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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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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珑放下手退开一步细细打量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微笑,俯身拾起放在床边的一个金丝银线的包袱,拿到桑律吕面前道:“这是一件银狐裘的披风,关外风大天寒用它是再好不过。”

    桑律吕狭长的凤眸幽深地注视着她,薄唇微微上勾“真的不去送我?”

    玲珑轻笑着摇头。桑律吕笑容微敛,拉过她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轻柔的一吻,目光深沉直直看进她眼底深处,手指轻轻滑下她面颊的边沿,轻声道:“等我回来!”

    玲珑笑得灿烂妩媚。桑律吕缓缓地放开她,深视一眼,一转身头也不回推门而去。

    镖局门外早已候立了一干人等,长长的队伍沿街逶迤绵长,每一辆镖车上都插着一小面桑字金旗,金旗迎风猎猎而舞,长长的一排看去煞是威风好看。粗壮的镖师们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斗士,个个精神饱满,气态昂扬。送行的桑夫人又哭了个稀里哗啦,紧紧地拉住小儿子的手不肯放。

    桑羽翔无奈地直翻白眼,故作镇定假装瞧不见围观众人眼里的暗笑,眼睛不时地瞄向镖局大门。大哥怎么还不出来,再缠绵也该有个限度,又不是再见不着了,都快日上三竿了,到底还走不走?

    眼尖地见到打扮得玉树临风的大哥大步从门里迈出,不由喜得心花怒放。

    桑律吕走近撩衫单膝跪地“娘多保重!”羽翔亦跟至身侧跪下。

    桑夫人哽咽不能语,哭倒在身旁管家娘子的怀里。两人起身微掸身上灰尘,属从马上将马牵至。一个利落地蹬鞍上马,桑律吕威风凛凛、神情肃穆,凌厉的视线扫视一周,看的众人均是一凛,大手扬空一挥,立即有人大声传报:“起镖”

    一声接一声雄劲有力的起镖号沿镖队依次传递“轱辘辘”沉重的辎车在牲力的拉动下和众镖师的吆喝声中缓缓起动。羽翔邪邪一笑,大呼胸中一口闷气,终于重见天日了!京师也罢,关外也好,最好这趟镖能多走个一年半载,让他好痛快地纾解一年多来蛰居家中的苦闷。一个潇洒的飞跃跨上马背,一拉缰绳追上行在最头里如天神一般的大哥。申豹不离须臾紧紧护随左右。冬日的朝阳明媚,威武大旗迎风招展,桑家镖队浩浩荡荡踏出征程。

    镖队在前门刚一出发,寂寥的后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轱辘辘”地在青石板路面上滚动,在清晨薄凉的空气里也开始了它一天里新的行程。

    木凉镇

    北风呼啸,利如刀割。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嘈杂而繁乱,各色人种混杂其间,丝绸、皮草、陶瓷随地而设,间或也有人叫卖名贵的香料和珠宝,边关的贸易热闹繁荣。沉重的辎车声传来,街上行人纷纷退避,自动给逶迤绵长的桑家镖队让出一条可行的道路。长长的队伍中桑律吕在前,桑羽翔押后,桑字金旗兀自闪闪发亮,满队的人皆有风尘寒累之色。

    桑律吕勒缰大手一挥,一阵吆喝和马蹄杂沓、车辘吱扭声中,镖队缓缓停在悦来客栈门前。这家客栈被马路一分为二,南北相对而立,是整个木凉镇最大的一家客栈,也是镖队今晚决定歇宿的地方。寒风透骨,众人疲累难当,见到客栈都不由面露喜色。

    桑律吕骑在马上,微眯眼打量一下落日斜晖里灰影拉得很长略显脏乱的客栈,剑眉不由微蹙了下。转头对驰近的羽翔点一下头,羽翔勒缰回马,大声吩咐道:“卸镖!”群声响应,粗壮的镖师们跳下车马松散松散筋骨,手脚麻利地解绳卸箱。客栈的掌柜带着一班伙计满脸堆笑地迎出门来,一面呼喝伙计帮忙,一面打叠着邀请众人入内。

    银光一闪,桑律吕撩麾下马,几月的风雪兼程,银狐裘披风竟未见半分零乱,仍如刚穿时那般柔软温暖,从心而身,整个人都暖陶陶的,根本无惧于刺骨的边关风雪。反而更令他思念那温润江南笑如春花的慧黠女子。思念,桑律吕唇勾一抹苦笑,原来是这般苦涩而甜蜜!他想着心事在众人的尾随下跨入客栈大门。

    一杯温热的酒水在手,桑律吕暗呼一口寒气,羽翔一进入便一屁股大咧咧地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一碗热酒一饮而尽,用袖一抹,畅意地舒了口气。

    随后的镖师们陆陆续续地进了来,在一楼厅里随意地拣位便坐下,大着嗓门说笑斥骂着,小二们忙忙碌碌地上炭盆、热水酒,一盘盘的卤牛肉率先上了桌。大伙儿喝酒猜拳,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来了这么个大主顾,掌柜的半分不敢懈怠,亲自侍侯在桑氏兄弟桌边。

    “客官这么冷的天出门,是要出关吗?”

