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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珑冲着一个正在遛狗的邻居点了点头,又朝一对在前院里和朋友们聊天的夫妇笑了笑,但是她一踏进自家的客厅,就马上收起了这套伪装。“我为什么会受到联邦调查局的监视?”她责问道。
“来杯咖啡怎么样?我可以边喝边说。”
“当然可以。”思珑迟疑了片刻,回答道,并把他带进了厨房。如果他真打算耽搁一些时间,喝上一杯咖啡,那他必定是想给她一个真实的解释,而不是她所担心的粗暴无礼的拒绝。
她来到水槽边,给咖啡壶装满水。她一边用勺把咖啡装进容器,一边扭头望向他,看着他脱去海军蓝棉布夹克衫,把衣服挂在了椅背。他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岁,高个子,有着运动员般的体魄,留着一头短短的黑发,有着深色的眼睛和方方的下巴。他穿一件白色的马球衫,一条海军式的宽松裤,和一双帆布的海军甲板鞋,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穿着休闲装的颇有魅力而轮廓分明的商务人士,唯一例外的是他还佩带着一个棕黄色的枪套,里面支着一把九毫米半口径的自动手枪。
他看上去似乎已经缓和了一些,所以思珑也继续用一种非常有礼貌的口吻说话,甚至还冲他鼓励地浅浅一笑,好催促他赶紧开始。“我正在听呢。”
“两星期以前,我们发现你的父亲打算和你联系,”他说道,一边顺手拖出一把椅子,坐到了餐桌边。“我们知道他计划今天和你通电话。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思珑将咖啡壶插上电,转过身,斜倚在料理台边。“你不也知道吗?”
“别和我玩游戏,探员。”
他简短而盛气凌人的回答惹恼了思珑,但是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她继续保持冷静,并且出对她的每一张牌,他会告诉她所有她想知道的一切。“他说他发了一次心脏病,
想让我去棕榈海滩呆上几个星期。”
“你怎么对他说?”
“我甚至不认识那个男人。我从来没正眼看过他。我对他说不。绝不。”
保罗李察森已经知道了这些。他感兴趣的其实是思珑的态度,以及对于他问题的且不设防的反应。“你为什么拒绝?”
“我已经跟你说了为什么。”
“但是他跟你解释了,他突发了心脏病,想在还不算太晚的时候开始了解你。”
“已经晚了三十年。”
“在这个问题上你是不是过于冲动了?”他同她理论起来。“这可能带给你很多钱遗产继承。”
卡特雷诺兹的钱应该或者能够影响思珑的决定,他的这种想法让思珑嗤之以鼻。“冲动?”“我不认为你可以这么说。当我还只有八岁的时候,我母亲失了业,我们只靠热狗和花生牛油三明治勉强过了几星期。我母亲想打电给他,问他要钱,但是我在教科书上找到了关于花生牛油三明治的内容,证明给她看那是世界上最有营养的食物之一,然后我让她确信相比起巧克力来,我更喜欢花生牛油。我十二岁时得了肺炎,我母亲害怕我要是不去医院,我就快死了,但是我们没有任何保险。我母亲对我说,她要打电话给他,让他担保我们的医疗费用,但是我并不是非去医院不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是非去医院不可,李察森特工?”
“为什么?”保罗问,不知不觉被她浑身进发出的强烈的骄傲和自尊打动了。
“因为那晚我好起来了。你又知道为什么我奇迹般地康复了?”
“不,为什么?”
“我奇迹般地好起来,因为我拒绝做任何会迫使我们接受那个卑鄙小人哪怕是一分钱的事,永远,永远。”
“我明白了。”
“那你也会明白,现在我为什么不愿意碰他的钱,现在我既不病又不饿。事实上,我目前拒绝得更快的不是他的钱,而是他想让我去棕榈海滩的邀请,这个邀请只是让他的良心好过一点。”她转过身,面向料理台,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两只咖啡杯。
“一个奇迹。”
保罗沉默不语,等者她怒气平息,而好奇心浮出水面。他以为她得花上几分钟来转变她的情绪,但是在这点上他低估了她。“卡特雷诺兹派你来这儿改变我的主意吗?”她质问道。“你是在为联邦调查局执行公务,还是,你有可能趁假期在为他干些私活?”
