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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透过半掩着纱帘的窗扉,洒进室内。
张礼杰瞇起眼,静静望着一只孤雁振翅飞在向晚的天空。
他坐在窗台上,背倚着墙,手上端着杯红酒,膝上摊着一本厚厚的本子。
那是一本日记,温暖的棕色皮革封面,书背印着名牌logo,翻开内页,触手的是纤细上等的纸质。
是赵英杰的日记。
日记里,烙印着端正好看的钢笔字迹,一字一句,都是最私密的心情。
若是光看字迹,这本日记的确可能是他写的,但记下的内容,他却很陌生。
这会是他写的日记吗?他,有可能是赵英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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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我听了总是有点不舒服。虽然是自己的弟弟,虽然知道他对容柚的感情绝不是男女之情,但我还是恼,有好几次都冲动地想把他的嘴撕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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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令人疯狂。
我,已经渐渐不像我了
张礼杰啜饮红酒,默默寻思。
这是赵英杰的第四本日记,从小到大,他一直很中规中矩地记录自己的生活,从无一日中断,十分自律,文字亦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忠实地记下一切,直到这一本,字里行间才慢慢流露出一点属于人类的七情六欲。
因为,他爱上了萧容柚。
张礼杰舒口长气,视线回到日记本上。
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将赵英杰的日记读遍了,试着在其中找寻过往记忆的线索。
在读前三本的时候,他毫无所动,感觉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直到这第四本,他才终于有些触动。
是因为他能感受到赵英杰的心情吗?或者只是单纯地被萧容柚这个可爱的女人所吸引?
他不能确定,唯一确定的是,如果不是这第四本日记的出现,他不会回台湾。
为了想见萧容柚,他才会回来。
张礼杰品味着略涩的红酒,又翻看了会儿日记。
这本日记只记到赵英杰被父母软禁,为了能跟萧容柚长相厮守,决定趁当兵时私奔结婚为止,至于婚后生活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到底他们婚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讨厌啦!台风把纱窗都吹坏了,我装不上去,怎么办?
我看看。嗯,可能是这边框歪了吧。
你会修吗?
没关系,那算了。
不然我们买一扇新的纱窗吧?
不要啦,多浪费!将就一下就好了
“要将就一下吗?”
容柚瞪着手中被自己锯得乱七八糟的木头,无奈地自言自语。
这篱笆已经被风吹断两个月了,她一直想着要修,却一直忙得没时间,好不容易现在有空子,却又修不好。
把惨遭截肢的木篱笆拆下来,再把新买来的木头裁成合适的大小钉上去,本来觉得不难的步骤,做起来却挺麻烦。
她不懂,裁布缝娃娃对她而言如此容易,不过是把布换成木头嘛,怎么就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再这么耗下去,天都要暗了。
算了,反正这篱笆也只是装饰用,修不修根本没差。
可是再一想,毕竟还是不甘心,木头都买来了,总不能一事无成吧?
可恶!趁天黑以前再试一次吧。
容柚深吸口自熟,耐着性子拿起锯刀再拉扯一回,木屑纷飞,她看不清,忍不住揉眼睛。
“太危险了。”一道温沉的嗓音忽地拂过她耳畔,跟着,一只大手从她手中抽过锯刀。
她眨眨眼,抬头。
映入眼瞳的是一张教她极为惊讶的脸孔,剑眉微微揪着,表情却还是那么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是张礼杰。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搬来这附近了。”他说,拉她起身,远离纷飞的刨屑。
“你搬来这儿?”她更惊讶了。
“宁宁在这附近买了一间小别墅,我暂住在那里。”他指向不远处,一栋隐在暮岚间的白色房子。
“宁宁在这儿买了别墅?”
去年宁宁来她家住了两个礼拜,直嚷着喜欢这儿清幽的环境,她是听说宁宁想在这附近买房子,没想到真的行动了。
“怎么她没跟我说?”容柚低喃。“那她也搬来住了吗?”她犹豫地问,连自己也不懂这份犹豫因何而来。
“她还是住在台北。”他回答得很自然。“是因为我最近常要到游乐园监工,她才把房子借给我。”
“喔。”她瞥他一眼,满腔疑问,却还是忍住。
他们俩到底是不是一对?为什么不干脆同居算了?
