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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曾经想过要做别人吗?”

    拿这个问题去问十个人,大概有九个人都会回答“有”吧。

    每个人想的形态也许不太一样。有些人想成为某某国色天香、俊美无俦的红星,有些人想做某某世界百大收入的超级富翁,有些人则希望自己是那个得了亿万乐透大奖的幸运儿。无论你的愿望是美貌、财富、权力、地位的哪一种类,谁都或多或少会动过这种念头——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呢?

    大概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是对自己的生活感到百分之百满足的吧?即使是亿万富翁,说不定都会看着天空的鸟儿,向往那不必被金钱捆绑的自由,对不对?

    你敢说,你对自己目前所过的日子,没有一丁点儿的抱怨、没有丝毫不满或没有更多的奢望,想要在这种日复一日、茫茫然然、混吃等死的过程中,做点什么样的改变吗?

    有啊,怎么没有?可是要改变太难了。

    被课业、被工作、被家庭所捆绑,每个人身上全都扛着形形色色不同的包袱,人生又怎么可能一下字说改变就改变?这又不是在演电影、拍电视剧“人”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说“我”要成为“他”就真的把自己的身份和他人对调了?

    这念头顶多拿来作作自我安慰的白日梦,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if”

    但,要是有这么一个机会,真的可以让你成为“你以外”的人呢?你会把握这机会去发展另一种人生,还是决定要继续做自己就好?

    噗噜噜、噗噜噜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而近地来到富有悠久历史的公立“天诚高中”校门附近。因为正值暑假,大部分的学生都不需要到校,所以显得有些冷清。吱吱的蝉叫声,孤单地在寂静校舍中回响。

    天气预报说今日气温将超过36度,还不到正午时分,柏油路面已经飘荡着缕缕蒸气,远远看去,每辆行驶的车,都彷佛在炼狱中穿梭般在这种恨不得躲进冷气房大啖西瓜的日子,他竟遇上了自家学生的返校日。

    江尚楠大叹倒霉,在这种酷热中,还得受班上那帮精力旺盛的小鬼折腾。既要检查他们的服装仪容,还得监督他们打扫校园,最后少不了要再被学生们勒索一顿冰饮——以前在他的刻板印象中“老师”是份轻松的工作,可等到自己真正从事这份工作后,才晓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从研究所毕业后,到这所高中任教已经进入第二年了,江尚楠并不讨厌和学生大交道,对“为人师表”、“作育英才”也有一定的兴趣、热忱。

    看着学生的课业进步,或是在校际比赛中获得好成绩,身为老师的自己固然有些许“成就感”觉得与有荣焉。

    但是,坦白说,进入这一行之后,他并非全无感受到挫折、沮丧,甚至曾有“自己是否入错行”的困惑产生。

    几年前他还在大学念书时,某位教育心理学系的教授,就曾开宗明义地告诉课堂上的“未来老师们”说:“对教育怀抱理想是好事,但是理想过高与现实差距过大,一定会有挫败感降临。奉劝诸君莫对教育抱持不必要的幻想,尤其是误以为自己是全能的孔夫子。先了解自己是会犯错的凡人,才能让你成为更适任的老师。”

    他打从心底同意这句话,也替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以迎接未来一场场的“震撼教育”但俗话说得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要亲身体验,才能明白教授那番苦口婆心的话不是无的方矢。

    在校内,他是最年轻的老师之一,和学生们的年龄差距也最小,可是就连他都禁不住常常要说:“你们现在的小鬼,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无论是思想或行为,这年头的十几岁青少年,总会做出很多令人出乎意料、无法想象、无法接受的事,或是讲出很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话语,对人事物的看法也抱持着诡异的论调,让他这个菜鸟老师大喊吃不消。

    总而言之,目前的江尚楠,是一名还在努力摸索“为师之道”的新进教师。

    把心爱的本田250cc重型机车,停放在校门前侧的椰林大道上,慎重地锁好它后,一边腋下夹着帅气的全罩式安全帽,一边抛玩着爱车钥匙,尚楠踩着悠哉的脚步朝校门口迈去。

    靠近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他”——站在大门前方,侧面对着他的一名年轻男子。

    他头顶斜戴牛仔帽,脸被一副反光流线型的墨镜给遮了一大半。一身紧身黑色t恤、低腰牛仔裤、脚蹬皮靴,脖子上、手指上也都佩戴着夸张、庞克风的银饰。假如穿成这样站在夜店门前,没什么好引人侧目的,偏偏这里可是普通的男子高中校门口,所以怎么看都很不寻常。

    这人应该不是本校学生吧?

