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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一晃眼节气已经进了四月,草长莺飞,落花缤纷,正是人间最好的时节,不说城中的富贵闲人,就是农家汉子也会选一个好天气带着妻儿去青翠的山野里转一转。
待得歇息闲话儿,话题自然离不开远征在外的大军。这些时日,总有举着大旗的兵卒骑着快马在官道上飞奔,嘴里大喊着歼灭多少敌人、夺下几座城池。
当初众人还担心被两国联军打进家门,想不到如今反倒登堂入室,抢了人家的地盘,这当然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几乎人人都是在称赞忠勇亲王英武非凡、战神下凡。
如此,忠勇王府的门前车水马龙,无论皇族还是高官们纷纷展开了夫人外交,不是上门给王妃娘娘送些老家的土特产,就是邀请娘娘去赏花飮宴。
人数之多,差点踏破了王府的门坎,皇上许是也觉得弟弟出征,弟妹在家守着王府很是辛苦,多有外番进贡的珠宝布料赏下来,喜得叶莲真是走路都轻飘飘的。
而让她很是厌恶的黑衣人这些时日许是因为战事的关系,也很少催她再送消息,倒省得她再跑回丞相府里和她娘去当贼了。
这一日,皇后娘娘兴致好,大摆赏花宴,叶莲自然是坐了上座,她脸上装得温柔谦卑,但眼角眉梢却还是透着浓浓的得意和欢喜。
偶尔过来坐了一会儿的皇帝看了,没来由的觉得刺眼,寻了个借口去了御书房就沉了脸。
洪涛伺候皇上多年,最是会看眼色,见此赶紧喊了个小太监去找太子过来陪皇上说话。
果然见了自己最倚重、又是同弟弟一起在身边养大的儿子,皇帝打开了话匣子。
“天谕,今日有捷报传来,你六皇叔又打了胜仗,杀敌五千!”
左天谕听得这话,心里一抖,还以为父皇忌惮六皇叔勇武,试探着问道:“儿臣记得太傅说过,沙罗人和蛮骑都很勇武,如今想来许是以讹传讹吧,若不然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六皇叔打得一败再败?”
皇帝不知儿子的小心思,摆手恼道:“哪是他们无能,是你六皇叔太过拚命。身为主帅,居然每战必杀敌在前,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听说半个月前更是伤了后背,若不是有个兵卒带了什么烈酒和家里秘制的金疮药,怕是他这条命就丢了。”
左天谕瞧着父皇脸上的疼惜之意不像假的,这才放了心,又皱眉应道:“六皇叔以前就算英武,也没有冲在阵前的时候,如今这是怎么了?”
皇帝想起方才叶莲那个得意模样,再想想一心求死的亲弟弟,不禁有了一种“婆婆看不顺眼儿媳妇”的心态。“你六皇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可朕今日瞧着他那王妃怎么都没什么担心之意?听说这些时日,她出入各家,日子很是自在安闲,实在是”
皇帝到底也是不好说弟媳妇的不是,但却不代表他不会找人撒气。“洪涛!”
“老奴在!”原本缩在门口的洪涛赶紧上前,笑应道:“皇上有事尽管吩咐。”
“六王爷征战在外,煞气太重,朕担心他受到反噬,你可有办法?”
