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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来,隐约几声清亮的鸟叫声传人耳中。身边的丈夫,仍在熟睡。眼下,似有两个淡淡的影圈。说了多少遍,凡事不要那么拼命,要以健康为第一考量。谁知好了一阵子,这些天又忙得晕头转向了。官若盈无奈地叹口气,侧过身子让他更舒服地依在自己怀里。
她喜欢在晨曦微显的时候先他一步醒来,感受拥他在怀的温馨;她喜欢在他孩子气的睡脸上,轻轻地印上吻;她喜欢在他们出门前亲手为他打理好每一件事;她喜欢在他回家前,静静地守在一桌香香的晚餐前;她喜欢在他滔滔不绝地大谈趣闻时,偷笑着靠在他的肩上;她喜欢他面对众人时的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她喜欢他认真工作时,眉头微皱里的专注;她喜欢,他的每一次挑眉、每一抹浅笑、每一个无奈的神情、每一张稚气的睡脸
曲折起伏不一定精彩,平淡孕育安定、细水才可长流,只要懂得珍惜,那就是真爱。
不要时时黏着,不必刻刻想念,各有各的事情,然天天重复着的见面、温存,把这份并不十分刻意的情感渲染得刻骨铭心。时光流走,很少会有感动,也不常有矛盾四起,像是本来陌生的两个个体,已渐渐合为一体,天大的事,也会各退一步,互相迁就。
是什么使得她改变了呢?原来心灵中的冷漠、阴晦,怎地如狂风过境般,荡然无存了呢?难道,仅仅是换了一个原因?还是,有别的什么
她柔下眸光,轻抚他的轮廓,却一个不防,被他含住了一指。他的双眸缓缓张开,露出深沉的笑意。
“拓!吓死人了,醒了怎么也不吭一声?讨厌鬼!”她娇声埋怨。
“吭了声,怎么会知道有个小色女乘机偷吃豆腐?”他邪笑着将她抱在自己的身上“这么早醒了,有何企图?嗯?”
“只是想看看你”她双手插入他的发中,轻吮了一下他诱人犯罪的薄唇“拓,你想,有没有女人会强暴男人?”
“你有这种念头?”他讶异地睁大眼。
“曾经听说过,”她说起自己在杂志上看到的事“三妇女呃,有夫之妇,在一条陋巷中轮番强暴一个男人。后来有人问那男人怎么看这事的,男人却说‘或许是我太迷人了’。我想,会有人迷人到让异性不惜使用暴力侵犯吗?”
“有夫之妇?简直”他皱起眉,一脸不屑。这男人的封建礼教思想可根深蒂固呢!
“乖,别皱眉,容易老。”她伸手抚平他的眉间,而后俯身吻住他“知道吗?我现在就有犯罪的念头。想用绳子绑住你的手脚,撕开你的衣服侵犯你”她愈吻愈下。
他被她撩拨得有些把持不住“嗯盈儿,够了”
正在此时,青莲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庄主,卯时了。”
“知道,你先下去。”他边回青莲,边安抚地抱紧怀中忽然顿下的身子“抱歉,最近太忙,冷落你了。”
“拓,我快变怨妇了。”官若盈不悦地嘟着嘴“又要走了?”
“嗯。今天要到洛阳谈笔生意,晚上才回。”他不舍地埋人她的发间。
“这种忙碌还有多久?”她拍拍他,让他起身着衣。
“约十天吧。每年都有固定的忙碌时限。”他下了床,伸展手臂任她为自己整装。
“洛阳美吗?”可惜他总不带她去。
“明年咱们一块到洛阳赏灯吧!”他笑着承诺。
“好,但现在呢,你忙归忙,冷落我也是次要的,就是要好好保重身体,别让我挂心,嗯?”她为他束好革带。
“盈儿”他动情地拥住她。他的小妻子,从不撒泼,也不会借机要求,这样的深情体贴他无从抗拒。
“好了,那最后人家还要个亲亲。”她要让他一整天都想她。
闻言,他飞快地啄了下她的脸颊。再缠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还会做什么。
门外,青莲一干人已捧好盥洗用具站成一排,只等入门了。本来着衣也是由下人们干的,可小心眼的官若盈可不愿让女性沾一眼她丈夫的宝贝身子,于是就自己来了。
“亲亲错了,不管不管,人家要嘛!”仗着自己在这儿还只有十七岁,她大肆耍着孩子性情,撒娇撒得好不快意。
“盈儿”他才觉着她贴心,这小妮子就来神了。
“拓”可怜兮兮地嘟着小嘴,等着他的亲吻。门外青莲一伙人闻声很没大没小地笑开了。
他挫败地瞟了一眼门口,只好点了点她委屈的唇。该死,差点儿就失控了!
辟若盈自是挂起了得意的笑。
杏儿是个善于绑髻化妆的丫头,原来的“官若盈”就是为了好梳头而强从陆云扬身边要走了杏儿。后来杏儿虽回到了云扬跟前,却每天早上都会自愿跑来替官若盈梳头。今天也是一样。
“夫人,今天梳什么样式?”杏儿站在她身后问。
“随便吧。不然就绑条长辫子再往上一盘不就得了?”在古代就是麻烦,当个少妇连梳个头都怪是麻烦的。
“那可不行,失了体面哪!不然,今日试试‘乐游髻’吧!”
“啊?不要吧?”这一梳,不知又会梳掉她多少时间。唐代的女人全没事干吗?搞那么多名堂。她可不一样,待会儿还得去骑马呢!当然,偷跑去摸地形、学骑马的事得瞒着丫头们才行。
“夫人!夫人!表小姐来了!”青莲从门外冲了进来。’
“表小姐?什么表小姐?”官若盈一听到这三个字,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了。不自觉就想起了那三流的古装戏中什么“表哥”来“表妹”去的。
“说是姓于,来了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大婶,说要找庄主夫人。”
“找我?”她看向杏儿“你知道是谁吗?”
“陆家是有一门表亲姓于,但共有三位表小姐,就不知今日上门的是哪位了。不过”杏儿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别吞吞吐吐的,一次说完。”官若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来的这位可能是于静小姐,她心仪庄主已久,还曾在庄里住饼几个月。小时与庄主订了亲,但因皇上的赐婚而作了罢。”
“什么?”官若盈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噎到“她长相如何?同我比呢?今年多大?”