她的这个提法完全没有根据,但是这让保罗知道了她有很聪明的想象力,而且有无穷的力量能在她自己的逻辑思路上跳跃前进。遗憾的是,就他为她所设想的角色而言,他并不认为这两个特质能够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调查局感兴趣的是雷诺兹的一些业务,还有一些他的商业伴。”他回答道,完全不理会她的责难。“最近我们得到一些消息,显示他和某些犯罪事件有关,但是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直接参与其中,或者甚至并不知情。”
尽管她对于她父亲确实漠不关心,但保罗注意到,当她意识到他很可能是个罪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顿住了。他希望并且期待她会对这样一条消息感到高兴、满足,他可以理解,但是她并没有,很明显她不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不过,很快,她恢复了常态,冲他带着歉意淡淡一笑,然后把咖啡注入杯中托着盘子来到了桌边。
“你认为他卷入了什么类型的事件?”
“我没权利说。”
“我不明白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边说边轻巧地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你不能认为我参与了他做的任何事。”她又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十分的诚意,保罗不由得笑了。
“我们不这样认为。直到几星期前,你对我们还构不成任何兴趣。我们在旧金山有一个线人,和他关系挺近,他透露给我们关于你的一些情况,以及他想和你联系的打算。不过可惜的是,我们再也没法接触那个线人了。”
“为什么不?”
“他死了。”
“自然死亡?”思珑一门心思地继续问,不自觉地又回到了她的探员身份,毕竟她受过练。
李察森几乎不被人察觉的迟疑甚至在他说话前就告诉了她答案。“不。”
正当思珑还在惊讶于此的时候,李察森又继续说“我们以经监视了他,但是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服法官授权我们窃听他的电话。雷诺兹在旧金山有着非常显眼的办公室,但是我们感兴趣的那些商业交易都在别处进行,很可能是在家里。他既谨慎又聪明。他即将前往棕榈海滩,我们希望他在那儿时,有人可以在他附近。”
“我。”思珑的心一沉,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不是你。是我。明天,我希望你能突然回心转意,给雷诺兹打电话。告诉他你决定找个机会多了解他一些,你会和他在棕榈海滩碰面。”
“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他看似无邪地瞅了她一眼,但事实上一点也不。“很自然,你想要带上一个朋友,这样你就不会在新环境中感到孤单和敏感。你可以和这个人一块儿打发掉那些你和你新找到的父亲不在一起的时间。”
他的这个提议让思珑吃了一惊,她斜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注视着他。“那个朋友就是你?”“当然。”
“当然。”她茫然地重复着。”
如果雷诺兹反对你带朋友来,就对他说我们原打算一起度一个两星期的假,你不打算改变计划,除非我能一起来。他会让步的。他在棕榈海滩的别墅有三十个房间,所以多一个客人不算什么。而且,现在他所处的地位不能向你施加任何约束。”
一阵浓重的倦意向思珑袭来。“我得考虑一会儿。”
“你可以明天答复我。”他定下了时间;随后,他看了一眼他的表,喝了几口滚烫的咖啡,起身拿起他的夹克衫。“我得回宾馆打个电话。我早上会来这儿。你明天休息,所以我们有时间可以一起炮制出一个故事,让这儿和棕榈海滩的每一个人都能满意。思珑,你不能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任何一个人,尤其包括萨拉吉布,罗依英格索,和杰斯普。”
思珑听他说“尤其”包括了那些人,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安,不过他又说。“那也包括你的母亲”这让思珑又觉得好了些。
“我不想过分强调严守秘密的必要。”他也穿过客厅,边继续说道“这儿谁都不能被认为是值得信任的,等我们到了棕榈海滩也一样。整件事的风险比你想象的来得大。”
“我还没有同意和你一起去棕榈海滩。”思珑在前门处一板一眼地提醒他道。“而且,明天在这儿见面不是个好主意。萨拉会向你问个没完,我母亲会劝说我去棕榈海滩,尽管我已经在答录机上留了口信,说我绝不会去。明早,她们俩第一件事多半就是出现在这儿。”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在哪儿见面?”