洪涛精明得眼睫毛恨不得都是空的,如何会不清楚皇上的心思,立刻就接话道:“皇上,老奴平日里倒也听人说过,据说这种煞气,最好是亲近之人诚心抄录经书百卷就能化解,您看”
“哦?”皇帝满意的挑起了眉头,摆手道:“既然这样,你就去传口谕吧,朕听说忠勇王妃才名极重,想必也是个喜爱读书写字的,就让她抄上五百卷吧。”
“是,皇上。”洪涛躬身退下去传旨。
左天谕刚要说什么,就有小太监禀报一位宠妃来给皇上送羹汤,他扫了一眼老爹,就极有眼色的告退了。
出了御书房,想起远在边疆杀敌征战的皇叔,他心情很是郁郁。他自诩好男儿,文武皆通,却只能关在这小小的都城里,若是能亲赴战场,大杀四方,该是何等快意之事。
但转而想起心死的六皇叔,他又开始叹气,相比而言,他对那女子只是淡淡的喜爱,绝对称不上什么感情,若是有办法让她复生,他绝对会全力帮助六皇叔合家团圆,再不起半点争抢之意,可惜
这般胡思乱想着,回神之时他居然走到了阁老们办公的地方。
正听到叶丞相在屋里大怒,原来朝廷从南方征集了大批粮食运往北疆,做为军粮,不想在都城百里的运河上竟被一个哪里冒出的县令公子拦了下来,理由是他要踏青,运粮船坏了景致。
因为这种目空一切,自觉天下无敌的蠢货耽搁了军粮运送,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是往日,押送的副将早就令人一刀砍了,可是那公子却叫嚣自家姑姑是皇帝的宠妃,这就让兵将们为难了,好在路程也不远,消息很快就送到宫里。
左天谕听明白了事情原委,立时自告奋勇把这个朝臣们觉得棘手的事情接了过来。
做为朝臣不好对皇上的后宫指手划脚,但太子可是太明白那位公子所谓的宠妃姑姑是个什么情形了,不过是个小小美人,被父皇多召见两次就猖狂起来,半个月前早被查出住处藏了催情香被打进冷宫了,如今父皇许是都不记得她的模样,他处置起来自然没有什么困难,正好还可以借机出去走走。
叶丞相等人自然很是感激,郑重道谢。
左天谕看着叶丞相花白的头发,想起他还不知道最偏爱的女儿,还有两个小外孙已经魂归地府,这心里就堵得慌,赶紧领了一众护卫出宫去了。
百里路程,小事一桩,不过一日就处置完了,纨裤公子被砍了头,县官被抄家流放,但难得出京一回的太子却是不愿意早早回去,寻了个借口慢悠悠赶路。
这一日中午,因为半路追逐一只小鹿,左天谕带着护卫们从山林里出来就转了向,找寻了一阵,拐上了一条官道的岔路,众人都是饥肠辘辘,远远见到路旁有家小铺子,隐隐有香味随着微风飘到鼻端,纷纷振奋起精神,打马上前。
小铺子实在不算大,不过摆了两张桌子,各陪了四张条凳,甚至都没刷上漆色,只打磨得很是光滑。
一个梳着辫子的农家姑娘正端了一个浅口箩筐从后边出来,那股惹得众人垂涎的香气更浓了。
有侍卫就开口嚷道:“这位姑娘,你们这店里做了什么吃食,挑好的尽管端上来,我们公子不会少了你们饭钱!”
那姑娘见得客人上门,笑得眯了眼睛,脆生生应道:“好咧,各位先坐,我马上就让后厨炒菜。我们铺子的烧饼是远近出名的,包你们吃了还想吃。”
护卫生怕太子嫌弃铺子简陋,扯了袖子擦抹条凳,又嚷道:“有没有好些的椅子,我们公子坐不惯这个。”
那姑娘正抬手掀起门帘,闻言扭头应道:“抱歉,这位大哥,我们村野小店只能请公子将就一些了。”
左天谕摆手示意那护卫不要再说,转而笑着望向那姑娘,不意眼角扫到帘子后面的人影,登时愣住了。
待得还要再看,帘子却是放了下去,他急得两步窜上前就要掀开帘子,哪知那姑娘正好端了碗筷要出来,两人撞在一处,乒乒乓乓,碗筷砸了个干净。
那姑娘恼得竖起了眉毛,嚷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随便闯入人家后宅?看你干的好事,碗都破了。”
一众侍卫们虽然也奇怪太子为何突然如此,但却不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农家女以下犯上,有人当即就抽了腰刀呵斥道:“闭嘴,不得无礼!”
左天谕却是顾不得众人如何,大步进了后院,一把抓着那个正晾晒着白色棉布的女子,怒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居然没死?”
一众护卫们刚刚扯下帘子,正好见到自家主子拉扯着个身形看起来很是不错的女子说话,于是各个心里都猜测起来,这是主子什么时候结识的女子,他们整日伺候在身边,居然没见过?
当然,这话他们只敢在心里嘀咕,却没发现走神的时候,那绑着辫子的姑娘已是飞快跑出铺子。
叶兰刚刚洗了一大盆的白棉布,这是用来铺在箩筐里的,烧饼出炉就直接放进去,不干净可不成,几乎每隔两日就要清洗一次。
原本这是翠花的活计,但今日天气晴好,胡婆动了抱着孩子出去走走的心思,她索性撵了山子护着两老两小出门去附近走走,省得辜负了大好时光。
翠花要照顾前边铺子生意,她自然就接下了这活计。
天气晴好,沐浴着温暖又不炽烈的阳光,耳边偶尔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叶兰难得心情不错,一边洗刷一边轻声哼着歌,结果雪白的棉布,刚要搭到竹竿上,不想就突然被人抓了手腕,不必说,一上午的辛苦白费了,白棉布全掉在地上。
叶兰恼怒的猛然扭过头,顿时懵住了,再听到这两句话,她才想起这人是逃离王府之前遇到的“聊友”话说,当日好像还答应了他很多事呢,没过片刻自己就拍拍**走人了,于是她有些心虚的干笑招呼道:“那个嗯,好久不见。”
左天谕怒气更盛,想起一夜白头的六皇叔,差点想打人,但转而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高声又问道:“你那两个孩子呢,我的两个弟弟妹妹是不是也活着?”