    “正是。”羽翔一笑“不知掌柜的有何见教?”

    “哎,客官说笑了,见教哪里敢当!”掌柜的呵呵笑着摇头摆手“不过,客官来得真是不巧,正赶上这几天有暴风雪,前面有个狭石口,是出关必经之地,风雪最为猛烈,一到这种天气,就是神仙也过不去,说不得众位得等风雪停了才能过。”羽翔暗舒一口气,偷偷拿眼看一下眼睫低垂的大哥。

    “狭石口?”满厅的人听了这话都静了下来,互相看了几眼,心中皆有几分窃喜,没日没夜地行了这几个月的路,合该能好好地睡个舒坦觉了。桑律吕也抬了眼,问掌柜地道:“这暴风雪能下几天?停了之后峡口能过吗?”

    掌柜的见问,忙打叠了精神回话:“看这几天的气候,不是今儿晚上就是明天,这场雪必下,而且还不小,少说也得下足三天,狭石口的风雪最大,便是停了雪也积的高了,峡口甚长,找人疏通还得要个三五天。客官怕是有段日子不能走了。”

    羽翔皱眉“过这狭石口要多久?”

    掌柜的捋须想了下,道:“若是一身轻便,脚程又快,半晌儿的光景也就出来了。可是客官人多车重,没个大半逃邬是出不去的。便是现在就走,弄不好赶上了暴风雪,狭石口又窄又长,没什么可挡蔽的东西,实在是凶险得很。”

    掌柜的声音甚大,讲给满屋的人听:“咱们这儿虽比不上京城的大客栈,但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各位客官尽可放心地住在这里,不必急在一时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除了狭石口就没有其他的路了吗?”羽翔摸摸几日未理已长出毛碴儿的下巴,思量着问道。

    “有是有,但荆棘从生,狼虫虎豹多得很,这样大的风雪逃邬也不好过,又绕了远道儿。客官不如等风雪过后道路疏通了再走,又安全又便利。”掌柜极力劝道。

    羽翔点点头,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大哥,冲掌柜的摆摆手“这儿不用你侍侯了,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但凡能填饱肚子,尽管给兄弟们上,别打量爷们儿没钱付账。”

    掌柜的喜笑颜开,谄笑道:“客官又说笑,就您这打扮哪像没钱付账的主儿,得,您候着,这就马上给您上菜。”打了个千儿走到后面吩咐去了。

    众镖师见二当家如此豪爽,都不由欢呼一声,景况比之刚才又热闹了几分。羽翔转动着酒碗,看向桑律吕随口道:“这倒霉的天气!”

    桑律吕冷视他一眼“若不是你一路上再三拖延,此时早已出了关了。”浅啜一口酒,不由微微皱眉,放下酒碗转又言道:“不管怎样,走镖要稳,看这天气,掌柜的说得也不差,停几天就停几天,让弟兄们好生看护着镖车,莫在这里失了手。”

    “嗯。”羽翔有些心虚使力地点头谄笑道“大哥放心,走了这么多年镖了,弟兄们自有分寸。”

    桑律吕起身,道:“就是因为走得多了,所以才要格外小心。你在这里照看着,我先上楼。”转身在小二的援引下上客房去了。

    羽翔嘴张了张,心中暗自嘟囔:如果不是为了还人情,哪个喜欢这么慢吞吞地走路,还要三不五时地承受冰冻至极的冷眼。何况尾巴还捏在他人手中,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果然被掌柜的料中,还未过亥时,如席的大雪夹着呼啸刺骨的北风打着旋儿地就下了来。不一会儿的工夫,里里外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银白色的一片,大雪下得昏天黑地,漫说在外面,便是在加了炭盆的屋里,厚实的被褥下,也冻得人直打寒战。

    这场暴风雪足足下了三天整,在第三天子时的夜里方停了歇。疏通的工作已近尾声,明晨一早镖队便可重新启程。若赶得快些,也能在预定的时间抵达目的地。不知是天气太过寒冷,还是明日会有诸多烦心事,今晚桑律吕很难入睡。外而寒风漫卷着碎雪在天地间盘旋飞舞。

