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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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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批注:冯蜜,你这一页为什么空白呢?

    这是冯蜜的话:老师,我奶奶拿毛笔画画的时候,都会留一块白白的,然后大家看了,都会称赞她的画好好看哦!

    清晨时分,烟雨蒙蒙的山路出现了两盏雾灯。

    “山上今天只有六度,昨天清扬村那段路还发生坍方了,车子一度无法通行。”公车司机跟车上唯一的乘客闲谈着。禁受不住强寒来袭,司机老大口中不断有白烟滚出来,他吸吸鼻水说着:“昨晚我跑最后一趟车回来,这里白茫茫,到处结霜了,真像下雪。”

    “难怪今天这么冷。”非常怕冷的梅香洁搓着手站起来,准备下车了。

    鲍车寂静地行驶在雾气弥漫的山路上,过了弯,长寿村已遥遥在望。

    即使有三十年的驾驶经验,每逢下雨天经过这路段,司机老大的心脏依然会变得格外地脆弱。他真不知道长寿村的居民是怎么办到的,如果没有十分强大的生命力,一般人是无法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长久居住的。

    同样的疑惑,也适用在走到车门口、屈身望着车外的女孩身上。这种冷死人的鬼天气,能不出门,大家巴不得赖在家中,梅家叔侄真是司机老大所看过最勤奋的人。

    十二月初的严寒夹带雨丝,从车窗缝隙钻进空荡荡的公车内。

    司机老大又吸了吸鼻头,对眼镜起雾的梅香洁说着:“这种天气,你不该上山的。”

    “我叔叔也叫我别上来。”

    “你叔叔说的没错,你应该听话呀。”每个周末载着梅香洁上山帮她叔叔打扫屋子,载了这么多年,司机老大跟梅家叔侄早熟识成忘年之交。

    谈到这里,司机老大蓦然想起一事。

    “昨晚十点多我下来的时候,看见你叔叔载老李下山。我看老李当时脸色很差,好像气喘病又发作了。你叔叔车子开很快,我看了都替他捏了把冷汗。你叔叔真是个好人,香洁。”司机老大开动雨刷,刷了两下便又关掉。“他对长寿村的人真的没话说,随时待命,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拿下眼镜擦着,梅香洁的心隐隐抽痛着,轻描淡写道:

    “叔叔是重情的人,他很有责任心。”

    司机老大瞄瞄小女孩等着下车的背影,一叹之后,突然语重心长道:

    “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过孙奶奶啊,她老人家前些日子搭公车的时候跟我聊了两句。她说你叔叔人好,就是为人太死心眼,心心念念全是村子的人。大家很感谢他,有他在,村民安心不少。可是他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你叔叔的终身大事,可让村里的婆婆们伤透脑筋。孙奶奶的意思,老人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年轻人不同,年轻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应该趁年轻时禁得起碰撞,出去闯一闯,不能困守在没有希望的地方,万一斗志消磨掉,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年轻人大有可为,陪着老人在山里养老,终究是不象样的。”

    天寒地冻中,前方的公车站牌下站着一个梅香洁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突然好想哭。

    “如果你叔叔可以对自己好一点,多为自己想一想,他无私的付出,村民们会接受得更心安理得一点。既然讲到这里,我就坦白说出我的想法了。长寿村的人,大家都不希望你叔叔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山上了。这些感慨,不止孙奶奶哦,白婆婆和陈妈他们,多多少少都跟我提过几次。”

    车子即将到站,司机老大也看见出来接侄女的人了。他赶紧说:

    “孙奶奶感慨说,她真不知道当年收留你叔叔是为他好,还是害了他。搬离山上怎么会是抛弃村民?她不知道你叔叔为什么有这种傻念头。孙奶奶劝不动你叔叔,阿朗这个人凡事好商量,唯独搬离村子这件事,提都不能对他提。只要一提及,你叔叔那不说话的表情,可吓人的。旁人的话他听不进去,他最疼你,你劝劝他,劝久了,潜移默化,他多少会想一想的。”