“什么弟弟妹妹?”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儿女,叶兰就如同刺蜻一样本能的竖起全身的尖刺,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声道:“那是我的孩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那是我的堂兄弟,堂姊妹,他们是我六皇叔的血脉!”左天谕也是急了,想着六皇叔若是得知妻儿还活在世上,是不是就会更加爱惜性命,不至于每战都冲杀在前。“快说,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一众护卫们原本还抱着些桃色心态在偷偷看戏,见此赶紧围了过来,对着叶兰虎视眈眈,大有主子一声令下就抽刀剁人的架式。
叶兰心里琢磨了一下,脸色更冷了“怪不得当日会在王府见到你,原来你也是皇家之人。孩子自然还活着,却跟你们皇家没关系,那是我的骨肉!”
左天谕放了心,哪里还计较她脸色不好,刚要挥手示意护卫们退下,不想铺子的后门却是被人一脚踹了开来,无数老少爷儿们举着铁齿耙子、镰刀,甚至扁担,一窝蜂地杀了进来。
一众护卫更是紧张,团团把主子围在中间,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通报来意,否则杀无赦!”
可那些老少爷儿们却是连个眼神都吝啬扔给他们,反而围住叶兰大声问道:“团团他娘,这些人可伤到你了?别害怕,有大伙儿在呢,谁也别想伤你一根寒毛!”
叶兰不等回话,那些护卫却是听不得这样嚣张的宣言,厉声喝骂道:“大胆习民,瞎了你们的狗眼,居然以下犯上”
“闭嘴!”领头的吴大叔嗓门震天,他轻蔑的扫了左天谕和护卫们一眼,冷哼道:“不就是一群狗奴才吗?别以为你们不穿狗皮,我们就认不出来了,识相的赶紧滚,要不然这儿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那侍卫还要说话,叶兰却是生怕乡亲们吃了亏,赶紧开口解释道:“吴大叔,不要着急,这人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因为一些事起了口角,但也不会伤了我,都是误会。”
说完,她狠狠瞪了左天谕一眼。
左天谕想了想,也挥挥手示意护卫们退下“你们都退出去吧,确实是旧识,不需要刀刃相见。”
护卫们哪里敢退啊,他们护卫的可是一国太子,未来的帝王,若是掉了一根寒毛,他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全家老小也别想活了。
左天谕却是瞪起眼睛,恼怒赶人“还不退下!”
护卫们终究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但也不敢走远,委委屈屈地退到门帘之后就再不肯多退一步了。
吴大叔等人看得心里疑惑,低声问叶兰“团团他娘,翠花报信说这人不怀好意,怎么又是你朋友了?你若是有何难处可要同大伙儿说不要怕连累我们自己倒受了委屈。”
叶兰听得心热至极,但这会儿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只点头应下,为了让村人放心,她又道:“大叔放心,这是我夫家的侄子,不会伤我的。”
“哦,原来如此啊。”一众村人眼里都是八卦之意大起,但也都没多说什么,最后还是留了五、六个壮实后生借口买烧饼,留在铺子里,执意要等到翠花再找山子和二老回来。
左天谕听到那“侄子”二字,这心里实在别扭,他气哼哼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嘲讽道:“怪不得老话说,最毒妇人心!你骗得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母子三个死了,结果却在这里逍遥度日,可怜我那六皇叔一夜白头,几乎伤心死了。”
听到左元昊一夜白头,叶兰心头剧痛,但转而想起当日那场截杀,还有胡家大火,若不是有山子护持,他们母子又怎么可能活命?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负心汉狠心抛下他们,即便她有错处,他又何尝给过她解释的机会,又何尝尽饼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
“不要说笑了,他若是当真心里有我们母子,我们也不必诈死,远逃在外!”
左天谕还想替自家六皇叔辩驳几句,但想想也是心烦,人家夫妻的恩怨情仇就让他们自己纠结好了,他掺和进去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这般想着他倒去了那些恼色,反而痞气十足的拍了拍空荡荡的石桌嚷道:“皇婶,侄儿办差归来,风尘仆仆,腹中空空,劳驾预备几样好菜如何?”
