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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先离开一下。”
在一阵热烈的讨论中,骆仲齐的话好比一块冰降下,冷了大家热烈的气氛。
在众目中离开,从外头关起门后,他只是站在门边,一只手摀住脸闭着眼睛。
她又跑到哪去了?骆仲齐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深深呼吸。
一个礼拜,整整一个礼拜不见她的人影!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
自从王仁拓的事情发生之后,心底的不安愈见蠢蠢欲动,在看不见她的时候总会担心她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
他知道这样的念头一旦化为具体的行动,将会让他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不放,也知道这样下去他总有一天会束缚她、限制住她坚持拥有的自由。
但是,他管不住这一股如脱缰野马的不安,就像涟漪,不被激起没事,一旦被激起,哪怕只是一点点力道都会一圈圈不断泛大,愈是想要去阻止,愈是激起更多。
拼命压抑住不安就像跳入水中企图阻止涟漪扩大般愚蠢,愈是压抑,愈是让自己陷入不安的泥沼中,像踩进流沙坑,愈是挣扎,陷得愈深。
懊怎么做才能平抚心中的不安?
她是个坚持原则的女孩,有自己的想法,有她特立独行的潇洒,正因为这份潇洒和对原则的坚持,只要发现自己被困住就一定会设法离开,就算再多不舍,为了坚守原则,她也会选择绝然离去,绝不委屈自己。
他了解,所以随着这份不安起舞作乱的是深深的恐惧,恐惧心细的她感觉到他的不安、看出他蠢蠢欲动想要将她紧紧抓在身边的念头,然后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离开他。
离开是的,他恐惧这一件事。她说过当她对一处的人事物没兴趣时就是她离开的时候,这话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成为他恐惧的根源。
一个礼拜不见,除了担心她出事,他更担心她已经不留讯息地离开。
她像风但更像云。
风看不见,来去之间不会让人发现它曾经存在过。但云不同,它来时会挡住阳光在地面投下阴影,你会知道它来过;当阴影消失,你会知道它离开最悲哀也最无奈的是,无论是它的来或去,都没有你可以置喙的空间。
她像云,一如她的名字,没有一个地方能永远留住一片云,自然没有一个地方适合她长期驻留不走,而每一个地方又都适合她驻留,只是她从不留在原地。不定的动向或许在爱上她之前他会认为这叫潇洒,但现在,他却觉得这叫无情。
爱上她,他逐渐明白黄美茜急欲知道他一切、介入他生活的心情。
交往近三个月,他连她的生日都不知道,她的一切仍然是个谜。
他也很清楚生日、星座这些不过都是芝麻小事,但琐事积少成多,因为这些小事累积成的不安庞大得不容忽视,被这样压抑囚着,见不到她的时候都是折磨。
“你没事吧?”门从里头打开,走出来的于佑仿佛早知道他没有离开似的,一转头就对他这么说。
他苦笑。不认为有人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于佑关起门,站到他身旁。“现在不是想她的时候。”
“我知道。”当初是他向于佑提出这个创业计画,现在一切都逐渐从抽象的理想化成具体的成果,他不能分心。“虽然明白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我很担心她。”因为合作才真正认识沉默寡言的于佑,终于有第一个推心置腹的台湾朋友。
“她太自私,不适合你。”于佑真心道:“我只看见你不断在付出,她什么事都没有做,甚至连你忙着创业的事也漠不关心,还惹出王仁拓的事情让你担心。”
“我没有告诉她。”正如她没有告诉他关于她的事一样,他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正忙于创业工作。
只是对于他减少跟她见面的次数这件事她没有疑问,这种反应让他心寒。
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子,在男朋友减少和她见面次数的时候,一般的反应就是会问他去哪里或做了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问,这样的反应往好处想是信任他,往坏处想是对他漠不关心、毫不在意。
唉他骄傲于她对他的信任,却也失落于她对他的鲜少过问,他们之间有很多事是可以彼此分享的,偏偏谁都没有主动说出口。
“就算是这样,两个人相爱也不应该变成对方的负担。对现在的你来说,她已经是个负担。”
“尽管如此,我还是爱她。”骆仲齐毅然决然道,殊不知这样的一句话等于问接承认她已经变成他的负担。
“那就暂时不要再想她,把心放在工作上。距离比赛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一次的比赛你说过势在必得。”
“优胜的奖金将成为我们的创业基金,当然势在必得。”他说。
“那就进去吧,你一走,群龙无首,大家的工作就停了下来。”
“你在说笑,我们每个人都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可是大家会聚在一起是因为你,这点你千万不要忘记。”于佑提醒。“我们都以你为首。”
“你们两个怎么站在外头?”一个礼拜没有出现的凌云又不知道从哪蹦出来,娇俏的身影落在两人眼前。
“凌云?”骆仲齐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苏珊娜说你最近和唐恩、于佑还有一些人在忙游戏软体设计比赛的事,我来看看你,顺便带点慰劳品。”她晃晃手上的袋子。
“这一个礼拜你到底跑哪去了?”
