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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娃,胸口上,牛啼子,砍!”胖妹梦呓般的从喉管里挤出几个字后,趁机又闭上那对因常年疲劳而显得梦幻的双眼。
“嘿嘿,我说啥咧,昨晚总踩不住刹车,原来是牛蹄子陷入了烂泥坑。”二娃坐起身来“啊啊喝喝”几声类似喝欠的咳嗽终于把自己拉入人间场景,然后找到那双通风性能良好的露趾尼龙袜。左袜套右脚或右袜套左脚的折腾,使他显得有些神智不清。
此时,凌晨5点,酒水车那由远及近的“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音乐声停留在窗台时,二娃从裤包掏出二个硬币(早餐费)轻轻地放在儿子的床头柜上,硬币象醉汉似的晃了三圈半,终于小心谨慎地贴紧柜面,怕惊扰那颗正在酣畅淋漓流着梦口水的灵魂。
用警察对待犯人的眼光严厉地检查了一下证件,挎上装有苦丁茶的军用水壶。二娃鬼着脸暗号式的拧了一下胖嫂的屁股。胖嫂哝咕着要擦点有香水味的痱子水,那知,屁股上的力道哗然一变,‘啊’的一声——
一胖一瘦的两个背影尘埃般的轻轻地散落在家门外。
(二)
街上的人气渐渐浓郁起来,那些带有脂肪味的跑步声,那些拿着木剑舞着‘8’字的虚咋声,那些在站台上吸着类似大号安全套里面奶质的跳动声,以及现代远征军(保姆)领着别家的孩子是否投入车轮底下的犹豫声,在街灯散尽之时,异常生猛起来。
二娃伴着这股人气把出租车整得噼里啪啦,对每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皆投以献媚的喇叭声。遍地开花的眼神总一次又一次忽略着他的急切。1小时50分后,二娃黯然神伤地把车滑入比较偏静的景象花园小区。
远处,一老人背对着车走路。车左他左,车右他右,喇叭预警,头也不回。
“大爷,你眼珠子移植到背心了吗?”二娃声音有些风雷动。
“年青人,咋说话的?我在锻练”老人的背还在往车头移动。
“一把年纪了,来我车上享福吧,”老人后脑一绺头发直立着,像那玩意儿,二娃几乎失声。
“嗯啦,把我拉到文山公园去”老者终于退到车门边,暂停,等开车门。
二娃拉开车门,脸上立即堆出借钱必还的笑容,踩离合,挂档“嗖”的一声,车子欢欣鼓舞着
“大爷,12元5毛”二娃拿着钱夹在手心抛来抛去。
“给你五元”老人用‘背着走路’的语气坚定道。
“大爷,你以为我是卖衣服呀,怎么打成四折了咧?”
“做人要厚道!”老者象是自言自语。
“大爷,我知道你一落座眼珠儿就没离开计价器,可这玩意儿前几天才检验了的呀!”二娃几乎在酝酿着跪地求饶。
“做人要厚道!”
“我我不是人还不行吗?8元,留一个成本吧?”
“做人要厚道!”
“您,自己开车门吧”二娃转脸车外,一口浓痰喷薄而出,差点把门牙吐了出去。
开张面市,就遭遇着‘背着走路’的调戏与‘做人要厚道’的陶冶,二娃情绪恶劣得几乎想建立新中国。太阳越升越高,车越跑越快,然而,按下计价器的次数越来越少。万念俱灰时,二娃几乎怀念起那个‘背着走路’的老人,几次转回文山公园,他还想挣那老人带有厚道味的5元。
钱夹上的零钞,二娃用食指蘸着口水,数了13遍,33元整。把车停在一个份量与卫生状况成反比的小面馆,对店老板大喝一声:“给**来一碗面,多菜,多辣椒!”声音转折处,把三两面条的要求挤兑成二两的吆喝了。
二娃吃面条堪称一绝,他能吃出面条的条型声音,这与他的体型(支一顶破毡帽就象一个稻草人)浑然天成。“哗啦啦”的几下雨声,碗底就抛光了。二娃拍着意犹末尽的肚子,突然产生更饥饿的感觉。眼珠一翻,盛了一大碗免费清汤。盛得太满,清汤在碗面打着漩,几滴油星洒在他那画着一颗大树t恤衫的树尖上。
“骨头汤还真养人哈”面馆老板似笑非笑地看着二娃
“日哟,你这是人家吃剩了的蹄膀丢下的骨头”二娃埋头喝汤,汗水顺着前额大珠小珠落面碗。
“还是养人嘛”面馆老板再次似笑非笑,那神情表达着一个意味深长的附会——说你潦倒吧,还腐朽!大碗喝骨头汤咧。
二娃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口汤蠕在喉咙不上不下,脸通红,猛击胸口数下,清汤落肚,眼里突然涌出液状流质。
外面的世界,刹时模糊
(三)
胖嫂被二娃拉到屠宰场后,从乳罩里掏出一元钱给二娃以图开张大吉。这几乎是一种顽固的迷信,但胖嫂总做得祟尚自然。有时,就象生儿生女一样的神圣。远去的胖影,几乎在述说隐藏在岁月背后的故事:我就是从前那个小莲。
胖嫂今天从屠宰场领回的猪肉卖相颇佳,膘肥皮薄色泽健康,基本能满足人民群众不断提高的物质生活需要。借着脸皮越笑越薄的春风,胖嫂那重磅出击的胸部与11号屁股配合着案板上的猪肉,几乎就一颤一颤起来。此时,胖嫂剔骨的动作更是升华到乱箭齐发的境界。瞬息间,引来挎蓝提包一片。
“我要这四个猪啼!”某老者
“嘿嘿,这猪蹄比哈药六厂那蓝墨水还补钙。”
“连着这尾巴根给我切一刀!”某小姐妹
“嘿嘿,这么长的买卖,估计会到喉咙了”
“胸前整一块!”某老主顾
“嘿嘿,摸够了再下毒手嘛!”