“于小姐相貌甜美,较夫人丰腴,今年十六。”
“是吗?”她微微地眯起眼,若无事便罢了。可如果她真是登门与她抢丈夫的,可别怨她无情“杏儿,替我绑个绾髻,化个淡妆,描靥,贴花钿。青莲,将我那套淡紫色的披帛襦裙取来。我要盛装迎客!”
“是!”“是!”两人相继答道。
半个时辰后,官若盈头插金步摇,眉间一点桃花印,眼傍梢下两斜红。上穿金边短襦,下着浅紫紧身长裙,肩膀披披帛,旋绕于手臂间。
“夫人好美啊!”杏儿惊叹。
“走,我们就去会会娇客!”她自信一笑,率先踏出房门。
一踏进大厅,官若盈就看见两个面色不耐的人干坐在会客椅上。杏儿冲她使了个眼色,来人是于静没错。还以为是什么天仙国色呢,害她花那么长时间装扮一番,原来只不过小野花一朵啊!她心里暗哼一声,将不悦明摆在睑上。
“二位稀客啊!不知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要事?”官若盈一脸假笑地坐在主位上。
“夫人好大的派头,我们娘儿俩自巩县风尘仆仆地赶来探望你,连杯茶水也没有,是这么对长辈的吗?再怎么说你嫁进了陆家,也得唤我一声三姨娘,陆家小子可不会这么无礼呀!”年纪大的女人一开口便尖酸不已。
杏儿见官若盈冲她使了个眼色,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她是于小姐的母亲杨丽兰,挺刻薄的,与陆家交情不深,夫人不必介怀。”
交情不深?那敢情好!
“是吗?那看来是张总管糊涂了。瞧他,都在咱家待了几十年了,把个贵客都还没看进眼里呢!青莲,快去沏茶,记得上壶好茶呀!”
辟若盈笑得好不客气,一番明褒暗贬使得来者脸色一阵青白交加。
杨丽兰年约三十,颇具姿色。她是挑弄是非的老手,更是对耍心机有整一套心得。官若盈一番话虽使她难堪,但她马上就抚平了怒色,笑脸迎人“那倒不必,自己人客气什么?三姨娘来是有些体己话想同夫人说,让下人们都退下去吧。”
“体己话?”官若盈玩味地挑了挑眉,看来自己的直觉不错。本来,这些表亲来了谁不找,偏找她这个才嫁进来不到一年的人,还体己话?她呸!看了已是不顺眼,更何况听她们说话?不过,反正身无要事,打发打发时间也罢。她很久没有玩勾心斗角的游戏了,之前跟后母的较量她向来不输。“那好吧,杏儿,青莲,你们暂时出去吧!我待会有事叫你们。”
“门口那些侍卫也”杨丽兰又道。
“三姨娘,需不需要撤得整个青日山庄空无一人,才来说咱们的‘体己话’啊?”她冷冷一笑。
“那好吧。静儿,你告诉她。”杨丽兰见下人们都出去了,才推了推女儿。
久未出言的于静抬起头来直视官若盈,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渐现鄙视“你在我们面前摆什么阵式,你有什么资格!”
哟!看来厉害人物在后面呢!官若盈兴起地盯着那个叫于静的,内心处深埋已久的残酷又涌上了心头“凭我是青日山庄的当家夫人,凭你现在站在我青日山庄的土地上,凭你呼吸着我青日山庄的空气。还有什么不满的吗,小野花?”官若盈不是什么强手,但她是最善于用自身拥有的一切优势去攻人短。
“得了吧!很快,这儿连你的立足之地都会没有。要我掀你的底吗?还是你自动让文拓哥哥迎我进门?明说吧,你是皇上旨的婚,我动不了你正室的地位但在我嫁了文拓哥哥之后,你休想再入主屋!”于静扬着一张扭曲了的姣好面容,气焰张狂。
“好大的口气!”那一声“文拓哥哥”惹怒了官若盈“有本事,你就掀掀看啊!我倒要看看,一个不知耻的女孩家到底是凭什么才会认为自己能飞上枝头!”
“你忘了吗?真的不怕?”她低笑了两声,走近官若盈“我只要他,你不会有损失。”
“他?不怕告诉你,别说你是陆文拓的表妹,就算你只是一个与他毫无亲缘关系的女人,他也不可能纳妾!要当他的女人,就只须一个身份青日山庄的正牌庄主夫人!其余,免谈!或许另外可以自己去说服他娶你。不过看来,他对你这类胖女人是没有兴趣的,否则你又怎么会来威胁我呢?”她不以为意地讽刺于静。
“你?!好!撕破脸对我又没有坏处,我倒要看看你待会儿还怎么神气!”她阴下脸,从宽袖中取出一卷画纸,在官若盈眼前徐徐展开,她冷笑道:“记起来了吗?官大小姐的动情杰作。”
画中是一个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官若盈差点看痴了,好想收藏喔!真是走遍古今,第一次见到如此俊逸超凡的男子,简直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但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迷恋的时候。
于静见她眼神一闪,会意地道“心动了吗?‘第一美男子’席恒的诱人之处被你绘出了三分,已是不易了。反正,只要我坐上文拓哥哥身边的位子,不会亏待你的,你也正好不必伪装自己呀!总之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将这幅画毁了,也会闭紧嘴巴,绝口不谈,如何?”
“好精明的盘算哪!一旦你当上妾,手中握着实权,再将我这个虚名的夫人一脚踢开,陆文拓自会对你宠幸有如。以青日山庄的财势,可是够你们几世几代人挥霍不尽哪!”她佯装心虚地笑笑。
“哪里哪里!妹妹我只是托了姐姐闺中不贞的福,姐姐既肯退让,妹妹自当不害姐姐一家触犯圣怒。”于静欺近她说道,却冷不防被官若盈推倒在地。
“来人啦!”官若盈玩够了,她厌了。
“在!”两名侍卫同青莲、杏儿一道冲了进来。
“给我把她们抓起来!”
