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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下起雪来,巴掌大的雪片迷蒙了视野,封锁了山道。卿洵并无丝毫焦急,很早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忍耐,他有狼一般的耐力,静候最佳时刻出击,而非暴躁焦急,以至功败垂成,他不能进山,傅昕臣自然也不能出来。
小店中有现成的木柴及米粮干菜,足够两人吃个把月的,对于卿洵、焰娘这类高手来说,平日二三天不吃不喝也无大碍,只是既然在这里住下来,倒也没必要如此亏待自己,一日一两餐对于终日无所事事的两人并不能算是麻烦。只是张罗饭菜的却非焰娘,而是卿洵。多年来时分时聚的相处,对于焰娘的厨艺卿洵已深有领教,以他的不挑食程度也无法忍受,自然不敢再让她糟糕食材,焰娘乐得享受卿洵难得的“体贴”
因为用心,再加上时间,焰娘几乎快摸透卿洵这个在外人甚至父母兄弟眼中阴沉难解的“怪物”他的洁癖对人而非物,他不喜欢人是因为人们拒绝给他表达善意的机会。他重承诺且对情执着,虽然一意孤行得不可理喻,冷酷残狠得令人胆寒,但孤单寂寞的他却让她加倍心疼。越了解他,便越陷得深,以至到现在的无法自拔,她是用尽整个身心在爱着他呵,他可感觉到了?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焰娘的热情痴望,起身去开门。
一旁盘膝佯装打坐的卿洵立觉浑身一轻。她的心思他早已明白,但是那又如何?先不说他早就心有所属,只说她的出身,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他怎么会将心放在她身上,而最最让他难过的是,对于她的身体,他既嫌恶却又渴望莫名,往往在碰过她之后,便要立即彻彻底底地清洗一番,将她的味道完全洗去,否则他会浑身难受,坐立难安。这样的女人,他怎会动心。
“焰,焰姑娘,这、这是野、野鸡”门外传来一个男人发抖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紧张,卿洵张目望去,却只看见焰娘窈窕的背影及飘飞的雪。
“奴知道这是鸡。”焰娘含笑娇媚的声音传进卿洵耳中,令他胸口升起一股闷气“大哥,有事吗?”她明知故问,丝毫没有让来人进屋的意思。而事实上,也没人敢进来,这些日子常发生这种事,镇上男人都想接近她,偷偷看她,却又害怕卿洵,女人心中不满生气,却也只能忍着,只因有卿河镇着,谁也不敢乱来。她们不知道的是,卿洵根本不会管她死活。
“我、我送给你。”男人将捆住的鸡往她面前的地上一放,连递到她手里的勇气也没有,转身就往雪里冲。
焰娘不由娇笑出声,腻声道:“多谢大哥!”声音远远传出去,落进那人耳中,喜得他不由手舞足蹈,只差没引吭高歌了。
焰娘弯身拾起鸡,关上门时不由幽幽叹了口气。这些男人心里想什么,她难道不明白吗?可是即使是这种想法,在卿洵身上也是不可能的,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主动亲近他,甚至强迫他。可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还有起码的自尊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她只是一直心无旁骛地追逐着他那颗几乎遥不可见的心,不敢停下来好好想想。
回过身,正对上卿洵冰冷的目光,焰娘心中一跳,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眼神这么吓人。脸上忙浮起媚笑,将鸡丢在角落里,鸡扑扑拍了两下翅膀,动了一动便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卿郎?”焰娘袅娜地来到卿洵身前,坐进他怀里,吐气如兰地贴近他的唇,却见他头微仰,避了开来,目光中透出让焰娘羞惭的不屑,却什么也不说。
焰娘闭上美目,将其中的难堪隐去,俏脸上依然挂着颠倒众生的媚笑,香舌轻吐,舔上卿洵颈上那明显突出的喉结。
卿洵身子一僵,恼火地一把推开她,沙哑冷漠地道:“找别的男人满足你。”他痛恨她动不动就挑逗他,让他知道自己可以操纵别人的性命,却无法控制自身的情欲。他恼恨被人摆布。
焰娘摔倒在地,脸上的笑隐去。他竟然叫她去找别的男人!他可以嫌她、不要她、却不该这样糟蹋她。一丝冷笑浮上唇畔,焰娘缓缓爬起来,伏在他耳畔,悄然道:“如你所愿。”说罢,在他颊上轻轻一吻,转身向门外走去,一阵狂风卷着大大的雪片由打开的门刮进屋内,然后一切又恢复原状,但那抹幻影却已消失在迷蒙的雪中。