    假设“他”是来返校的学生,按规定应该要穿着制服才对。

    尚楠印象中,没有哪个学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一身便服就跑来返校。“天诚高中”是远近驰名的“好”学校,虽然再好的学校,于三、四百名的学生当中,难免还是会跑出几匹黑羊,做些违反校规、破坏秩序的蠢事。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孩子还不至于像某些流氓高中的学生一样,直截了当地挑衅师长的权威。

    那,这人站在校门口盯什么?

    尚楠脑海中画出狐疑的问号。从对方戴着墨镜、双手抱胸,一副守株待兔地埋伏在那儿的姿态中,似乎有丝“来者不善”的气味

    该不会是来找碴的?他脑袋中的警铃嗡嗡作响。

    因为和本校的学生有纠纷,所以故意挡在校门前想堵人吗?这年头,时下的年轻人都很血气方刚,说干架就干架,瞄对方一眼就彼此不爽,或是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状况屡见不鲜。真要是让他们在校门口前闹事,打起架来,那就糟了。

    身为教师,有义务得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索性先下手为强吧!尚楠端出“老师”的威严,瞪视对方。

    “喂,你不是本校的学生吧?你站在这边想——”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对方转过头来,一手摘下墨镜,露出了尚楠所熟悉的面孔。

    “凌、凌日同学!?是你啊?”

    吃惊还不足以形容尚楠深深感受到的震撼。

    眼前这名容貌出类拔萃,以靓俊秀的长相,博得校内女老师一致“好感”的学生,绝不是空有长相、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在尚楠担任导师的班上,凌日向来是成绩名列前茅、获奖无数、深受师长特别爱护的模范生。也因为凌日优秀的“领导能力”打从一年级以来,他都是理所当然的“班长”

    尚楠瞠目结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在他心目中那个从来不惹麻烦,自己还经常仰仗、倚赖的“班长”竟然无视校规的存在,胆大妄为地穿着这身“奇装异服”在校门附近徘徊!

    “你、你的制服到哪里去了?今天是返校日,你身为班长,怎么可以带头违反规定呢?”

    其实尚楠更想盘问他,是否受到了什么“刺激”、“打击”?否则,就算是“男”大十八变,他也变得太快、太离谱了点!

    想到暑假也才刚开始没多久,他最信赖的好学生就变身成了这副德行,谁知道等暑假一结束后,班上的学生会不会一个个全成了“嬉皮”加“庞克”加“满口饶舌歌”的太保哥、太保弟?那画面令人想到就不由得头皮发麻。

    “你怎么不回答老师的问话呢?凌日。”

    一幅热血往上冲到尚楠的脑门,使命感澎湃激荡着。

    自己的职责,就是拯救这种误入歧途的小绵羊!没错!幸好凌日的“改变”及早让自己发现,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对他进行辅导,避免事态像传染病一样,从他一人延伸到其它学生身上去。

    “你告诉,你穿成这样来,是什么意思?”

    “”看着“凌日”不发一语,还向他静静地挑起一眉,表情怪异,尚楠慷慨激昂地说:“很好!你不说话,就表示你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错吧?老师给你一个自新的机会,现在立刻回去换上制服,我会告诉其它同学说你因故晚一点返校。听懂了没?听懂的话,就快点回家去!”

    少年歪头做出思考的表情,半晌,似笑非笑地说:“请问老师,我是个怎么样的学生?”

    尚楠一愣。“你是怎么样的学生?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他再笑笑。“我只是想听听老师的评语而已,还是说,老师对我没有任何评语?我是这么不显眼的学生吗?”

    喔!尚楠眼睛一亮,在心中高呼:我懂了,这小子突变的理由一定是——

    一个跨步上前,尚楠使劲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苦恼,老师都明白了!”

