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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那日天气晴好,灿烂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撒落下来如同碎金,身边车流缓慢,雁归揣着离婚证书在城市间穿梭,或许是天气让她的心情回暖,她兴致盎然地逛了会商店,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在手袋,抬头看时发现自己晃到了天翔国际楼下。
思忖一会她拨了个电话给孔峥:“我在你楼下,我们见个面?”
孔峥犹豫片刻:“现在?”
雁归说:“就现在,你正好也差不多该下班了。”
“那你上来吧。”
雁归上了顶楼,推门进办公室,看见孔峥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一盘录像带。
时值四月,孔峥穿一身简单白衣,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见她进来并不抬头,雁归毫不介意,大刺刺地往旁边坐下去跟他一起观看。
过了半晌,雁归点点头:“不错,画质清晰,拍摄的角度也好,你们大厦的监控设备物有所值。”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晚宴当晚她与叶筠在一起的画面,从叶筠出现到两人交谈争执,最后是雁归推人乃至自己不小心摔下石梯。
雁归问他:“我昏迷的时候警察摆明怀疑叶筠做了手脚,你为什么不拿这盘带子给她做证?”
孔峥直听到雁归问话,才懒洋洋地嗤鼻道:“她说不该说之话,做不当做之事,我没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对得起她了,还给她证明清白?”
雁归单刀直入:“你在医院守了两天,知道我脱离危险后就再没出现过,可见你心虚,看来她说的是事实了?”
孔峥凝视她的眼睛,坦白说道:“是,因为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你,我不想再对你撒谎,但我更不忍心对你说真话——你全心全意地信赖我,愿意把后半生交托到我手上,所以听了叶筠的说辞之后才会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可见我在你心目中分量之重,但偏偏却又是我让你失去了这么多,对你,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迟早要给你一个交代,不过正好,今天既然你来了,我索性把这件事情的始末全都告诉你。”
他起身拿了枝烟,却不点燃,只是把打火机在手上绕圈玩弄:“叶筠自幼家境良好,长像又出众,一直顺风顺水,身边追求者无数。念大学时碰到柳大伟坠入爱河,她喜欢他的理由和你差不多,也难怪,那是柳大伟在学校里才气逼人,虽然家境贫寒却正直向上,对女伴又温柔体贴,是众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当时自认为与柳大伟之间有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火花,一直等着他来表白,结果一等就等了两年,直到快毕业也没见他的动静。她着了急,因为这时候家里已经在替她联系出国事宜——总的来说我还是比较欣赏叶筠那个人,她胆子大又热情,勇于争取,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干脆主动去向柳大伟告白。她当时决定,如果被拒绝,就死心出国,如果两人成了,就推了出国的事,和柳大伟留在国内发展,结果那天她得偿所愿。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们第一天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之后,你就横刀夺爱,让她败得一踏涂地。”
雁归静静问:“然后?”
“然后?”孔峥笑了笑,轻描淡写道:“然后她羞愤难当,去了美国,在哪里呆了半年,接着发觉自己不对劲。美国也有不少男孩向她示好,但她却厌恶男性,男人一对她说甜言蜜语她就起鸡皮疙瘩,马上联想到背叛,反而对女性,尤其是失恋女子特别容易心生怜爱,她大感诧异,为此特地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似乎觉得无聊,终于啪一声把烟点燃,吸了口继续说:“其实我倒不觉得同性恋爱有什么不妥,爱就是爱了,只要你自己觉得好,管别人怎么想。可叶筠面临的问题是,如果她想回国,这个事情家里是断断不能允许的,不说她家里,她自己也过不了这关,受了二十几年正统教育,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这么离经叛道,她觉得很痛苦。什么事情都必须有发泄的出口,我陪她喝了几次闷酒以后,她终于把责任归结于柳大伟和你身上。”
雁归望着面前袅袅升起的淡蓝色烟雾最终徊转飘散,这段时间积压在心中的疑问如同那烟雾也正拨开天日,她的心怦怦直跳:“所以你帮她设局报复我们?”
