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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姜颂钦刻意窝在房内避不见面。晚饭过后,他看了支影片,之后闲来无事,开电脑上网用即时通跟远在海外的朋友随便聊了聊,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一想到那入侵者还在家中,他就感到一阵心浮气躁。
即使是邻居,也该懂得自律,时间到了就该自动告辞回家,何况现在已经好,晚上九点是不算太晚,但也不算早吧。
走近窗边,只见窗外华灯初上,马路上的车辆如同川流不息的灯海。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坐在吧台边喝酒赏景,享受难得的惬意悠哉,而不是仅从百叶窗的狭缝窥看天之一方这么凄凉。说到底,这明明是他家,为什么他要因为—个外人而这么委屈的把自己关在房里?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一股鸟气憋在胸口更是万分不顺。他猛然转身,大步踏出房间走向厨房,决定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尚未抵达,远远听到一阵熟悉叫声,他脚步一顿,掉头看向廊底的阳台入口。
“晚安,晚安。”那是他们家宠物的招呼声。
那只金刚鹦鹉是母亲移民的友人所送,因为他们家地广人稀,干脆将一整个阳台空出给它当领土,毕竟这种中大型鸟类本来就不适于长年豢养笼中。
此时,阳台灯亮着,门半掩,显示有人在外。
是那小表?他走近一探究竟,果然见到那位外来客的身影伫立鹦鹉之前。
嘿,他们家这只鹦鹉对陌生人可不太懂客气的。思及此,他忍不住贝起坏心的笑,悄悄步入阳台,双手插口袋倚在墙边准备看戏。
她没察觉有人来到后头,打量站架上鲜艳的鹦鹉,心中赞叹它的美丽。
“你好!你好!”它扯开嗓门又喊了两声。
她噗哧一笑,很感兴趣地问:“你还会说些什么?”
面对她的询问,它却不再作声,只是微微歪头像在打量她,然后以头做出一个动作,彷佛在邀请她抚摩。
“啊,你是要我摸你吗?”她双眼一亮,惊喜走近。
岂料才走到它面前,还没伸出手,它骤然伸颈,以鸟喙作势要狠啄她。
“啊!”出其不意,她吓得跳了起来,一个立足不稳,往后踉跄退了好几步。
没料到她会吓成这样,眼见她即将撞上自己,他连忙伸手自后扶住她臂膀。实际触摸到她,他才发现她真的很瘦小,轻得像不存在一样。
“哇!”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她又吓了一跳,险些踩到他的脚。转身看清是他,她愣了一下,微窘道歉:“呃,对不起。”
“没关系。”他对她回以笑容,马上开始表演和善的邻家大哥哥。
她回看吓到自己的罪魁祸首,见它一双漆黑眼眸紧盯自己,长长的鸟尾巴摇摆不停,不由得问道:“它摇尾巴是什么意思?”
“代表高兴。”
不是代表惊吓吗?她呆望鹦鹉,随即领悟:“原来它刚才是在捉弄我。”
正是如此!小呆瓜中招了吧。他暗自窃笑,期待她会因此而恼羞成怒,想不到她反而笑了起来?
她偏头瞧它,笑道:“唉,看你乐成这样。算了,不是我吓到你就好。”接着转头问他:“它叫什么名字呀?”
“飞不了。”回答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脸,没在其上搜索到一丝愠色,他不禁微感失望。啧真是个无趣的小表。
“咦!”这怪名使她愣住。“它飞不了吗?”
“是飞不高。它一只翅膀天生有缺陷。”不过这阳台的高度也够它玩了。
“喔。”她点点头表示明白,好奇又问:“那它会唱歌吗?”