“是!”“官若盈!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吗?圣旨赐婚可容不得你不贞!”于静拼命地挣扎。
“谁不贞了?随随便便弄来一张画,就想栽赃给人?让你踏过青日山庄的门,还真是污了这儿的门槛呢!”
“官若盈!这,这可是你的亲手画,下面还有落名呢!‘吾爱席恒若盈于景龙二年’你看呀!我要报官、告御状,我要告诉文拓哥哥!”于静有些慌了,她边挣扎边叫闹。
“落名?谁不知道,街边抓一个贩字画的都能给你临摹得惟妙惟肖。你不怕漏馅,有胆你就去告呀!你看是你们告的县官大,还是陆家人的官威大;你试试皇上是信了你的御状,还是信了陆文拓;你又见见我丈夫是信得过他的妻子,还是信了你这送上门的小丫头!”这是诬赖,官若盈知道。可诬赖又怎样,小丫头道行不高,被人反噬是她活该!谁让她扯上文拓!谁让她自以为是!谁让她惹火了她官若盈?!玩阴的?看谁厉害!官若盈的唇角勾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把她们给我扔出去!”
“不!我不要走!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败坏妇德!”于静被侍卫拖着向外,口里仍是不停地叫骂。
一种熟悉的厌恶感通袭了官若盈全身,让她又掉人了另一个世界的阴影中“慢着!她现在走不了了!”
谁让这女人什么话不好骂,偏偏骂了那个字,请她又记起了她“亲爱的妈妈”!
辟若盈款步上前,撩高袖子,对着于静白皙的脸就是四个狠力的巴掌。
“静儿!”一旁的杨丽兰惊叫起来,却在看到官若盈已然全变的脸色后骇然无声。
辟若盈一把扯住于静的头发“有胆子你再给我吐出一个不干净的字来,小心我撕烂你这张发臭的嘴!骂呀!你再骂呀!我怎么样了?我警告你,再让我见到你出现在青日山庄十里以内,别怪我不留情面!从今往后,青日山庄与于家彻底断交!青日山庄也不再做于家的生意?咦?你嫌这样还不够吗?那好,你大可到外面去传些不实的流言,例如我不贞啦,我保证使你们于家三代翻不了身!如何?来这一趟你收获不小吧?我这表嫂招待得还不错吧?”
“你、你少来!青日山庄你做不了主的!”于静半信半疑地颤抖起来。她会被爹打死,偷偷跑来不但无功而返,反而惹了一身腥。
“我做不了主?我告诉你,我的朋友,便是我丈夫的朋友;同样,我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不止我,这里是一个整体,即便你今天侮辱的是青日山庄的一个仆人,我也不惜与于家反目!你最好牢记!”官若盈松开了手,退开了一步“把她们连人带画给我丢出去!从这一刻起,陆于两家,正式决裂!”
她不是弱者,从来不是,却也从未像今天这么一呼百诺过。她知道,这只是因为此时地位不同了。轻嗤了一声,她坐上主位,敛下一双锐利的眸子。她的态度一向分明,信仰的是“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而她从不残忍对待自己。原来,她的锐气不是消失了,而是深藏在了一重又一重的温情笑语中。
“青莲?”她发现青莲整个儿呆了。
“啊?是!夫人!”她忙跪下。
“好啦!起来吧!你吓傻啦!”官若盈温和一笑“我如果不凶一点,被赶走的就不是她了,你知道吗?别愣了。还有,今日的事你们一个字也不许漏给庄主听,我自会同他说,懂了吗?”
“是。”
“那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仍未回神的青莲和微讶的杏儿相继离开了。
经过早上那一通发泄,官若盈通体舒畅,又回到了她纯纯的少妇日子。青莲见她没有异样。才放下了提着好久的心。官若盈也知道青莲的疑惑,只是没有点破。其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是有好几面的,谁说活泼的女孩就不能忧郁、温顺的人永不撒野?人是活物,不是花草树木。虽然她也觉得自己的多变面是极端了点,但也无伤大雅嘛!她们不懂,这是自保。对于玩心机的人而言,除非将对方打击到体无完肤,否则被暗箭伤到也是自己活该!当然,她不否认自己也是蛮享受那种盛气凌人的快感的。再者,今日身子不适、火大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若不是上午去了火,她这会儿哪能温顺地蹲在这儿洗血裤?
在人类的发展进程中,果然一项小发明也是难以跨越的。这儿没有卫生棉,她当然不会认为唐朝能生产卫生棉。本来她是可以穿一件内裤就扔了的,可想想这全是丝质的,真丝耶!在现代,买一件就很贵了,还不论这是纯手工制作的了。节约的本性使她不忍丢掉,可贴身东西,又是染红了的玩意,总没脸扔给下人洗吧?反正她是做不出来。那就只好自己蹲在屏风后苦哈哈地搓着这脏兮兮的东西了。
陆文拓一回庄就听张总管说于静表妹来了,可后来却被盈儿丢出去的事。于静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想要的就不会轻易放手,她这次来,不会找了盈儿的麻烦吧?想到那天在赏荷亭,盈儿说她会吃醋一类的话,心下不由一紧,快步奔回了望嵩阁。
此时的官若盈哪知道丈夫已回来了,还不是在那么拼命搓裤子?于是当心急如焚的陆文拓推门而人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盈儿!”他绕到屏风后,就看见自己的小妻子蹲在地上吃惊地看着自己。而她手上拿着的是一块血布?!
“盈儿!你怎么了?那是什么?别拦着,快让我看看!”他说着就要冲上前去看个究竟,不料她却尖叫起来“你出去,快出去!青莲!”
“夫、夫人,怎么了?”青莲一进来就见着庄主和夫人的脸色都怪怪的。
“青莲,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她一下忘了古代来潮是怎么叫了,应该不是叫“月经”吧?噢!天杀的,陆文拓这个大白痴。
“这”青莲看向她手边的水盆“啊?夫人?您怎么可以自己动手洗?快,奴婢洗就行了!”
