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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绣娘抱膝坐在床上,怔怔望着窗外明月发呆。
突然,窗外一个高大身影幽幽叹息,她惊悸了一下。
“对不起。”寒梅低语。
她泪如雨下,却别过头怎么也不让他看见。“你没有什么好跟我致歉的。”
“今天在酒楼,你误会我了。”他急于解释。
“为什么要对我解释?你我非亲非故,你能够和金枝玉叶匹配是件好事,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她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哽咽,却依旧强作冷静。
他懊恼道:“宝华公主只是皇上的贵客,我也是奉了圣命作陪,你千万不可误会了。”
绣娘心底还是没有好过一些;因为见到了美丽的宝华公主,她才惊觉到自己是多么不自量力
他的世界对她而言遥不可及,再说他根本对她无心,他只是想将她当儿宠物般眷疼几年,待年老色衰甚至还不需要这么久,只要他对她厌倦了,她就得面临失去他的痛苦。
她真的爱不起他。
“你回去吧!”千言万语,她都没有资格对他说,倒还不如什么都别说了。
“绣娘,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他苦恼痛楚地道:“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意思,继续留在傅家呢?你让我觉得我太坏了,我竟把你逼到必须以洗碗做粗活为生。”
“这是我自愿的,没人逼我。”她咽下泪水,冷冷地道:“洗碗也好、做苦工也好,总之是靠我的双手赚钱,我心安理得。”
“如果”他咬牙,沉沉地道:“如果我答应你,不再提起让你做我女人的事,你是否愿意回傅家继续做事?”
她一怔,心酸地摇摇头“再也回不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还是不原谅我?”他沙哑问。
“我没有资格跟你谈原谅。”她低下头来“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工,你跟我谈原谅,太重了。”
“你恨我吗?”他突然问。
她微微一震“不,我不恨你。”
他低喟了,失魂落魄地道:“你一定恨我,否则你不会不肯回来。”
她忍不住掉眼泪,绝望地道:“你究竟还要我怎么样?难道真的要我做你的宠物吗?这样我会恨死我自己的!我已经够卑微了,不能够变得低贱。我虽然没念过圣贤书,也知道贫贱不能移的道理。”
他震动“你用了好严重的两个字。”
“低贱吗?”她怔怔微笑“如果真的变成了你的宠物,这两个字就是我最好的脚注了。”
“绣娘,你何苦这样?男欢女爱世属平常,你何必一定要把它说得这么不堪?”他震撼了。
“如果今日我是你的亲妹子,你会愿意男人这样待我吗?”她凄然问。
他想也不想、冲口而出“那个该死的混蛋会被我打死!”
她点点头,泪水滚滚而落,再也控制不住狂奔的情绪“是。我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还是因为我没有哥哥可以出来揍你一顿?为什么你不能爱我?为什么只肯将我当儿一晌贪欢的对象?为什么不能认认真真待我?为什么只把我当作玩物?”
寒梅被她一连串的为什么深深敲痛了胸口前所未有的震惊撼动如浪涛般掀起,狠狠地淹没了他。
他脸色惨白,难以言喻的愧疚和自责充斥心房“绣娘,我”
她惊觉到自己竟然把全盘心事都倾倒出来,小脸渐渐变白了。她迅速背过身去,惊喘地道:“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快走!”
“绣娘,你想嫁给我吗?”他震惊之余,情难自已地温柔轻语。
她心狂跳了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嫁给我吗?”他声柔若水。
他这是在求亲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你说什么?”
“如果成亲才能得到你,”他有一丝奇异的喜悦和无限的慨然“那我们就成亲吧!”
她的狂喜尚未浮现,就被他语气中的无奈和退让打击得烟消云散了。
“你的意思是”她的嘴唇冰凉,声音发抖。
他还未意识到她的情绪,无奈地微笑,自以为施恩地道:“那我们就成亲吧!”
“你为什么想娶我?”
“这是你要的,不是吗?你只是要一个名分,要有名分才能得到你,你才不觉得自己如此没有价值,只是我的玩物。”他认真地道:“我愿意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做我的小妾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做小妾?什么叫做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是他真心真意地爱她、待她,视她是今生惟一
如果他真爱她,就会保护她、疼惜怜爱她,不会让她遭遇那样难堪悲凉的境地。
可是,他竟然发为她只不过是想要个小妾的名分,所以才会如此吊他胃口?在他的心目中,她也不过是这样的女人?
她的心凉了一大半。
“你走吧!”她意兴阑珊,意态凄凉地道:“回去傅府,那是你的世界,而我从来就不想贪图进入你的世界。”
他透过窗台,深深凝视着她,带着迷惑和不解;看着她伤心落寞的神情,他好想好想穿窗而过,紧紧拥抱住她。
“绣娘,你难道不想跟我成亲吗?”他迷惘了。
他还未爱上一个人,自然不会知道爱一个人需要多大的热情和勇气,也不会知道想爱却爱不起的心酸。
“绣娘。”他迷茫地看着她。他已经允许了她名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难道她想要的是妻子这个名分?可是他不能有妻,有了妻子就等于一辈子被锁绑住,再也无法动弹了。
做他的爱妾不好吗?他必定怜之惜之
他的自尊心大大受伤了,不由自主傲气陡起想他傅寒梅妾室的头衔不知有多少人争着要,为什么她偏偏弃之如敝屣?