“今晚我们遇见的那个地方怎么样在沙丘边?”
保罗并没有回答,他把肩膀套进夹克衫,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个正等着他回答的年轻女子。在过去的一小时里,她非常冷静而有效地同一个她以为是武装袭击者的男人周旋,只有片刻的时间作调整,她就适应了化敌为有的需要。几分钟之前,他看着她调整心态,接受了她的名人父亲可能是个罪犯的事实。虽然她个子不高,外表柔弱,但是她体态健硕,头脑机智。|尽管如此,他看得出,这一天让她够受的。她看上去紧张并且筋疲力尽,对于攫取了她的活力和热力,他竟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犯罪感。他试着想让她轻松一点。“你在沙丘见到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他干巴巴地问道。
“你会再攻击我吗?”她毫不示弱,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我没有攻击你,我跌倒了。”
“我更喜欢我的说法。”她得意地对他说,保罗尽管有他的担心,但还是笑了。
他穿过她的前院,但是,他的高兴劲被他的忧虑赶跑了,他担心在棕榈海滩她会给他带来麻烦。起初,他否定了在这种复杂的、需要掩饰身份的计划中起用她的念头。他看见过足够多愚蠢的、没经验的、腐败的小城警官,所以对他们毫无信任感可言。而这个表现出非同一般机智和廉洁的年轻的完美主义者,看上去就像一个精力充沛的大学啦啦队长,也不能让他百分百放心。
他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拒绝和他一起去棕榈海滩。就他在联邦调查局档案中读到的关于思珑雷诺兹的一切,加上他自己的个人观察,他肯定她会去棕榈海滩。那种使一个八岁女孩宁愿选择花生牛油而不是去向他父亲要钱的固执、现在同样会强迫她收起她的骄傲,扭转她一生关于正直和道德的信条而向她在棕榈海滩的父亲走去。
海景旅馆事实上看不到海景,只能望见一些栖息在房顶上的海鸥,但是那儿有一个游泳池,有一个开到凌晨两点的咖啡吧,和有线电视。所有这些设施在凌晨一点保罗把车停在正门入口处的时候仍旧开放着。
大堂里,电视机的频道调到了cnn,但声音被咖啡吧里电唱机的音量给淹没了,吧台边六七个人仍在喝酒,并不去舞池撒欢。他穿过后门,步行在游泳池边上,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正在打水球,不断地掀起一阵阵骂骂咧咧的声浪。
当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电话铃正巧在响。出于习惯而不是需要,他让电话铃继续响,自顾自地把门锁上双保险,检查了一遍,又拉上窗帘。接着,他走到床边,接起了电话。用手机打来电话的是保罗相识已久的一个特工,过去的两天他一直在贝尔港帮助保罗调查思珑雷诺兹。“怎么样?”那个特工急切地问道。“我看见你和她在海滩上的一个派对上。她会合作吗?”
“她会合作的。”保罗答道。他把听筒架在肩膀上,弯下身将空调的开关拨到最高,一股冷冷的散发着霉味的空气向他迎面袭来。
“我以为在明早之前你不会和她联系。”
“我改主意了。”
“什么时候?”
“也许是她从背后踢我屁股的时候。不,我想是在那一刻之后,当她拿着一把九毫米口径手枪指着我。”
他的朋友哈哈笑了起来。“她让你就范了?你在开玩笑!”