不是说好不过问彼此的去向?凌云皱眉,念及他最近在忙、旁边又有于佑在看,便笑着回答:“我之前说过要安排杨凯加入skypub,事情总算圆满成功。”再次证明这世上没有她办不到的事呵。
“原来如此。”悬了一周的心总算安稳放下,骆仲齐扯了记有气无力的笑容。
心细如她怎会看不见。“怎么了?”
“我希望你以后要到哪里先告诉我,别让我担心。”
告诉他?“仲齐,我们曾经约定好”“我知道。”他抢白:“我知道我们约定了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你。”
“你”凌云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瞥见站在骆仲齐身后的于佑别具深意的眼神,她改口:“啊!我忘记买饮料。”
将提袋塞到骆仲齐手上,她又说:
“先帮我把这些慰劳品拿进去,我等会儿就上来。”语毕,凌云转身下楼。
“凌云!”
“先进去吧!大家都在等你下决定。用不着担心,她又不会走丢。”于佑边说边推他进门。“如果你不放心,我去帮你看牢她。”
“谢了。”骆仲齐朝他一笑,放心进房。
“你有话跟我说。”凌云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楼梯口等待,果然等到人。
“刚才我和仲齐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凌云楞了下,不愿意承认,但只怪她躲的技巧太差,果然还是被他看见。“听到了。”原来她已经变成他的负担。
“那么你就该知道你已经变成他放不开的负担。”
昂担?这两个字很伤人!凌云怒瞪面无表情说这种伤人话的于佑。“轮不到你来说。”
“我不说,他会说吗?”认识骆仲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了解他,就是因为了解他,才必须帮他说。“你很清楚他不会当面对你说。”
“所以背着说。”凌云冷哼。
想起自己听见那话的心情,他间接承认她是他的负担。
“会这样要怪你,你们的交往我只看见他在付出,你什么事都没做。”
“我已经告诉他我不习惯付出。”即使这么说,她也试着付出,否则何必听苏珊娜提到他们准备参加比赛的事情就过来看他,但这些她干嘛跟他说。“他说他不介意,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跟他的事。”
“我是仲齐的朋友。”
“就算是朋友也没有资格过问。”什么口气啊!他以为自己是谁?当自己是警察在讯问小偷?“这是我跟他的事。”
“他不会说的。因为他跟你约定不过问彼此,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不安,他也不会坦白告诉你。我老实告诉你,自从王仁拓的事情发生之后,只要你不在他双眼所及的范围,他就会担心你,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人是你,如果你仍然坚持不习惯付出,至少看在你让他不安的份上,这段期间不要让他分神来担心你。”
如果不是个性倔强,她早掉泪。
“你把他的不安感全怪罪在我身上,哼,这就是你对他的友情?”她该说什么?
“你行踪不定也难怪他会担心,更何况你擅于惹事。”
“于佑,看在你是第一个懂他也欣赏他的人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这些话;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跟仲齐的事用不着你插手!别激怒我,否则绝不让你好过!”
“说不过人就威胁对方?你也不过如此。”于佑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她从没尝过这种屈辱!凌云咬唇忍下,嘶声道:“你以为高举为朋友着想的大旗就可以出口伤人?”一开口就拼命指责她的不是,难道一切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她听见自己被男朋友当成负担这些话时的心情?为什么不站在她的立场想,如果他肯多相信她一点,这些不安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以为骆仲齐会懂的,因为他也认为两个人再怎么相爱也无法支配对方的心、对方的一切,所以她以为和他相爱,自己仍旧可以保有原来自由自在的自己,他也答应了不是吗?
甚至,他还说喜欢这样子的她!
那么现在为什么把她视作负担,当成不安的来源?
骆仲齐!你骗人!