良久,卿洵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不禁有些怔忡,她终于走了。
可是他连思索那莫名使自己变得有些烦躁的原因的时间都还没有,门再次被推开,焰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狂风吹得她颊畔的发丝狂乱地飞舞。
“这样的大雪天,侬叫奴到哪里去找男人?”她娇腻地道,转身关上门,而后袅娜地来到卿洵身旁,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纤手支额,目光落在燃烧的炭火上,怔怔地出了神。
方才她一气之下冲进雪中,被冷风寒雪一激,整个人立时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竟和那个不开口则已,开口便刻毒的大木头生气,胸中满腔怒火委屈立时消了个干干净净。要走的话,早在九年前她便该走了,又怎会耗到现在,和卿洵赌气,唔,不值得,想到此,她白了一旁自她进来后目光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卿洵一眼,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回视自己,却不再有开始的轻蔑及冰冷,心情不由大好,拾起一根木棍,一边拨弄火,一边轻轻地咏起焰族小调“月色兰”来。
听到她轻柔婉转的哼声,卿洵脸色不由渐渐柔和,虽然他不想,却不得不承认,在看见焰娘回转的那一刻,他在心底缓缓松了口气,至于原因,他不敢细想。
焰娘和卿洵在小店中住了整整四个月,等雪停,已是来年二月。因住在镇上,只要有钱饮食并不成问题,这四个月里,卿洵依然不大搭理焰娘,常常由得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哼自唱,只有在焰娘迫他的时候,他才勉强有点反应。两人似乎都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这几日雪下得小了,户外墙角、石板间隙隐隐可以看见几点嫩绿色的影子,卿洵开始常常出门。
焰娘知道他这是准备要去杀傅昕臣了。五年来,他一刻也没忘记过这件事。
可是,傅昕臣身为龙源之主,岂是易与。何况,即便他杀得了傅昕臣,又怎逃得过龙源众高手的报复。要知龙源可不比宋家,聚集的不是朝庭中威名赫赫的权臣,便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这其中无论谁跺一跺脚,都可令地皮震动三分,卿洵独自一人怎能与之抗衡。
心中如是担心着,这一日卿洵回转,正在门外掸掉披风上的细雪,焰娘如常走过去为他解下披风,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
“卿郎,我们去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住下来吧,不要再过这种我追你逃的日子了,好不好?”焰娘突然开口,脸上依然浮着娇媚的笑,可眼神中却透露出渴望“你喜欢哪里?江南?或者是塞外大草原?如果你还没想好的话,没关系,我可以陪你慢慢找”
卿洵淡然地看了一眼她,向屋内走去,虽未说话,拒绝的意思已表现得很明白,他和她永远不可能。
焰娘虽明知他会有如此反应,却依然难掩心中的失落,跟在他身后,她思索着怎样才能打消他刺杀傅昕臣的念头。
“杨芷净死了很久了,你醒醒吧,卿洵。”焰娘决定下猛葯,他再执迷不悟,她真没辙了“傅昕臣现在与奴儿过得好好的,你干吗非要去拆散人家。那个小姑娘可没得罪你。”多年来,在他面前,她一直噤口不提杨芷净,可是现在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么折磨自己了,就算他会生气,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出乎意料地,卿洵连回头看她一眼也没有,仿似没有听到她的话。
连和她说话都嫌烦?焰娘不禁有些气馁,颓然坐到凳子上。她从没碰到过难缠如卿洵的人,跟了他九年,却依然无法让他多说几句话。他这人也真行,打定主意不理一个人,无论那人与他相处多久,也决不会有任何进展。还好他的身体够诚实,否则自己和他说不得还形同陌路之人呢。