“你是打算修篱笆吗?”他指着她刨了一半的木头。
“啊,嗯。”她定定神,点头。
“你没做过木工吧?”他看着她刨得乱七八糟的残木。
“看得出来吗?”她脸微热,尴尬地拨开额前发绺。
“为什么不找人来修?”他蹲下来,研究截断的篱笆。
“这里太偏僻了,找木匠来修太麻烦,而且我本来以为应该挺简单的。”
“你连锯刀的拿法都不对,我真怕你割到自己的手。”他责备似的白她一眼,戴上手套,拾起锯刀。“我来吧。”
不像她还需要拿软尺量尺寸,他只瞇起眼睛目测了几秒,便迅速下刀。
俐落的身手令容柚暗暗折服。
就像已经做过同样的事几百回似的,他每一个动作都纯视邙流畅,不带一丝迟疑。
宁宁说他曾经在非洲盖房子,看来确有此事。
她怔望着他的背影,他今天没穿衬衫,身上是一件美国大联盟的运动t恤,一条洗到颜色泛白的牛仔裤,打扮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但那因工作而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牛仔裤下结实而健美的线条,却仍是流露出一股阳刚的男性魅力。
她原以为他是个天生适合穿西装的男人,没想到穿起t恤跟牛仔裤,一样很性感咳咳,她在想什么?怎么感觉好像那种欲求不满的欧巴桑?
容柚咬咬唇,强迫自己拉回视线,可是眼珠子仿佛自有主张,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收不回。
不过几分钟,他已经补好篱笆的缺口。
“有油漆吗?”他忽然问。
她怔愣着。
“容柚?”他讶异她的毫无反应。
“啊,喔。”她这才回神,脸颊又烧了起来。“嗯,你等等,我去拿。”她在院子角落,找来一桶白色油漆。
他替她刷好了油漆,平平整整,不像她自己刷的,总是凹凸不平。
果然专家跟业余水准就是不一样。
她不禁赞叹。“哇真漂亮!谢谢你啦。”
“小意思,不客气。”他站起身,双手在牛仔裤上随意拍了拍。
“要不要进来洗个手?”容柚问:“对了,你吃过没?我请你吃晚餐吧!”只是感谢他出手相助而已,没别的意思。她告诉自己。
“谢谢你,那我就打搅了。”
他随她进屋,一踏进屋内,目光便被满屋大大小小的娃娃给吸引住了,好奇地浏览着。
“这些娃娃都是你自己做的?”
“有些是买的,不过大部分是我自己做的。宁宁应该跟你说过吧?我开了个布娃娃网站,专门接订单做娃娃的,生意还不错唷。”谈起她的工作兼兴趣,容柚眼睛就发亮。
“我看过你的网站,设计得很漂亮。”
“你真的看过?”她先是欣喜,继而假装不悦地鼓起颊。“只有网站漂亮吗?我的作品不好看吗?”