“我妈只教它一些简单的用语。”眼见她似有问不完的问题,他没兴趣再跟她周旋下去,因此从一旁的洗手台下取出一瓶清洁剂,假装那才是自己的目的,然后说:“我先进去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鹦鹉,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回头说:“啊喔好,拜拜。”笑着朝他挥挥手后,很快又将全副心神转回鹦鹉身上。
临关上门前,见她依然兴致勃勃地站在鹦鹉不远处观察,看样子一点也没有被它适才的不友善影响心情,他不由得心下犯疑。
看得再仔细也不过是只鸟,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转身离开时,他心中无所谓地想:反正他们家鹦鹉虽友善却不易讨好,想必过没多久她就会知难而退了。
那天之后,他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没再见到她。
不过关于她的一切他却是越来越不陌生,因为母亲显然非常喜欢她,三不五时报告她的近况,让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听说她上的那所大学远在基隆,因此暑假结束前她离开台北搬到学校住宿舍,现在只有周末和假日会回家。听说她加入了手工艺社,大学生活如鱼得水多采多姿;听说她开始打工了,每周六上一天班,地点在一家相熟的手工艺品材料铺;听说她通常每个周日会陪她妈妈,有时母女俩干脆相偕到他们家闲嗑牙,有时三个人相约一起去逛街或上馆子尝鲜。听说、听说他真不懂,这些劈哩啪啦到底有什么趣味可言!
可每回见自个儿老妈说到兴头上又不好打断,毕竟他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她,难得她觅得一对能谈心排解寂寞的母女档,常挂在嘴边也是当然的事。
但是,他们母子间的共同话题难道只剩下那个小表了?他一方面感伤,一方面又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别开玩笑了,他就不信她会比自己更具话题性!
这个平常天,他上午没事,赖床赖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梳洗后来到阳台。
时序已入秋,但秋老虎威力不减,像今天这样的风和日丽实属可贵。楼高风大,凉风自纱窗内徐徐灌入,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闭目深呼吸一口
“笨猪!笨猪!”突如其来的两声高亢叫喊害他一口气硬生生被口水呛到,掩嘴连连咳嗽,回头瞪向声源。是谁教它这种话的?!
“颂钦,怎么了?”正在附近的姜太太远远听到他的咳嗽,前来关心询问。
“咳!咳咳、咳妈,你最近都在教飞不了什么?”
“没有啊。我有好一阵子没教它新话了,现在都是小悦在教它。”姜太太笑了两声。“她可有耐性的,每次来我们家都会在阳台待好久。”
训练鹦鹉说话每次不可超过十分钟,否则容易造成鹦鹉的厌倦感而难有成效,说是费时费力费耐心可半点也不夸张。
他极讶瞠目,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什么时候跟飞不了感情这么好了?”飞不了可不会听陌生人的话。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啊。小悦每次来都喂它瓜子,又一直跟它说话,现在飞不了看到她还会主动亲热呢!”
什么?!他瞪着鹦鹉,喃喃道:“真没节操,几颗瓜子就把自己卖了。”
飞不了回视他片刻,忽地开口宏声唱:“给我一杯忘情水”
啊?他不文雅地张大嘴,一旁的姜太太则哈哈大笑起来。
“忘情水忘情水不流泪呱嘎!”
听着那语不成调、七零八落的“歌”愣望那只仍在自唱自high的鹦鹉,姜颂钦终于明白自己低估了那小表的神通广大。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只他的老妈,连他家鹦鹉都沦陷了。也就是说,家中的活物除了蟑螂蚂蚁以外,全给她收服了?有没有搞错!这样这里还能算是他的地盘吗?!
真的是可恶到了极点。
当你越讨厌一个人就越容易碰见她,这句成语他学过,叫“冤家路窄”
星期六晚上十一点五十,他开车回家,一身疲惫,只想快快回家洗澡睡觉,抵达地下二楼自己的车位,却见到一辆车挡在车道前。
他的车位靠墙,右侧停放的车辆从他搬来以来就一直尘封盖布下,此刻那车位却空着,一辆中古轿车看样子正在设法停入。
他踩着煞车停在后头,倾身靠在方向盘上,食指无聊地打着节拍,眼见那人前进、倒车、前进、倒车反复数次就是停不进车位,眉头不禁皱起。
般什么鬼,会不会开车啊!这样也脑萍到驾照?心中嘀咕了好几句,在他恨不得干脆下车去帮忙时,那人总算将车歪歪斜斜塞进车位了。
他吐一口气,油门一催,方向盘一打,利落平滑一气呵成地转进车位,故意以自身形成无言又强烈的对比,好让那人明白他被耽误了多少时间。
熄火下车,他瞄眼自己的杰作,见车身前后左右跟白线的间隔工工整整,满意一笑,心中自鸣得意:简直就是艺术啊。
此时,那人也下车了,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技术破烂的驾驶竟是那小表。大为惊讶后才忆起她似已年满十八,只是年纪与外表不成比例,而且在他心中她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表那也没错,十八岁又还没成年。
数月未见,她已变成大学生,外貌没什么改变,唯独头发长了点。
“嗨!”她率先打招呼,对他展笑。“原来这是你的车位啊,好巧。”
他回以笑容,不过笑不由衷。“真的好巧。”该死的巧!
