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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山寨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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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二十一年。翠微宫。

    此时正是孟春时节,草长莺飞,万物繁茂。翠微宫本是皇家行宫,依山而建,更是清静苍翠,幽然深致。

    卢鸿在宫侧偏院中,一侧是十数件书函,案上摆着一卷古帖,正是书圣王羲之的墨宝。

    前次卢鸿为李世民画长卷后,李世民一时心喜,曾问卢鸿有何要求没有。卢鸿便托李治进言,愿得观内府所藏历代书迹,尤其是王羲之的真迹。

    只是内府中真迹颇多,虽然经虞、褚等诸家精鉴,但整理其实颇为随意。卢鸿略过目后,大饱眼福之余,却对内府管理书迹之法,有些不以为然。因此便与褚遂良商议,更向李治进言后,向李世民提出要求,愿整理内府所藏历代名书,编录考订,以为世间学者之鉴。

    虞世南去世后,内府所收书翰,盖由褚遂良鉴定。这几年卢鸿声望雀起,已然凌于褚遂良之上。何况褚遂良前不久因父亲去世,回乡守孝暂时去职,因此李世民便将内府书翰之事,一体委于卢鸿。

    只是皇宫之内,久留不便,何况卢鸿有意将内府书迹整理后,刊刻梓行。此事李世民颇为支持,因此特地下旨,将内府收集的前代书迹。均移至翠微宫中,并特准卢鸿每日出入,审视精鉴。

    “永和九年,岁在癸酉”卢鸿手中展视这一卷内府兰亭,心中未免有些疑惑。

    在前次卢鸿得到那卷临河序里,曾经怀疑内府这一卷兰亭,怕是伪作。林雷但当真正面对这一卷兰亭时,才知道前时的推断只怕略有出入。这一卷兰亭,纸质匀洁。字迹生动,与其他王书参照,委实一脉相承。

    卢鸿也不由感叹。后世所见冯承素摹本,虽然称是“下真迹一等”但真与真本对照一看,却是云泥之别。不说别的,只说笔法健劲圆柔之致,便无丝毫可比拟之处。

    两卷书法内容颇有重复之处,想来那卷临河。当是初稿。故用笔草草,天真烂漫;兰亭一卷,应是当场所书,略为舒展,稍有华丽。

    除了王羲之的书作,还是王献之、张芝等人的诸多真迹。置身于众书迹堆中,卢鸿恍若梦中一般,日日相对,或是鉴赏。或是临摹,足有一个多月,如同醉了一般。

    直到李治来催到,李世民前时嘱咐所要卢鸿临摹兰亭一本,卢鸿才清醒了过来。

    “却是惭愧。这些日子虽然临作颇多。却是极为凌乱,难当圣上御览。不若卢鸿这便着手。想来太子殿下稍候片刻,也还来得及。”卢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那卷兰亭序此时就在案角,李治一听卢鸿要当场临书,心中颇喜,毕竟亲见卢鸿写字或还容易些,真见他临写前人墨迹却不多见。此时卢鸿书名,早已卓然成家,自成一体。不知临前人书迹,是何等模样。

    一边的宫女连忙上前,准备铺纸磨墨。卢鸿命取了一锭上等松烟来,要那宫女细细磨开。又命人拿过特制的一卷粉制藤纸,选过一只上等兔毫。

    此时卢鸿所选纸墨笔等物,并非寻常用的器具。只是若临前人书法,他总是愿意器物亦想近似,以求气韵逼近。

    室中无人开言,炉中幽香袅袅,又渐渐混和了松烟墨磨开地清香,分外的沁人心脾。纸已铺就,墨已磨浓,卢鸿还是手持兰亭,目光微闭,似乎沉浸在前人书迹的氛围中未曾脱出身来。

    又看了一遍,卢鸿轻轻将手中真迹放下,取过兔毫小笔来,在笔端上轻洇些清水,在砚中舔得饱满,打量了几眼案上色带微黄的纸张,右手随意落在,扬扬洒洒地便写了下去。

    李治心中大讶。本来以为,对临书迹,自然要将真迹置于眼前对照,一字一字,务求其形似逼真。哪想到卢鸿这般临书者,居然任意挥洒,全然不看真迹一眼的?

    李治隐隐想到,以卢鸿这等书名,自然是不屑再对照临写,只求形似了。其实他只是猜对了一半,卢鸿前世,临那冯承素摹本,已然不知有多少遍,对其中字形结构,可说是一清二楚。

    此次又见真迹后,更是把玩许久,对那书迹一笔一划,起落承接,使转提按之处,一一了然于心。因此临写时,自然不会再照本宣科般一一对应着书写,而是全由心中体会,自然落笔,务求神似。

    李治眼神集中在卢鸿手下一只笔端,只见卢鸿此番书写,与往常大有不同之处,看似漫不经心,全不用力,手下更是几乎不见停顿,便如笔带了手在动一般。再看字迹结构,与原作大致略同,却不乏区别之处。如原文中“癸酉”二字插于一字空间,又多有勾抹涂改之处。他人临作,多一丝不敬照样写来。而卢鸿此番,却是全然不管,只如正常写字一般写了过去。

    便是身后宫女,也似乎被卢鸿手下富手灵气的字迹吸引住了。初始时还痴痴注视卢鸿脸庞的几双妙目,渐渐也都集中于卢鸿手下字迹之上,变得朦胧沉迷,便如这天地间,再没有外物一般。只觉得时光似是停滞般,变得极为漫长;又觉得笔过纸端,如只一瞬,书痕墨迹,已然云烟满布。

    卢鸿手下,越写越快,待得他终于写下“有感于斯文”几字,沉吟片刻,微笑着放下笔后,几人才“啊”了一声,清醒了过来。

    李治命宫女将真迹置于临作上端,看了又看。卢鸿这件临本,与原作互相对映,多有不似之处。但李治却觉得这本临作,神似之极,活脱脱便是又一件书圣写就的兰亭。若非适才亲眼所见,当真要令人怀疑乃是羲之真作,不过是原样再写了一通一般。

    良久之后李治叹道:“据言书逸少醉中写罢兰亭,醒后复写,终不能及前卷,因此颇以为憾。今日庶子有此卷,只怕书圣亲见,也要叹为双璧,再无憾事了。”

    卢鸿道:“也是这一个月,每日相对前人墨迹,不觉心通古人;更是临时生意而临,全无做作预想之处,方能得此卷。现下存了心,再让我临,也是万难有这般境界了。此卷临作,怕我今生也再难得有。若非献于圣上,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过了几日,李治将这卷精心装裱卢鸿临作,与原迹兰亭一并呈于李世民。当时在场诸人见了,尽皆惊倒。虽然早见过卢鸿书迹超绝,但不想临写书圣之作,能神似到这种程度。又听了李治道卢鸿临作前后之言,都叹为难得至宝。李世民爱不释手,竟命以书圣作品之名收录。此卷兰亭,此后世人皆称之为卢代王作兰亭,后随其他诸作,并入昭陵陪葬。但传世诸多印本、摹本、拓本颇多,习者多以两件兰亭对照临习,成就书坛一件佳话。

    此后李世民也命卢鸿择王羲之各卷真迹中尤佳者,再作临摹。只是果然如卢鸿所说,其他临作虽然佳妙无比,不逊前人,但多带卢鸿书作气息,再无如兰亭一般全如书圣手书般的作品。虽然如此,卢鸿这卷通临之作依然极得李世民心喜,道是晋有逸少,唐有卢鸿,无愧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