    她何尝没试过。

    她比谁都希望叔叔赶紧开始自己的人生,不要再为别人而活。

    为此,她已经努力六年了。自从六年前的那个午夜,她叔叔因为赶着送货,在山腰处发生车祸,差点送命起,这座她曾经很感谢他们在她叔叔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无条件收容他的山村,就变成她无法对人诉说的梦魇。

    梅家人卷款潜逃的丑闻,宛如一枚印记,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上。

    她不后悔留下来;虽然留下来得面对太多的混乱指责与辱骂,还有太多太多的伤心与愤怒。可是就算刚开始那两年,天天得面对投资人的唾骂和讨债公司的暴力胁迫,日子很难熬,她还是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海过。

    她深知自己的个性,如果当初她跟家人一起逃到海外,那么她的心将永远得不到平静。踩着众人的不幸构筑起来的幸福,如何长久?心灵无法获得平静,如何过得幸福?怕只怕,这种自欺欺人的幸福会短暂如过眼云烟,而随之而来的良心不安如何面对,才是最难的人生课题。

    幸好,她叔叔也选择留下来。他是她的精神支柱,让她得以在面对一双双鄙夷的眼睛、一次次质疑辱骂时,不至于崩溃。她不晓得叔叔曾不曾后悔过,因为他是男人,又是长辈,要面对的事情比她多太多了。而他总是竭尽所能地保护她,独力扛下所有丑恶的人性与事端,不让她面对。

    她家人不负责任的行为,影响深远。

    他们害她叔叔矫枉过正,变成一个太负责任的人。她好怕,好怕她叔叔会因为这个该死的后遗症而命丧于此。所以她祈祷,拚命地祈求,希望她叔叔早日看开,不要被往事牵绊,不要放弃追索自己的幸福。

    她叔叔竭尽所能地守护所有人,却从不为自己着想。

    谁来守护她叔叔,在他为众人油尽灯枯之前,谁来把他带走?

    谁来把她叔叔的幸福还给他?谁来?

    “我不是说山上今天很冷,让你改天再来?你真不听话。”

    车子到站,车门开启。站在车外等着接人的梅应朗看侄女冻僵在车门口无法动弹,瞪她一眼。看侄女的嘴唇被山上的低温逐渐冻紫,梅应朗念着她,双手也没闲下,赶紧将一件大衣披在她肩头。

    用脖子夹住雨伞,梅应朗低下头帮侄女扣着大衣衣扣,没发现到司机老大和悔香洁均在打量他。他们两人都注意到,这种冻死人的鬼天气,梅应朗居然只随便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就出来接侄女。

    看他这么不爱惜自己,司机老大和梅香洁交换一个微带叹息的眼神。梅应朗对两人的眼波交流浑然不觉,迅速扣好大衣后,他将冷到发抖的侄女从公车上扯入臂弯中,用身体护着她。

    “上去的路况不好,开车小心。”梅应朗拍拍车门示意完,就要回村。

    司机老大突然叫住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探询着;

    “上次我跟你提到的房子,你考虑得如何?”果然不出司机老大所料,梅应朗微湿的脸突然僵住了。“那间房子有两座大谷仓,当工作室绰绰有余。我家两老走了之后,八十坪大的透天厝就这样闲置,实在可惜。我自己在台北置产,薪水勉强可以糊口,没有变卖祖厝的打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从那里开车走北二高到台北,花不到半个钟头。”瞄了瞄不发一语的梅应朗,赶紧说:“我得赶紧走了。阿朗,我的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你总不能在山上窝一辈子。回程见了,香洁。”

    梅香洁挥手道别。回村子的一路上,她几次想开口劝叔叔接受司机老大的好意。可是每当她抬头看见叔叔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时,她的话便卡死在喉头,怎么都吞吐不出来。

    她不能找村里的奶奶们商量,因为会增加老人家的负担,她于心不忍。她也不便找年纪相近的村长商量,孙姐很喜欢她叔叔,不会乐见他搬走的。

    她更不想害她叔叔难过。可是每次只要一扯到搬家的事,她叔叔就会流露出难过的表情,害她看得好难过,就会觉得自己太自私,只顾及自己的心情。因为要顾及的心情太多,所以尽管心里焦急万分,梅香洁却无助地发现,除非她叔叔自己想开,否则他们这些旁人似乎真的无计可施了