“两只耳朵!”某陌生人
“大哥,明天还给你留着”话毕,一小块臊肉抛了过去,添头,白送!
异常火爆的争购场面,在肉色生香的顾盼与分割中,终于拉下了依依惜别的帷幕。面对邻摊位二狗子锋利的白眼,胖嫂流露出老太太蹲墙角看画本的亲切,翻来覆去地把几张百元大钞对着太阳看暗影儿。
“啥jī巴玩意儿咧?吃顿饱饭就装怪相!”二狗子用一把杀猪刀驱逐着在猪尸上打持久战的苍蝇。
“大哥休了泪淋,我有一言奉劝君;你好比杨柳遭霜打,但等春来又发青”胖嫂突然哼起黄梅戏天仙配里面的调门,左脚放在右腿上,晃来晃去,打着拍子。
“卖得再好,也是个卖肉的!”二狗子鼻尖沁着汗开始用杀猪刀砍苍蝇了。
“人世间最那个最那个的事”胖嫂突然忘记昨晚电影频调周星驰那句话了,皱着眉,摊开右手掌,按从小到大的次序勾指头儿,良久,一巴掌打在富得流油的大腿上,说:“人死(世)上最恼火的事摸(莫)过鱼(于)”
二狗子侧耳,脸色平淡,点烟,火机‘拍,拍’,不燃。
“卖肉”
火机继续‘拍,拍’,纸烟从二狗子左嘴角移动到右嘴角。
“儿!”
停止一切动作,魔怔状,眼珠子在胖嫂身上摇摇欲坠。
“卖不脱!”胖嫂把脸扭到一边,双肩一高一低,前后的敏感部位又开始一颤一颤,偷乐!
“嘭”的一声,二狗子把打火机扔在远处水泥地上,门牙咬紧下嘴唇,说:“日他妈,骄傲!”
话毕,杀猪刀入木三分二十许,白中见红的刀锋,犹如,鬼子头上大刀砍!
(四)
夜正迷乱。灯红酒绿之后一个踉跄的醉汉,在女人胸脯的阴影中呕吐着昨日的艳遇。尘飞的夜啤小摊转角处,一小青年双手执器地把尿屙成一个惊美的弧线。远处,歌厅鬼哭狼嚎的袅袅余音几乎在铅华尽失地表达着老电影里面经典台词:阿米尔,冲!
滨江路中段,一女子用脚漫不经心的略作示意,二娃就一个急刹车整得车子象后退了几十米似的。女子白了二娃一眼,继续漫不经心的从车外依次递进着五行泰山压不住的屁股,有脐洞的蛮腰,哇哇待摸的半乳,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倦脸及男女双打的香水味儿。这慢镜头使二娃职业性的搭讪显得异常艰辛。
“小姐,去哪儿?”
“去卖!”女子象刚被压迫了似的,气大,火冲。
“嘿嘿,我以为去游泳呢?”二娃为自己的幽默暗含着鬼胎,嘴角一咧,几乎笑出声来。
“这是泳装?傻里巴叽的!”女子狠哼了一声,随后,从坤包里掏出‘曾老二’瓜子搞起了消费,瓜子壳象那事儿似的,一进一出,还发出响声呢。
二娃看着群飞独舞的瓜子壳,想着眼前被视为无知的抢白,心一下被绞空了。就象溺水之人被抽掉了那根金黄色的稻草。二娃固执地认为,虽然自己沦落为现代板的祥子,好歹也是个社会主义新人。如果三元五毛只收三元,那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了。而她是啥呀?剥削阶级!哼!既要精(金)子又要银子的剥削阶级!