于佑发现自己的话得不到对方回应,于是出声:“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什么?”回过神来的凌云冷冷抬起眼。
她不会受伤的。她告诉自己,本来嘛,人一生下来就会带给别人负担,被当作负担又怎样,这是他自找的,怪得了谁一而再、再而三,她在心里重复这些话,倔强到不肯对自己承认方才偷听到的话和现在于佑的话让她觉得难过。
“你也许喜欢仲齐,但你不爱他。”如果爱,就不会让他不安。
冷冷的眼闪过怒气。“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旁观者清。”
“那么照你的意思他是喜欢错人了。”
“爱错人,你只会让他不安。”他直言,只希望她能有所改变,好让骆仲齐能安心地将全副心力放在工作上。
“那么身为他好朋友的你有什么指教?”凌云双手抱胸,等着他长篇大论中最重要的一段。
“让他安心,在他可以看得见的地方。在比赛前的这一段时间他需要的是心无旁骛,但是你不在他身边他无法安心。”
要她把自己囚禁在他身边“于佑,我突然发现做你的朋友绝对比做你的情人幸福。”
于佑挑了挑眉,对她的话并不以为意。
就算这样,她还是要说完:“你或许有情,但我怀疑当你触及爱情的时候又会怎样。倘若那个时候我在场,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好过,没有人可以在惹毛我之后平安无事的,你最好要有所觉悟。”
不认为这种威胁有放在心上的价值,于佑哼声以对。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惹火我的。”凌云扬唇勾起冷淡的笑意,转身下楼。
“你去哪里?”
她停下,抬起头嘲讽地看他。“买饮料。”
“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你又能拿我怎样。”
“如果你还有一点喜欢仲齐,希望你能照我的话做。”
凌云顿了顿,下楼前又说:“如果你们需要打杂的人,叫我一声。”
于佑闻言,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你要来帮我?”骆仲齐瞠大眼,对于某个人毛遂自荐的行动很是讶异。
这个某人,不用说,正是凌云。
“对啊。”笑着伸指拭去他嘴角的面包屑,凌云耸肩道出理由:“st.c.的事已经忙完了,我看你们在进行的计画好像也挺有趣的,怎么样?你这边缺不缺人手?”
“你愿意来,我当然有工作给你。”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将她留在看得见的地方、能够安心,怎么会拒绝。
“我可不懂电脑程式的东西,我最多只会打电玩而已。”
“我们正好需要一个软体试打员来试试我们设计的游戏。”唐恩抢白道:“嘿,凌,这工作很适合爱玩又不事生产的你。”
“闭嘴,唐恩。”凌云睨他一眼。“小心我向苏珊娜告状去,说你欺负我。”
“谁敢欺负你啊。”唐恩怪叫一声,惹来在场所有人大笑。
骆仲齐为凌云介绍其他志同道合的伙伴后又说了些话才回到工作上,大家全神专注在软体设计上,完全不懂的凌云百无聊赖地看东看西,最后挑张没有人的办公桌坐下,眼睛又不知道该放哪边,先是看这十坪不到的小堡作室,后来干脆发呆,后者占去她大多数的时间。
一开始的九天,她几乎都这么过,因为骆仲齐他们这时候还没有具体的作品呈现,轮不到她这个试打员上场。
所以,这九天,凌云觉得像在坐牢。
第十天,同样始于发呆终于发呆,不过她倒发现主作中的骆仲齐认真的模样很吸引人,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发呆,虽然还是像个废人,至少还有注视的焦点。
原来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他这么好看!经过几天的观察,她发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也有自己的看法,更因为都是名校出身,所以很难彼此妥协,只有当骆仲齐开口说出结论,大家才会心服口服。
所以这些人对骆仲齐很服气,她渐渐可以理解为什么于佑会私下警告她那番话,要她别变成他的负担,让他无心工作。
可是负担想起这两个字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她早说过喜欢她很辛苦,是他执意拉她一块跳进爱河,现在又把她的存在当作负担看怎么想都觉得错的人是他不是她。
可是被束缚的人却是她。
唉还有一个月又二十天。趴在窗边,凌云抬眼望天,没有半朵白云的蔚蓝天色好漂亮。
这种天气坐在飞机上往下望一定很过瘾。她想。闭上眼想象旅行中曾看过的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
这种天气如果能躺在阿波罗神庙遗址的土地上晒太阳绝对很舒服
明知道愈是这么想象,困兽般的桎梏感愈重,偏偏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翻腾的思绪,心思飞到遥远的一方。她看见自己像以往一样背着简单的行囊,自由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观看擦身而过的人脸上不同的表情。
“在这里设计一道关卡,然后”不经意回头,瞥见趴在窗边不动的背影,骆仲齐心虚地别过脸,重新埋首讨论桌上。
他知道这样对她而言已经算是束缚,也知道自己之前扬言不会束缚她的承诺,但他失约了,违背承诺,变成束缚她的人,让她只能像笼中鸟一样望着天空发呆,想飞也飞不出去。
这十天,他虽然忙也会分神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当大家投入工作的时候,她会坐在椅子上发呆;等到大家累了想休息,她才会回过神开始像他熟悉的凌云说着挑衅的话逗弄伙伴。表面上说是为了好玩,实际上是在提振大伙的精神。然后等大家又回到工作上,她就继续发呆,或者看着窗外,直到有人叫她为止。
在他面前,她依然爱笑,依然说话挑衅,却隐约失去了活力。
他已经很少听见她让人印象深刻的怪笑声。
说会让她自由自在、说不会试图改变她的人也是他,最后做不到的人还是他,这和说要与他交往,最后又说要分手的黄美茜有什么不同!