“好吧,我们来打个商量。”焰娘思索良久,现今或许只有一个办法可打消他的念头。她虽万般不舍,但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放弃。
“只要你放过傅昕臣和奴儿。”没等他回应,她已接着说了下去,眉梢眼角尽是掩不住的笑意,谁也不知道她得费好大的力气压下心中的痛楚苦涩才能说出下面的几个字“我就离开你。”
乍闻此语,卿洵全身几不可察地一震,转过身来时,棕眸中是淡淡的嘲调“凭你?不配。”他胸中翻搅着怒气,不知是因她要离去,还是因她为了救傅昕臣而甘愿离去,他没有思索,口中却吐出伤人的话。
“你”焰娘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口,让她说不出话来,突然,她格格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频频喘息。
卿洵冷眼看着,沉默地等待她开口。
谁知焰娘却并不再说话,笑声渐止,她起身走出门去,长发未束,在细雪中轻轻飞扬。
有那么一瞬间,卿洵恍惚觉得眼前的不是一个烟视媚行的女人,而是一团在雪地里燃烧的火焰,而那双晶莹剔透的赤足,干净得不染丝毫纤尘。
一声长啸,卿洵飞掠过广阔的旷野,向对面山脚下竹林旁的木屋疾驰而去,平原上去年枯萎的野草夹杂着新绿的芽儿,顶着未化净的积雪,在仍带着丝丝寒意的春风中瑟瑟颤抖着。
在掠过原野中央的时候,他脑海中蓦然浮现几天前,焰娘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素白衣裙出现在他面前,微带扭捏地问他好不好看。他没回答,但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打扮,如非片刻后她故态复萌,他还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只是当时她说了些话,让他至今仍隐隐不安,似乎会有什么他并不乐意见到的事要发生。
“我想你喜欢的女人是这样的,所以你可要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啊,别忘了,我以后是再不会做这种打扮的”她的话及行为太过莫名其妙,让他额际不禁隐隐作痛。
今天早上出门时,她仍慵懒地睡着。见他走,只是猫一般地睁了睁眼,然后爱困地打了个呵欠,便又睡了过去,想是昨晚她热情得过了分,才会如此累吧。
接近木屋,却一丝动静也没听到,卿洵心中微凛,赶紧收摄心神,将精气神迅速提升至巅峰状态,以应对任何可能的变化。这一次与往昔不同,他要应付的是威震武林,武功神秘莫测的龙源主,任何一点失误,都会令他赔上性命。
踏上台阶,他脚步丝毫没停,用掌风将门扇开,人紧随而入,出乎意料的,没有攻击,更没有傅昕臣,木屋中炭火边的草垫上只跪着那个容貌绝美的玄衣女郎。
见他进来,只是淡然一笑,然后继续编织着手中的花篮,却是那日与傅昕臣在一起的女孩,数月不见,她似乎长大了许多。
卿洵棕眸中浮起诡异的光芒,紧盯眼前在忙碌中仍显得十分恬静的人儿“傅昕臣呢?”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眼前的女孩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很明显的,她是净儿的劲敌。
将垂落眼前的发丝撩回耳后,叶奴儿明眸回转,一丝光彩在其中闪过“他走了,去找净姑娘。”她浅浅的笑中带着诚挚的祝福,让人不解她的心思。
卿洵微怔,讶然看着眼前这个似是一张白纸,却无人可看得透的绝美的女郎,第一次,他被一个女人的反应迷惑,她不是喜欢傅昕臣吗?。
“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杀她,为了净儿,因为他看得出傅昕臣对她的不一般,就算现在傅昕臣离开了她,也难保有一天他不会改变心意,再回来找她。他决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而杀她,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心愿啊?”奴儿蹙眉偏头想了想,然后微笑“叶奴儿一生注定要孤单一人,也没什么可求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闻者却不禁为她语中的凄凉心酸。