孔峥摇摇头:“你傻的么?我怎么会这样做,也犯不着帮她设局,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当时我送她一句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应该再跟柳大伟聊聊,这个结由他系下,或许他能够解开。”
雁归狐疑:“那她现在人呢?你不会杀她泄愤了吧?”
孔峥露出被她打败的神情,讪笑:“我也就小时候爱打架,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不跟黑社会打交道——她回美国去了,事情既然已经完结她还呆这干吗?”
雁归心内翻江倒海地翻腾着,血几乎要冲上太阳穴,这个人这么轻易地毁了她的婚姻,却还这么神色自若!她气极败坏一抬手把茶几上的烟灰缸扫到地上,烟头烟灰落了一地:“为了你的一句话,我失去了什么你知道么?你的一句完结就毁了我的一切!你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孔峥一点也不惭愧:“也许我的方式错了,可我不后悔,我一定要得到你。”
雁归愤然说道:“得到我?说得轻松,就像一个孩子要得到一件玩具,可我不是一样东西!还跟我说什么抢小孩的故事,你看看你自己做的,难道就不怕老天霹雷打死你么?”
孔峥振振有词:“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真金不怕火炼,如果你和柳大伟真的那么和美,那么不管我用什么伎俩都拆不散你们,又或许我看你真幸福会心软,问题并不是那样。现在只是一个叶筠他就这么摇摆不定,以后你们婚姻里再有任何波澜,你将是他第一个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所以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应该早把叶筠弄走,她害你吃了这么多苦头,丢了那个孩子不算还差点送了命!”
“难道你没有责任?别说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你!”
孔峥恨恨说道:“我最大的责任就是没搞清楚女人变了同性恋也还是女人,照样心胸狭窄!她见自己变不回女人了,妒恨你,故意把你拉下水。”
雁归被他气得脸色发白,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孔峥吁一口气:“现在你都知道了,事已至此,你决定怎么做?”
雁归冷笑一声:“你有钱有势,咬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我这种平头老百姓能拿你怎么办?只希望不被气死。唯一能比的就是跟你比命长了。”
孔峥叹口气,靠近她一点,见她没闪开又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拖长声音低低叫她:“雁归”
雁归看他顷刻间便翻脸装出一副孩子气似的讨饶表情,心里像有个小耗子在挠,这个人,这么歹毒,一会装小孩讨她欢喜一会扮正人君子要带她逃离苦海,却原来一直这么阴毒地算计着她,他就这么认准了能把她在手里攥着,认准了她不能逃出升天去?他说“事已至此,你决定怎么做?”根本意思就是“事已至此,你还能怎么做?”是了,对付这种人只能用比他更歹毒的法子。
他倏忽笑了笑:“对了,还有一个办法,你这人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如果我永远不让你得到,你是否会惦记一辈子?”
孔峥把两条修长的眉毛拧起来:“不要这样你这不是和我赌气么?我们两个这么像,做事情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你一定可以想明白的,对不对?这事情并没错,错的只是其中一个小小误差,你何必为了这个小失误来节外生枝?”
雁归点头:“我能理解,但是不代表我允许自己被人算计成这样!”
她做势起身要走,孔峥一把拉着她:“我知道你恼怒我,累你没了那个孩子,可这真是个意外,失去了的已经失去,说明你跟那孩子没缘分,以后我们也能有的”
雁归甩开他:“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念头,以后估计再见的机会不会很多,今天我陪你喝一杯,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我也不妄想能从你这里讨什么公道,就当不认识。”
孔峥原地站着不肯动,雁归不理他径自走去酒柜,到了两杯酒过来,递一杯给他,自己拿着另一杯抿一口。
孔峥拿手指在酒杯边缘划圈圈:“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气?我什么都答应你。”
雁归喝道:“快喝!”
孔峥显出委屈的神情,一口将酒杯里的酒喝掉,犹自挣扎:“你听我说”
雁归见酒杯空了,瞳孔微微一缩,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在房间里游荡,她走到孔峥的游戏室推门进去:“怎么多了张床?你不是说这里不能放其他东西么?”
孔峥也跟着走进去:“嗯,这段时间比较忙,我让秘书加了张床,有空会在这里眠一眠。”
“你不玩多米诺了?”