他知道,也时时刻刻被这份违背承诺的罪恶感所苦。
可是他不想失去她!无论如何都不想!
明知她就像随风四处飘移的浮云,他依然贪心地想抓住她。
她是这么特别,这么与众不同,永远像个惊喜似的有意想不到的言行举止,丰富的神采有如万花筒般随时随地都在变化,好不容易将她留在身边,怎么可能放手!
原谅他的自私,原谅他骆仲齐在心里默默念着。
“仲齐?仲齐?”于佑叫了数声,他还是一脸茫然。“仲齐?”
连靠在窗边发呆的凌云都听见于佑的声音回头,他还是维持在呆茫状态。
“该不会睁眼睡着了吧?”唐恩打趣道,动手推了推他。“齐!”
一连串的声音拉回他失焦的神智,骆仲齐如梦初醒。“什么事?”
“我们刚才在讨论是不是要在剧情方面多下点功夫,光是打杀的游戏玩起来没有什么意思。”唐恩重复方才大伙讨论的焦点。
“这个提议很好。”他说,强迫自己回到工作上:“关卡设计没有什么大问题,最主要的是剧情的连贯性,一味打杀了无新意,如果能够在剧情方面与众不同,就能让评审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加入什么剧情?”其中有人问出了重点,让大伙陷入一场沉默。
“这还不简单!”异军突起的声音来自坐在窗边的凌云。
“凌?”
“你们不是设计了一个男主角还有两个女主角和其他男配角吗?就让他们在冒险中爱上对方,彼此猜忌、陷害,最后大彻大悟,同心协力打倒魔王不就得了。”
“啊!”唐恩一击掌。“我都忘了你很会写剧本嘛!”笨啊!他怎么没想到。
他也忘了。骆仲齐看着说得兴高彩烈的凌云。
他都忘了一开始她最先吸引他注意的不是外貌,而是她设计的剧本。
他竟然忘了。说不上来的强烈愧疚感让他无法像找到救兵的唐恩一样兴奋。
总算有点事做了。凌云支着下巴想,至少有一段时间不会无聊。
有事情做,困兽感应该不会再这么强烈吧?她不怎么有信心地想着。
于是她有了新工作:编剧。
伏案振笔疾书的凌云看起来比撰写程式的人还忙,忙到大家走了泰半还不自觉,沉迷在脑中不停编织的想象里,似乎不怎么想罢手。
直到工作室只剩下她和骆仲齐两个人,还是不见她有停手的打算。
“喔呵呵呵”怪笑声莫名其妙响起,过后又是沙沙沙振笔的声音。
“凌?”骆仲齐出声叫她。“凌?”
“咦?”有人叫她?抬头,才刚脱离想象世界的凌云表情有点茫茫然,像刚从梦里醒来一样。“什么事?”
“大家都回去了。”
回去?她侧首,果然只剩下他们俩。“几点了?”
“快九点。”
“我写了这么久啊?”下午才找到事做,没想到一下子就快九点。“难怪觉得天怎么突然暗下来,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你”你开心吗?想问出这一句话,但自知理亏而心虚的他却问不出来,只能改口:“你想了什么故事?”
