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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几年离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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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盼娥清醒的时候,耳边吹着熟悉的曲调。

    “宁愿孤生死,不意哀可怜。”那曲子翻过来倒过去吹的只有这一句,睁开眼睛,吹箫人冷颜白衣,一双眼睛乌黑如墨,正是她见过一剑杀死他朋友的那位“哥哥”

    “不要动,你伤得很重。”白衣人冷冷地说。

    “他呢?”阿盼娥努力睁大眼睛。

    “他走了。”白衣人淡淡地说,箫声停了,他一手持箫“你好好疗伤,你身上的伤虽重,但都是皮肉之伤,大概休养上三五个月,就会痊愈的。”

    “君知公子平安吗?他也受伤了”阿盼娥迷糊地说。

    白衣人露出了一个鄙夷的表情“他走了。”顿了一下,他淡淡地说:“他没有救你。”

    阿盼娥却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嘴边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白衣人却有些诧异“你不恨他?”

    “恨?”阿盼娥睁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恨?”

    “你”白衣人语气顿了一下,淡淡地说“算了,你是个傻瓜。”

    阿盼娥重新闭上眼睛“嗯,我是傻瓜,只要他平安就好。”她闭目含笑睡去。

    白衣人凝视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嘿”的笑了一声,她只要那人接受她的付出就会开心了啊,她什么都不求,自然也什么都不会失去,无论他做了多过分的事她都不会伤心。要抛下这样的丫头,也需要很大的狠心吧,他本来很不齿那人,但现在却微微有些佩服起来了。无情如此,加上他辣手伤杀大内禁军一百三十八人,带伤而走,他当真不做菩萨,却要成魔了。

    魔,大概在昨夜子时,他们在这丫头身上刺下第一枪的时候,就破除了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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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渺渺,日月滔滔。

    高宗乾隆十六年,前端慧太子永琏失踪于紫禁城墙头,同日一疯癫女子被处死于京城城门,血流三尺。但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是高宗乾隆二十年,天下尚为安定繁荣,除了数省水灾频繁,几处兵战未息之外一切无事。倒是朝中人事更迭频频,几部尚书、御使、巡抚、大学土、总督调来降去,竟似无一日安宁。

    朝中权高人远,百姓之间大体无事,日子过得倒也顺畅得意。

    朔平府、品安坊。

    “阿盼娥,我要的是书本子!什么是书本子你还不会吗?不是这些,这些是咱们大清康熙爷编的康熙字典,我要的是里头没有字的那种!”品安坊的宝福这几年清瘦了许多,眉宇间带了一些郁郁气,但吼起人来嗓子依旧惊人。

    “哦、哦。”紫衣的阿盼娥慌忙应是“我立刻去换。”

    “喂!左转,那里是墙”宝福的阻止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捧着一大摞书被遮住视线的阿盼娥一转身一头撞在门框边的墙壁上“哗啦”一声书本子掉了满地,她自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宝福一手遮住眼睛,老天派遣这么个丫头是来折磨他啊!“阿、盼、娥!”他咬牙切齿地吼。“我不是故意的。”阿盼娥直觉地说。

    宝福一口气被她哽在咽喉中,看着那坐在书堆里仍然两眼迷茫的丫头,突然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这些东西我来收拾。”

    阿盼娥已经一本一本地把书本子又摞了起来,闻言灿烂地一笑“阿盼娥是领工钱的,所以一定要干活。”仔细地看清楚门的方向,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些书走了出去。

    这个——傻丫头!宝福叹了口气,自从四年前受了那场重伤,眼睛似乎不怎么好使,许多东西似乎看不清楚,大夫说是那时候被砸到了头又流血过多的后遗症,调养来调养去都不见好。他的眼神黯然,小姐自四年前一去就不曾回来,不知是生是死,问这丫头,她也只会笑颜灿烂地说小姐要她先回来等他,却也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问救回这丫头的“孤生箫”贺孤生贺公子,那贺公子冷眉冷言的,说来说去也只是淡淡的一句:“他走了。”四年了,品安坊依旧鼎盛兴旺,但那个灵魂般的菩萨“女子”却已经消失得很久很久了。