趁她弯腰探入后座的空档,他先走一步,免得又得寒喧。
按好电梯在门前等待,没过多久她双手抱出一叠为数不少的书走来,一阵陌生的手机铃声忽地划破空气钻入耳中,他瞥她一眼,见她改以单手抱书,另一只手伸到口袋中摸索手机,模样吃力。
绅士雷达发出哔哔声,深知自己这时该有何表现才符合形象,虽不很情愿,他仍主动伸出手,面露善意微笑,说道:“我帮你拿。”
“啊?喔,没关系,不会很重电梯来了。”她边走进电梯边打开手机萤幕观看,然后以拇指按下切断键,抬头对他说:“是姜阿姨找我,可是电梯里收不到讯号,能不能麻烦你等下帮我跟阿姨说,我到家回电给她?”
“好。”
“谢谢。”她咧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更显稚气。“对了,我跟姜阿姨月底要去听一场二胡演奏会,你有没有兴趣?可以一起去喔。”
一起去?免了。“谢谢,但是我正好有事,不好意思。”
“喔。”她了然地点点头,晓得他工作繁忙。
电梯在两人说话时快速攀升,很快到了十八楼。
电梯门开,她双手没空无法挥手,颔首笑道:“那我先走啦,拜拜。”
“拜。”他含笑目送,电梯门逐渐关上时才卸下笑脸。
已经快到家门口了还得跟人虚与委蛇,真烦心里的抱怨还没完,突如其来一只脚插入电梯门缝中,令他吃了一惊。
电梯门受阻缓缓打开,门外站着那个才刚跟自己道别的人。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有样东西正要拿去你家。”她边说边蹲下身将书放在地上,一手压着电梯门,一手卸下身上背包,打开拉链从里头掏出一样东西递上。“这包瓜子给飞不了的,旧的那包我想现在应该已经吃完了。”
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拿脚拦堵电梯吗?小表就是小表,这么性急。
照惯例暗中倚老卖老一番,他嘴上道过谢,想到飞不了,忍不住说:“不过还是别给它吃太多瓜子比较好。”
“嗯,我知道。”她赞同地点头。“瓜子热量高又不足以提供鹦鹉所需的营养,而且吃多了还会放屁呃,这句指的是人。话说回来,鹦鹉会放屁吗?”
“这我不知道。”他努力维持笑容。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这个气质王子非得回答这种问题不可?!
“没关系,你放心,瓜子只是零食。我常削水果给它吃,以确保营养均衡。”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他该谢谢她费心照顾自家鹦鹉?还没说话,电梯门就因开启太久而开始发出“哔”的警告声。
太好了,他差点克制不了颜面神经的抽搐了。
“啊,拜拜!”她马上退后一步,朝他挥挥手。“晚安。”
“晚安。”他微笑回道。电梯门完全合上,终于将她摆脱。
其实他刚刚想说却没办法说的真心话是:臭小表,不准再用瓜子拐我家鹦鹉学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听懂了没?!