“喔呵呵呵我想到五个故事,已经写好大纲,就等明天你们决定要用哪一个故事,我再来写剧情。”将草拟的故事递给他,她期待地看他:“你先看。”
骆仲齐接过,勉强扬起笑容,看见她这个样子他莫名心疼。
她现在的笑声里有几分真实几分造假?她现在面对他的表情里有多少是真诚又有多少是装出来的?他想问,一样问不出口。
因为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在他身上,是他扯下她自由的羽翼,让她无法展翅。
他束缚了她,限住她该拥有的自由自在,困住她该有的快乐和无拘无束,她原本是断线的风筝,爱到哪就飞到哪,却被他这条一头系着重石的绳子缠绕,朱去随风飘荡的自由。
“怎么样?你觉得哪一个剧情比较好?”
“都很好。”一个字也没看入眼的他只能这样应忖。
凌云看着他好半晌,收回成叠的草稿放进抽屉。
“凌?”
“明天再说吧,我肚子饿了。”转了转金棕色的眸子,她提议:“去skypub好不好?今天晚上驻唱乐团是st.c.,顺便去听雷克唱歌怎么样?”
雷克?又是这个乐团。
骆仲齐还没有回答,但脸上藏不住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对这项提议的意愿。
他给予的束缚愈来愈紧,不晓得他自己知不知道?凌云涩涩地想。
他不喜欢她单独去找他们,现在她邀他一起去也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绑成什么样子?
扁想就觉得可怕!打从背脊窜上的寒意让她预见一个不愿意面对但终将面临的未来。
“当我没说过。”凌云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呵欠,揉揉眼睛,看起来爱困又疲惫。“写一整天的字我也累了,懒得跑那么远,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送你回去?”她这一提,他才想起他从来就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你没说过你住哪。”
“我没说过?”凌云侧着头想了下,好像真的没说过。“我跟苏珊娜住在一块,不过她通常都会睡在唐恩那里,所以等于我一个人住。”
“为什么突然要我送你回去?”以前不论多晚,她都一个人回去,从来没有说过要他送之类的话,为什么突然改变?
“拜托,这么晚我又这么累,难不成你忍心看我一个弱小女子无助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你安心吗?”凌云双手合十压在胸前,楚楚可怜地瞅着他。
其实她就是知道他会担心才故意开口要求,与其让他担心,不如让他安心,让他亲自送她回去不就能让他安心了吗?
“走了走了,大家都回去休息,我们干嘛那么努力。”凌云边说边拉着他走。
“凌。”骆仲齐握住她的手往后缩,将她拉入怀中。
“头又痛了?”他只要头痛就会抱住她,是以她有此一问。
“对不起。”答应她的事他没有一件做到,而她这个扬言对感情不习惯付出的人却一直在委屈自己付出。
两相比较下,他才是真正自私的人!
事实已经造成,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如果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内疚感,不如不要说!凌云在心里想,表面上装作没听见他的低喃,故作懵懂:
“你刚说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累了。”
她点头,没有多问,无言跟着他的脚步离开。
低头注视相握的两只手。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就算她和他的手握得再紧,两个人的心早就产生了距离。
不管手握得再怎么紧,心里的距离还是愈来愈远。
看样子他们做朋友会此做情人来得好。
只是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剧情已经被闲慌的凌云以极快的速度设计好,得以顺利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但也因为她剧情写得太快,反而让自己又没事做,回到刚开始望着天空发呆的日子。
这个时候压抑的困兽感又猛烈出笼,击得她愈来愈觉日子难捱,落寞的神情总在自以为没人看见的时候溢于言表,等到发现有人注意她,就搬出兴高彩烈的表情回应,每一次都是这样尽职做她无业游民阶下囚的角色。
沉溺于戏剧工作中的苏珊娜难得会到这间小小的工作室探班,看见坐在窗边的室友,倏然一惊。
小小的背影好比一只受困多日的青鸟,浑身上下那属于幸福颜色的羽毛因为受困全都变得憔悴失色。
她吓了跳,在同住的公寓里没听她提过工作室的事情,还以为她过得很好,想不到看见的是这种景象。
“齐!”才进门,喊的不是男友的名字,而是她的东方朋友,同时弯身闪过男友街上前的拥抱。
“苏珊娜?”骆仲齐抬头,不明白她的声音为何如此愤怒。
“苏珊娜!”回头看见来人,凌云堆起灿烂的笑脸。“你怎么会来这里?”昨天还听她说忙着排练舞台剧,怎么今天出现在这里。
“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将手上大包小包一古脑儿丢给唐恩生受,苏珊娜心疼地走向她的东方小朋友。“怎么会”
“苏珊娜!”凌云刻意打断她的话。“你来找我的吗?”她说,痹篇众人的目光朝她使眼色。
“呃是的,今天排练场所临时出了点状况停止练习,所以过来看看,顺便找你一起去逛街。”
变街!凌云扬起兴致勃勃的向往神情,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按捺住兴奋的表情,回头看向骆仲齐。“苏珊娜找我去逛街耶。”她说。
骆仲齐点头,表情复杂,嘴边不忘叮咛:“别玩得太晚。”
“我知道。”她应答,拉着还有话要说的苏珊娜离开。
来到外头,苏珊娜终于按捺不住气恼:“凌!你老实说,还种日子你过多久了?”什么时候她的凌出门要经过齐的同意?就因为他们在交往,是男女朋友吗?太过份了!这算什么,把她关在工作室整天发呆度日!