“慢着!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哪儿的血?”陆文拓止住青莲的动作。
“这、这个庄主,是,是癸水。”她眼一闭,心一横,红着脸说了出来。
“癸”陆文拓会意后脸颊淡红,尴尬地连忙往外退“那,盈儿,我晚膳时再回来。”语毕头也不回地跑了。
是夜,望嵩阁内灯光荧荧。
辟若盈坐在梳妆台前,任丈夫轻手地为她泻下一头青丝,也退下一天的疲累。
“还有癸水呀。”他边为她梳头边喃道。
“怎么,你有意见了?”她横他一眼,这二愣子可害她出了糗。
“没可是,”他俯下身子搂住她“我想要个孩子。”
“孩子?”她浑身一震。孩子?要个孩子?她几乎都忽略了这个问题。“方仪”是绝不会考虑这事的,只因为自私。生个孩子要受怀胎十月之苦,还得熬过漫长的阵痛,生产后又有可能身材走形。带个孩子不像养宠物,你会时时挂心,他会占用你的时间,耗费你的心力,流失你的财产,绊住你的脚步。付出一切还不能保证这孩子能成为栋梁之才,若是作奸犯科更是气死人,何苦来哉?找个东西害自己?
然而,此刻她动摇了。只为了他一句“我想要个孩子”一切的困难都仿佛不再严重。他要,她就给吗?他值得吗?
她轻叹一声,向后偎进他的胸膛“很想要吗?”
“嗯。很想。”他横抱起她。
“那就要吧!”她知道自己失败了,惨败!将自己的私心,退让得一干二净,只为了他一句话,便心甘情愿了。
时序流转,已是初秋。
叶儿新黄,池荷方谢。官若盈乘着凉爽,一大早就拉了云扬在亭中对奕。别看云扬这小子总是吊儿郎当的。射箭下棋可是一等一,就连原来百战百胜的官若盈,都不得不俯首称臣了。
陆云扬一手摆着自己从不离身的纸扇,一手又轻巧地落下一步险棋。
“臭小子,把人逼到绝境很有趣吗?”官若盈假意瞪他一眼,也下一子。
“这下可是回天乏术喔!”他起手落子,胜败已定。
“好家伙,谁教你下的棋?”官若盈甘败下风,不由问道。
“三哥。”
“三你是说陆治!”她惊讶地道。
“三哥是陆家最厉害的一个了,文武双全,只是怯懦了些。我大哥的才华用错了地方,他是耍弄权术的高手,用来经商真是可惜。要是利用宠信去寻个贪官,包准陆家富可敌国。二哥是丹青妙手、武学之才,但是脑子不开窍。三哥才狠呢!别看他平日哆哆嗦嗦,又挨盈香的骂。江涯师傅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还传授三哥一套独门剑法,好像叫什么‘炙雪剑’吧。武学天下一绝就不论。文的嘛,他自小饼目不忘,六艺经传、五行八卦、军事谋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知道什么叫‘满水不响,半桶水乱叫’吗?他就是那种人。一天到晚除了看书习武,他几乎啥事也不干。我还经常会被他突然的轻功吓到呢!怪阴的。”他撇撇嘴,一口含下杏儿递来的酸梅子。
“不对呀,一个饱学之士,哪有像他那么胆小的?”官若盈提出疑问。
“一般而言是不对劲。但我三哥可是被逼的。”他扇柄一打,扇页全开,小心翼翼探了下发现没什么外人,才凑上前说:“哪个五岁的小孩儿被人强掳上山,每天操练得坑谙气还能正常的?我偶然听盈香说的,三哥怕血。江涯每次为了练他胆子,把他关在死人房就是四五天。为了逼他自保,丢在野兽堆里就不管其死活了。堂堂一个少爷,才几岁大,心理会正常才怪!要不是爹欠了那个江大侠人情,谁会让自个儿的孩子被人强带上山?任是谁,也没有想过会受这种苦!听人说,我三哥那会儿可是死不肯去了!谁晓得,一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到现在他一个人都不敢睡觉,非得盈香陪着。”
“是吗?那江涯是什么人?简直是疯子!”官若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大哥也这么说,从此与江涯断了交。现在一提那人,三哥还怕呢!”
“你知道的还真多!”她笑道。
“那是!小的不尽心一点,哪能讨大的欢心呢?”他很狗腿地接过杏儿手上的一盘酸梅,捧到她面前。
“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像一种人?”她站起一粒梅子,放人口中。
“什么人?”
“太监。”
“什么?太监是什么?”
她贼笑两声,凑过悄声告诉他。
“啊?大嫂,你玩笑开大了,那可是我的命根子!”他闻言哇哇大叫。
“小不害臊的”她调侃未完,就见刚刚差去取凤梨酥的青莲大呼小叫地冲过了亭子。
“夫人,夫人!有好戏看了!大厅出事了!”在主子的调教之下,她可谓是对四爷毫不畏惧。
“什么戏?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些!”
“听说金嬷嬷捉了个淫妇,不,是一对‘奸夫淫妇’在厅里受审呢!”见主子没反应,她又加上一句“庄主也在喔!”
“呀!”杏儿闻言,忙一脸涨红地躲到云扬身后去。
“奸夫淫妇?真是震撼人心哪!你那么兴奋干什么?青莲,最近你似乎很大胆喔!连这种话都不用避人耳目的吗?”官若盈一脸笑意。呵呵,又有好玩的事了。
“夫人!您别假了,晚了可是没戏看罗!那女听说很漂亮,还有了种呢!快去嘛!”
“你这丫头,平日里正经八百的,怎么一遇上这事就破功了?也罢,杏儿留下,云扬,咱们一块儿看戏去吧!”她神情气爽地敲了敲云扬的头。
“大嫂,万一大哥发现了谈正事可不能让女人在场”他谁都不怕,就惧畏自个儿大哥。
“明的不来,咱来暗的。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呢!走吧!”
“是。”
辟若盈、陆云扬、青莲,一行三人蹲在大厅外的墙角上偷听里边的对话。
“把这个男人带下去给我抽他三十鞭子,永远逐出青日山庄。”这是陆文拓的声音,他顿了顿,又说:“你也在陆家待了十几年,这规矩也是懂的。既然已被陆家收了房,就算还没有正式纳为妾,你这一辈子也是陆家人了。虽然金嬷嬷说是你们互相自愿的,但你的为人我也不是不知。你自己说,是那男人用强的,还是你自愿的?”
