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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痛定(1)
我和十三对看了一眼,心中忐忑不已。
"序齿的公主里,熹慧是朕的小女儿,如今也已经十六岁了。前日科尔沁来跟朕提亲事,朕也是委决不下。你们既是亲哥嫂,今天就给你们个说话的机会。"
我顿时震在那里,这一天来得真快!琳儿的托付言犹在耳,既然有这个机会,我绝不能放过。我想好了正要开口,十三拦在我前面:"一切听凭皇父做主,满蒙联姻由来已久,熹慧既是我大清公主,得祖宗庇佑,自然也要遵循祖制!"
我简直不可置信,熹琳的嘱托我是告诉过他的,可是眼前他竟然连想都不想,仿佛对此迫不及待一样。我眼睛瞪着地面,心里乱糟糟的,熹琳当初的神情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紧紧攥着拳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三媳妇,你说呢?"看来康熙并没有忽略我。
我很想说,我很想告诉康熙,不要拿他的女儿去做满蒙邦交的工具;我很想告诉康熙,纵然是水草肥美,牛羊成群的地方也做不了熹慧的天堂;我很想告诉康熙,科尔沁即使出了几代皇后,统领四十九旗也无法承诺一个金枝玉叶永远的幸福!
太多的反驳呼之欲出,可是一只手突然被十三紧紧拽住,传来的力道似乎是在告诉我只能谢恩不能异议。我转过头看他,我哀求地看他。熹琳说过事在人为,为什么她那么相信的亲哥哥,这个时候却可以冷静地一言不发?
"朕问你话呢。"康熙又重复了一遍。
"回皇父的话,臣臣妾"被攥住的手又紧了紧,疼得我冷汗直冒,"臣妾没有异议"我用极小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心里愧疚地渗着血。琳儿,我终究还是负你所托!
圣旨在第二天就下到永和宫,熹慧封和硕敦恪公主,指婚科尔沁台吉多尔济。虽然康熙说舍不得要留到十八岁,可是熹慧的终身还是这样地尘埃落定了。德妃娘娘坐在同顺斋里抹眼泪:"你七姐姐走得早,好容易你们两个陪了我这些年。前几年熹琳刚出嫁,你五姐姐就没了,这会子又轮到你,都是我生养的,叫我怎么舍得!"
我呆呆地听着,呆呆地痛着,始终也无法释怀,仿佛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如果当时我不顾一切直言进谏,如果我把熹琳的愿望实话实说,也许康熙会理解,也许康熙本来就有别的安排。我想到这,悔意燃遍全身。跪安告辞后,我拼命地往外跑,如果不是在景和门外迎面碰上十三,我大概会一直这样冲进养心殿。
"我正要去接你,你要往哪儿去?"看我慌张的样子,十三板着脸问。
我一把抓住他:"你带我去见皇父吧,我还有未尽之言,也许皇父听得进去。"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恩旨已下,说什么都白说!跟我回去!"他死死拖着我往景运门外走。我恨意顿生:他又拦住我。那天他也是这样拦住我,他心冷似铁,却为什么要把我也拖入这不仁不义中?
痛定
痛定我思痛,你终究会清醒
一直到回府进了我的屋子,他才放开我已经黑紫的手:"你有没有脑子?皇宫里可是你横冲直撞胡言乱语的地方?"
我恨恨地瞪着他:"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不向皇父说明,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
"我没有解释,嫁到科尔沁有什么不好?"
"可是当初琳儿"
"琳儿只是个女儿家,她不能理解今天的一切。科尔沁统领漠南四十九旗,从来都是我大清的左膀右臂。熹慧嫁过去不会受委屈,更重要的是能巩固漠南蒙古的支持!"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重点在这里,他此时的言语表情终于解开了我几年的谜团。我笑,原来历史可以这么的复杂多变,原来被淹没的真实可以这么的出乎想像。
"这才是你的目的不是么?"我说,"漠南蒙古的支持?支持谁?大清朝还是你?若是我猜得没错,难不成你想"
他捂住我的嘴,目光灼灼:"怎么你从来就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力道过大让自己一下子坐在地上,我禁不住苦笑:"我猜对了?你真的这么想?这个目的就能这么挖心掏肝地让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不顾了?你对得起你天上的额娘吗?她是你嫡亲的妹妹呀。"我浑身哆嗦,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他蹲下抬起我的下巴,幽幽地说了一句:"这是命,你怪我也无济于事,这就是爱新觉罗一脉注定的命!"