“别担心,就快结束了。”一走出牢笼,凌云喘口大气,买支双球冰淇淋慰劳自己。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一点都不像你,我认识的凌是个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任性女孩,不是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
死气沉沉?“你说得太严重了,苏珊娜。”凌云苦笑。连她都感觉到了,是不是他也感觉到了?
还是因为忙碌的关系选择视而不见?
反正无论如何,至少她让他忙碌中用不着多分一副心力担心她对吧。
只要目的达到,管它用的是什么手段,她想。
“我没事的,苏珊娜。刚才差点被你吓死,突然怪叫,害我还以为有鬼哩。”
“我是见到鬼了。”她指着她。“就是你啊!凌,齐他知不知道你坐在窗边发呆?”
“要知道早就知道了。”她叹气,间接承认每天都在过这样的日子。
她无奈的语气让苏珊娜更是气愤。“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都要去说,绝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让这抹自由的灵魂黯淡失色,说什么她都不允许!
“我的好姐姐”凌云拉住她,拼命撤娇。“根本没什么事好不好,你这么大惊小敝做什么?”
“凌,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收敛自由任性的白色羽翼的凌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个凌了,她至少也要知道原因出在哪。“是因为齐?”
“我只是要让他安心专注在工作上,等比赛之后我就又是以前的我了。”
“有这么简单?”苏珊娜哼声戳破她吹起的虚幻泡泡。“刚才从齐的口气我就猜出大概,我敢说他已经习惯困住你、询问你的动向你以为比赛过后这些就会改变吗?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何况你竟然让他对于问你行踪这种事问得那么自然,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齐改变了她吗?让她变得这么不快乐!
凌云把玩胸前的头发,扯开笑容:“苏珊娜,难得有机会出来逛逛,不要这么扫兴好不好?”很显然,她没有向苏珊娜吐苦水说自己有多委屈的打算。“你很难得有一天休假耶,我们到苏活区怎么样?听说最近凡赛斯出了一系列新款秋装,要不要去看看?”
“看了又买不起。”她嘟嘻。为什么老是把事情放在心里面不说出来,难道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苏珊娜难掩怨怼神色瞅着她。“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看。”
“你当然是我的朋友。”凌云抱抱她,坦白道:“可是你也是齐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和齐因为这点小事破坏交情,这是我难得的体贴耶,还不好好珍惜?”
“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体贴别人。”苏珊娜抱紧她,好心疼。“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次会拒绝写剧本和演出邀约了。”
“啊?”
“因为齐对不对?”
“是因为我不想啦。”低头舔冰淇淋,她故作轻松说:“你知道我的个性,绝不会为谁改变什么。”
“所以我不认识现在的你啊。”苏珊娜接着说。“凌,你愈变愈陌生了。”
“是吗?”凌云抬头看着天空,表情空白得让苏珊娜读下出任何讯息。
沉默一直持续好久,直到她又开口:
“我好像在这片天空下住了好久快一年了对不对?”
苏珊娜楞了楞,点头应声。
“快一年了啊。”时间真快。
“凌。”苏珊娜突然扳下她的脸,要她看着她。“如果要离开,我绝对不会留你,比起齐,我更在乎你。”
“你该不会变心爱上我了吧?唐恩会哭的。”
“傻瓜!”苏珊娜笑着敲她一记响头。“因为你和我都是习惯四处为家的吉普赛女郎啊!你想我为什么会爱上唐恩?若不是他能给我一片自由的天空,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他;对于齐,如果他不能给你这么一片天空,我宁可你去追求你想要的,别被他束缚,否则将来痛苦的会是两个人。”
“我知道该做什么的,苏珊娜。”狂放不羁的笑轻扬,凌云展现过去的自信表情,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美丽而炫人。
苏珊娜这才放心地舒开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