    少年困惑地发出“啊?”的一声。

    尚楠这下更确定自己的想法无误,凌日一定没料到会有人如此“贴心”地注意到他纤细的少年心思。

    端出和蔼的“师表”容貌,江尚楠边点头边说:“你想藉由服装来表现自己和同侪的不同,想确认自己在团体中的定位,这些老师我都能了解。以前我也有过这种年代,也能体会。可是你压根儿不需要这么做的,在老师的眼中,你们每个人都是很独特的一份子,也是——”

    噗哧,少年忽然捧腹大笑,这还是尚楠头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无拘无束”过去凌日这孩子给他的感觉,是个不苟言笑、规规矩矩、表情不多的严肃孩子啊!

    “你是个有趣的老师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少年一边摇手说:“好啦,我不耽误你的时间,拜拜。”

    见他飒爽地转身要走,尚楠满头雾水地喊道:“等一下!喂,凌日,你要去哪里?校门在这个地方啊!”“嗯?”他半回头说:“但是老师刚刚不是叫我得去换下这套奇装异服再来吗?我只是遵照您的指示,打算去换下这身衣服而已。”

    唉,自己的步调全被他给打乱了。尚楠尴尬地一咳。“对、对,没错,你不能穿这样进校门,那你快去快回。”

    重新把墨镜戴上,勾起唇角,给了尚楠一个轻佻的邪笑,少年扬起被诸多戒子装饰得银光闪闪的手,快速地在自己嘴上一点,递上个帅气飞吻说:“我非常期待下次和你交手的时候,老师。你可别让我太无聊啊,嘻嘻!”

    他花俏的手势让尚楠看得一愣,回过神时“凌日”早已经从他的眼界中消失了。

    搔了搔脑袋瓜,重重地叹口气。

    “看样子,这场心理辅导还不见得轻松呢!那小子是吃坏肚子不成?”嘟囔着,尚楠走进校内。

    走廊上已经有不少学生聚集了。“老师,早!”

    “早。”心不在焉地和他们点头招呼完后,转向导师室的那条回廊,突然,一名正由训导处走出来的学生攫住他视线的余光。尚楠瞪大眼睛,揉了揉,再次确认过后,生平头一次有了“活见鬼”的慌张感觉。

    “你、你在这儿做什么?”冲上前去,指着对方的鼻子,惊道。

    不会错的,自己真的没看错!他明明才刚看到这家伙离开,可是一转眼,这家伙居然又站在他面前了?!

    而且,还换上了标准的学生制服,和平常的样子没什么分别,严肃地蹙起眉头,端正的容貌上流露着“不耐烦”的意味。

    凌日冷淡地回道:“今天是返校日,老师。”

    拜托,问题不在这儿!

    尚楠真想狂吼,为什么才刚刚离开的凌日,会这么快地又出现在他面前?就算是有分身术,这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啊!

    该不会是天气太热,热到让自己活生生产生“幻觉”了不成?可是“幻觉”能那么地“栩栩如生”吗?

    倘若那不是幻觉,那这一切除了用“诡异”、“不可思议”、“匪夷所思”来形容以外,尚楠找不到更贴切的说法了。

    离开“天诚高中”的大门前,戴着墨镜的少年,心情愉快地哼着歌。

    这一天临时起意返回台湾的他,并没有对“未来的生活”抱持多大的期望。

    告别度过十年岁月的居住地英国,告别熟悉的伙伴、亲人,告别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绝望单恋,带着想重新出发的心态,他回到了台湾这个“出生地”他还以为自己得过好一阵子的无聊日子,忍耐寂寞充斥的孤单夜晚,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个让他“倍感有趣”的家伙。

    用“家伙”来称呼阿日的“老师”似乎有点儿不妥当?

    呵呵,没关系,反正现在自己还不算是“天诚高中”的学生“凌日”现在他只是凌日不为人知的“秘密”——分离了十年,突然间回到台湾的双胞胎弟弟,凌夜。

    小时候因为父母离异,而被逼得也亲生哥哥、父亲分离后,凌夜就跟随母亲,远渡重洋到他乡落地生根。

    天生个性就不算挺“坚强”的他,在刚到英国的时候,几乎是天天哭着入睡,镇日吵着想回台湾、想找哥哥和爸爸的。然而,一个礼拜过去、一个月过去,即使是个无法了解现实有多残酷的小鬼头,也不得不接受,眼泪竟有派不声用场的一天。