这个新年我告了病,一直到上元节我都呆在屋里哪儿也不去。不敢去看熹慧,不敢去面对熹慧日益暗淡的笑脸。我找来一块红绢,每日只坐在桌前描描写写。在诗文里麻痹神经,在刺绣中忘却愧悔。十三中间来过一两次,因我视而不见,他觉得没意思,渐渐也就不来了。上元节一过,康熙下诏南巡,连万寿节也在外面过了,宫里宫外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我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时断时续绣完了一幅琵琶行。这是熹慧最喜欢的一首长诗。扎完最后一针,我才长呼一口气,好像已经脱离尘世许久的感觉,连瑾儿都一直被我冷落了。
第28节:痛定(2)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去想起十三,因为想起他会让我不寒而栗。就好像你跟在一个人的身边以为能躲开鬼,躲到最后却发现你身边这个人竟然就是鬼!历史这一段真是空白的好,白得让我感觉好像是我写上去的一样。时间就快要走到四十七年,十三究竟是饱受牵连还是咎由自取?我惴惴不安中过着日复一日,就以我跟十三现在的关系,若是真有那万劫不复的一天,我要以什么姿态什么心态面对十三?是要我倾心相陪还是明哲保身?若是明哲保身我又该怎么保?能不能保?这些个问题我常常问自己,又常常没有答案。
不知者不烦恼,相比起我来,海蓝他们的日子就要快乐的多了。弘昌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孩子,海蓝爱如掌上明珠,时常能看见她抱着弘昌坐在小园子里,脸上母性的光彩写着无尽的满足。家事暂时由弦心代理,妍月巧儿那边倒也还是相安无事。南巡回来没两天,闲不住的老康头又转战塞外,十三带走了妍月,巧儿俨然就变成了头层主子,不时地要这要那。弦心常常跟我抱怨,但是碍于她是德妃派来的,在没有确切弄明她到底是来干吗之前,也只好一切都由着她。
等到柿子开始变红的时候,我又奉德妃的诏见开始频繁出入永和宫,熹慧的婚期也被提上了议程。
若是我没有记错,这大概是康熙最后一次嫁女儿了,因此他还算大方。单论嫁妆就比当初熹琳多出近一倍。还特别准了慧儿的要求,由我和十三全程陪同,可以送出城外十里。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就是我把她一直送到科尔沁,就能减我一分愧悔,还给她一份自由和幸福吗?皇宫大内,多的是自欺欺人的排场,过程是华丽的,结局都一样的苍凉。
九阿哥名下开了几家不错的药铺,于是我托他搜罗来不少珍奇药材,装了两大箱子给熹慧送去。熹慧笑着说:"嫂嫂是真把我当药罐子了,还是让我学文成公主呢?这个又不能当饭吃,却要这么些个来做什么?"
"多预备着总没坏处,省得到时候抓不着,或者你闲得无聊了可以开个药铺啊,也许到时候这些药还不够了呢。"我打着哈哈,随后拿出我绣在红绢上的琵琶行,说:"跟着你学了这几年的针线,虽还是个笨手笨脚,也总得跟先生交篇功课了。慧儿,我可也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礼'胜有'礼'了,行不行?"
原是句玩笑话,熹慧没有笑出来,只把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自从塞外回来,十三就整天闷闷不乐,要么就是进宫里,要么就躲在书房里。海蓝他们都担忧得很,有心去问问,可他谁也不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熹慧出嫁。
那天一大早,我就跟着十三一身朝服进了慈宁宫。熹慧要在这里告别她尊贵的父母家人,列祖列宗。盛装的熹慧那么美,真个是肤如凝脂,红唇欲滴,只是那眼中的绝然让我一瞬间恍惚看到了两年前的熹琳。那个时候,琳儿也是这样走出了紫禁城,从一个桎梏走向另一个!
十三一直都在一旁发呆,神情恍惚得简直都不像他。康熙对熹慧说:"你的婚事,朕也是听了你哥嫂的意见,理应也去好好辞辞他们才是。"熹慧领了旨,端着一杯茶走到我们跟前:"慧儿以茶代酒,谢哥哥嫂嫂多年照顾。"
一句话稳稳地戳到我心坎子上。照顾?若不是我们这对没用的哥嫂,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情形了。抖着手接过,眼底已是一片模糊。熹慧转手另端一杯给十三,他却还在那里呆着,不动不接。我在底下使劲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如梦初醒,嘴里"哦,哦"两声,把茶接过去。
出慈宁宫,额驸一行正等在慈宁门外,我原来还想像这多尔济虽不见得相貌堂堂,也该是气度不凡。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虽然不算丑,但是行动做派、眼神表情都透着一种淫邪狂悖之态。我不禁捂住嘴看向仍旧恍惚的十三,顿时大悟。
几天后,婚仪完毕,熹慧就要远赴科尔沁了,我撩开一点车帘子缝看前面骑在马上的十三,无精打采,身体随着马一颠一颠,连帽子后面的花翎子都在风中打着蔫。没出门多远,队伍突然停下来,一个小太监过来说熹慧请我过去。我一上了喜车,熹慧浅笑着对我说:"趁这会子,咱们再赶着说两句体己话。"我心里难受得很,什么也说不出来。
熹慧把一个手绢包递到我手里:"嫂嫂,从今儿起,可就是完全要托付嫂嫂了。"见我不解,她深吸口气又说,"'一朝顿醒当年梦,方知成败转头空',嫂嫂,这句话留给十三哥。他如今人大心大,若有一日莽撞了,求嫂嫂千万救他!我们姐妹代天上的额娘谢过嫂嫂!"
我噙着泪,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慧儿,原来你都知道?为什么你不怪他,为什么你不怨我?我劝不了他,这样你还信任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