    微风中,一个穿着蓝色西装、外搭一件黑色大衣的修长身影,在白奶奶用来放养小鸡的四合院内外埋走进走出。他衣着高雅,不疾不徐的动作总带着一股雅痞式的酷味,与穷困的山村相当格格不入。

    因为这人的存在太突兀,长寿村三不五时就有人走过来察探他的身分,房助理于是被问到脸色越来越阴沉了。

    “五点过后山区的视线很差,如果可以,你跟你朋友最好早点下山。”

    “多谢忠告。”房助理对问明他的来意之后,不忘叮咛他的梅应朗不耐烦地点了个头。“我跟我朋友会牢记在心,多谢了。”

    梅应朗看一下神色倨傲的陌生人,没说什么。看见山里开始飘起毛毛雨,转身走人之前,问着:

    “需要伞吗?这场雨可能不会那么快停。”

    拿起数位相机拍完四合院左右两侧的护龙,房助理边拍边徐步上前,把斜放在墙角的一把雨伞拿起来,啪地一声撑开来。拍好他要用来做报告的档案照片后,才转过头对梅应朗说:

    “不必了,我有伞。”

    “那就好。”

    房助理看见梅应朗对他这个外来客冷漠傲慢的态度似乎不以为意,话说完,便走入白奶奶家对门那户、据说是村长家的一条龙式古建筑中,不久便提了一袋菜走出来。这次梅应朗没打搅他,出来后直接左转,沿着纵贯全村的小路走回去了。

    天地灰蒙蒙的,路上只有梅应朗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身影。

    房助理撑着伞,伫立在斜风细雨中,悠哉游哉地陶醉在雾岚浓重的诗意之中,心里赞叹着:长寿村,真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

    “我再也不管你会不会滑倒、会不会踩到小鸡、会不会跌入山沟!”

    在村长和白奶奶同时从各自的宅第中走出来时,房助理一脸无言的听见某个将诗意破坏殆尽的声音,由远而近的数落了出来。

    “小蜜,你不要生气啦,我好怕你生气哦。”

    “太迟了!我已经被你气死了!我是出来工作,又不是来当保母!”

    房助理看见他耐性不佳的上司,拖着手足无措的天真学长,气冲冲地走出白奶奶的鸡舍。她一路嚷嚷着再也不管某人的死活,另一只手却拖着她撂狠话说再也不管的某人,以防那个天真的家伙发生什么不测。

    “白奶奶,您准备好了吗?”

    看见面色红润、一张脸好像笑脸符号的白奶奶从四合院左侧那条阴暗潮湿的过水廊中走出来,手上撑着一把非常好看的花雨伞,笑得好开心;一向酷酷不爱搭理人的房助理见状,赶忙上前扶着老人家,并将她手上的小木盆接了过来。

    白奶奶眼儿弯弯,问着很有老人缘的房助理:“嘉新,张婆婆她们啊,说是也要一道去。你说好吗?”

    “人多热闹,更好。”房助理温柔似水地答着。

    “那咱们快点走,她们在入口处等咱们了。”

    房助理与老人家的互动场面温馨又可爱,冯蜜看得心头甜滋滋的。但有人可不以为然了。

    “白奶奶,您认识这位先生吗?”村长过来关心。

    “认识认识!他是小蜜小姐的朋友。嘉新和学长”指指另一名看起来很像高中生的清秀男生,他被冯蜜紧紧挽住,从两人拉拉扯扯的动作,男生低声下气哄着气呼呼的冯蜜看来,他们似乎不是普通交情。

    村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放心的感觉,脸一热,发现自己的心思偏离太久,赶紧把注意力放回白奶奶身上,听见老人家温吞地说着:

    “他们听说咱们的野溪温泉很好,说想去看看哪。我带他们过去泡。”

    “等天气放晴再去泡不是比较好吗?”村长不放心。

    “嘉新说小雨怡情,下雨天撑着雨伞泡温泉,很诗意的。”

    村长忍不住瞪一眼净出馊主意给人添麻烦的什么嘉新的,嘴里问着:“白奶奶,您跟他们熟吗?”