难道她以为没了她,他就活不下去吗?笑话!如果她以为他会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情难自已的话,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娶她为妻?哼,她倒贪心,什么都想要全了。
“好,我走。”他冷冷地道:“以后别想我再求你一分一毫!”
他身形一动,倏然消失在黑夜里。
绣娘的小手紧紧揪着快要撕裂开来的胸口,痛楚喘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痛哭失声。
走得好再也不要回头了。
就这样断了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有半丝牵扯
仿佛赌气般,寒梅日日都带着宝华公主到太白居明知道绣娘又回去了太白居洗碗做粗活。
那一日后,掌柜虽然听了绣娘的解释,让她再回来工作,但是寒梅私下差人来吩咐过后,他就故意安排她在前头帮忙拿拿酒抹抹桌子什么的,做一些清爽点的简单工作。
不过坏处是,只要傅大人和宝华公主来,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
但是掌柜缩了缩脖子,就当看不见吧!
有钱人在玩什么把戏他是不明白,但是照着做就对了。他还想在京城里继续开店哩!
但是每当他看见绣娘苍白的脸时,还是会忍不住一阵心酸内疚。傅大人和宝华公主是存心气绣娘的吧?否则怎么会天天来,而且还在绣娘的面前表现得卿卿我我?
唉,有权有势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做的事情都这么怪。假如换作是他,早心疼死绣娘了,怎么还会故意给她难受呢?
就像现在
绣娘轻颤着手端过女儿红,低着头把酒送到他们桌前,转身就走。
宝华是北疆爽快姑娘,脑子里根本没什么三弯四拐的想头。她天真地以为傅寒梅被她那一日包扎之恩给感动了,所以天天陪她,而且还把老相好都给扔开了。
所以她也乐得仗势欺人狐假虎威起来,好好地出一口气。
“慢着!”她故意唤住绣娘。
寒梅脸色深沉得吓人,却缓缓夹吃着菜,不发一语。
绣娘不愿再见到他们俩的脸,只是低低地盯着自己的绣鞋“公主有什么事吗?”
“桌子脏了,你给我擦一擦。”她娇哼道。
绣娘一怔,看向干净的桌面“可是”
宝华拿起酒壶,涓涓然让酒流了满桌。“现在脏了,你没瞧见是吗?还愣着做什么?你是怎么干活儿的?”
寒梅脸色陡然一沉,铁青得吓人,但他还是紧紧捏着酒杯,不发一言。
绣娘咬着下唇,乖顺地擦起了桌子。
“公主,好了。”她就要退下。
“你是瞎了眼吗?”宝华又喝住她“这叫好了?你看桌上都是菜渍,不会再擦一遍吗?”
“菜”
宝华对着一盘菜手又要一掀,倏然,她的手被寒梅紧紧抓住。
她惊愕地望向他。
“够了。”他声音紧绷到极点,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温柔笑道:“何必为了一个下人生气呢?不值得的。你不是想吃中原的好菜吗?多吃点儿,不够我们再叫。”
宝华眼儿都柔了,甜甜地道:“那好,就放过她一次吧!”
绣娘紧咬着下唇,力气之大几乎咬破了嘴唇,僵硬地退了下去。
回到柜台,掌柜同情地看着她,低问道:“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把所有眼泪往肚里吞。“我没事。谢谢掌柜。”
“唉,你就当那个宝华公主是疯婆子,别理她。仗着自己是公主就耀武扬威的,真够恶心。”他气呼呼地道:“如果不是看在傅大人和她那个捞啥子公主的名分上,我还真不想做她的生意呢!”
绣娘勉强笑了笑“掌柜的,你真好。”
他脸红了红“唉,我哪有好?如果我真好的话,就把你调到后头去,不让你被人糟蹋了。”
绣娘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什么?”
掌柜连忙捂住嘴巴“没事,没事。”
“掌柜,前头的酒不够了,我到后头去拿。”她虚弱地道。
“你还好吧?”掌柜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她摇摇头,如帘的睫毛低垂下来,遮掩住暗青眼眶。
她这些天根本睡不到几个时辰。除了赶绣百子图外,长夜漫漫,她被心事折腾得几乎也无法合眼。
她不明白傅寒梅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难道她决心要放弃一切都不行吗?他为什么故意天天带宝华公主亲亲热热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总算见识到他残忍的一面了。
见绣娘扶着墙壁走进了里间,掌柜忍不住本哝道:“这样做好像有点伤阴德唉!”