“近段玩的比较少。”
“上次我砌的那幅呢?我今天想砌完。”
孔峥抬腕看下表:“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你现在的身子要好好补一补,改天砌好不好?”
雁归不理他:“去把那幅图的蓝本找来给我。”
她的表情语气都不容别人说不,孔峥正在心虚,自然只好一切由她。
他在旁边看她玩了一会,拿手按了按额角,雁归抬起头:“怎么了?累了?”
孔峥点点头:“可能昨天做事太晚,这些天老想着这么跟你交代,也没怎么睡好。”
雁归微微一笑,把他推到床边坐下:“那你休息一阵,我砌好了叫你。”
孔峥觉得雁归笑容诡异,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倒在床上。
他醒来的适合雁归的图片几乎快要完成,听到身后有动静,雁归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盈盈一笑:“醒了?”
那是张欧式大床,四角都有雕花的罗马柱,孔峥也不知道自己几时躺到了中央,他试着活动手脚,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呈大字形,四肢被绳子牢牢绑在床角的柱子上。
雁归笑说:“你这床买得真好,不然我就要把你双手双脚绑起来放地上,那多难看,跟捆粽子似的。”
孔峥见她笃定的表情,知道一切都已在她掌握之中,他马上放弃挣扎,非常迅速地接受了现实:“雁疯子,你想怎么样?”
雁归在他身边坐下来,一字一句说:“我不甘心。”
孔峥无奈点头:“可以理解。”
雁归说:“我的家庭、婚姻、孩子都因为你没有了。”
孔峥想了想:“我愿意赔给你。”
雁归拿起枕头敲他的头,吼道:“那太便宜你!”
孔峥没地方闪,皱着眉头说:“你不是已经决定和我永成陌路,当做对我的惩罚么?这个惩罚已经很重了。”
雁归瞪着他:“我改主意了。”
“那你要怎么样?”
雁归听他提问,慢慢安静下来,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我喜欢你孔峥,你这个人既会说甜言蜜语,又会耍阴谋诡计,实在是想让人不喜欢都难。”
孔峥有些惊恐:“你把我绑起来就为了说这个?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环境?这个时间地点说这些让我觉得害怕。”
雁归说:“你赔我一段美满婚姻是应该的,再说我也喜欢你,所以和你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我不喜欢你这么算计我。”
“结论?”
“结论是我应该嫁给你,不过你也应该付出代价。”
“那你要什么?”
雁归笑了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签了它!”
孔峥伸了伸头发现看不真切,于是问:“是什么?”
雁归拿起纸张笑说:“刚用你的打印机打出来,大致意思是今天我们俩自愿结为夫妻,如若离异,不论任何原因,孔峥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动产、不动产将全部转入雁归名下。你放心,我已经查过大量法律资料,措辞严谨,不管什么律师都找不出漏洞。”
孔峥骇笑:“你疯了?我为什么要签?”
“因为你没得选择。”
孔峥只觉得脖子一凉,一把雪亮的刀已经抵到他面前,雁归悠悠说道:“我刚刚逛街的时候买的,双立人刀具,一直想买,但是觉得价格太贵,今天为你破了例,你该觉得荣幸。这把刀产自德国,据说刀刃锋利,可以轻易切开最粗重的牛骨,莫非你觉得自己的脖子比牛骨头更加坚固?”
孔峥努力保持镇静,他装作好奇地问:“你要那么多钱干吗?”
雁归说:“我对钱不看重,但是你看重啊。我拿你看重的东西给自己的婚姻买保险而已,不然你心思这么深,我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孔峥耐心劝说:“就算我现在签了,转身就能去警察局告你胁迫,这个东西法律上是不会承认的,它在你手上是个罪证,你或许要为此坐牢,乖一点把我松开好不好?男人的钱不是这么要的。”
“嘘。”雁归把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你不会去告,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因为你不好意思。面子这东西是人家给的,脸可得你自己给自己,一个大男人被一愕女人下了药迷昏,还被逼签了字据,说出去你觉得好听?如果我没猜错,你家里总有些如狼似虎的亲戚吧?难道不会拿这个做文章?你脸皮厚无所谓,你妈呢?她这几年靠着你的出息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如果有事发生你叫她怎么做人?”