    “熟啊熟啊,我跟小蜜小姐很熟,一回生二回熟。嘉新和学长,他们一大早就拿鸡饲料过来帮我喂小鸡了。”白奶奶没有防人之心,老脸笑得更开心,教人如沐春风。“小蜜小姐说我把她寄养的小鸡养得很好。小蜜小姐,你不下去泡泡温泉、暖暖身子吗?”

    “你们去就好,我还有工作要做。下次再跟您一起去泡好吗?”

    “白奶奶,天气这么冷又下着雨,这样好吗?”

    “不碍事的。我跟你奶奶她们,年轻的时候常在这种天气跑去泡。”

    “那是年轻时的事,您现在已经高龄八十多岁。”眼睛意有所指地瞟着冯蜜。这种天气,她居然穿着一套深蓝菱纹短裙套装,露出一大截美腿,不知在向谁卖弄風騒。“要是阿朗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的。”

    不知道她无缘无故为什么扯上梅应朗,冯蜜顿了一下,反驳道:

    “白奶奶同意就好了,老人家的生活智慧不会比我们差好不好。她们心底比我们更清楚,没必要把她们当小孩子,处处限制她们。”冯蜜瞪着唯一可以托付的助理。“房助理会看着老人家,没问题的。”

    知道房助理对这件开发案兴致颇浓,这表示她的眼光没错,冯蜜开心极了。虽然整顿这里和说服村民是大工程,可能要费好一番工夫,但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人生本来就是处处充满挑战

    “冯小姐,你确定他们的人品可靠吗?我们村子的人都很单纯。”

    村长担心地看着那两个都市雅痞男,他们一人一边,与老人说说笑笑着往野溪温泉的方向走去了。发现伞被拿走后,冯蜜以手遮额,想找个地方躲雨时,突然听到村长充满敌意的质问。

    放下挡在额间的手掌,妩媚的杏眸凝着一片淡光,冯蜜迎视等着她回答的女人。两个女人气质迥异,穿着打扮也天差地远。一个身穿剪裁时尚的深蓝菱纹短裙套装,千娇百媚;一个穿着牛仔裤与套头毛衣,清爽秀净。

    两人以眼神静静地对峙良久。冯蜜突然绽唇一笑,娇滴滴问村长:

    “孙小姐,你信得过我?”

    村长一阵愕然之后,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我信不过。”

    她的坦白夹带一丝妒意,很血淋淋,也伤人,冯蜜却更加欣赏她了。

    至少村长是正大光明的冲着她来,不是背地里乱搞小动作。所以呢,她应该投桃报李一番的。冯蜜的笑声更娇,唇微噘,表情娇娇地说着:

    “你信不过我,那就没什么可说了。我们何必把时间浪费在缺乏信任基础的谈话上呢?你要真不放心老人家,与其在这儿瞎操心,何不过去盯着?这样不是好多了?”听到手机骤然响起。“我有电话进来,不能跟你多聊了,今天暂时先这样吧。”

    冯蜜拿起手机,一看是大堂哥的秘书来电,她左右环顾一下,想找个安静的角落专心应付这通很棘手的电话。

    看见冯蜜朝村子入口处走去,村长脸上的愠意登时变成了着急,她差点伸手拉住冯蜜,非常不希望这个富家千金再与某人碰面,不希望她以媚得要命的表情和娇得要命的声音迷惑某人的心。

    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冯蜜,她来找阿朗那天,故意逗留到很晚才离开。上个礼拜,她留在阿朗家吃晚饭,阿朗送她出来等冯家司机时,她看见冯蜜突然撒娇似地抱住他。

    阿朗是吓了一跳,但也没推开她,没拒绝她的投怀送抱。

    男人都禁不起美se诱惑吗?

    阿朗跟冯蜜他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

    “什么?!失火了?!”