“庄主!您这么污蔑我金嬷嬷可就不对了!我辛辛苦苦在陆家几十年,哪样事情不是尽心尽力?我可是亲见他们两人在房里干那下流事情!这女人恁地不知耻。都已是半个陆家人了,即使住在主屋外,也不能放荡地勾引男人!不重罚她,我老人家可下不了这口气!”苍老的声音中又带了尖锐刻薄,令人听了反胃。
“她是谁呀!敢这么对文拓说话?”官若盈悄声问云扬。
“那是金嬷嬷,她在陆家待了快五十年了,除了我爹,谁也不看在眼里。她这算是对我大哥客气了,你没见过她骂三哥时的嚣张,教训儿子似的!我是敢怒不敢言。大嫂,你以前没见她那是你命大,以后自求多福吧!”他敬谢不敏地摇摇头。
“我呸!她敢凶我,我让她喝西北风!”官若盈眼儿一眯。敢爬到她老公头上,她让那老太婆吃不了兜着走!
“嘘!听。”青莲忙打岔。
三人又安静下来俯耳偷听。
“你自己说,这是怎么一回事?”陆文拓没理会金嬷嬷的叫嚣,径自问趴跪在地上,一头乱发的女人。
“开口说话!”他有些不悦地瞪着那个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女人。
回答他的,仍是沉默。
金嬷嬷见状忙插嘴“那是这贱人默认了!庄主,您不会是想偏私吧!”
陆文拓黯然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按老规矩办吧。”
“是!”金嬷嬷赶紧答应,指挥着侍卫“把人给我带到暗房去,照老规矩办!”
外面的官若盈又犯了嘀咕“什么是‘老规矩’?”
“就是有孕的话,就先打掉孩子,然后”云扬忽地别扭起来。
“打掉孩子?弄不好不是会死人吗?然后?还有什么然后?既是刑罚,又有什么好别扭的?”她推了推云扬。
“这个是‘坐竹签’,别的家法我不知道,但家法是很严厉的,最遭的还可能被沉塘。”
“‘坐竹签’?那是什么?”她怎么有种阴阴的感觉。
“这”云扬看了看青莲一眼,说不下去。
青莲见状将她拉至一边,小声道:“这个我听过,就是将竹片削得锋利,然后插到‘那里面’去。”
辟若盈的头猛然“轰”的一声响,她简直无法置信人的残酷,居然将竹片插入yīn道?!简直不可理喻!
她突然站了起来,往大厅内冲去,惹得余下的两人惊叫出声。
“盈儿?你怎么在外面?”坐在主位上的陆文拓问道,又转身看向正欲溜走的云扬和青莲“你们又在干什么?给我站住!”
深知大事不妙的两人,面面相觑,只有乖乖转回大厅。
“拓,那个女的被带下去,是要‘坐竹签’吗?”她发现那女子人已不在,只是一个穿着不错的老妇仍站在屋角,见那嘴脸,应该是金嬷嬷没错。正所谓“相由心生”嘛!
她直条条的问话,令陆文拓不甚自在地轻咳了两声“是吧。”
肯定了心中所想,官若盈马上挥手招来两名侍卫“你们马上赶过去把人给追回来,不许动那女人一分一毫!”
“盈儿,你这是干什么?我已经作了决定,此事不容再议!”陆文拓不悦地蹙眉。
“话没有问清楚,只凭一个奴才的片面之词怎么可以定案?!再说,即便真是做了不好的事,也不能用这么重的刑!”她见侍卫不动,而一时间陆文拓又摆明了不好讲话,便向青莲说:“你去追他们,说是庄主的命令,把那女人带回大厅!有什么事我来担!”
青莲戒慎地看了庄主的怒容一眼抖缩了一下。但想起自己的主子是夫人,也就横了心向门口跑去。
“盈儿!你适可而止!她自己默不作声,我能怎样?人证物证都有,她还无故地大着个肚子,说没犯奸淫之罪,谁信!”陆文拓被她的擅作主张惹恼了,也不惜动了肝火。
“就是嘛!那贱”金嬷嬷才动口就被她截了话
“你住口!主子讲话,轮不到你这个奴才开口!你有本事再给我提一个‘贱’字!我不信我治不了你!平日你在几个少爷头上嚣张,也就过去了,今儿个你敢在我跟前逞能,小心你自个儿这把骨头!”她狠狠啐了金嬷嬷—口,而后失望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你平日处理商务,从来都是让人没二话说。为什么一件小小的家事反而不明智了起来呢?先不说她是否奸淫,那是待会儿的事。即便是干了这种事,也不应施这种不人道的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哪能凡事承之以旧?!一个女人,即使是曾属于陆家,但她现在已不再住在陆家了,也就不应该再受陆家的束缚。她有自己的自由,她要与人苟合,她糟蹋的是自己的身子,她污辱的是自己的灵魂!或许她只是太寂寞,她寻求自己所要的又有什么不对?!她自己不以为耻,你们又凭什么对她施刑!她犯了什么错?杀人了?放火了?害了任何人吗?没有!她的存在没有带给任何人不利,她为什么要受罚?!这简直令人无法理解!你们的理直气壮从哪儿来?她又没人陆家门,就是人了,她不屑留在陆家,想找别的男人,大不了将她扫地出门,也不能轻易用刑!这种家规,没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毫无理由!”
陆文拓看着忽然性情大变的妻子,半晌才回神“盈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很清楚。这件事与别的不同,我无法忍受陆家有这种‘规矩’的存在。你应该可以理解的,我需要你和我站在同一立场。夫妻之间本应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你允许这种家规的存在,说明你对女人并没有正确的看法,也就是说,你对我也没有正确的观念。你不尊重一个女人的心理,也等于是潜意识里没有尊重我,而我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不尊重我。你明白吗?”她试图使自己心平气和地与他讲理,但仍然没有压抑好自己的情绪。
“尊重?你在开什么玩笑!一个淫妇还应该得到世人的尊重?!莫名其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一日是陆家人,她一日上了陆家的床,她就一辈子都是陆家的所有物,一辈子没有资格让人去玷污她的身体!自由?女人没有自由可言!适当的宠溺可以恬情,过分地重视一个女人只会败家丧国!古往今来,因迷女色而堕落的人又岂止千万?!”