孔峥脸色一沉:“我不签又怎么呀?你杀了我,泄了心头恨,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雁归微微一笑:“我才不要好处,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梦想破灭,没丈夫没孩子没家庭,唯一有的是包里的离婚证书。咱们如果条件谈不拢,就一拍两散,我亲手杀了自己喜欢的人,再从天翔国际顶楼往下一跳,一了白了!”
孔峥没被她的血腥暴力吓到,倒是眼睛骤然一亮:“你手续已经办妥了?”
“嗯。”他叹了口气:“看来是孤注一掷了?好!拿来,我签!”
雁归一怔,没料想他突然变得这么爽快,反而迟疑:“你考虑好了?”
孔峥视颈边利刃如无物,轻松笑道:“我识时务啊,现在无路可走,钱虽重要,命更重要。你都已经舍弃你原来最看重的东西,我有什么舍不得?再说了,结了婚我的就是你的,我好好对你,不给你离婚的理由不就成了?把笔给我!”
雁归怀疑地看他,心中暗自衡量他话中真假。
孔峥催促道:“你可别反悔,快给我签。对了,这种协议是要一式两份的,你准备好没有?”
雁归道:“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孔峥说:“对你,我从没一句玩笑,句句当真!”
雁归咬牙切齿,一把把笔摁到他手上,孔峥马上歪着头在纸上签好名字,嘻嘻一笑:“可以松开我了吧?”
等她拿手上刀具把绳子割断,孔峥马上翻身坐起,揉揉手腕:“只要你开心,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何况只是这副身家。我早在十几年前就知道,这世界上的女人,我只会爱你一个,也只有你当得起做我对手,毛主席说战斗是其乐无穷的事情,我们以后的生活一定永远其乐无穷,永不寂寞。”
他顾不得脚上还拴着绳子,一把拉过雁归,深深吻下去,雁归从未被别人这样热烈激吻,手一颤,刀掉落到缛上。
她被吻得有些犯迷糊,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似乎自己莫明其妙地又中了孔峥什么阴招,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过了一会她推开他,心中认真盘算。莫非自己的戏演的不够逼真,他看出她只是虚张声势恶整他?莫非他认准这份协议不能生效?莫非
孔峥似乎看透她心思,伸手捏她的脸:“连个人既然在一起,只要不是大问题,就互相傻一点,什么事情都想那么明白干吗?演演戏让你消气没关系,太当真就不好了。”
雁归瞧着他笑得像狐狸一样狡诈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受了骗,这人真是坏得让她牙痒,她一把扑上去,在他脖子上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孔峥哎呦一声,扯住她的头发往后拉:“你怎么又咬我,跟条在长牙的小狈似的!”
雁归的娘家因为她的第二次出嫁鸡犬升天。
她父亲从海上退休回来,和雁妈妈一起搬进了女儿为他们购置的新房;雁莱大学毕业去了外地工作,孔峥不计前嫌资助雁茴夫妻把小生意的规模扩大了几倍;里仁巷的居民对他们一家羡慕得不得了。
虽然早已搬离了里仁巷,但是雁归依然念旧得很。过了几年,她撺掇着孔峥不怎么赚钱的接了个城市规划改造项目,终于把里仁巷给拆了,那些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咬在这里度过的居民或者分了钱或者分了房搬了出来。
正式拆迁那天,雁归走去巷子口,推土机轰隆隆做响,尘土飞扬,她张望了一阵有些怅惘地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将是这城市里一座美丽的街心花园,那些像迷宫一样的街道会被夷为平地,而她在这里的二十几年光阴,她的童年、少年记忆也将随之消失。花园建成后会有无数小朋友在这里玩耍嬉戏,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或者在那群孩子里也会有雁归、孔峥、柳大伟,会与他们一样上演一幕幕精彩的故事,但不管怎样那已经是别人的故事。
走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几个原来里仁巷的居民,他们也是来目睹这里的清拆,雁归停下与他们闲聊几句,待她走了,那些人感恩戴德地冲着她纤秀的背影竖起大拇指:“雁归这个妹子啊,那可真是再宽厚仁义不过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