    从胡子家拿着借来的电锯走出来,梅应朗突然被那个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身张望,眼前只有一面灰扑扑的石墙和灰灰冷冷的云雾,路上哪有人影。

    他明明听到梅应朗打开雨伞,朝村里走去,一路东张西望着。

    “什么时候的事?今天清晨?不,我不知道,我一大早就上山了。”穿着蓝色摩登雨靴的修长美腿,因为秘书捎来的消息太教人震惊而猛然停住。“损失很严重吗把相关报导传过来给我看。整座仓库付之一炬?”感觉雨丝飘到了脸颊,冯蜜抬眸瞅了一眼,美腿朝后方挪了去。

    梅应朗在上地公庙前的桩树下,看见了冯蜜。

    她一边讲电话,一边抬头看天色,双脚胡乱移动,并不是很认真的在躲雨。手机那头的人似乎捎来什么令她震惊的消息,只见她眉头打了好几个结,这会儿正咬着下唇满眼深思。

    视线一接触到她伤脑筋浅浅咬住的嘴唇时,梅应朗的心马上一抽,紧接着,他的胸口便因为忆起那个失控的拥吻而燥热起来。这情绪很恼人,而且不是他刻意不想,它就会不存在的。

    梅应朗在墙角留步,头痛地看着举起一手挡雨的冯蜜。

    那一吻之后,他完全不知如何定位两人的关系,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光是这样看着她,他的心情已经乱了起来,就连心跳,都变得有点不试曝制。

    今天已经十二月三号了,因为之前手扭伤,加上老爷子的事无法抽身,六组家具他只完成了两组,进度严重落后。他已经破例考虑起赵老板的建议,打算将其中两组外包给他信得过的木工师傅。外包是逼不得已时的下下策,他不喜欢辜负客户的信赖,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由自己完成。

    这种时候,他根本没空应付赶上以外的心情。

    因此,在两人的关系变得复杂之前,梅应朗考虑与冯蜜保持距离,考虑回去请胡子出来接她

    “不要幸灾乐祸。每个人都会有时运不济的时候,钱总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落阱下石、没风度的话。尽快把资料传过来给我,留意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我和房助理会尽快赶回台北”突然发现头上多了把伞,冯蜜结束通话,回头一见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梅应朗,二话不说,马上表情激动地扑进梅应朗怀里,嘴里乱七八糟抱怨着:

    “梅应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钱总那叛徒好讨厌,我该怎么办呢!怎么会这样钱西官为什么不好好看住他的仓库!对物流公司来说,仓储单位不是经济命脉吗?他真的好粗心大意,好讨厌哦!”梅应朗的心一震,这才发现男女之间的吸引力,根本无从防起。

    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冯蜜揪着他衣服,焦急地问着:“梅应朗,房助理去泡温泉了,我要等他泡完。你家可以借我办公吗?怎么会失火了呢?钱西官在干什么呀!”

    “走吧。”梅应朗只庆幸下雨天,村子里没人出来走动,不然他们两人这姿势实在拉出两人的距离之后,他问着好像受到不小惊吓的人:

    “房助理是那个穿着蓝色西装的男人吗?”

    “蓝色西装?我不记得他穿什么耶,不过他是西装狂,应该没错。你遇见他了吗?他是不是很讨厌?真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容忍他”

    梅应朗非常同意她的话。不过“你们特地跑来这里泡温泉?”

    “我们还在评估阶段,还要评估一段时间,等到大事底定,再跟你说。”

    梅应朗没意见,跟她走出土地公庙,往他家里去。

    看她肩头半湿,衣衫单薄,他突然问她:“你不是说可以照顾自己?”

    “当然可以!”冯蜜瞋他。“我不是把自己照顾得很美吗!?”

    “这种天气到山上来,你这样不会穿太少吗?”

    “我哪”欲驳辩的话,在梅应朗的视线落向她冷到一直瑟缩的美腿时,旋即缩了回去。“好嘛,是少了一点。就算这样,我一样可以找到方法照顾自己的,我很独立的。你看!”