可是没法子,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只不过傅大人看起来也很惨。他的神情虽然装作愉快,可是酒却一杯接一杯猛喝,若不是酒量好的话,恐怕早就瘫倒了。
待绣娘吃力地捧了小酒坛子出来的时候,寒梅和宝华公主已经离开太白居,掌柜正对她微笑。
她松了口气,又不免感到一阵空虚。
只是,她一下不能避免地想着:离开了这儿,他们一同往哪儿去了?
她不由自主地好生羡慕宝华公主。
真好,身份尊贵又相当,还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他们的喜事应当是近了吧?看他们如此亲昵的样子
她拼命要自己忘记,却又不能自已地拼命去想,仿佛将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伤痛难禁,就可以狠狠打醒自己奢望贪;图的心思
刘奇凤不太确定自己究竟该不该告诉戴仁他打探到的事。
他迟疑地走进了礼部,到戴仁桌前“戴大人。”
戴仁正一边抓着头发一边烦躁地翻着案前的礼薄,头也不抬地气恼道:“你知道郭尚书那个老狗只送了一对玉鸳鸯吗?我爹与他同朝为官,他竟然只送这小小的礼,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我嘛!早晚有一天他让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厉害呢!”
刘奇凤吞了吞口水,脸色有点怯懦“呃。”
戴仁不耐地抬头“什么事?”
他决定还是先听听戴仁的斩获再说“宝华公主那儿进行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戴仁的表情更难看了“那个该死的傅寒梅每天都把宝华公主粘得紧紧的,而宝华公主除了在皇宫就是跟傅寒梅出游,我根本就没机会接近她!”
“我想我们还是打消念头吧!”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你疯了?怎能放弃?”戴仁突然凶恶地扯住了他的衣襟“我警告你,你还想在礼部待下去的话,最好乖乖听我的话。站在我这边,你有甜头可吃,你听明白了吗?”
刘奇凤惊吓地看着他“呃好。”
戴仁瞪着他“你是不是查到什么消息了?”
“呃,有。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刘奇凤鼓起勇气问。
戴仁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阴森地道:“你再说一次?”
“我说”刘奇凤吞首口水“我说”
“你应该知道,在朝中你没有任何靠山,想凭苦干实干就加官晋爵,你恐怕熬白了头发也熬不到那一天。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铁靠山。”戴仁半威胁半诱惑地道:“怎么?不愿意?”
刘奇凤咕嘟一声又吞了口口水,抹着汗道:“我,我说。”
他满意地道:“很好,这样的态度我喜欢,我会在我爹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那个姑娘叫卓绣娘,之前在傅府做针黹的绣工,后来白天在太白居干活儿,而且还接了你家的一件百子图来做。”
“什么?”戴仁愣了一愣“我家?”
“是的。贵府的二管家说了,卓绣娘接了要祝贺你成亲的彩绣百子图,预订十二日交绣。”刘奇凤皱眉道:“我也问过太白居的掌柜,他说原本卓绣娘是在那里洗碗做粗活的,但是傅寒梅让他一定要把卓绣娘调到前头来,做轻松些的工作台。”
“看来傅寒梅对这个叫卓绣娘的特别不一样啊!”“掌柜的还说”他欲言又止。
戴仁一皱眉“说什么?”
“他纯是揣测之词,但是他说傅寒梅对卓绣娘定然有爱意,否则不会几次三番都去看卓绣娘。”刘奇凤沉吟道:“那天我也瞧见了,他的确对这个卓绣娘有意思,而且恐怕不是随随便便玩玩的。你没看见他那天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妻子沦落到太白居做洗碗妇一样,还不顾众人眼光,抱着她就要走!”
他从没看这傅寒梅如此失控的样子。印象中他都是懒洋洋的、慢条斯理的,几时有迅若猛虎的模样出现?
刘奇凤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如果傅寒梅真是他想象的那样深沉危险,那么当他发现他们在暗中扯他后腿时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这么说,我们手上握到的筹码很大呀!”戴仁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道:“这是老天赐给我报仇的机会,否则卓绣娘怎么会恰巧接了我家的活儿去做呢?哼,我一定要教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弄错了。”刘奇凤忧心地道:“我们要报复的是傅寒梅,怎么会是卓绣娘?她只是个无辜的弱女子”
“她是傅寒梅的心上人,至少对他而言有分量。”戴仁阴阴沉沉地道:“你不知道射将要先射马吗?卓绣娘就是我们要射的马。她一旦有事,傅寒梅也逃不了。”
“可是”
“心上人是吧?那我就让他尝尝失去心头肉的滋味!”戴仁一扬下巴,眸光闪动着邪恶的光芒。
卓绣娘呀卓绣娘,要怪就怪你偏偏跟老子的眼中钉有关系。哈哈哈刘奇凤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双手即将染血的刽子手听着戴仁可怖的笑声,他的后不自禁抽搐了一下。
就为了傅寒梅的锋头压过了他们,就要做出这么可怕残忍的事情来吗?
他内心强烈地挣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