    阿盼娥是个死心的丫头“小姐”啊“小姐”你撂下一句话要她等你,她真的会等你一辈子,而且她——不求任何东西,只因为是你要求的,她就做得那么开心。宝福又叹了一口气,心情再度黯然,那皇宫啊,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真的后悔、遗恨当年逼他回去看额娘,早知道是这样惨烈的结果,与其如今活得这般辛苦,不如他在九岁那年便死了。

    窗外悠悠的箫声扬起“极浦一别后,江湖怅望多。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宝福嘴角扬起微微的一点笑,这四年来至少有贺孤生照应着品安坊和那丫头,虽然大家心里都不安定,但至少日子过得还算平坦,也没有大风大浪,就这么过去了。

    阿盼娥抱着书籍往品安坊的书库走去,贺孤生就坐在院子中君知那间没有门的房子的屋檐上吹箫,宝福在房间里打算盘。五月的日光悠悠淡淡,鸟鸣和虫鸣一起在枝头,阿盼娥的脚步由近而远,伴着她哼的贺孤生的旋律“宁愿菇生丝,不一袋可怜”她也不知她唱错词了。

    日子就仿佛这脚下踩的日光那么淡而简单,间或有吴妈的几声尖叫,唠唠叨叨说阿盼娥今天的莱买错了。

    生活,原本可以淡若如此,如果心是快乐的,那么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快乐的。只怕心里充满恨,那怎么样的日子都不会快乐。五月的薰风拂哭了杨柳,纷纷扬下许多杨花,带起一个人青色的衣袖,他站在远远的侧房屋顶的柳树之后,谁也看不见他,只是看他落脚的枝于上摩擦的痕迹,就知道他常来,是个时常的偷窥客。

    “极浦一别后,江湖怅望多。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他的嘴角微微一挑,低声道:“相忘?相忘”

    破了誓、立下心,去憎恨去报复那些曾经加筑在他身上的痛苦,四年来,他做到了,只是破身为魔的他再也没有资格踏进这个房屋,再也没有资格用那种温柔去微笑。他当年选择离她而去,即使她被刀枪加身也不曾回头,如今又怎么有力走进这里?相忘也许人背负了太多的恨化为魔之后,对于所牵扯的东西的最好的结局,就是相忘。

    一别之后,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他抛弃了当年所拥有的,即使如今近在咫尺,也已经没有能力穿破那层隔阂,惟一能做的也许,只有相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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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本子。”阿盼娥自言自语,走进书库,望着一摞一摞一叠一叠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书,叹了口气。她最怕这些书了,贺孤生也想教她读书,怎奈她天生的不是读书的材料,教她读“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她就有本事念成:“白鹿一山尽,黄鹅入海游。”然后兴冲冲地画了张山上有白鹿海里有黄鹅的图画来让贺孤生看,等着他表扬她很风雅。

    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变成“白鹿一山尽,黄鹅入海游。”的时候,贺孤生也不知道该赞她改诗的本事了得呢,还是孺子不可教也?总之之后他宁愿对着墙壁吹萧都不愿对着阿盼娥说到一个“书”字。对牛弹琴犹可愿也,但对着阿盼娥谈诗比焚琴煮鹤还惨。

    “君知为什么还不回来呢?”阿盼娥一边搬书一边自言自语,也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这样问自己“他为什么不回来呢?是他叫我在这里等他,他不会骗我的。”

    书库里一片寂静,只有那灰尘的气息静静地扑人鼻来,没有人能回答她,纵然这里有千车万车的学问,也不能回答她。

    “啪啦”一阵乱响,她爬到书架上拿本子,却一脚踩空连同几百本书本子一起滑落下来摔成一堆“啪啦啪啦”许多本子连绵不绝地砸到她至今还有一个疤痕的头上,眼冒金星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头顶,没有人扶她起来,没有人按住她头上的伤让她不再流血,也没有人好温柔地对她微笑着说她是“痴子”没有人为她挽发,没有人给她插花,什么都没有。