唉。盯着头上上升中的楼层数字,他靠在墙边,觉得更累了。
月底时,他老妈和那小表结伴去观赏那场演奏会,他依言没同去。
一来他既没兴趣去公众场合惹人注目,也没兴趣跟那小表同行;再来他确实工作缠身,忙于录制最新的个人专辑。
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录音到中场休息,他自录音室中走出,倒了杯水,一手拿着水杯一手自背袋中掏出手机察看。萤幕上显示数通未接来电,好几通是来自母亲。什么事找得这么急?他马上回电,响了两声,接通。
“喂?”却是一年轻女性的声音。
谁?他纠眉,觉得那嗓音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属于何人。
“啊,是姜姜大哥吗?我是袁小悦。”
他一愣,还没来得及思考母亲的手机为何会在她手上,就听到她说:“姜阿姨得了急性盲肠炎,送医急诊开刀”
没等她将话说全,下一秒,他问明了医院地址就直冲出门。
到了医院,东拐西弯差点迷路,终于在急诊室的廊前找到她,他快步上前,开口急问:“现在怎样?我妈呢?”
“没事,手术已经结束了,我们在等病房。”她朝他身后瞄了眼,神色微讶,小声说:“你就这样一路飙过来啊?”
“那不重要!”他气急败坏。“我妈到底是得什么病?严重吗?”
那问题使她有点疑惑。她在电话中不是说过了吗?“急性盲肠炎啊,也叫急性阑尾炎。”好心提供另一种说法。
又一个陌生词汇!他眉皱得更紧,问道:“英文叫什么?”
“喔。”她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mangchangyan?”
“什么?”他脸色不觉变得有点难看。她是真以为学外国人怪腔怪调说中文就是英文了,还是在这种场合还自以为幽默?
此时,她也因自己说得太顺口而发窘,面上微红,捣嘴好几秒,才有点尴尬地试着约略解释盲肠炎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她一番解说,他终于恍悟那是什么,心中大石总算得以砰通落地。不能怪他小题大作,只因一开始听说要开刀才使他误以为是什么高风险的严重急病。
但即使有了概念,没见到人依然无法全然安心,他边张望边问:“她人呢?”
“在里头的临时病房。”她方才是担心他找不到,所以在这等。袁小悦下巴一扬,示意他跟她走。
他举步尾随她之后,焦虑之下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数步之遥有好几人正对着自己背影兴奋地窃窃私语。
通过一扇大门,只见里头偌大的空间由绿色隔帘区隔成许多临时病房,他在她的带领下来到倒数第四个隔间,快步上前拉开隔帘,见母亲好端端坐在病床上,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在床边的小凳上坐下,关心察看。
姜太太抬眸看他,面带微笑。“颂钦,你来啦?”
“嗯。妈,你怎么样了?”
“没事,好得很呢。阑尾炎切除是小手术,你不用这么担心。”她目光慈祥,拍拍他的肩。“你怎么满头大汗,是不是百忙之中赶过来的?唉,所以我本来不想要小悦通知你,不过后来知道她已经通知你就算了。”
闻言,他微微抿唇。难道她以为在他心中工作会比她重要吗?“下次这种事一定要通知我,根本不用想。”
看出他的不悦,她笑咪咪地安抚:“好好好。”儿子向来孝顺,但她见他工作辛苦,总希望尽量不增加他的负担嘛。“对了,小悦呢?”
他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竟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她”往后一看,没在隔间内见到她的踪影,暗自松了口气。
适才他光顾着跟母亲说话,可全没顾忌有没有旁人在场啊!
忽地忆起之前一时情急,他似乎也忘了在她面前维持自己的形象,那他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表现?他开始仔细回想,越想脸色越僵。
他的彬彬有礼、优雅闲适,该不会就此毁于一旦?惨了!
