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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喜孜孜地拱手相拜。“多谢相爷指点。”
“别谢我,有钱大家赚,把消息公布下去,让商家们聘船只下江南。”
商人离去后,项暖儿才问:“这算不算官商勾结?”
他大笑。“不算,江南连年丰收,谷子堆久了会长虫,而京城的粮米不足,每到冬季朝廷就必须开仓贩粮。朝廷的钱从哪里来,不就是从百姓的税收而来?银子花光了,照样得向百姓伸手。
“再者,如果京城商家肯买下大批丝绸、瓷器南下换米粮,首先为应付大宗出货量,京里的织作坊、染坊、绣厂、养丝户就先富了,再来,船工有了工作、赚饱了囊袋,商人运有送无、累积财富,一举解决了江南存粮过剩和京城粮食不足的问题,何乐不为?这件事,造福的是百姓不是大官小辟,勾结,这话下得太重。”
她细细思量他的话。这般说来,他的确是好官,难怪人人爱戴,至少比起她爹爹他的确好得多。
“相爷。”
蓦地,又一个老人家牵看小娃儿,远远看见上官天羽,便排开人群直往他身边跑。
“慢点、慢点,别闪了腰。”上官天羽立即迎上前,见老人家躬了身就要下跪,他连忙阻止。
“相爷,您放手,老儿要给您磕头呐”
“别,怎么回事,站着说清楚就是。”
“相爷广开学堂,让咱们穷人家的孩子有书念,今年春考,小丸子的大哥哥中了探花,蒙皇上恩赐,就要携家带眷、走马上任了。老儿说什么也要来跟相爷辞行,要不是相爷,穷人家哪来的出头日?”
他拍拍老人。“老人家,别这么说,是您老做好事,泽被后世,往后您可以好好享清福了。”
“全承蒙相爷,老儿会在家里给您供上长生牌位的。”
上官天羽笑着摇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金子递予老人。“临时匆促,这给老人家当贺礼。”
“这、这怎敢当,该是我给相爷备礼才是。”
“老人家,您让孙子好好当官,清廉、不贪,不辜负皇上一片栽培之意,就是给我最好的礼。”
“是、是。谢相爷”老人家再三拜谢之后才离去。一旁的项暖儿咬唇,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憋在肚里会生病的。”他笑着在她额上弹了下。
她抚着痛处瞪了他一眼。“你对皇上说话,还不如对老人家说话恭谨。”
“这是天经地义的,有没有听过,百姓为重,社樱次之,君为轻?皇上本该摆在最后一位,对他那么客气干什么?”他挑挑眉,笑答。
“你的话,恐怕当官的都不会同意。”
“我干么要别人的同意?我舒服、皇上没意见,谁敢多话?”
“皇上也能认同你的百姓为重、社樱次之、君为轻?”
“如果不认同,就不会有我这个宰相,是他纵容出一个和他唱反调的宰相。”所以这个皇帝竟是好的,她的认知才是错的?
“好了不起的为官之道。”她话变多了,也许是这些日子被他激出来的,也许是今天就要见到娘亲,心情大好。
不过项暖儿发觉,自己很爱向他说话,因为他聪明得不同于一般人。
“想认识为官之道?我来教你。为官就是替百姓做事,当然,商人、工人、教书匠都在为百姓做事,只不过当官的,常常是一个命令就影响到最多的百姓,所以想造福最多的人,就该站出来当官。”
“你很爱当官。”
应该是吧,他当得那么好,朝里大权一把抓,朝外百姓拥护爱戴,他当得成就非凡。
“不,我痛恨当官。”他摇头,抓起她的手,纳入自己掌中。“那你又当大官?”
“当官的原因有千百个,报答朝廷、造福百姓、亲人期盼,而不当官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奇问:“哪一个?”
他挑眉。“我不喜欢。”
“哪天你厌了、腻了,你会辞官,当个安稳的平民百姓?”
“对,等我厌了腻了那天。知道吗?刚刚那个老人家让我想起我的父亲。”这是头一回,他对旁人提及自己的家庭,那是他不想说、不能说的秘密。
“你的父亲?他不住在相爷府对不?我从没见过他。”她对上他的眼。
他回视她,黑亮的眸子闪烁着幽光。“想听故事吗?”如果对象是她,他应该可以坦然的说出心里话。
“想听。”她点头。
“我爹爹是名农夫,他守着祖宗留下的几亩薄田,生活清贫,但他听信算命先生的话,认定我长大一定会当上宰相,干是想尽办法凑钱送我上学堂念书。
念书的钱是怎么来的,我心知肚明,光为了父亲这份辛苦,我自然要念得比别人用心。
“但这一来,家里更辛苦了,爹娘常常有一顿没一顿,衣服更是补了再补,不比路边乞丐好几分。
“有天,爹爹到学堂找我,交给我一个包袱,要我好好念书、光耀门媚,就离开了。我打开包袱,看到那么多银子,整个人吓傻,想着爹爹发财了吗?
哪来这样多的银子?但是隔没几天,邻居便又到学堂来找我,我才知道爹爹投河自尽了。”
项暖儿忍不住惊愕“为什么?你爹爹觉得辛苦了吗?可再苦,他都该守着,亲眼看你飞黄腾达啊。”
他笑着摇头,眼神却很迷离。“新县令强娶我的母亲,官逼民、民却不能反,这气恨你懂吗?爹爹爱娘,他老说要替娘做上记号,下辈子认了娘,再与她结为夫妻,可娘走了,他觉得人生无望,卖掉田,把银子捎来给我,完成心事,便投河自尽。”
项暖儿不禁想起香荷的话。这就是百姓痛恨爹爹的原因吗?