    自己费力地爬起来,把掉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的摆回架子上,摆到最后一本,手一软那本书“啪”的一声跌到地上翻开来,里面有许多字,许多字她都不认识,但是她知道那些字写的都是悲伤的感觉。拾起来放上书架,努力地微笑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来,那穿过屋梁的阳光里灰尘静静地跳舞,无论她做了些什么,这屋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君知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她喃喃自语,搬走了她要的那些书本子关上了门。

    君知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屋梁外凝视的人捶了一下屋梁,因为他已经不是你要的那个君知,他是一个杀孽满身阴险毒辣的坏人

    坏人。阿盼娥你还记得吗?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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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两、二两、三两一吊钱、两吊钱宝福打着算盘,品安坊本是靠着君知行走江湖暗自相助的那些受恩人资助而存在的,但如今君知既然已经不在了,那么生意对品安坊便是很重要的。宝福不得不打点精神认真算账。

    “宝福,宝福,”小书童四年以后已经变成了大书童,慌慌张张地进来“外面来了一个蛮汉,一口咬定要见‘君知小姐’,不让他见他就要闯进来。”

    “什么?”宝福今日银子算来算去都短少了几两,正在烦恼,闻言挥挥袖子头也不抬“叫贺公子去顶着,‘君知小姐’不在,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君知小姐’已经不在品安坊了?”

    “贺公子刚才郊游去了。”大书童尴尬地说,其实贺孤生是被阿盼娥气的——他每逢听阿盼娥把他的“宁愿孤生死,不意哀可怜。”念成“宁愿菇生丝,不一袋可怜。”就要暴走,从刚才一怒之下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按照他的脾气大概要十天半个月才会消气回来。

    “啊?”宝福算盘一推,他已经算不清楚,这一吵短少的银子从三两两钱变成了三两三钱,让他大动肝火。“我去看看。”

    “宝福,书本子。”阿盼娥好容易找对了本子,捧着一大摞书走了过来,眼前一暗,一个人也同时向宝福的房间走了过来,她眼睛不好,一慌“啪啦”一声,那些本子再次跌落满地,估计本子有灵也要憎恨落到阿盼娥手上——让它们“千摔万跌出库房,噼里啪啦若等闲。”这些本子还真担当不起。

    谁这么凶?阿盼娥难得皱眉,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她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是好多年前那个夜里把君知搂在怀里的那个“色狼”颜少倾——她擅自改了别人的名号自己也不知道。“你是色狼?”她直觉地问。

    色狼?颜少倾自从被君知“过脉针”所伤,对这长风倚然的“女子”就念念不忘,这四年闭关苦思破解“过脉针”的内功心法万事俱备,才前往品安坊要人。结果非但人人都说君知不在了,而且这小丫头还一张口就叫他“色狼”!他是堂堂“颜郎”少倾,多少江湖女子的梦中情人,什么色狼?简直是侮辱他的人格!当下眼睛一翻“你家‘小姐’呢?叫‘她’出来。”

    “你是坏人,‘小姐’不见你。”阿盼娥难得细声细气地说话,因为她不想和这个坏人说话。

    这是什么回答?颜少倾“嘿”的一声冷笑“答得好!”随着这一声喝,他一脚对着阿盼娥踩了下去,准备把这碍手碍脚令人讨厌的丫头一脚踩成对穿!

