面的代表,自然就是那位老有怨气的外交部长伍廷芳先生,码头上面,中外媒体更加挤得是人山人海。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中国虽然派出了外交部长这样对等的迎接。但是码头的欢迎气氛,并没有刻意的营造得浓烈一些。也许是雨辰想向格雷爵士表明,对于这个调停,他并不是寄予太大得希望吧。
在香港,格雷爵士已经发表过他的调停声明。这份声明是符合他的身份的。甚至一如外交大臣本人的性格,显得有点冷淡,但是不乏坚决。帝国在远东的地位是不容挑战的,帝国为了自己在欧洲取得胜利这个至高无上的利益,有权力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远东的一切事务。在这个时候,帝国需要的是远东的和平。在一个协约国家和一个协约国的友好国家当中发生这样的冲突是帝国不能容忍的,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恢复亚洲原有的安定局面。日本对这份声明的理解是有一定积极性的,等于英国在背书他们原有在中国的利益!至于牺牲了五万人却回到原来的地方,这种尴尬的局面却被他们自动忽略了。而中国总体来说,对这份声明并不满意,中国在战场上面赢得了胜利,除了浴血保卫住的山东,并没有多赢回一点什么!对于现在民气高昂的民国来说,他们的不满意,不可接受,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格雷才面临着这么一个冷淡的欢迎场面。似乎在这一切的背后,都有雨辰冷冷的眼神在和格雷打招呼:“英国佬,现在的远东,应该考虑一下我的声音。”
当爵士步伐稳健的从船上走下来的时候,英国皇家海军的军乐队奏出了上帝保佑吾王的乐曲。伍廷芳早早的就摘下自己的礼帽,看着那位面色安详的老人。格雷爵士也早就注意到这位胸前披着绶带的中国外交部长了。两人在快走近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这个时候就是镁光灯拼命闪动的最好时候。两人终于微笑着握手。伍廷芳不用翻译,低声的朝格雷爵士道:“欢迎您,爵士。希望您能带来东亚的和平。对此我个人是满怀期望。”
格雷的脸上的表情略微抽动了两下,似乎就代替了笑容。他软绵绵的握了一下伍廷芳的手,也同样低声的回答:“我等待着贵国的声明,作为绅士,隐瞒自己的想法,对于大家互相之间的沟通,并没有太大的帮助。期待着和阁下下次的会面…………对了,我会尽快的去拜访贵国的总统,希望在我到来之前,贵国已经有了成熟而理智的想法。就这样,谢谢您的迎接,我想去上海的英国总领事馆休息了。这里天气看来并不是很好,让人容易疲倦。”他淡淡的朝伍廷芳又点了一下头,朝迎接他的车队走去。和克劳福德他们只是用手杖行了个礼,就钻进了汽车。在皇家海军陆战队的开道保护之下,扬长而去。
这么简短而不友好的见面情况,真的是大出所有人预料。英国外交大臣这样破天荒的赶赴中国对等的商讨国际事务,说大家没有期待,那是假的。却没想到格雷爵士的礼节却是这样的冷淡!所有镁光灯都对准了站在那里还有些茫然的伍廷芳部长。半晌才见他甩了甩手,用广东家乡话似乎说了一句:“我顶你个肺…………”
上海英国总领事馆已经是戒备森严,二楼的会议室现在已经被匆匆的拉上了厚重的窗帘。虽然房间里面模仿中国人的习惯放上了大盆的冰块。但是屋子里面还是闷热难当。格雷爵士并没有象他说的那样休息去了,还是穿着整齐的坐在这个会议室里面。虽然汗水不断的从额头滚落下来,但是他仍然是气定神闲的,没有半点觉得热的表示。而克劳福德坐在他的对面,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象领结一样挂在外面了。
“你还是坚持你的想法吗?”格雷爵士淡淡的问道,似乎在谈论一件无关重要的事情。克劳福德很好奇,这位外交大臣到底会为什么事情而动感情?当初向议员们说明宣战政策的时候,底下激动万分。他老人家的语气却像是在谈天气。
克劳福德强忍着不在他的面前擦汗:“是,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想法。大英帝国的政策,要为未来考虑。平衡,更是我们一贯的宗旨。这次必须支持日本,限制中国。不然以三十八万平方公里的日本,还有他们贫乏的资源,并不能够在未来维持住东亚的平衡。而帝国在亚洲的利益,自然也就摇摇欲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坚持这个看法。虽然短期内难以完成本次调停,但是长远来说,对帝国却是有利的。”
会议室内一片的沉寂,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格雷爵士终于开口了:“你的意思就是……这次我们将最好立场明显的站在日本方面,确保他们原有的全部利益。而又能保证中国不会因此而愤怒,从而变成我们一个咄咄逼人的敌人。他们的全部资源,也将不能为我们所用。你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吗?”
克劳福德的回答很清晰很镇定:“当日本是中国一个巨大威胁的时候,他们将永远需要我们。当日本不再是中国一个巨大威胁的时候,他们同样不再需要我们,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格雷点了点头,很快的站了起来:“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谢谢的意见,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