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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花轿自对街那头抬来,劈哩啦的爆竹响和喧闹的笙乐,掩盖了花轿里新娘的啜泣声。
新娘轻抚著藕白手臂上的斑斑瘀青,忍不住悲从中来。阿爹啊,她的命怎么这样苦
花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断交头接耳。
“这个府台大人呀,真是为老不修!”说话的是个三十开外,穿著藏青色长褂的男人,模样像商人。
“可不?年近花甲还要糟蹋小姑娘,当人家爹爹都嫌老喽。”一旁的老叟回应。
“您老不知,这刘老头家的闺女是许了人的,府台大人也不知是冲撞了哪一路神明,那日见到刘家闺女,就眼睛发直、口水猛流,定下日子就要刘老头把女儿送进府里当十八夫人。”一名身穿粗布衣裳,做农人打扮的男子说道。
“夫家没说话?”中年男子奇问。
“哪没啊!气啊恼的,一状告上县府衙门,要县太爷替他主持公道。”
“然后呢?”
“还问呐,不就官官相护,告状的反被打了几十棍,关进地牢,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真可怜。”
“谁说不是?”
“听说这府台大人是大贪官,火耗银子抽得比别处高,人头税也比别地多上两成,还有呐,过桥要缴过桥钱、渡河行舟也要缴费,进进出出全是税。”
“真的假的,这税制不是皇帝老子颁布的?”
“是没错,可这当官呐,最重要的功夫是欺上瞒下,你没听过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就是小皇帝,谁敢招惹?幸好这几年雨水足,年年庆丰收,没闹出个事情来。”
“莫怪世人都想当官,权势名利一把抓。”
“可不?名好、利好,权更好。府台大人的儿子前几个月打死人,现在还不照常在外头大摇大摆、四处惹事。”
“儿子就罢,府台大人的舅老爷还**外地来的戏子,同样只有赔几两银子了事。”
农夫低了低嗓子,轻声说:“听说府台大人十几个夫人,除大老婆生了个儿子,其他的全生女儿,儿子偏又是个不成材的,府台大人才会想再娶房夫人,生儿子。”
“生儿子是要有福报的,像他这样为非作歹,哪来的福份?”
“说的也是。”
“唉”
老叟的叹气声未止,十几个骑马的官人一路踏沙飞尘而来,奔驰在街道上,街旁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让开。
只见威武的官爷们一口气奔到府台大人宅前,方下马,便扯著嗓门大喊“圣旨到”
怎这当头来了圣旨?不会吧,府台大人娶媳妇,还劳驾皇帝老子颁圣旨庆贺,这、这、这这往后岂不更猖狂
一下子,喧嚷的锣鼓停了声响,未进门的大红花轿停在街上,里里外外几百个人全咕咚跪在地,连看热闹的百姓也莫名其妙跪了一地。
只见一个身著紫袍的年轻公子下了马,俊美无俦的脸上挂著讥讽。
他的眼光扫过,花轿里的新娘偷偷掀起红头巾和帘子一角,不偏不倚接触到他的视线,手上的红帕子抓不牢,飘啊飘地,飘到脚下。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好看的男子,眉如斜墨、鼻如悬胆,红嫩的薄唇透出一丝笑意,若非身形高大、肩宽背实,几乎要让人猜疑是名女子。
年轻公子刷地打开折扇,瞄了一眼身后的太监和侍卫,接著走到轿前,用扇子掀开轿帘,眯起眼,两指一掀,掀开新娘子的红头巾。
“给你选择,你想跨进这扇朱门呢,还是立即折回家门?”
“我可以不进去吗?我不嫁,阿爹会平安无事吗?”她有疑虑,盼著男子为她解答。
“我不能告诉你,你想清楚了,再给我答案。五、四、三、二、一,说吧!”他的口气里带点戏谑。
新娘咬唇,鼓足勇气说:“我不进去。”
男子皱眉,拉直了唇。“好选择。”眼底却拂过不耐。
他以为年轻姑娘肯下嫁给老头子,贪的就是荣华富贵,于是他希望听到她说:“我想嫁。”之后同他进屋,宣读圣旨,亲眼看着刚成为项家人的新娘子会有什么精彩表情。
可没料准。
“那你还不走?”啪地,他甩了帘子,大步进入府台大人的宅第。
满屋子哀嚎,哭声震天动地,为首的府台大人项庆文才听完圣旨,整个人像骨头被抽走似地,瘫倒在地上。
“冤枉啊!老臣一个忠字,从未或忘,哪有这、这圣旨上说的事儿!我当差,件件都办到皇上心里,年初皇上还亲颁匾额给老臣!”他发颤地跪爬到钦差大人腿边,抱住他的脚嚎啕大哭。
上官天羽冷眼看着匍匐在地的项庆文,嘴角勾起冷笑。
还提?要不是那个“清廉为政”的匾额,或许还惹不出这么大的事。
百姓拦銮驾告御状,一条条列出府台大人贪赃枉法、枉顾人命的事证,皇太后火大,下旨要人彻查。
不查还好,一查居然是皇上被蒙了,贪官成廉官,其实在地方上无恶不作。这“识人不明”四个字,牢牢被那块匾额给套紧了,刚接朝政的年轻皇帝颜面尽失,还有不严办的理?
于是这下子,府台家产全数充公,老子、儿子、舅老爷,一群喊得出名字的头儿全押监候斩,妻妾、女儿发配边疆。
他摇起折扇“你冤,千万百姓不冤?他们荷包里被你掏走了的金子、银子不冤?被奸杀的林小娘不冤,被你儿子一拳拳打死的王力不冤?”
完了,这些事怎会传了出去?不是都处理妥当了吗?