“你说什么?”陆文拓的话不但令她怒,更令她心口绞痛、无地自容。她爱他。爱到丢盔弃甲、抛城失地。而他却说了什么?官若盈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个理直气壮的男人,踉跄地退了几步“你以为女人是什么?狗?猫?还是拴在裤腰带上专门满足男人欲望的奴隶?呵,原来女人连畜牲也不如啊!男人是天,男人是云,女人就是地、就是泥?谁规定的?!老祖宗吗?男人那么厉害,有本事就一人繁衍下一代呀!为什么做不到?因为世人平等!先有万物,而有人,人分男女,交合而延绵下去。难道就因为男人天生力大于女人,就活该视另一半为贱泥吗?荒谬透顶!自古以来,败国丧家的总是男人,而男人却总将全部过错推到女人身上。我问你,如果一个人被带刺的茬伤到了,是该怪贪图摘花的自己,还是怪花?哼,色不迷人人自迷,一个会败国丧家的人本身就是腐化堕落了。才能有这种结果。怨道忧人则全是逃避的借口!我们应该公平一点,无分男女,不能说男人就一定怎样,而女人又如何如何。如果一对通奸的男女被抓,为什么男人只是抽鞭子,女人却要失去孩子、遭到人性全无的对待?女人就不是人吗?是人,就该分对错,公平判断!公平一点!陆、庄、主!”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的几个字,双眸毫不屈服地怒视他。
“夫人您说的这些,传出去了还能听吗?”陆文拓未开口,金嬷嬷就忙不迭教训起人来了“全天下都这个样,夫人的想法还真是不规不矩的。敢情官小姐一嫁进陆家,就是这么展现家教的?女人家,一点样子也没有,倒教训起庄主来了?!那贱货本就该受罚,要是换到别处,这种千人压、万人骑的贱货,‘坐竹签’还便宜”她忽然闭口,因为官若盈正一脸冷嘲热讽地向她缓缓走来。
“说呀?怎么不说了?”她一把拉金嬷嬷的衣襟“你还真当我成了主子?怎么?我还没空教训你,你倒自个儿送上门来?谁是‘贱货’?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可才当得起这字眼啊!想不想试试这字眼冠在头上会有什么后果?”
“庄、庄主,救命啊!”金嬷嬷惊恐地叫道,年迈的身子根本挣不过官若盈。
“你先放开她!”陆文拓开口道。
辟若盈闻声更是气火攻心,随手就是两个狠力的巴掌“打这种人,还真是脏了我的手!金嬷嬷,你听好,这次我是给你面子了。你现在给我乖乖地待在厅里,等那个女人来了再说,若是你没污陷就算了,若是你说错了话,我有你好看!”
“庄、庄主!”金嬷嬷连滚带爬地到陆文拓脚边哭诉“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劳心劳力几十年,一辈子全扔在陆家了,却被一个十几岁的主子给打得半死不活。想当年老爷在时”
“好了!”陆文拓不耐地甩开她“她是主子。”
“金嬷嬷,你再求呀!看这青日山庄里还有哪个敢为你做主?别总是拉着些个陈词滥调来念,你伺候陆家人,那是你下人的本分。甩了两巴掌就半死不活了,那等会儿我还会让你真成了死人呢!”她眼儿一膘,不经意发现陆文拓正在看着自己,胸口一震,忙冷冷地别开视线。
他说了那种话,他居然说得出口那种话?!她才不理他!即使自己心痛失落,她也不要回头!是情人也好,朋友也好,夫妻更是,付出的应该对等。他的话,说明他还不够爱她,她只将她看成一个能“怡情”的女人在宠爱罢了,而不是她的“爱”!
心好痛,浑身都痛,离开他令她痛不欲生。但是,一步让,步步让,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不能在关键的地方退让一步。即使会有短暂的分离,这也是非经不可的过程。她必须让他明白如何互相尊重!
正在冥思之际,青莲已将人叫回来了。
她抬头一看,发现那个被拖着走的大肚子女人竟是救她的铃儿?!
“夫人,您怎么来了?”铃儿见到她,虚弱一笑。
“铃儿,真的是你?我还没有学会骑马,也还没能摸熟地形去看你你怎么就这么狼狈地出现在我面前?”她忍住泛红的眼眶,伸手扶住铃儿不稳的身子。铃儿一身衣物全都磨破了,发丝散乱,一脸憔悴,肯定是被人一路强拖来的。思及此,她不禁又狠狠瞪了金嬷嬷一眼,才扶铃儿坐下。
“夫人,我没事。”她仍是笑着。
“还说没事!你的匕首呢?为什么不告诉庄主你救我的事?为什么不救自己?!天哪!怎么会是你?那男人为什么会在你房里?男人?金嬷嬷!你好大的狗胆!”官若盈猛地站了起来,吓得金嬷嬷跌坐在地“铃儿已快临盆,哪儿来的捉奸在床!你分明是胡说!”
“没有啊!奴才没有胡说,大伙都看见那男的压在她身上啊!再说,男女苟合,肚子都大了,铃儿走时可没大肚子!”
“走时?铃儿是何时走的?”
“一年前。”金嬷嬷睇了铃儿一眼才说。
“一年前?铃儿,你说实话,多久前。”像有条无形的绳子,将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一起。她已经有笃定,但不需要证据。
“我”
“铃儿,相信我,我应允过你什么?青日山庄又欠了你什么?我放心吧,我一定帮你。再说,你不要这个孩子了吗?说出来,就可以救它。”
“九九个月前”她低声道。
“她说谎!”金嬷嬷尖叫起来,冲上前道:“你给我说实话,你个该死的贱蹄子,竟敢害我!”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官若盈冷声站起,对着金嬷嬷的肚子便是一脚“再给我吐半个字,我碎了你的牙!”
“为什么走?”她回过身来继续问铃儿。
“夫人,铃儿不为妾。”她忽地红了眼,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官若盈脑中一闪而逝。这双眼,这双带泪的眼她知道了!