“不,我没有。如果你指望和我的友谊能继续的话,别再提这茬。”尽管他的语气粗鲁,但是保罗对于今晚的遭遇还是不禁莞尔,那个天真的、毫无经验的、体重不超过一百十磅的女警官竟然能在他的头上动土。
“我今晚听到了三声枪响。她在警官学院得了那么些神射手奖章,我真奇怪她怎么没伤到你一丝一毫。”
“她没朝我开枪。她已经把她认为是在人潮汹涌的海滩上的武装袭击者逼到了角落,而且她知道她的同伴在三百码开外的地方。她不愿冒险单手缴我的枪,因为这最终可能伤及无辜的路人,于是她向空中开了枪,发信号请求增援。在她那方面,这个举动是明智的。精明,审时度势,而且有想象。
他顿了顿,支起一个枕头靠在床头,在床上伸展开四肢,继续说“在她的增援力量于几分钟后到达前,她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而且很快明白了我需要她做的,她担当起了她需要扮演的角色,并且顺利地完成了。想想所有的事,”他最后又说“都显示出她惊人的手段和适应性。”
“那她听上去完全适合你的任务。”
保罗把头朝后仰了仰,闭上眼,心里仍有自己的担忧“我不想发展到那步。”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一旦她到了雷诺兹在棕榈海滩的豪华寓所,被他的财富还有富有的朋友们包围,她就会被诱惑,不再和你保持同一阵营?”
“在今晚同她谈了以后,我想说,这极端地不可能。”
“那么,到底是什么问题?你自己也承认她聪明,能随机应变,而且是一个比你更出色的射手。”他见他的朋友并没有欣然同意他的观点,又欢快地继续说“我想有一点我们不能否
认,那就是她碰巧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双健美的小腿。”接下来的一阵沉默很能说明问题,于是他话音中的幽默消失了。“保罗,我们涸葡定,她是廉洁的,你不认为她可以被收买,现在你又发现她很聪明。见鬼,到底是什么让你烦心?”
“让我烦心的是她是一个女童子军。很明显她之所以成为一个警察是因为她想帮助别人。她从树上取回风筝,在街上找小狈,然后她坚持不下班,好安慰那个房子被大火夷为平地的上了年纪的西班牙女人。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在靠花生牛油度日,还是去向她父亲要钱之间作选择,她选择了花生牛油。她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而这就是她让我烦心的地方。”
“你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理想主义者吗?”
“知道,但是我想听听你的定义,因为直到十秒钟之前,我还以为理想主义是难得的美德。”
“也许是,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理想主义者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他们自己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们只听他们自己的声音,他们根据自己的判断行动。除非理想主义本身趋于缓和,否则它不会向任何权势低头,除了它自己。理想主义者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具杀伤力的加农炮,但是在眼下这样一个敏感的事件中,一个天真的像思珑雷诺兹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可以成为一个核弹头。”
“真有哲学高度,我明白了,你是担心在怎么想的问题上,她不会听你的?”