“难道你不想和傅昕臣在一起?”不知是因她超越一切的美丽,还是那让人不解的恬淡,本来从不管别人想法的卿洵此刻却忍不住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多余的问题,就算她想,他也不同意啊,但是偏偏地,他就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样与众不同至令他也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女子,他还是首次遇上。
叶奴儿闻言清清浅浅地笑了,目光落向门外旷野,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优雅宁谧的味道“傅昕臣好喜欢净姑娘,只有和她在一起才会开心。”她的眸中浮起向往,仿佛在说着一个美丽的故事,而非自己用尽一切去爱的人。
卿洵差点就被她的说辞及语态打动,但多年训练出来的冷硬化心肠毕竟不是假的,很快他便收慑住心神,杀她的意念更为强烈。她既然可以令自己倾服,自也可令傅昕臣心动,只因自己才和她相处不过短短一刻,而傅昕臣与她却已熟识,这样的女子,傅昕臣怎会舍得抛下。
“对不起。”低沉地,卿洵第一次在杀人之前道歉,就在叶奴儿诧异地看向他时,他长发无风自动,神色回复木然,便似煞神降临,早蓄积好功力的一掌飞快拍出。既然他不得不杀她,那就让她死得没有痛苦吧,这是他惟一能为她做的。
“卿洵!”
一声惊呼,卿洵只凭眼前白影一闪,手掌已碰到一个软绵绵的躯体,立知不妙,却已无法收手,一股腥热的液体喷到他脸上,白影飞跌开去,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女人!”顾不得杀叶奴儿,卿洵神色大变,紧随那如落叶般飘落的身影急掠而上,一把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儿,一向冷酷木然的双眸中射出不能置信的光芒及一丝复杂难名的情绪,她不是乖乖留在小店中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沙哑的声音中波动着连他自己也无法明白的暗潮,冲击着那钢铁般坚硬的心防。
焰娘秀眉紧蹩,一时之间竟回不过气来应他,这一次是真的完了,可是她却一点后悔的感觉也没有。为什么会这样?
“焰娘!”叶奴儿扑在她的另一侧,清澈的眸子中满溢担忧及不解“你为什么要打她?”她责备地望向卿洵,绝美的小脸上首次出现生气的表情,这个男人真坏,焰娘怎会喜欢上他的?
焰娘的双唇染着鲜艳的血渍,唇角还在源源不绝地溢出鲜血,一双媚眼无力地半阖着,叶奴儿眼圈一红,控制不住落下的泪来“你好狠心她就算不该喜欢你你也不必”语至此,她已泣不成声,只能小心翼翼地为焰娘拭去嘴角的鲜血,却再说不出话来。
“闭嘴。”卿洵暴躁地喝住叶奴儿的胡言乱语,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杀的人是你,不是她,是她自己多事。”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来挡他全力出击的一掌,她以为她的身子是铁铸的啊,活该!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痛!受伤的人并不是他啊。
“洵”缓过气,焰娘硬扯出一个妩媚的笑,但眸中的痛楚却瞒不过任何人,他在生气,她知道,可是
“你放过奴儿吧傅昕臣就和你一样除了呵除了杨芷净不会再喜欢别的人她不过和和我一样而已”她阻拦了他的行动,他肯定很生气,可是他很快就不会生气了,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掉她,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想去找谁就去找谁,她一向装作不明白,始终不肯放手,但这一刻,却迫得她不得不看清事实。该是她放手的时候了,只是在放手前,她要确定他和奴儿都不会有事。
“你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焰娘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和虚弱令卿洵心底升起一股巨大莫名的恐惧,一时之间脑海一片空白,只知将内功源源不绝地输入她体中,一边就要抱起她往外走,救她,他惟一的念头就是救她,却不知在这荒山野林中,哪里去找大夫。
“别这是百里之内没有人烟。”焰娘吃力地制止他,不想将惟一的一刻也浪费掉“我不行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卿洵赶紧将耳俯至她唇边“什么?”