“你娘还好吗?”
“丧事过后,我灰心丧志,书是为爹爹念的,爹不在了,我干么还汲汲营营,后来,我想尽办法找到了娘亲,可你相不相信?穿金戴银的亲娘居然不肯认亲生儿子强娶,真不知是谁强了谁。”他自嘲。
“后来呢?”她握紧了他的手,给他温暖。
上官天羽下意识的回握。“后来我带着爹爹留下来的银子,离开家乡,和一群准备进京赴考的学子同路。进京后,初试啼声,一呜惊人,我做的诗词传遍京城各处,多少名门闺秀上门攀交,我东挑西拣,挑到一位清丽佳人,数月相处,爱上她的善良单纯,但她爹娘知道我无心仕途之后,居然勿勿将她配予他人。
“那时,我身上的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我一怒,报考科试,皇帝赏识,圣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状元郎,居然直登御书房,为了报复,我还亲自上门拜访,看着佳人爹娘后悔的表情,暗地得意。”
从此,他便看不起女人、痛恨女人,女人在他眼里可有可无,他不让任何一个挂上心。
可她他偏头,注视她的眼睛。唉,偏偏让他遇上项暖儿,她挑战起他的专独,该再放任自己一次吗不,他仍然相信自己的认知。
“你说,那个算命的是不是很灵?”他转移话题,噢悔起自己竟告诉她这些。“也许在他嘴里,每个去算命的男人都会变成宰相。
“那女人呢?”
“皇后娘娘吧,谁知道。”
“有道理,但不是每个女人到皇帝身边,都想当皇后娘娘。”他意有所指的扫了她一眼。
她不答。
他停下脚步,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指着前面染坊说:“到了。”
倍大的院子里,长竹竿上晒满各色丝线,一束束在风里飞扬。
几个女人里里外外忙着,头发包裹着蓝色帕子,几声交谈,笑声、论说声,谱出了热闹景象。
那是娘吗?
项暖儿看偏了头。从没见过这么快乐的娘,记忆中,娘总是愁眉深锁,抑郁不乐。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月要前系着一条深蓝围裙,手上的木棒看起来沉甸甸的,一面同人说话、一面搅动着桶里的染料,阳光照在脸上,看起来相当开朗。
站在门口好半晌,项暖儿却一直没勇气往前走。
“去啊,她在等你。”上宫天羽推推她。“她知道我要来?”
几分心怯,她握住他的手,紧了。
“她知道,她已经等过好几天。”他拉起她,把她带进庭中。
正在说话的程氏发觉有人走近,转头,手指立时失却力气,木棒自掌间松开,张嘴、哑口。
发觉项暖儿的手心在出汗,上官天羽拍拍她的肩膀,安抚。
“暖儿,你是我的暖儿”程氏踌躇走来,抱住女儿,泪水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我可怜的暖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谁不苦?从抄家那日起,人人苦。
“你还好吗?有没有吃太多苦头?”程氏急问。
“我还好。”她红看眼回答。
“都长这么大了大到我快不认得。哎呀,我件在这里做什么!进来、快进来!相爷请进,暖儿,进来认认几位长辈。”程氏快乐得语无伦次。
拉女儿进屋,她一边走、一边盼咐丫头去请几位姨娘过来,而上官天羽安步当车,缓缓跟在她们后头。
屋子不算简陋,方桌、太师椅、厨柜一应俱全,两个粗瓷上插满鲜花,墙上挂着一幅仿造的海棠春睡图。
程氏为他们倒茶,项暖见却挂在上官天羽身边,拉住他的手,片刻不放。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这句话憋得程氏心紧,终于让她见着女儿、出了口。
“还好,娘呢?”
“我很好,当年皇帝下诏,赦免一大群罪臣家眷,我们选择回到京城,开间小染坊,这几年生意益发好了,存些钱准备扩大店面,对,你好几个姊姊都出阁了,有空,娘领你上门去探探好不?”
“姊姊?她们都回来了?”她吃惊的看了一眼上官天羽。
“你父亲罪有应得,但家人无辜,可当年皇帝刚掌权,所有律例宗法都是上一代传下来的,他虽不满株连九族这种酩法,却也无可奈何,前年我们和一票老臣杠上,虽然人少力孤,但到了最后我们还是取得赢面,才大力修改律法。”上官天羽解释。
“新律法让我的姨娘、姊姊们通通回来?”她怔怔的问。
“没有通通回来,你八姨娘、十三姨娘和几位姨娘再嫁了,几个姊姊妹妹在关外定居,只有我和六姨娘、九姨娘领着你几位姊姊回来,多亏相爷帮忙,我们靠着自己的力量工作、养活自己,日子虽不宽裕,却过得平安顺心。”程氏接话。
“我以为,你最近才找到我娘?”项暖儿问上宫天羽。
“我是啊。”
“可娘说”
程氏直接解释“相爷帮助所有回京的犯妇,他张贴告示说,发配充军的人,如有意经营生意,都可以上相爷府借银子,我们的染坊就是这样开始的。”
又是一桩好人事迹,他这个人,想当菩萨不成?
“娘,我有话问您。”
“好啊,你说。”
项暖儿看了上官天羽一眼,他立即识趣地起身。“我到后面逛逛,待会儿再回来。”
待他一离开,便抓住母亲的手急问:“是真的吗?爹爹是贪官,全史刮民脂民膏,弄得天怒人怨?他强抢民女,百姓敢怒不敢言?”
“全是真的。我本来有了亲事,但被你爹看上,他丢下银子当聘礼,隔天一顶大红花轿就硬把我抬进府里,我没哭没闹,知道那是命,只愿不牵连到阿爹和亲娘。”程氏脸色黯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