“完全正确。”
萨拉来到自家的门前,就同乔纳森道了晚安。然后她洗了个热水澡,试图用蒸汽赶走因杰斯的嘲笑而感到的阵阵寒意。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人之间的言辞交锋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不久就爆发了,她已经习惯用时不时的反击来保护自己了。但是今晚,他太过火了。他已经变得残忍和野蛮。更糟的是,他的话里有一些是事实,这让她更难受。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正在用毛巾擦干她的头发。带着几分狐疑和小心,她把自己裹在一件长袍里,来到客厅,透过窗帘往外瞅了瞅,接着走到了门口。一辆贝尔港的巡逻警车停在了她门前的路边。彼德一定是打算把他的派对继续开到这儿来了,想到这里,她疲惫地笑了笑,其他人很快就会陆续到达了。
她打开门,笑容突然消失了。杰斯杰斯普正站在她的门廊下,他的黑发乱蓬蓬的,好像他用手抓挠过或者,更有可能,某个在海滩上的热情的女人在萨拉离开之后弄乱了他
的头发。他的表情一脸严峻,看来那女人的殷勤并不令他满意。萨拉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若冰霜,她鄙夷地说道:“如果你不是因为警局的公务来这儿的话,你就马上走,而且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如果思珑和你在一起,为了她的缘故,我会对你以礼相待,如果不是,你离我远点!”她还想继续说,并且说得更难听,但是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想哭,这让她感觉愚蠢而且更加义愤填膺。
他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听着她说完。“我来这儿为了我今晚说的话道歉。”他说,听上去愤愤不平,但是满含歉疚。
“好,”萨拉冷冷地说“你已经完成了。这没有改变我的主意。”她伸手要关门,但是他用脚抵住了。
“还有什么事?”她质问道。
“我才发现我不是来道歉的。”在她可以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向了自己。“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她咆哮着。突然他的嘴俯冲下来,一下子捕获了她的唇,这是一个强硬的吻,但很容易让人抵抗,直到它柔软下来。惊愕,气愤,夹杂着令她骇然的快感加速了她的脉搏,但是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既不挣扎也不合作,不给他任何的满足感。
等他一松开她,她就马上朝后退了一步,用右手摸到了门把手。“攻击就是你给那些跟你约会的荡妇准备的前戏吗?”她大声问道,还没等他回答,萨拉就把门猛地一推,在他面前砰地合上了。
萨拉整个人都僵直了,她呆在原地,直到她听到他的车子发动。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无力地斜倚在门上。她直愣愣地看着她为她的客厅而精心挑选的那些饰品一个精美的瓷花瓶,一把古董脚凳,一张小巧的路易十四桌子。这都是她最喜欢的物件,十分精制,它们是些美丽的符号,标志着她为自己和孩子们设计的有朝一日将来临的美丽人生。
卡特。雷诺兹在自家的办公室里挂断电话的时候已是暮霭时分,他在转椅上左右摇晃,从身后巨大的圆形玻璃窗向外望去。旧金山的天际线在他的眼前伸展着,包裹在层层的雾气中,神秘而令人兴奋。两个星期后,他不得不放弃这些,而去面对棕榈海滩三月里一成不变的蓝天。这是他的家族历经了几代人的重要行程,是一个他的祖母不会允许他丢弃的传统。
近几年来,他越来越对每年两次的棕榈海滩游感到厌烦,觉得这是对他生活的干扰,而且逃脱不了,但是在刚才的电话之后,这次行程突然充满了能改变他生活的许多可能。几乎一个小时,他呆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离开,反复设想着一系列复杂的场景。接着,他转过身,按了一下电话上的一个按钮,接通了房子里的对讲器。“雷诺兹太太在哪儿?”他问应答的仆人。
“先生,我想她晚饭前在她的房里休息。”
“那我女儿呢?”
“我想她和雷诺兹太太在一起,在给她念书,先生。”
得知两个女人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很高兴,他起身向三楼走去。四十年以前,他祖父的建筑师把家里的套房给安置到了那儿。没有乘电梯,他径直走上了装着华丽的黑铁扶手的宽阔楼梯,接着转向右,下到了一个镶嵌式装潢的大厅。大厅里悬挂着他祖先的肖像,他们从那厚重和雕刻繁复的画框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我很高兴你们两个在一起,”他边说,边由湃瑞斯给他开了门,让进房间里。房间让他感觉过于幽闭,窗上终年悬挂着绛紫色织物帘子,挡住了射进来的光线和飘荡在空气中的浓浓的薰衣草香味。他试着不让这些影响自己的情绪。他用手臂环住了湃瑞斯的肩头,朝着他的祖母微笑了一下。她正坐在火炉边一把巴罗克式的椅子上。她的一头白发挽成了一个发髻,
衰弱的身体穿着一袭灰衣,高高的衣领由一枚硕大的金丝和红宝石制成的胸针紧扣在一起。艾迪斯雷诺兹看上去就是一个富有的吹哨人的母亲,除了她的脊柱更僵直一些。
“什么事,卡特?”她用一种俨然不可侵犯的声音问道。“快点说,行吗?湃瑞斯正在给我念书,而且我们正看到故事很精彩的一部分。”
“我给你们俩带来了一条令人兴奋的消息。”他说道,温文尔雅地等着湃瑞斯坐定。
“思珑刚才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对她们说“她改主意了。她决定在棕榈海滩和我们会合,和我们一起共度两个星期。”
他的祖母懒懒地缩进了她的椅子里,而湃瑞斯则一下子从自己的椅子里跳了出来,她们对于这条消息的评论正如同她们的形体反应一样截然相反。
“你做得不错。”他的祖母像皇室成员一样冲他微微侧了侧头,抿了抿嘴,这是她向来最接近微笑的表情了。
他的栗色头发的女儿瞪着他,神情紧张地如同一匹即将要跳栅栏的纯种马。“你,你不能就这么走进来,在最后一分钟告诉我这件事!我以为她不会来。这不公平。我不该来处理这种局面。我不想去棕榈海滩!”