“小姐,别把瓜子壳整在车上!”二娃本想停车放人,一想到今天的收入,就狠狠地把那口浓痰强咽下去。暗骂道:‘老 子又不是从事你那行道的,100元还搭一个安全套。老 子拉人不拉瓜子壳的。’
“咋地?为人民服务还怕麻烦?”女子一扭头,瓜子壳飞到二娃脸上
“你,你,你,不是人民!”二娃脖子上的青筋象蚯蚓。
“哈哈哈,本小姐不是人民?那你来专政呀?半价!”女子大笑起来,放浪形骸的浪笑象呜咽,象抽刀断了水。
突然沉默起来,或许“人民”一词象武打裁判,一下子就掂量出了双方功力。出自同一家们的武打招式,使他们在这个南方的夜晚,某个莫名其妙的时刻,显得有些惺惺相惜。
车至友谊超市50米处,有人招手示意,二娃习惯性的减速,想停吧,离目的地还有50米,不停吧,业务又会被别人抢了。
危难间,天籁响起--就这里下吧!
患难间,深情回复--找你73元
生意做人气,人气往往流连于转弯处,正是‘就这里下吧!’的一转弯,二娃接下的业务突飞猛进。二小时后,烟摊边儿,二娃威风凛凛从钱夹抽出100元大钞,神气得象一个扛枪战士
“给老 子来一包三块钱的山花”
“老板,换一张吧?”小贩一本正经地狠掐毛主席的衣领。
二娃被这暗号触得神经麻木,好半天才回过神,用颤动的双手接过毛主席衣领,狠掐,没感觉;狠抠,没感觉,对着灯光看毛主席光辉形象,眼睛儿死死闭着。
二娃哭了,哭得很生动,就象本地灾民望着领导干部驱着长长的车队送来的一小箱方便面似的,哭,有声儿,没泪儿。良久,一声尖嚎:
“这些,那些,这样,那样,都是骗老 子的!”
(五)
街灯象狮嘴吞噬着二娃回家的路,这城市的夜色,几乎也被吞噬得体无完肤。望着自己支离的影子,二娃总回忆起转弯前的夜空,那时,夜色长静而清凉,被童谣充溢得如柴火般纯粹。而现在的夜色,慌乱,局促,单薄,好象手指一挥,就会掉下来似的。
路过三楼,隐约传来杨坤那暗哑的声音:"心会不会痛,脚步重不重;什么是爱,我不会形容",二娃,这个喝假骨头汤被人视为潦倒中腐朽的汉子,突然想跪着上楼。
“我叫你整的牦牛肉炖冬瓜汤咧”二娃声若蚊蝇,一改以往的打靶归来。
“哎哟喂,忘了”胖嫂嘴儿吮吸着母指,悔意顿时写在脸上,仿佛把1+1整成了3似的。
咬着残留余温的青菜豆腐,吱儿吱儿地敏感着二娃那天天向上的神经--某晚,收音机里一个悄悄的声音传来:牛牦肉炖冬瓜汤可以增强性欲。念及此,一声暗叹,这jī巴日子似乎与jī巴无关的了。
夜过了23点就开始裸奔了。胖嫂翻来复去地折磨着床,突然把二娃的头抱在胸口,嘤嘤地哭了起。二娃象是忙着吃奶,僵尸般的一动不动。胖嫂说,下午打麻将输了37元,本来不输的,只怪自己开张出错牌,放了一个八万的炮;中途本来不输的,三条又给人家碰了;最后一把,本来不输的,么鸡三个在对家手中胖嫂说话很快,好象说慢了又会输钱似的。每一个"本来不输"脱口,就把怀里的二娃勒紧一次,母指与食指紧抠着二娃的耳朵,做审麻将状。
挣脱了‘本来不输的’包围,二娃想一耳光掴去,掌面末展,念头急转,想:‘胖嫂就这点爱好,一打击,她就失去了人味儿了。’于是,拥怀于中,轻抚泪水,轻声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藏。
“哈哈哈,你个穷拉车的,方向盘吊两个馒头,狗还会摆弄几下呢,还整得象专家。”胖嫂大笑起来,好象快乐憋了八辈子似的。
“穷”字象一道令符,‘嗖’的一声,击中六腑,隐痛浪潮,汹涌患漫。潮声末尽,四合尽闭。二娃再也没力气纠缠这些了。
“北京时间最后一响,二十四点整”收音机传来熟悉的声音——
犹如这日子,不紧不慢,千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