他微微一笑。“我还没机会仔细看。”
“那你现在就乘机看看吧,我去准备晚餐。”
说着,她招呼他喝茶,先进厨房里忙,他则在客厅里仔细玩赏她的作品。
她的作品跟外头那些大量生产的娃娃很不一样,每一个娃娃都有不同的五官、不同的表情,看得出来都是下了许多工夫一针一线缝制的,连服装也相当考究,十分精美。
他最喜欢其中一个歪戴着棒球帽,穿着吊带裤的娃娃。她是女的,粉红的脸颊上还有深深的酒窝,但打扮却很男孩子气,手上握着根球棒。
他拿起娃娃,仔细端详。
是他的错觉吗?这个娃娃的五官感觉很像她自己,眼睛大大的,颊上有酒窝,露齿而笑的模漾很调皮。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跟睿还有一群男孩打棒球。从没见过那么男孩子气的女生,为了得分,还可以不顾形象地扑垒。
我很吃惊。
张礼杰玩赏着娃娃,恍惚想起赵英杰的日记里似乎有这么一段话那是赵英杰回忆自己和容柚初次见面的片段,他怀疑自己是从那一刻起,便不由自主地为她心动。
张礼杰瞇起眼,试着想象那样的画面。
之前他看到这段记载时毫无印象,但不知怎地,现在他却仿佛能想象出那一幕。
阳光明媚的午后,绿草如茵,容柚戴着一顶头盔,站在打者席上,她的身材很纤细瘦小,挥动球棒的气势却很惊人。
赵英睿投球,她大力一挥,打击出去
“可以吃饭喽!”娇脆的呼唤震住他。
他猛然回过头,瞠目瞪向正将饭菜端上餐桌的窈窕倩影。
“怎么了?不会是我做的娃娃吓到你了吧?”她对他惊异的表情感到很奇怪,开玩笑地问道。
吓到他的,是自己竟可以清楚地描绘出她少女时代的姿容。
“干么一直瞪我?”她蹙眉,认清他手上拿的娃娃是哪一个,轻轻一笑。“不会吧?真的被吓到了喔?”
“这只,是你吧?”他问。
“是啊。像不像?”
“很像。”他点头,将娃娃放回原位,走到餐桌边。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表情很伤人耶!好像见到什么怪物似的,我应该没长那么丑吧?”她笑着嗔他。
“你误会了。”他忙解释。“娃娃很可爱。”
“那人就不可爱吗?”
他一愣。
她也一下惊觉自己这话问得太暧昧,像煞对情人撒娇的女儿口气,她咳两声,不自在地转开话题。
“只是几道普通的家常菜,你别介意,随便吃吃。”
看出她的尴尬,他没多说什么,默默入座。桌上的菜确实都很普通红烧鱼、麻婆豆腐、炒空心菜,还有一道苦瓜排骨汤。
都是他爱吃的。
他拿起筷子,一一品尝过,惊愕地发现竟然连调味都很合他的胃口。
“好吃吗?”她期待地问他。
他点头。“很好吃。”
她甜甜地笑了。
两人吃完饭,容柚切了一盘水果跟一盘起司,又端出红酒跟杯子,两人一面聊天,一面喝酒。
“对了,你要看dvd吗?”她问。
“好啊。有什么片子?”
“都在电视柜下,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张礼杰依言打开电视底下的柜子,一排排dvd次序井然,一眼望去,大部分是卡通动画。
他挑起其中一片封面画着绿色青蛙的。“这个就是你上次做问卷调查时,送给一个小男孩的玩偶吧?叫什么k”
“keroro军曹。”她笑着接口。“是一部卡通喔,很好笑的,不过你应该不会想看吧?”
“这一整排好像都是。你很喜欢这部卡通吗?”
“嗯。”她快乐地点头。
“那我们看吧。”
“嗄?你真的要看?”她不敢相信。
“我想看。”他想多了解她。
“真的假的?”她表示怀疑,见他挑起眉来,勉强点了头。“好吧,你要看就看,可是不可以笑我喔!”她先警告他,将第一片dvd送进放影机。
这部动画风靡全日本,轰动全台湾,不只小孩爱看,许多大人也很迷恋,不过她不认为这一板一眼的男人会懂得欣赏。
他看了几分钟。“所以基本上这只青蛙是外星人?”
“没错,他就是keroro军曹,从k隆星来的,是蓝星先遣侵略小队的队长,没想到来到蓝星,却沦落为蓝星人家里的清洁工,虽然他自己也打扫得很高兴啦。”容柚流畅地解释,提起最爱的卡通,笑意在眸中飞舞。
“蓝星是指地球?”
“对。”
“嗯。”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看看她,又看看电视,看看电视,又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样啦?”她嘟起嘴。要笑就爽快一点啊,她才不怕!