    “住手!”宝福大喝一声,他原是宫中侍卫,武功也自不弱,这一掌劈来颜少倾也不得不闪避后退,让阿盼娥逃过一劫。

    阿盼娥自地上爬起来,看着宝福和“色狼”打成一气,就算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这时也知道宝福岌岌可危了,这白衣服的“色狼”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她却不知道如何帮手。回过头来,大书童满面惊悸地躲在

    柱后,他在品安坊十几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坏了。

    让我来阿盼娥抄起地上的本子没头没脑地往颜少倾头上丢过去,她的力气不小,这若是砸到了身上也颇为生疼,但是颜少倾何等武功,袖袍略振本子一一反震回来,只是稍微分了他的心却丝毫不能伤害他。

    宝福的武功在侍卫中就未必是第一等,在颜少倾手下本过不了三五招,但颜少倾存着猫戏耗子的心,闲闲打斗,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君知姑娘’,我听得出你人在屋里,不要躲藏了。我数到三,你还不出来就不要怪我把这油头油面的老小子砍成冬瓜萝卜似的两块。一、二、三!”他说到做到,数到“三”立掌一劈,一掌对着宝福砍了下去。他的掌力能破山开石,这一掌当真砍下去把宝福砍成两块毫不希奇。

    阿盼娥尖叫一声惊天动地,她搬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颜少倾横袖一振,那块石头被他挥了出去,犹如石矢直击阿盼娥的额头,电光火石之间阿盼娥就会死在这一撞之下!宝福怒吼一声,却在颜少倾一双手下根本脱身不出。大书童扑过来大叫一声把阿盼娥扑倒在地,那石头险之又险擦着阿盼娥的额头而过,在她的旧伤疤上擦过了一道更加丑陋的血痕。

    颜少倾五指如矢,一把抓向扑过来的书童,阿盼娥舍身相护,书童惨叫一声:“阿盼娥!”

    颜少倾嘴角掠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左掌往宝福头顶拍落,右掌五指准备在阿盼娥背上抓出五个洞来。这丫头说他是“色狼”他仍然记得!

    千钧一发!几个人的性命危如累卵。

    “格拉”一声,大门洞开的声音!

    颜少倾陡然警觉一阵寒意自背后直上颈项,左掌右手凝力不发,他蓦然转过身来,只见品安坊内一间厢房大门洞开,一个人站了出来,冷冷地说:“住手!”

    “‘小姐’!”宝福、阿盼娥、书童同声大叫,六只眼睛直盯地看着那凭空如鬼一般出现的人。

    颜少倾眯起眼睛看着这和大门一起洞开出现的人,他一头长发依然不挽,依然一身长衣,只不过当年的女妆换成了男装,他此刻身上穿的是青色长袍,那股子静柔俱在的缱倦消褪了不少,眉目间掠起一股凌厉之色,不复见空花菩提的慈悲。门开风过,掠起他袖袍一阵一阵地飘拂,那风标的味道依然清极眉目!

    “你——居然是个男子。”颜少倾震惊之下,喃喃自语。

    永琏没有一眼往阿盼娥和宝福那里看去,只道:“你已经见到我了,可以走了。”

    “女子为妻,男子为敌!”颜少倾冷笑了一下“我很遗憾你不是女子。”他为“君知”苦练一门内功,如何肯就此了结?“今日无论你是男是女,都要祭我‘拔线’之功!”

    永琏瞳孔收缩,他的内功心法名为“过脉针”如今颜少倾既名“拔线”显然是针对他的“过脉针”而来。突然冷笑了一下,永琏背袖负手“品安坊不是我久留之地,若要动手,三日之后落石坡,日落之时。”

    颜少倾重重地一甩袖子“好!我敬你是个对手!”他一言既毕一掠而起,眨眼之间自品安坊墙头消失。

    “小姐’!”宝福震惊地看着四年未见的人,他没见过永琏会这样冷笑,笑得阴冷如斯,仿佛一口古井涟滟了百年月光后留下的寒气。

    “君知”阿盼娥怔怔地追上一步,她看见君知了,但他却似乎离她更远了。那背袖负手的人不复有那样慈颜微笑的温柔,一转身只见他无边无际的冷,无边无际的阴寒。

    “不要过来。”永琏陡然喝道。

    阿盼娥被他吓到,呆呆地站在原地,满面困惑地望着他。

    “不要再过来了。”永琏淡淡地道“永琏天生不是君知,君知不可能不是永琏,既然是命,我认了。”他慢慢地举起一只手,仿佛从这清白如女子的手上望见了无数的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