“青莲,去请二爷来。”
“是。”
“夫人!不!我不见他!”铃儿惊叫起来,却被官若盈握住了手。
“铃儿是多久走的,二弟自是清楚,孩子是谁的,他也会知道。所以,铃儿没有淫乱,她是被人用强的,所以无罪。如果二弟也愿意,铃儿,你就用那把匕首讨个正室吧!”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陆文拓跟前“接下来的事,我交给你。我现在很累,不想把过程全都弄清,但如果二弟爱她,你就破一次例让他迎铃儿为正室吧!我先走了。”
辟若盈脚步有些不稳,陆文拓想伸手扶她,却被云扬抢先了一步扶她出了门。
她好累,好痛。只想走得远远的。回房蒙头大睡一场。她怀疑自己刚才是怎么撑过来的,力气和锐气像在一时散尽,她浑身虚脱得只剩一副空壳了。什么时候,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可以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什么时候,别人的情事已无法提起她的兴致?什么时候,她依赖一个人已到了这种程度?不,不不!她不能再陷下去了,完全依赖着另一个人过活是件可怜可怕的事情。她不能去走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大嫂,你怎么了?”云扬撑着她问。
“没,送我回房。”她要睡、要哭、要发泄,然后从头开始!
庄主和夫人冷战了!
庄主又搬到了书房睡,夫人每天待在房里魂不守舍。青莲后来也听说了,她去找铃儿时,夫人和庄主吵得很大,后来就都冷冷的不理人了。真没想到,原来铃儿与二爷是一对儿啊!铃儿不肯当妾才走的,走后二爷就变了个人,本来相聚后应是很好的结局才是,怎会搞得庄主和夫人又僵了。唉!她不禁叹息。活到二十岁,还是第一回见到对妻子那么好的丈夫。别人知不知道暂且不论,她青莲可是见在眼里,记在心里。一不打,二不骂,有时在房里吃了暗亏也由着夫人去,这怎么为了件小事说僵就僵呢?夫人真太不知福了。不过,她一介婢女,夫人现在又这么难过。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吧!她睇了睇又趴在窗台上发愣的夫人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
已经半个月了,官若盈知道自己这回完了!爱情,总是哪一方付出多,哪一方便受制于人。她是爱他,但还不至于拉下脸求和,即使已在脑海中幻想出千万遍道歉的台词,可她知道自己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她没有错。尽管她知道这儿是唐朝,她也知道最聪明的人不是逆流而走,而该在合乎潮流的节拍下掌控全局,她更知道那天在大厅之上吼他是猪头才会做的傻事,但她不道歉。她想他想得入骨,却是宁可这么下去也不去找他。第一次对局,输的人也会输一辈子。更何况她只是做了件傻事,并没有错。
日子一天天地过,她真正体会到了爱情对于古代女子的重要性。因为旧时女人的接触面太少,能去的地方太少,一天到晚在男人眼皮底下转圈子,怎能不盼君如盼喜吗?
坐在梳妆台前,想他温柔的指尖穿过她的发;走到凉亭中,想起他的以吻定誓“不离不弃”;绕到厨房,想到他皱着眉说“君子远疱厨”;回到床榻,又是一夜无眠地留念他已失的温存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她要拓展自己的视野,她要找些什么分散自己的精力才行!
可是,想他,想得心都发痛,仍是除了想他,什么也提不起劲。
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飘浮了半个月,直至官家父母的来访才冲散了她的空洞。
勉强装扮了一番,官若盈就在青莲的随同下来到大厅接见父母。她强迫自己要集中精力应对,否则可会出大乱子!
坐在主位上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他留着几缕胡子,衣着光鲜华丽。他的身旁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梳着时下流行的半翻髻,一身珠光宝气。
“孩儿拜见父母。”
“青莲拜见老爷、夫人。”
“嗯。”官父捻了捻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盈儿。快过来。让娘瞧瞧。”妇人上前握住辟若盈的手,拉到身旁坐下,仔细地看了又看“怎么瘦了?盈儿,陆家孩子待你不好吗?怎么又瘦了呢?”
“陆文拓他人呢?”官父蹙了蹙眉。
“他今儿有事出庄了。”官若盈心虚地道。还好早上青莲去打探了一下。回过头看着妇人一张心疼的脸,不禁胸口一暖。从今以后,她就有母亲了?
“娘。”她从小就想叫妈妈,现在有了,不禁眼眶一红。
“盈儿,怎么了?别哭喔!是不是陆家给了你什么委屈受?老爷,我就说早该来看看,你一拖就是一年多。盈儿,别怕,爹和娘都来了,他们再过分待你,咱们就一状告到皇上那儿去。”妇人爱怜地摸着女儿削尖的脸“真是娘的人心肉喔!”
“娘我很好,大家都待我好,反倒是女儿太任性了,常惹不少人生气呢!爹、娘,你们这一趟来,不如就多住几天再走吧!”她一来是技巧性地套话,二来也是想与母亲多相处几天。虽然,这是别人的妈妈,但哪怕只是做梦,她也盼着能有妈妈护着、爱着。就让她贪恋几日有母亲的日子吧!她不奢求更多了。
“住!当然住!难得你爹空下几日,娘就盼着来见见女儿。盈儿呀,咱们母女俩好久不曾聊过贴心话儿了,今日也总有机会了。你说实话,陆中书是否真待你不错?”
“你这人,还陆中书地叫不停。那小子已辞官两年了,真是的。”官父道。
“哎呀,瞧我这记性!盈儿,你说,他待你好不?”官母问。
“好好好。他呀,表面严肃,私底下还是对女儿很好的。娘,您就放心吧!再几天便是中秋了。过完节再回去如何?”她笑道。心底却像是沉了铅似的。又沉又闷。看着娘一脸的笑意,她不能让娘发现自己与拓的冷战,会被误会的!看来,这件事必须提早解决了。
“那就好。中秋当然在这儿过,你让陆文拓也空出几日时间带我和你爹四处走走,”她说着又小声起来“看看他,娘才放心呀!”