项庆文慌了,瞧见素日交好的王公公,像溺者见到木头,连忙爬过去,趴在他身前。“王公公,救救我啊!”却见王公公冷笑。“项庆文,不是我不帮你,有本事发蛮,就该狠得更彻底一点,赶尽杀绝、杀人灭口呀,好歹别让人上京告御状,这会儿喊冤,冤给身后的黑白无常听呗。”
他!项庆文看着年年收下他大笔银两孝敬的王公公,不敢相信,人情冷暖。
“大人,冤枉呐!全是本官廉政,挡了小人的发财路才遭此诬陷,望大人明查!”项庆文转头,老泪纵横。
“就是查得太明白,才查出你罪该万死。项庆文,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方想回头。”上官天羽冷嗤。
“皇上,冤呐、冤呐老臣”他不住向东方叩首,叩得发乱心惶。
“老爷!”大夫人哭爬到项庆文身边,搂著相公哭天喊地。“乌云蔽白日,奸佞小人当道呀,皇上怎不开开眼”
奸佞小人?上官天羽不禁莞尔。
没错“元老重臣”是这样说他。十八岁、胡须还没长齐的男人,哪来的担当?不过中个状元,怎地官运亨通,一路爬进御书房,今日当钦差、明日成辅国,再过几日,宰相位置难保不让他坐了去。
这些恩宠,看在汲汲营营的大官们眼里,还有好受的?难听话自然纷纷出笼。
不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府台夫人,竟胆敢这样影射他,看在她的勇气份上,就让他们夫妻叙叙吧。
项庆文见他的眼睛调开,忙在大夫人耳边低语“那本蓝色册子找人递出去,它能救命!”
蓝色册子大夫人恍然大悟。对,它能救命。
前两年京里大官领来一名男子,和丈夫在书房密议许久,临走时丈夫还交给对方五百万两银票,她为此发了一顿脾气,他这才向她说明。
他说,那个男子是被罢黜的康亲王,这几年小皇帝整肃吏治,搞得当官的人人自危,宫里更有一派势力,想把小皇帝逼下台,迎回被罢的康亲王,他官小,本来没机会参与,但他钱多,才硬是让他凑上一脚。
项庆文是不是好官,难断,但他绝对是个好商人,知道不该把全部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何况康亲王若成事,他就是开国功臣了,官只会更大,不会小。于是,他加入了康亲王的势力,领了名册、成为其中一员。
他暗自盘算,贪污官司审判还要很长一段时间,至少拖到秋后,且一进京,京里同派的大官多少会帮衬著他,届时再找到康亲王,他就有救了!
他万万没想到,案子办得雷厉风行,册子来不及送出去,他人头就先落地。这是后话。
“来人!押走!”上官天羽挥挥手,官兵立即把一干人犯押走。
眼光扫过,正事儿解决,接下来再测一回女人心。
“听说项庆文有个夫人,长得千娇百媚、貌似洛神,对她甚是宠爱,不知是哪位?”他扬声喊了喊。
没人应?他冷了眉。“不在?可惜,本官还想领她进京、免除她的罪行”
“大人,是我!”十三夫人抢先出声,水汪汪的眼睛不害羞地盯著钦差大人。
“是你?”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说千娇百媚都嫌过份了点,还貌比洛神呢!他勾起邪魅笑容。
“不是她,是我,我才是大人最疼爱的夫人!”十七夫人站起身,对著钦差抛媚眼。
“是你啊,果然年轻貌美,好吧,就你随本钦差进京。来人,把她的名字从罪犯册里勾除。”
话才说完,几个穿金戴玉的年轻夫人,同时见风转舵,挤到上官天羽身边,将十七夫人推开。
“贱人!平日就你最会挑惹风波,大人躲你都来不及,哪里最疼你”
“就是就是!大人至少有大半年不肯进你房里了,还说疼,我呸!”
“钦差大人,奴家擅歌长舞,平日最得大人欢心。”
“大人,奴家女红远近驰名,大人常把奴家的东西拿出门炫耀。”
一位半老徐娘索性拉起自己的女儿,直冲到上官天羽面前,拉衣服、扯耳朵,硬是挤下几个妖精,把两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推到前面。
“大人,她们全是残花败柳,哪似奴家女儿年轻貌美、知书达礼,请大人领了去。”
一群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死活地在钦差大人面前磨蹭来磨蹭去。
看着女人们的争闹,他的脸扬起一抹兴味。再次,他向自己证明,天底下的女人皆无心薄幸。
可怜呵,项庆文,黄土陇头未埋骨,红绡帐里已卧新鸳鸯,想昨日三妻四妾何等风光,怎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姨娘们,不要吵了,他只是在逗你们玩,根本没打算带谁上京。”
突地,一个清脆爽亮的声音传来,上官天羽的眼底射出精光。
朝声音出处望去,他接触到一双漆黑灵活的大眼,分明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偏偏眉宇间的英气让人别不开视线。她有张漂亮的鹅蛋脸,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一见便知不是个俗物。
“暖儿别胡说,大人仁慈,他存心放过我们的,快跪下来向大人求饶。”十三夫人一喊,又拉扯起钦差大人的衣裳。
在上官天羽打量她的同时,项暖儿也毫不避讳的回视他。
他用扇子笑指她。“说得好,我的确在逗她们取乐。不过,如果是你,我倒是很有兴趣,怎样?跟不跟我上京?”
“谁要跟你,你这个大坏蛋!”挺直腰杆子,项暖儿大声斥责。
指著钦差骂坏蛋,天呐!服侍项暖儿的香荷吓坏了,忙扯住她的袖子,想把小姐拉下来。
“我是大坏蛋?”他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就是!”她不怕,大大的眼睛瞪住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