“吻我我想,可”焰娘一时接不上气,困难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方才接道“我想你吻我呵一下下就好”美丽的眼中有着似不敢祈求的绝望,但其中又隐隐流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渴望。
他的心向来冷硬,但却自有其深情的一面,就是冲着这点,她豁出了自己所有的情。
卿洵怔住,深邃莫测的棕眸中透露出内心的矛盾及激烈交战,他一向不将她放在心上,为何此刻却为了她一个小小的要求而难以决择。他应该不予考虑地甩袖自去,而不是像现下这样无法放手。放开她,他告诉自己,然后只要转过身去,从此他就可以获得自由,可是心却因这个想法揪紧,自由,似乎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皱起眉,他清楚地感觉到心中一贯的坚持逐渐倾斜,濒临崩塌的边缘。
他的犹豫迟疑令焰娘绝望地闭上眼睛,一滴珠泪从右眼角浸出,缓缓滚落额际。
不该奢望的啊,九年了,她为什么还看不清楚,还要去乞求那永不可能为她展现的温柔?心已经麻木了,为什么五脏六腑还在痛,痛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呵,就这样死了也好,再没有牵挂,如果爱人会爱到让人连心也找不到,那么来世,呵,来世她再也不做人,再不要七情六欲。
那一滴泪似火焰般炙疼了卿洵的心,她从来不流泪,不管他怎么对她,不管她受到多大的委屈,她从没流过一滴泪,可是现在她却不再坚持,他的心中突然产生莫名的恐慌,为她的放弃,放弃一切,或者放弃他!
抱住她的手不自禁收紧,她,只是要个吻而已。
焰娘濒临涣散的神志因感觉到唇上温温的熟悉的气息而逐渐聚拢,奋力地睁开眼,那近在咫尺的脸令她诧异之余露出一个满足的笑颜,他对她并非全然无情的。足矣,这一生!来世,她一定要做他的心上人。
提起体内残余的真气,焰娘吃力地迫自己回复常态“侬终于上当了,卿郎。”他是有情之人,她不要他有任何的难过,也不要他亲眼看到她死后的狼狈。她宁可他永远讨厌她、弃她。
卿洵闻言脸色一变,不待分辨已一把推开她。他没想到她竟然无聊到开这种玩笑,立起身来,恼她的奸狡,更恼自己过激的反应,他额上青筋暴涨,双眼凡欲喷出火来。看到仍躺在地上,姿势极为撩人的焰娘脸上浮着得意的笑,他本来快要爆发的脾气被突然升起的厌恶浇灭。这种女人,不值得他动气。
“没见过你这么下贱狡诈的女人!”他鄙视地冷斥,一个字一个字便似冰珠般从牙缝里迸出来,仿佛想将她的那颗污秽的心冻僵。
焰娘身子几不可查地一颤,强抑剧烈的心痛,露出一个风情万种、騒媚人骨的荡笑,嗲意粘人地道:“还是侬了解人家。依不知道奴家方才可是铆足了劲诱依上钩,就怕侬这大木头不解风情,让人白费心思呢,还好侬始终是喜欢人家的,不枉奴家对依的一番心意。”口中如此说着,她却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卿洵再不走的话,她可能真要白费心思了。
卿洵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想伸向她雪白粉颈的双手,唇角上扬,衬着脸上的血迹,形成一个狰狞骇人的微笑,语气又恢复了日常的木然“不要再让我见到你,除非你想勾引阎王。”语毕不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她总是有办法撩拨他的情绪,以后,他再不会给她这种机会。
在檐下他碰到不知何时躲到外面的时奴儿,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心中浮起焰娘的话,转念间已越过她,步入荒凉的旷野中。
卿洵一走,焰娘立时不支地倒伏于地。长发散落,呕出大量的血,喷在地板上。
这一切都要解脱了吧
“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耳边传来叶奴儿痛心的责
问,那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的头被人抬起,放入一个很软的怀中。
是谁?她奋力地睁开眼,看到一张沾满泪水的美丽脸庞。奴儿!她在哭,是为了自己吗?一丝浅笑浮上唇畔,那双已不再光彩照人的美眸再次缓缓闭上。这一世,还是有人关心她的,她还要什么呢?
