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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拨了拨长发,慵懒地席地而坐,倚几托腮,垂目不语。
秦舞阳偷觑着她,玉面如月,风华自成,如此娴静安然,让他不禁怀疑刚刚的狂风暴雨只是他未醒的梦,可偏偏身上痛得这般真实,他再狐疑,也不会期盼她再来一次。
痛到不能起身的他只能卑微地在地上爬,如龟般移动到她身边,颤巍巍地轻唤道:“姊姊。”那嗓音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一整个委曲求全,有点同情心的都应该动容。
可惜,荆轲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他此举等同再次掀起了她内心的滔天怒火,想起他的可恨,她目光一斜——
“不要、不要再踩我了!”秦舞阳把自己圈抱起来,不让她再有下毒脚的机会。
阿娘喂,方才不是还一副温良恭俭让的端庄模样,怎么眨眼功夫就成了罗剎金刚了?
“滚远一点,臭死了!”荆轲把他当球踢,脚上功夫堪称一绝。
“唉唷”倒霉的是,秦舞阳又把门给撞开,门外侍卫的瞪视教他眼泪打滚,瑟缩得犹如可怜小动物,只盼他们有些恻隐之心,可惜他们好像没有,眼见刀就要落下,他扯开喉咙大喊“救命啊!”杀鸡般的哀号声响起,秦舞阳以为自己即将走上黄泉路,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自己被股蛮力一扯,随即被抛撞得七荤八素,但止住宾势,朝门口望去,就见侍卫落下的刀砍在他刚才躺的位置,差那么一点点,他的命就没了,而更教他不敢置信的是,解救他的人竟是刚刚把他踩得半死的人。
“喂,想个办法,他臭成那样,是打算臭死我不成?难不成这是秦王对待使节的礼仪?”荆轲懒懒地倚在门边,微瞇起眸斥问道。
本是浑身赤红戾气的勇猛侍卫,在她那勾人的眸光之下,竟一个个嗫嚅的说不出话,其中一个还双眼发直脸色涨红,恐有风疾之虞。
“把这家伙带出去弄干净,还有,我要沐浴,动作快!”
“是!”侍卫们应了声,一个进门把秦舞阳给拎走,一个立刻着手室内整理,一点尿骚味都没残留。
不消一时半刻,又有两名侍卫搬来了青铜鉴,就搁放在内外室中间的夹房里,快手快脚地注入热水后,还备上干净的新衣,随即敛衽离去。
荆轲瞧了眼曲裾素衣,心想这些人的动作可真快,肯定先请示过嬴政了,然后再备上衣物和热水浴具。
泡在热水里时,她忍不住想,嬴政之所以能够以霸王之姿进逼六国,确实是底下人训练有素。
宫中侍卫都这般敏捷迅速了,更何况是驻扎国外的兵马军士。
灭韩除赵,如今四十万大军驻扎中山,对燕国虎视眈眈,如此暴风之姿横扫天下,任谁都不能折损半分,除非嬴政死。
“死生利若,一无择也。杀一人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荆轲用低滑柔和的嗓音吟诵着,这话她奉为圭臬,也势在必行。
待秦舞阳换上一席素衣曲裾后便乖得像只猫儿,在离荆轲一步之外正坐着,连大气都不敢吭上一声,只要她稍有动作,他就会快速把自己合抱成一颗球。
见状,荆轲撇了撇唇,努力地压抑着想嘲讽他几句的冲动,好歹人家是秦家大将之后,再渣也得给他祖上一些面子。
方才沐浴时,他就听外头的侍卫们提起他“不小心”睡着时发生的事,对荆轲这般没啥出身的家伙,突然敬重了起来,尤其当他还是个她,有张花容月貌,倾天下之姿,混世魔王之凶残再怎么样,都是得敬重的。
不过,哪怕嬴政迷上了她的美色,这美色又能撑多久?要是她这般凶残,还企图行刺又失败,到时候他不是得陪着上路?但话又说回来,他现在还能窝在一角,她是功不可没,把命赔给她也不是不成,至少黄泉底下和爷爷相逢时,他勉强还算是个英雄好汉吧。
眼前是没逃跑的机会了,但人家大姑娘都没放在心上了,他要是惊骇形于色,这不是要丢死人了吗?
撑住啊秦舞阳,反正巴着荆轲就对了!
晚上吃了顿颇为精致的膳食后,门外侍卫像是铜铸的,压根没动地继续守着,没有半点要传唤荆轲的动静,于是她吃饱喝足后,就直接到内室休息去了。
“姊姊,我睡哪儿?”秦舞阳小猫似的极为乖顺的问。
“谁是你姊姊?”别,她一生坎坷不幸,再添个他,那是老天要灭她了。
“敢问荆大侠,我睡哪儿?”他红着眼眶问,可怜兮兮到不行。
“能在哪儿窝就窝哪儿,你要是胆敢爬上我的床,睡梦中发生什么事,也只能请你担待了。”
秦舞阳明白了,和衣席地窝着,庆幸这内室是铺着毡毯的,还挺暖的,只是有点硬,但他还能要求什么?至少外头那票侍卫半夜杀进来,他想翻上床应该还有余裕。
翌早,荆轲睡饱,起身时精神奕奕,反观秦舞阳像是折腾了一夜没睡,眼下一片青黑,起身时还不住哀着腰。
她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你确定你是秦开的孙子?”那位名震东胡的大将军之孙?
他倏地涨红了脸。“爷爷又没教我武底子。”况且他是名门之后,自小可是被娇生惯养着,哪里睡过地板,自是浑身酸痛。
“事事都要人教?”荆轲受不了的摇了摇头,连叹气都省了。
他出身名家,想学个什么的还怕难吗?她长这么大,哪一次是旁人替她张罗的,还不是一切得靠自己,想学就得用偷的,还要偷个精,把想学的都偷来,最终幸得巨子收留,拜在墨家门下,让她终于有了个家,还能尽情习文学武。
没再搭理一脸不满又委屈不能言的秦舞阳,她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望着窗架外那被北风刮起的阵阵滚动黄沙。
横竖这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嬴政召见她。
比荆轲想象中的慢了三天,福盛前来告知大王特地为她设宴。
沐浴饼后,她身着素衣,将一头檀发随意拿了条帕子扎在脑后,乍看之下像是穿着丧服。
“你你要小心点。”临行前,秦舞阳嗫嚅道。
这话他说得心虚不过。小心什么啊?嬴政那头是搞什么名堂,大伙都心知肚明,不让她侍寝,难不成是找她闲话家常?呿。
荆轲看他一眼,若有似无地应了声。
跟着福盛走进雍门宫里的另一座殿宇,那儿四扇殿门皆开,挂在门边的织幔被风给刮得如云似雾飘动,一转过,就见嬴政一身玄色常服盘坐在主席位上,垂着眼翻阅着竹简。
“大王,燕国使节到。”福盛停步朗声喊道。
嬴政略抬眼,摆了摆手,身后两名宫人一个上前引荆轲入席,另一个则是走到殿外催促着御膳房上菜。
“在这儿待了几天可还习惯?”嬴政收起矮几上的竹简抬眼问。
“宾至如归。”荆轲不卑不亢的回道。
她说的可是实话,这几天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锦衾绣褥,守门的侍卫比她家乡的狗还好使,对一个暗杀失败的刺客来说,嬴政招待的规格没得挑剔。
“果真如此。”嬴政啐了声。
“嗯?”听出他话中的鄙夷,她正要追问,宫人已经逐一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