“湃瑞斯,别瞎闹了。你当然会去棕榈海滩。”他扭身转向门,最后几个字说得彬彬有礼,但是充满了威严,如同法令。
“我们在那儿的时候,”他又说道,转过来面向她,我希望你会尽可能花时间和诺亚在一起。你不能指望嫁给一个你想尽一切办法要逃避的男人。”
“我没有逃避他。他去欧洲了!”
“他会来棕榈海滩。你在那儿的时候可以把这段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科特妮梅特伦屁股倚在他哥哥办公桌前皮椅子的扶手上,注视着他把文件一一装进两个公文包里;“你才从欧洲回来,就又准备好要走了。”她嘟哝着“你离家的时间比在家的时候多得多。”
诺亚抽空瞥了一眼和他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十五岁的妹妹。她穿着一条紧身的、亮闪闪的黑色弹性纤维的裙子,刚够遮住她的大腿根,上身罩一件热辣的粉色上衣,只能遮住胸部。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可爱但喜欢发脾气的、被宠坏了的孩子,喜欢那些旁人觉得难以接受的暴露的衣服,他印象中的她就是这个样子的。“见鬼你究竟在哪儿买了这些东西?”
“我碰巧穿了最顶尖的时装我的时装。”她煞有介事地对他说。
“你看上去就像一个娼妇的。”
科特妮并不理会这话。“那么这次你会离开多久?”
“六星期。”
“是公事还是娱乐?”
“两个都沾一点边。”
“上次你带我去巴拉圭也是这么说。”她言辞凿凿地说道“天一直在下雨,而你的那些商务朋友抄着冲锋枪。”
“没有,他们没有。他们的保镖带着冲锋枪。”
“你的商务朋友也有枪。手枪。我看见了。”
“那是你的幻觉。”
“好吧,你是对的,我错了。那次是在秘鲁,你的生意伙伴在夹克衫里揣着枪,不是在巴拉圭。”
“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再也不带你和我一起出差了。你尽傍我添麻烦。”
“我很听话的。”一张纸从他的办公桌上滑了下来,掉到了地上,科特妮把它捡了起来,递还给他。
“无论怎么样,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边说边接过了纸,看了一眼,然后塞进了公事包里的一大堆东西里。“但是,这次凑巧,我去的是棕榈海滩,不是巴拉圭,也不是秘鲁。棕榈海
滩你记得我们在那儿有一栋房子?每年我们都会趁你放寒假的时候去那儿。你父亲现在在那儿。我和你明天也会在那儿。”
“我今年不去。爸爸会把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高尔夫课上。你则会把你所有的时间花在紧闭的门后面,不是一连串的会议,就是电话会议,如果你不是在干那些的话,你就会呆在幻影号上开会或是电话会议。”
“你把我说得比尘土还乏味。”
“你是乏味”他瞅了她一眼,表情中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让科特妮匆忙地改正了她的说法。“我是说你的生活很乏味。都是工作,没有娱乐。”
“这是一个同你的生活非常清晰、生动的对比。怪不得你看不见我的优点。”
“你在棕榈海滩的时候,哪个幸运的女士会暂时成为你在性方面关注的对象?”