她终于知道自己永远也学不来为了生存便什么都不在乎。曾经,她以为自己做到了,现在她才明白为了心爱的人,为了真正在乎自己的人,甚至仅为一句真诚的话,一个友善的眼神,她都愿意用生命来交换。
焰族女儿的命一向不值钱,她又何曾例外,尚幸还有人会为她落泪,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喂焰娘服下一颗司徒行遗留下来的治伤葯。叶奴儿将她移到自己的床上,轻轻为她盖好被子。看着她苍白安详的脸,叶奴儿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恐惧,焰娘不想活下去了,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如果她不想活,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焰娘。”叶奴儿轻轻地唤道,纤手将她散在脸上的长发小心拂开。焰娘的痛她感同身受,只是怎能因此而放弃生存的权利“卿洵不要你,傅昕臣不要我,那又有、又有什么关系?在没见着他们之前我们不也活得好好的?现在只是又回到那段日子而已”嘴上虽如此说,叶奴儿却知道再也不一样了,心都不在了,怎会再一样。
叶奴儿赶紧停住,让脑中保持空白,只因害怕想起傅昕臣离开后的那段日子,那种痛苦胜过以前所受折磨的千倍万倍,她没有信心自己能再承承一次。
“焰娘,焰娘”隔了半晌,叶奴儿压下胸口蠢蠢欲动的痛楚,喃喃细语:“外面的花都开了,到处都是,你和我一起去采好不好?奴儿一个人很孤单”她难过地将头枕在焰娘脸旁,从侧面看焰娘美艳的面部轮廊,感觉她几不可闻的呼吸,怔怔垂下泪来。
焰娘是除傅昕臣外她惟一喜欢并愿意亲近的人,可是
“活着很好啊,焰娘。我喜欢坐在溪边看白白的云朵,碧蓝的天空被落日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听风儿吹过竹林的声音”那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是傅昕臣奏出来的一样,让她常常在深夜的时候产生他仍在身边的错觉。
“焰娘,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等你好了我陪你去做。”叶奴儿轻柔地问,仿佛认定焰娘仍听得见她的话一般,她真的很孤独,傅昕臣走后她便再没同人说过如此多的话“可是,只有活着,你才能去做,是不是?”而且只要活着,就还有见到卿洵的希望,不是吗?她怎能放弃?
“活着很好啊”叶奴儿再次低喃,泪水却已模糊了双眼,以至没看见那紧闭的双眼在如扇般长而翘的睫毛颤动之后缓缓睁开。
“我从没感觉到活着有多好!”几不可闻的叹息发至茫然看着屋顶的焰娘,她本该安安静静地就这样去了,从此不再烦恼痛苦,可是耳畔不断传来的低泣及细语却令她徘徊难决。
奴儿一个人很孤单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她蓦然回头。
这一世只有奴儿真心待她,她又何忍弃奴儿不顾,可是她后面的话对她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活了二十五年,她从没有一天快乐过,活着又有什么好了?生命不过是一种负担而已,她历遍世间冷暖,又怎会不知。
活着真的很好吗?除了奴儿,谁会希望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