    冯蜜突然转身,扑过去抱住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应变的梅应朗。

    “这样我就不冷啦。”

    得意非凡地对僵成木头人的男人炫耀,一只美腿还向后跷得高高的,抱人的姿势非常的有女人味、非常的美,一点都没发现,他们就站在梅家三合院的大门口。

    就站在,正在拧拖把的梅香洁面前。

    堡作室的压力系数好高,气氛好凝重哦气氛这么紧绷,可能跟某位叔叔被侄女撞见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跟一个大美女在自家门前搂搂抱抱,一时恼羞成怒,从那之后就绷着脸有关。连胡子都避之唯恐不及,宁可在自己家里工作,可见此地气氛之恐怖。

    只是抱一下,又不是当街做ài,有这么不堪入目吗

    送出e-mail之后,受不了高压气氛的冯蜜抬起眼,瞅向此刻坐离她好远,好像刻意坐到天涯海角不让她的魔爪有机会染指他的梅应朗。

    他坐在小椅子上,背微弯,拿着刨具起劲地刨着一根看起来好像椅子扶手的木头,头上的白汗巾已湿,眼神专注,工作得浑然忘我,完全忘了他的工作室中还有一个大美女也很努力的在工作着。

    刨好扶手,准备试着接合贵妃椅,梅应朗挂着汗珠的视线一抬起,便被一双瞪他瞪得好起劲的杏眸攫住了。梅应朗心一跳,然后因为感觉自己的心跳未免太剧烈,让他已经绷得很紧的下巴因此更绷了。

    梅应朗的眼神有着恼意,迅速从冯蜜脸上转开了。

    看见原本侧向她的人,这会儿竟公然背着她敲敲打打起来,冯蜜忍无可忍,正想起身过去抗议,梅家小侄女那张戴着眼镜还是好清秀的娃娃脸突然在门口出现了。撞见叔叔与人拥抱时并没有太大反应的她,此时脸上有着迟疑,似乎为了不得不打搅叔叔的两人世界而感到很尴尬的样子。

    听见又有邮件进来,冯蜜赶紧点开,边叫着:“梅应朗,香洁找你!”

    梅应朗闻声抬头,看见他的侄女居然像个外人一样,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不知如何解释他与冯蜜的关系,因为解释起来太浪费时间,而且太影响心情,梅应朗只好绷着声音问侄女:

    “什么事,你说没关系。”

    “我要做饭了。”看见叔叔的脸绷得很紧,似乎很尴尬,梅香洁贴心地走了进来。“冯小姐要留下来用餐吗?”

    “今晚我要开月会,无法留下来。改天好吗?”冯蜜说着,好气又好笑地看见梅应朗居然松了口气。“五分钟后,房助理会开车过来接我。”

    冯蜜一边回信,一边收拾散落桌面的文件,一边脱下丑死人的雨靴。

    手忙脚乱时,瞥眼瞧见乖巧早熟的梅香洁蹲在叔叔身边帮他扶着正在组合的椅子。梅家叔侄相依为命的背影,突然让冯蜜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梅应朗,王老爷好不容易因为有机会稳固的山河,可能会因为一场无情火而再次变得摇摇欲坠。

    钱西官的物流公司今天清晨发生火灾了,而且烧掉的还是他们赖以维生的经济命脉三号仓库。怎么会这样!钱总阵前倒戈,厚颜跑去跟王爷爷握手言和,两人尽释前嫌,畅流货运因为钱西官即将入主而柳暗花明的前夕,他家的仓库居然失火了!

    王爷爷的公司,好不容易因为钱总这叛徒入主,就要除旧布新,展现新气象。以钱西官积极而有担当的行事作风,她预估过,大概半年吧,半年钱总应该可以将畅流目前的内忧外患稳住。谁知道,他最重要的仓库居然在这节骨眼被一把火烧掉了,可恶的钱西官!

    冯蜜皱着脸,拿出开会必备的武装高跟鞋,为晚上的会议作准备。

    “好了,我来了,别催了啦,一直催!”