    母亲不再像过去一样,屈服于自己的泪水攻势下,因此自己是不可能回到熟悉的故乡了。

    结果,小鬼就是小鬼,一旦让他死心,放弃依赖哥哥或父亲的想法后,他就宛如被推下悬崖,不得不学会自己飞翔的小鸟般,得到了脱胎换骨的力量。独力克服爱哭鬼的癖病,懂得怎么应付种种歧视与刁难,成长为今日这个大男孩

    万一当年父母没有离异,他是成长在一个圆满、幸福的家庭中,此时此刻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是否会像个普通的十七岁高中生一样,忙着课业、忙着交女友,或是烦恼着该怎么闯进游戏的关卡而熬夜不眠?还是因打爆手机而和父母起争执,与哥哥争着抢电视遥控器的所有权,仗着弟弟的特权而在胜利后沾沾自喜?

    嘲讽地扬唇一笑,光阴也不会重返,再怎么去思索“过去”是如何,而“现在”又会变成怎样,都是没有意义的。

    活在这当下,活得多姿多彩,不是更重要吗?

    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还早,凌夜决定先到咖啡厅打发时间,趁阿日还没有兴师问罪前,先将“脱罪之辞”预备好。那名老师一定很讶异吧?居然先后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呵呵,真可惜自己无法亲眼目睹他那吃惊的表情。

    “阿夜!你给我好好交代清楚,今天早上你没事干么给我跑到学校去?害得我差点被当成会分身术的怪物了!”

    才踏进家门,凌日迫不及待地冲向客厅,瞪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弟弟凌夜,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尴尬啊?”

    “我只是想看看你平常都在哪种地方上课啊!可是台湾的学校看起来好闷喔,感觉像是一座大型监狱一样,半点亲切感都没有。唉,我真是同情不得不在里面上课的学生。”

    “谁在和你讨论学校的外观?我是在问你——”

    “虽然说那儿现在是阿日上课的地方,可是往后就是我要上课的地方呀!连这点好奇心,我都不能有吗?”理所当然地抬起眉头,凌夜不慌不忙地反问。

    “你——”凌日张大嘴,欲言又止,最后垂下肩膀。“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夜?突然间跑回来,还说要和我互换身份,你、你不可能是当真的吧?再怎么说,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怎么不可能?”凌夜嘻嘻笑着。“凭阿日哥哥和我这张神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的脸,再加上你周遭的同学、师长、好友们都没有人知道你有个双胞胎弟弟这一点,我要是以你的身份到学校去上课,也不会被人怀疑的。”

    “人不是光有一张脸皮而已,人的个性与言行举止,都不可能骗得过他人的眼睛。你和我就算长得一样、声音相似,但说话的口吻分明就是不同人啊!”“或多或少的一点不同,影响也不大。再说,我会尽全力模仿阿日哥哥,不让别人有怀疑的余地的。最好的证明就是今天早上,我不也成功地欺骗过你的老师吗?我保证没问题的,阿日哥哥。”

    起身,把手搭在凌日的肩膀上,凌夜像是诱惑夏娃品尝禁果的恶蛇,笑着说:“不要忘了,是哥哥和我约定好的,你要代替我飞到英国去打击欺负我的坏蛋。你可不能不遵守约定喔!”

    看着凌日进退两难地咬着唇,凌夜已经胸有成竹,他有把握阿日到最后还是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毕竟,他们可是比普通兄弟还要更亲、更近,曾经分享同一条生命源泉的同卵双胞胎啊!

    这个理由,对于向来最重情义的阿日来讲,是比任何理由都来得更具约束与说服力的。阿日是绝不会袖手旁观,坐视可爱的弟弟身陷困境,而不出手相救的。

    真抱歉,阿日哥哥!

    凌夜拥着他的肩膀,像小时候一样地对他撒娇说:“拜托喽,阿日哥哥,你一定要救救我!?龋 ?

    在这十年当中,你的阿夜弟弟已经学坏了。

    轻易地利用他人人性上的弱点,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尽办法在关系上取得不败的地位,纵使不择手段也可以。狡猾地保持着多张面孔,好在面对不同的家伙时使用。这些对凌夜来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那个哭着不想离开哥哥的小男孩,已经在许多年以前,被埋在异乡的土壤中,化为相薄中泛黄的一纸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