没察觉他的突然僵硬,姜太太惋惜道:“唉,结果买好了票却没看到演奏会,真可惜。而且还累得小悦也没看到,陪我在医院耗了这么久。她是不是在外面等?你去跟她说叫她回家休息吧,一下午的奔波她一定很累了唉,算了,你要她进来好了,我自己跟她说颂钦?”见他没反应,她奇怪地唤道。
“啊?”他抬眸,这才后知后觉将她的话消化。“喔好。”站起身来,脚却如同扎了根,瞪着那绿色隔帘,就是不想踏出去。
这下尴尬了,他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才自然?她帮了很多忙,可是他适才除了不小心用臭脸对她,好像还没什么礼貌
“颂钦,怎么了?”见他不动,她问了声。
“没什么。”他吸气一抹脸,此时此刻也只能出去再说。
岂料一拉开隔帘,就见不远处站着约六、七个四处张望的年轻女生,其中一女眼尖见到他,当场指着他尖叫出声:“在那里!”下一秒,一大票人蜂拥而至。
身体比头脑率先行动,他反射性拉上隔帘以免她们打搅到需要休息的母亲。
几个女生面对着他,双眼发光,叽叽喳喳比手画脚,异常兴奋。
“哇,真的是本人耶!我是你的歌迷,你每张唱片我都有买喔!”
“啊啊,你本人比电视上还帅!”
若在平时,他其实还满享受听到这种赞美辞,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得应付歌迷,他心中不免烦躁,却又不得不端起笑脸,以斯文有礼的声音说:“谢谢你们。不过这里是医院,病人们需要休息,能不能请你们小声一点?”
闻言,她们听话地互比了个噤声手势,将音量压到最低。
然后,在众人的包围下,他又是签名又是握手,一张嘴巴还要斟酌着回答一堆投掷而来的各种问题。就在快难以招架时,手机铃响,他如闻天籁,心中喜出望外,微笑对眼前的热情歌迷低声说:“抱歉,我要接个电话。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说完,对她们一颔首,转身拉开隔帘入内避难去。
拿起手机萤幕观看,见来电显示标示“摸m,他不由得一愣,随即想到应该是袁小悦。按下通话键,果然听到她的声音:“喂?姜大哥吗?我是小悦啦。我在楼下餐厅买晚餐,你要不要吃汉堡?姜阿姨不能吃东西,你不用问她。”
听她询问,他才感到饥饿。一整个下午忙着录音,只随便吃了个三明治垫胃,休息时间本来想吃点东西果腹,却接到母亲人院的消息,于是匆忙赶来。
不想一再承她的情,但眼下还不确定将会待到几点,他又不便自己露面去买,最后决定不跟自己的胃过不去,道谢说好。
“对了,刚才有群看来像是你歌迷的人聚集在外面,你知道吗?”她问。
刚刚知道。他疲累地揉揉眉心,庆幸她不在面前,否则他说话时又得强拉笑容虐待脸皮。“我帮她们签名握手了。”
“喔。”她停顿几秒像在思考什么,然后道再见切断通话。
他收起手机,倚在床边闭目休息。十分钟后,不经意听到一个宏亮的男声穿过隔帘传入耳中:“请问你们是来探病的吗?”
是在问那些歌迷吗?他睁开眼,好奇地起身凑近隔帘,由其缝隙间看去,果然见到那几个女生面前站着一名警卫正在问话。
“如果你们不是来探病的,麻烦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病人们需要休息。”
面对态度颇为强硬的警卫,她们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最后只能一起离开,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边走边回头看他的方向。而她们前脚才离开,袁小悦马上出现,笑咪咪跟那名警卫说了几句话,看来像在道谢。
原来那警卫是她找来的?他暗自诧异。
她拉开隔帘步入,将手上的外带纸袋交给他,见到床上的姜太太不知何时已睡着,正发出轻微鼾声,她连忙将食指贴在唇上,对他比一个噤声手势。
他伸手接过纸袋,颔首表示谢意,打开包装拿出汉堡。
她拉了凳子在他身畔坐下,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我刚才问过了,现在还没有空病房,运气不好的话,今晚也许就睡这了。”
所以她什么都处理妥当了。他在微讶中明白这个事实。
早在心中将她定型为一个年幼无知兼应变能力不足的小女生,如今较她年长七岁的自己反而受她帮忙、蒙她照顾这太有违和感了!正确的走向明明该是他处事得宜,她因而对自己产生满心崇拜才对。
虚荣庞大的男性自尊出现刮痕,他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的复杂感受,最后轻咳一声,强迫自己作出该有的回应:“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今天很谢谢你。”