    梅应朗冲完脸,抓着一条干净的白汗巾回来,看见冯蜜被房助理一直传来的简讯惹得心浮气躁。

    匆匆套上高跟鞋之后,冯蜜发现工作室只剩下梅应朗,梅香洁已经回厨房准备晚餐了。她对镜整理一下仪容,补补唇蜜、扑扑腮红,然后匆匆抓起公事包,形色匆匆地说:

    “梅应朗,我回台北了。你跟香洁说一声。”一边说着,一边挥手,一边走人。

    王爷爷的公司要是倒了,梅应朗一定会很担心吧?他那么爱操烦

    叩叩叩叩,高跟鞋的声音敲在山里黑得很快、黑得很静的夜色中。

    要是王家真垮了,王威那么讨厌梅应朗,都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对眼中钉慈悲为怀。王威会逼梅应朗提前还债吧?叩叩叩叩叩。

    那,钱总烧掉的就不止是自家公司和王爷爷家的公司,连梅应朗头上这片虽然小小破破的、但寒流来袭时,至少可以遮风蔽雨的屋顶也会一并赔上喽?天哪!叩叩叩叩叩

    如果她的推测成真,那,梅应朗,不就成了这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吗?叩叩叩叩叩梅应朗好无辜哦!他那么努力工作,把大家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亲力亲为,他跟香洁付出很多耶。叩叩

    天呀,怎么会这样!好可怕的骨牌效应。叩叩叩叩叩叩叩。

    怎么可以这样!害她好紧张哦,害她好想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听到那串敲得又快又急的高跟鞋声去而复返,正在绑汗巾的梅应朗呆了一下转过头,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急急走到他面前的冯蜜一把捧住脸颊,然后,他的脸被往下拉!

    接着,梅应朗错愕微张的嘴,就被冯蜜激切的唇给封住了。

    房助理催魂似的简讯一直不耐烦地传来,冯蜜非常不满意连接个吻都不能尽兴;咕哝了一声,这声不快马上埋入梅应朗口中。只能把握短短的几秒钟偷欢,于是她卯起来吻人,吻得很专心、很热情、很蚀骨销魂。

    冯蜜从梅应朗嘴上恋恋不舍地抽开她的唇,看见梅应朗还是维持着汗巾绑到一半的姿势没变。冯蜜嫣然一笑,拿手指抹抹他愕然微张的嘴巴。

    “你嘴巴有口红,擦一擦。”说完,很怕房助理冲进来砍人,转身就要走人,她的左手臂忽然被梅应朗抓住。

    全身上下只剩下被她热情亲吻的晕眩感,梅应朗的脑子既混乱又空白,看着她狐疑的脸呆愕好半晌,他终于记起自己要问她什么了。

    “你在做什么?”

    “我在吻你啊!讨厌,你感觉不出来我的吻吗?”冯蜜震惊地瞅他。“还是,你不喜欢我们的吻?你不觉得我们的吻很美好、很舒服、很热情、很甜蜜”

    发现自己居然会脸红,梅应朗很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也终于记起侄女会天有来,他赶紧打断对这个吻满意得不得了、似乎恨不得上网公告给全天下网方知道的千金小姐,说着:

    “房助理在等你了,你赶紧出去吧。”

    “梅应朗!你干嘛赶人家走呀!”

    “我”

    他发窘的模样让冯蜜笑了出来,她脸上没怒意,只有俏皮的笑颜。看他一直张望厨房的方向,一脸尴尬,冯蜜决定大发慈悲饶他一次。

    “我真的走了哦。”她倾前,在他温度还是很高的唇上又浅浅地甜甜地印上一个吻,害梅应朗一阵神经紧张之后,她踩着高跟鞋,踏破山里太过寂寥凄清的夜色,匆匆忙忙离去了。

    望着冯蜜翩然离去的地方,脑子好像被轰炸机炸过二十轮一样,梅应朗叹了一口气地将头巾绑好,走回小椅子坐下来工作。修边修了一会儿,他忽然惊心地想起冯蜜留在他唇上的痕迹。

    飞快拿起粗布手套擦着嘴,他为自己的缺乏自制力感到汗颜。但

    “叔叔,要不要多蒸一个蛋”

    被侄女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还在擦唇印的梅应朗起身太急。

    “叔叔你要不要紧?!”梅香洁惊呼着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