“娘”真是“天下父母心”吗?明知道疼的不是自己,官若盈仍是想哭。
陆文拓因为忙着生意而没赶回来吃晚饭的事令官父大为不悦。直到将两老安排在客房住下后,仍还是念着明日一定要见着人。
戌时过后,他才回庄,一回来就往枕寒楼去了。这使得官若盈不得不去找他把事情说个明白。
缓步走在通往枕寒楼的回廊上,官若盈满心的矛盾。虽然父母的来访,令她为自己找了个求和的好借口,其实她心里明白,思念的心情早已胜过一切。她不想离开这儿、不想离开他。否则大可向爹娘诉苦,回娘家住上一年半载的,不是也不错吗?但她没有。她选择了去见他。
一样的夜,一样的路。只不过自这样的夜里奔至书房找他,与上次已隔了近一年。那时,还是初春,这回,已近中秋。
没什么好畏惧的,不是吗?里面的那个人是她名副其实的丈夫。她已熟悉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柔和的笑。只不过十几天未曾见面,该有的冷静与思索也够了。何苦呢?折磨了自己。或许,也折磨了他。
定了定神,官若盈看了看仍亮着灯的火,不再犹豫地推门而人。他工作时最怕人吵,进书房一定不让敲门,直接进去即可。
书桌后的他,头也未抬地继续对账。半个月的时间,他瘦了。为什么他仍是背背笔直、神清气爽?发丝不见一毫散乱,眼神没一丁点迷惘,衣着整齐,连个落拓影儿也没有。风采依然令她神往。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很可笑,这算什么?一厢情愿吗?
辟若盈坐在正对着书桌的椅子上大约等了一刻钟,陆文拓就放下笔和账册,直视她。
“有事吗?”他轻问。
“你知道我父母来了吗?”她已不愿再多想,什么骄傲、自尊全陪着理智抛到了九霄云外。谁去理后果?想什么便说什么吧。
“张总管告诉我了。因为回来太晚,不便今日拜访,我也就没去打搅了。”他起身走到桌前,凝望她。
“我不管你怎么想。”不愿气势矮人一截,她也站起来与他面对面“你若仍是气我也罢了,可我希望在爹娘住这的几日中我们能够和好,一起带他们四处走走。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就回娘家住唔”她的话,被他激烈的吻打住。
开头还抗拒地捶了他两下,可后来就变成柔顺地接受他霸气的需索了。直到两人都已喘不过气,他才稍稍松下了搂她的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不回房吗?不是”她的话陡然被泪水梗住,心下一酸,想起他一连十几天不来找她,想起他毫无憔悴,更是再也无法隐藏住心底的酸楚。
陆文拓心疼地紧抱住她“别哭。”
“不要你管。”她推他“放手”
他将头更深地埋人她的发中,将她的整个人都压向他。
“放手放手,你不尊重我就别碰我!你听见没有?我只是希望你做做样子给爹和娘看,才不是想你,才不是要求和你王八蛋”推不开他,她干脆放纵自己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她好爱他。她第一次这么爱一个人,但这个人却不爱她。是不是男人总是如此,女人是用来宠,却不能投诸爱的?女人是必需,却不能成为分享喜乐的伴侣?不!她不要入乡随俗,她不甘当人附属,得不到全部,她宁可不要!尽管玉石俱焚的方式,会令她痛不欲生,但她也不能委屈求全地过一辈子!
“不放,一辈子都不放”他低哑道“是我不对。我承认,我想你,我求和。我受不了你别再同我怄气了。”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泪痕交错的脸。
“我说,”他的脸上有无奈“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我也不再去气你在大厅上的行为,我更不去气你让云扬扶你的离开。我投降,我承认自己一败涂地。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随即被猛然涌上心头的狂喜而惊得破涕为笑“拓,你刚刚说什么?最后一句,再说一遍。”
他深深地凝视她“我爱你。”
“拓!”她喜极而泣地投入他的怀抱“我好怕,怕你不爱我,怕你认为女人只能‘怡情’,怕你再也不理我是我不对,你贵为一庄之主,我却因一时被气愤冲昏了头,在大庭广众下对你大呼小叫的。我是个大傻瓜!”
“我也有错。差点亲手杀死了二弟的孩子。盈儿,那天说的‘怡情’什么的。都是我的无心之语,你别放在心上。乖,别哭了。”他温柔地抚摩她披散的发丝。
“拓,你不在,我好想你,没有一个晚上睡安稳了。铃儿的事也无心过问。对了,她与正风是要成亲了吗?正室吗?”她低头见他正忙着解自己的衣服“拓!”
“嗯。”他现在根本无心应对。
“是吗?她那天为什么不拿匕首给你呢?难怪,铃儿的屋子让我有种熟悉感。她屋里的摆设与正风做的木制品一样呢!原来正风是因为她才拓,你在干什么?”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裳已被褪得差不多了。
“吻你。”他边亲吻她边解自己的革带。
“嗯拓,回房”
“我等不到回房了。”他一把横抱起妻子,往内室走去
门外的吵嚷声将睡在书房的两人从梦中扰醒。
“谁呀,一大早的?”官若盈不悦的低喃。
“你睡,我去看看。”陆文拓亲了亲她的额际后起身着衣。
外面的声音有愈大的趋势。
“什么?张总管,你说陆文拓那小子一夜没回房就是睡在这里?这种情况有多久了?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欺负我的女儿!你滚开!让我进去找他问个清楚。”是官父怒火中烧的声音。
“官老爷,庄主现在还没醒,这阵子已忙得好几天没睡个安稳的觉了。您不如待会儿再问吧!”张总乖凄苦哀求。
“待会儿?我宝贝女儿都不见了!”官母更是忧心不已“青莲说盈儿昨儿个一夜没回,也不知被怎么了。一定是这儿的日子不好过”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放宽心,”陆文拓适时开了门“盈儿在我这儿。”
“啊?”
望着两老惊讶的面容,他转而向张总管道:“这几天的时间你先帮我空出来,我要陪岳父、岳母逛逛。还有,叫青莲过来帮夫人盥洗。”
“是。”张总管领命而退。
“爹、娘。”着衣完毕的官若盈走过来对两老缓缓行礼。心想,这回可是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