    桑律吕倚窗而立,无视大雪初晴窗外银装素裹的妖娆,一管洞箫在手呜咽的箫音在暗寂的夜里益显旷远,和着北风脉脉悠悠随风而散,在玉树琼花的世界里如同天籁之音。对面客栈的一个窗户里燃起一盏油灯,一窗的昏黄在银白色雪光的映衬下令人倍感温馨。行云流水般的琴音乍起,叮叮咚咚恰恰畅缓了洞箫的寂寥。琴箫声一高一低互为应和,如同合奏过千遍般音色丝丝入扣。曲调高转处琴声高亢,箫音悠扬;低徊处琴声几若难闻,箫音婉转若泣。

    桑律吕原本是意兴阑珊随性而奏,在听闻琴声乍起时,箫音略有一滞,争斗之心忽起,随即曲调攀升,但不管高低,窗内人都仿若知他心意般,琴音始终都如影随形与他相契相合无半分滞涩,清远脆凉的琴音和缠绵低咽的箫声应和得天衣无缝。相惜之心大起,一个曲调高拔后,箫声余余渺渺渐归于寂,琴音亦随之黯淡,一个清音微拨,琴声全无。天地间一片寂然,连风也不再旋舞,仿佛也在细细品味犹在天地间回荡的曲音余韵。

    桑律吕心情舒畅,一扫刚才的阴郁,一阵朗笑,推窗抱拳扬声探问:“尊驾好技艺!在下杭州桑律吕,但不知阁下高姓大名?雪地知音,桑某相求一会。”

    风卷残雪越窗而入,对面窗内一片静默,窗色一暗,油灯已被捻灭,两窗间只余北风飞转,天地又重归于寂,好似刚刚一切不过是午夜乍醒的美梦,令人惘然不知所以。

    桑律吕剑肩微蹙,低睫沉思,唇角微微勾起一笑,星眸抬起,冉冉射放晶光。关窗熄灯薄笑着退入屋里。

    对面窗内黑暗,炭盆里的微光映照下,略微能看清些屋内的陈设。琴架边的小几上一灯尚余烟袅袅,显是刚熄未久,黑影处一人端坐琴架前,双手仍轻按在琴弦之上。

    听到对面传来的关窗声,唇角上翘,勾起一缕轻笑。轻旋起身,转身走向床榻,略微地舒展腰身,脱下狐皮袄子,正要退靴上床补个好眠,忽觉一股寒气袭身,一双紧钳的手臂从后环抱住腰,整个人被往后拉紧贴住一具暖热修长的身躯。

    她微惊,但当闻到身后传来的熟悉体息,不由慢慢放松全身,径靠在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的热源。唇边缓缓扬起温柔的笑意,手臂轻抬,轻抚深埋颈间头颅上柔软的云发,柔声问:“怎么知道的?”

    桑律吕从她香颈间抬头,星眸晶闪着溢心的喜意,在她耳边低喃道:“开始或许不知,但却不经细想。高山流水,知音难觅。陌生人间合奏又怎会感觉如此熟捻亲密心意相通,放眼天下,堪称我桑律吕知音的又有谁呢?”

    玲珑轻笑嗤他:“自大!”

    桑律吕轻拉她转身面对自己,外面虽有雪光比寻常明亮,屋内炭盆火苗跃动,练武之人视觉亦比寻常人好些,但仍无法看清对方的细致容貌,只觉手下薄软清凉,蹙眉道:“怎么穿得这样少?”猿臂一展,将她抱起放入衾褥间,仔细地将被盖好,自己脱去外衣,也脱靴上床躺在玲珑身边,将她揽至怀里,轻轻搓揉她冰凉的手臂。

    倾听着耳边稳健的心跳声,感受身边人纯阳刚的男子温热气息,玲珑唇畔勾笑,身子更向他怀中偎去,闭目静静享受他细心的体贴。

    “什么时候来的?”桑律吕在她头顶蹙眉发问。

    “刚到不久。”玲珑轻简回应。

    “为什么来?”

    “办事。”

    桑律吕微叹,薄唇浅勾一抹笑意“真想你的回答是因为想我。”

    玲珑睁眼,从他怀中抬起晶亮的杏眸,桑律吕垂目与她四目相接,指尖轻划她细巧的眉峰,深情低语:“我想你!”

    玲珑红唇溢笑,露出白亮的贝齿,目光中闪现狡猾之光,巧笑道:“我知道!”

    桑律吕笑,再次拉她入怀,低雅的男音在耳畔轻起:“困了吗?”

    玲珑手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微微在他怀中点头:“嗯!”律吕轻吻她鬓边的秀发,柔声道:“睡会儿吧!”

    玲珑在他怀里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如餍足的猫咪般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喟,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桑律吕薄唇上翘起极好看的弧度,宠溺地吻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心里感觉前所未有的丰盈喜悦,仿佛只这样搂抱着她,便拥有了全天下人所有的幸福。他轻轻敛合双目,搂着心爱的人儿,随她一同沉入香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