“嗯,好。”她点点头,停顿几秒,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喔,对了,刚才医生说了些注意事项,我都抄起来了。你等一下”
他望着她在背包中东翻西找,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这么靠近打量她。
一张巴掌大的脸,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小巧的口鼻,笑时露出两个小酒窝,即使不能颠倒众生,倒也可说是张可爱脸蛋。
但是左看右看就是觉得实在没什么女人味。印象中从没听说她有男朋友说的也是,看着这张脸,最多只想伸手摸摸她的头说声“好乖喔”要是跟她谈恋爱,恐怕会感觉自己在犯罪吧?至于那瘦小的身材就更不用提了。不过她这个年纪,往后要再发育似乎也有些困难一时间,他倒有些同情起她了。
袁小悦对他脑中评头论足的念头当然—无所知,拿出—本小笔记本,翻找页数。“嗯有了,这给你。”说完撕下那页交给他。
他道谢接过还没细看,她就将脑袋凑了过来。
“我字写得有点潦草,你看看有没有看不懂的嗯,干脆我念一遍给你听好了。”她压低声音,自动自发开始念:“手术后约二十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左右会有肛门排气,可开始吃东西对了,肛门排气就是俗称的放屁啦。”心想他中文程度不好,她贴心补充。
“”他微笑一点头,只有自己了解这举动有多勉强。
不错,放屁是人体自然生理现象,但从古至今就被歧视为不文雅的行为;为了维护他毫无破绽的形象,在他人面前他可是视之为禁语,而他既没开口问,她用得着特地挑出来解释吗?害他被迫作出回应。
回想起来,她在这方面倒是百无禁忌,上次问鹦鹉的“肛门排气”问题也流利得很于是他开始觉得,她没男朋友的原因或许也不全出自她的外表。
此时,床上的姜太太翻了个身,睁开眼来,见到袁小悦,蒙胧中讶异问道:“小悦,你还在啊?”
“啊,姜阿姨,你醒了。”她起身走近。“我正准备走呢,只是想先把刚才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告诉姜大哥。”
“嗯。”姜太太微笑拉着她的手。“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回过头,原本也想叫儿子回家睡觉,但料想他不肯,转而说:“颂钦,你也先回家洗个澡休息一下再来,顺便把我床头的几本书带来你开车来的吗?”
“坐计程车。”
“那你坐小悦的车回去好了。”姜太太转向袁小悦问:“可以吗?”
她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呀。”
什么?!坐她的车?他一时哑然,险些将不情愿表露脸上。一来不太想让她载,二来对她的驾驶技术存疑,但实在找不到借口拒绝,最后只能乖乖接受安排。
所幸在回家路上他发现是自己多虑了,她的驾驶技术还算平稳,因此他很快便放心,背倚柔软的靠背,耳听柔和的轻音乐,直到回到大厦驶向地下室坡道时造成车身倾斜向下,他才惊觉自己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噢,他的形象!这个认知如晴天霹雳击中脑门,他连忙转头,就着后视镜悄悄观察自己刚睡醒的尊容是否有失体面。
“欵你觉得我现在的停车技术怎么样?”
不期然地,一个匪夷所思的问句入耳,他反应不及,回头问道:“什么?”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我的停车技术啊。”她对他露齿一笑,双眼灿亮,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我苦练了很久喔,现在进步很多了吧?”
他愣了好几秒,在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后不由自主地扬唇笑了。
嘿,原来她也有幼稚的一面嘛。这发现莫名使他略感得意。
自从接到坏消息后就一直紧绷的情绪突然得以全然松懈下来,不知是优越感又冒出头来了呢,还是被她孩子气的好笑问句愉快了心情。
方才由于忙着注意自己的仪容而错过了观察她停车的时机,不过他当然还是假真诚地点头附和:“真的进步了很多。”然后,在她因自己的话而露出更快乐的单纯笑容时,他又有一个发现,那就是这小女生其实也不算那么讨厌。
而他唯一没发现的是,自己已经没用“小表”在心中称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