“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为什么她长这么大了还爱看卡通?这不是给小孩子看的吗?这种卡通到底有啥乐趣?容柚在心里自动帮他提问。
没想到他问的问题却是她完全料想不到的。
“为什么外星蛙会说日文?他们有配备语言翻译程式之类的东西吗?”
她瞪他。
他也回瞪她。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噗哧~~”她终于忍俊不禁,进出笑声。“哈哈、哈哈哈~~”
他眼角抽搐,脸上浮现三条黑线。“我的问题有那么浅薄吗?”
“不、不是、浅薄你问得、很好非、常好。”她揉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狂笑,笑盈盈的眼凝视他。“不愧是学工科的人,果然很实事求是,讲究科学精神。”
他不说话。
生气了吗?她咳两声,知道自己笑得太失态了,但还是忍不住唇畔硬要浮上来的笑意。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她道歉。“其实你的问题问得很有道理,只是我从来没想过。”
“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不会呀,反正是卡通嘛。”
“喔。”他应一声,看得出来对她不求甚解的态度很不以为然,但还是很有风度地接受她的解释,继续看电视。
她心一动,一时兴起,回房抱出五个娃娃来。
“哪,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只绿的就是keroro,这只是giroro,这是kururu,这是dororo,还有这只我最爱的tamama,超卡哇伊的啦~~”她也不管他喜不喜欢,一连串地介绍,从每只外星蛙的名字,到他们的个性,以及在剧中闹出的糗事。
她讲得口沫横飞,神采飞扬,眼睛还闪闪发光。
他望着她,起先是很震惊,再来是觉得好玩,最后胸口漾开一股莫名的温柔。
她真的很喜欢这部卡通,抱着这五只外星蛙介绍的模样就像个骄傲的母亲,颊边随着笑意滚跃的酒窝,甜得令他喉咙一阵焦渴。
他一口气喝了半杯红酒。
“这几个娃娃都是我自己做的喔,不过你千万别泄漏出去,因为我可没跟动画公司申请肖像权。”她俏皮地吐舌头。
“所以是秘密喽?”他微笑。
“嗯,是秘密。”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一怔。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一个不可能感兴趣的大男人介绍这些卡通布偶?就算是跟她交情一级棒的英睿,她也不敢缠着他说这些。
可是她不但敢跟他说,还热情地滔滔不绝。
为什么呢?容柚抱着她最爱的tamama,茫然地想。
或许是因为他愿意陪她看动画,或许是因为他问的问题太有趣,或许是因为他瞪着电视萤幕看的表情太认真、太严肃,所以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就像她以前故意在从不看卡通的英杰面前谈卡通,逗他出现不可思议又一本正经的复杂反应一样。
难道她对张礼杰,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她愣愣地凝望他。
许是猜出了她内心的思绪,他忽然低声问:“以前英杰也会跟你一起看卡通吗?”
“偶尔。”
“他也看keroro吗?”
“那时候还没有这部卡通。”她木然回答,心慢慢地沉下。
数不尽的孤寂夜晚,她看着keroro军曹,一面笑,一面好希望丈夫就坐在身边,如果他还活着,就能陪她一起被这些外星蛙给“侵略”了。
她静静地红了眼眶,嘴角却勾起笑。
“你要不要吃点心?冰箱里有起司蛋糕。”她想站起身。
他伸手按住她,深邃的眼,毫不放松地紧盯着她。
她别过脸,躲开教她心慌意乱的视线。
“你后悔过吗?”他哑声问。
“后悔什么?”
“后悔爱上英杰。”他嗓音发涩。“如果不曾遇上他,不曾与他相爱,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她垂下眼睫,沉默着。
他从不曾想过,等待一个答案的时间会如此难熬,只是短短几秒钟而已,他却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终于,她扬起眸,闪着泪光的眼窝,像放晴后的水洼,倒映着他紧锁的眉宇。
“我没后悔过。”她浅浅弯着唇,话里有情,笑中藏泪。“能跟他相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他震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