“你是在找打屁股。”
“我大了,不能打屁股。另外,你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母亲。”
“这再次证实了我对上帝的信仰。”
她打算换个话题。“昨天我在萨克斯第五大道看见湃瑞斯了。他们也要去棕榈海滩。你知道,诺亚,要是你不小心一点的话,有一天早上醒来你就和湃瑞斯结婚了。”
他把一支金色的水笔和铅笔扔进了一个公事包,啪地一声关上,接着转动了一下组合锁。“那将会是有史以来最短暂的婚姻。”
“你不喜欢湃瑞斯?”
“不是。”
“那为什么不娶她?”
“她只是个初涉爱河之人,对我来说太年轻了。”
“你说对了。你四十岁,有过一段婚史。”
“你是想惹人厌?”
“我不想;这么说很自然。如果湃瑞斯像你一样也结过婚,那你是不是会娶她?”
“不会。”
“为什么不会?”
“关心你自己的破事儿吧。”
“你就是我的事,”她妩媚地说。“你是最接近我同胞的人。”
这是故意要软化并且控制他的一招,诺亚知道。这话也的确发生了一些效力,所以他没再说什么,而且他打算省点力气。要说服她去棕榈海滩定还需要一番口舌之争。她的父亲考虑一直在那儿呆下去,让科特妮去当地的学校念书,但是诺亚不想卷进这场战争。
“你不想和任何人结婚吗?”
“不想。”
“为什么不?”
“因为我结过了,完成了,而且不喜欢。”
“乔丹娜让你完全与婚姻对立起来,是吗?湃瑞斯认为乔丹娜把你变得完全不近女色了。”
他从他正在整理的档案堆里抬眼瞧了瞧她,眉头不耐烦地蹙起在他的前额上。“她认为什么?”
“湃瑞斯不知道你带上游艇的女人,还有从你宾馆房间偷偷溜出来的那些,她们是屈指可数的几次你带我外出度假的时候,我看见的。她认为你受了伤害,高贵而又独善其身。”
“好吧。就让她继续这么认为吧。”
“太晚了。对不起。我把那些告诉她了。整个可怕的,耸人听闻的事实。”
诺亚一直在草草地给他的助手写便条,他既没有停笔也没有分心。“我要带你去棕榈滩。”“没门!你不能。”
他停了手,目光锐利地盯住她,神情足以使任何一个他的同僚声势全无。“看着我,”他柔声地说道“现在,开始整理你的行李。”
“我不。”
“好吧。我可以就这样带你去,你能穿着现在这套令人作呕的衣服。你决定吧。”
“你在吓唬我。”
“我不吓唬你。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硬碰硬,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我恨你,诺亚。”
“我一点都不在乎。现在,去整理你的行李,明早在楼下见我。”
她从椅子的扶手上滑下来,眼睛里点点泪光闪烁。眼泪毫无用处。他是不可一世的。
满脑子都是即将离家赴棕榈海滩,思珑没有注意到杰斯的巡逻车就在她车后。直到她开到离家还有一英里的时候,他打起了车灯。被身后闪烁的车灯吓了一跳,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他冲她竖起了大拇指。“过个愉快的假期”他从扬声器里向她喊话。
思珑把车停进自家车道的时候,萨拉的汽车已经停在了金波利的后面,保罗李察森也在那儿,正在重新整理后车厢里的行李。那是一辆浅蓝色的二人座小汽车,很可能是他为这趟行程租来的。自从她答应去棕榈海滩,她已经有两星期没见过他了,不过在总统日他花了额外的几个小时和思珑还有她的母亲共进了午餐。在吃午饭时,他比现在更容易让金波利相信他对思珑有着某种浪漫的期待。思珑注意到他正在试着把行李装上车。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把他的一个箱子从后车厢里取了出来,并打开了车门。“要帮忙吗?”见他试图把他的大箱子推进驾驶座后排的位子上,她提议道。