叶兰原本还蓄势待发,等待同他唇枪舌战呢,不想他却同棉花一般变得绵软了,甚至还有些黏牙的趋势。
不过,怎么说这也比剑拔弩张要好得多。
“等着!乡下铺子没什么好菜,只管吃饱,不管吃好,记得付钱。”
“好咧,谢老板娘。”左天谕从善如流的拱手道谢,末了仰起脸懒洋洋晒起了太阳,当真一副等吃饭的大爷模样。
叶兰翻了个白眼,摇摇头走去灶间,新出炉的烧饼,再炒个韭菜鸡蛋,拌个麻香野菜,蒸个肉末小白菜,最后再来一碗醉炒河虾,不过两刻钟,烧饼配上四个小菜就端上桌面,加上两样家里腌渍的酱黄瓜和蒜茄子,倒也算是丰盛。
左天谕许是放下了心事,左手烧饼,右手筷子翻飞,风卷残云一样吃个不停,看得叶兰直以为他是哪里逃荒的难民,怎么可能是金尊玉贵的皇家人?
就是前边铺子里的一众护卫们也是看得呆了眼,不明白今日太子殿下是被什么附体了,居然性情大变,这么能吃,但他们却也放了心,偷偷把准备试毒的银针塞回去,接过叶兰端来的菜也是大口吃喝起来,毕竟跑了大半日,谁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宝塔村里的几个后生见此便放下了手里一直握着的镰刀,正好这时,山子带着两老两小匆忙赶了回来,他们就告辞回家去了。
胡婆一见叶兰就抓了她的手,焦急问道:“怎么回事,翠花说铺子来了歹人,你没犯傻到要钱不要命吧?”
叶兰听了哭笑不得,赶紧应道:“姑母放心,翠花误会了,不是歹人,是嗯,一个旧相识。”
“旧相识?”胡婆很是疑惑。
叶兰没有办法,又道:“是团团他爹那边的亲戚。”
“什么亲戚,我是正经的家里人,直系血亲!”吃饱喝足的左天谕一听这话却是站起来反驳,不意见到两个孩子趴在二老怀里,白胖又可爱,各自含着指头瞪着大眼睛望着他,立时好像整颗心都融化了。
他三两步就窜过去,伸手就要抱起团团,不想山子却是伸手拦了他,他下意识闪躲,但还是没有摆脱那只裹着黑棉布的手臂。
他本是天之骄子,最不缺的就是傲气,一时起了争胜之心,就要同山子比试一二。
叶兰赶紧拦着,恼道:“你们快住手!怎么又打起来了?”
左天谕和山子倒也听话,互相瞪视一眼就转开了脸。
叶兰想了想,接过团团塞给了左天谕,然后又把圆圆塞给山子,两个大男人一人抱着个小肉团,画面特别有喜感。
团团圆圆许是觉得这两个怀抱不舒坦,扭扭小**,一人来了一泡尿。
左天谕原本还想偷亲堂弟,结果立时僵了身子,大声喊叶兰帮忙。
叶兰却是不理他,拉了老俩口去灶间吃饭,倒是山子极淡定的走去厢房取了干净的裤子给圆圆换了上去。
左天谕赶紧有样学样,一时间两人倒是难得相处和谐许多。
叶兰一边吃饭一边偷瞄外边,末了想起报信的翠花连忙问道:“翠花哪里去了,怎么不回来吃饭?”
胡婆应道:“嗯,那丫头不小心扭到脚,掉河里了。”
叶兰大惊“她没呛坏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胡婆摆手,笑得神秘又古怪“别担心,有山子在呢,怎么会让她淹到,许是再过一些时日,咱们家里就要办喜事了。”
叶兰会意,真心赞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二老互相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小心的又问道:“大小姐,我们想要收山子做义子,你说怎么样?”
“当然好啊!”叶兰怎会不知两人早有此意,拖到如今就是怕她多心,赶紧一口应下“只要姑父姑母不嫌弃我们母子三个是多余的就成。”
“大小姐怎么这么说,胡家没了谁也不会没了你的位置”胡婆急了。
叶兰赶紧抱了她的胳膊撒娇“好啊,姑母的话我可记住了,到时候您若是更疼儿媳妇,我可不依。”
果然胡婆脸色好了许多,笑道:“好,你可是亲侄女,儿媳妇是外人。”
胡伯也是笑起来,一家三口继续说说笑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