“不,我需要一个u型牵引器。”他苦笑着说。
“我五分钟之后就能出发了。”思珑肯定地说。她只从萨拉那儿借了两个中等大小的箱子,所以她认为不是这车的后厢太小,就是李察森特工的箱子太大,不过不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不想讨论箱子或是其他内容。她母亲和萨拉一得知思珑要去棕榈海滩,就开始讨论衣服,她们不停地说,直到思珑不能忍受再听关于这个话题的一个字。
她从视她的父亲,所以她们对于这次旅行都满怀梦想。而让思珑啼笑皆非的是,她们梦想的关键是当合适的场合出现时,思珑将会穿什么。“卡特会看花眼的,,思珑把行程告诉金波利的那天,她就这么高兴地预测“当他看见你穿菲丽橱窗里的那条串着黑珠子的晚宴服的时候。我要买来给你。”
萨拉对思珑的期待则属于另一类。“我现在可以看见你在棕榈海滩的马球俱乐部,”萨拉如同做梦般地说道“穿着我的红色亚麻紧身衣,这时你的完美先生走了进来英俊,富有,令人振奋”
“你们两个都给我歇歇吧,”思珑坚决地打断了她们。“妈,别为我在任何东西上花一块钱。如果你敢这样做的话,不管是什么,我都会退回去,绝不穿它。萨拉,谢谢你的提议,但是我拒绝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引卡特.雷诺兹的注意。”
“好吧,那引完美先生的注意怎么样?”
“听上去他完全合适你,而不是我。”思珑亲切地朝她笑笑,随即指出道。“另外,我和保罗在一起,记得吗?
“记得,但是你并没有和他订婚,所以保留选择空间对你没有坏处,而且我的红色紧身衣对你来说正合适。有点挑逗但是不孟浪。”
“求求你,别开始”思珑求饶道,迫不及待地捂住耳瓣阻止萨拉将要口若悬河地大谈她的时尚观感。“我和你作个协定吧。如果你能就服装的话题就此打住,我同意保留我的选择空间。”她站起身以显示自己决意不再谈这个话题,并且让她们知道她要上床睡觉了。
但是讨论并没有就此结束;反而一天又一天,甚至一小时又一小时地越来越热火朝天,不论是她在场或是不在场。事实上,金波利和萨拉如此坚持,以至思珑最后在拥抱她俩说再见的时候,满以为萨拉会拿出一个装满了她自己衣服的衣箱,让思珑再考虑一下。不过事实并不是这样,她们俩要她玩得开心,然后就等在门廊下看着她离开。
金波利注视着保罗绕过车子,很礼貌地为思珑打开了乘客座的门。“她穿那件黑色串珠子的晚宴服一定会艳光四射。”金波利开心地预言道“她有一个全新的漂亮衣橱来开始一段全新的美丽生活,有他父杀,还有保罗的生活”
“还有我的红色亚麻衣服”萨拉补充道,一边神经兮兮地咯咯笑着。
汽车从停车位里挪了出来,两个女人欢欢快喜地挥手告别,一脸心无城府的表情。“保罗把那两个箱子藏起来真是太好了。”金波利说。
“是挺好的。”萨拉也同意,但是她的笑容中有一丝不确定。“如果他们的这段浪漫情缘看上去不是这么突然的话,我会感觉好得多。我是说,我希望思珑能了解他更多一些。”
“我不这么想。”金波利兴高彩烈地说道,让萨拉吃了一惊。“她对她的生活总是过于严肃,而对男人又太过谨慎。对你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希望她能更更冲动!”
萨拉把头扭向正在离开的汽车,又朝着金波利咧嘴一笑,她爱这个女人甚至超过了她自己的母亲。"妈,我想你的愿望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