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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的身子回了温,莫韶光才放开她,周围传来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找你的另一只鞋子。”
想象一个大男人趴在草地上寻找她的贴身之物,楚薇枫突然笑出声。
她的笑声令他呆了呆。
“你其实很容易取悦的。”他评论道,口气认真,并无嘲弄之意。
他又与她平起平坐了,那一点也不显卑下的口气,那从不知矫饰的坦白,还有他试图救她时钢铁般的意志
楚薇枫微微颤抖,她有预感,这个人有力量改变她所剩无多的生活。
“这只鞋脏了。”他摸到一团污泥,有些懊恼。
趁他低头为她穿另一只鞋的时候,楚薇枫像个盲人般伸出双手,找到他的头与脸,一停留,便不再移开,大胆地在他五官间细细探索。
十八年的无澜,原以为陪着她的将只有满腹的不甘与怨恨。
如今,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就像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也将变得不一样。
莫韶光有些愕然!在他脸颊移动的指腹很柔软,全然不似她说话时惯有的尖锐傲慢。无论他怎么冷静,也不能不当回事。
楚薇枫仍是满心专注指下的感觉,她摸到一对浓密整齐的眉毛,也摸到他整张轮廓分明的脸,还有微微陷下的眼眶,也确定了她所看到的鼻梁和下颚,真有那么挺直和方正。
“我们该走了。”他粗嘎地。
“走?”她缩回手,懊恼地发现自己又脸红了。“我根本看不到路。”
“你能站起来吗?”
她吃力地攀着他起身,摸索着走了几步路。
“太暗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跟着我,慢慢来。”
她没拒绝,应该是说,经过了方才的一切,她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这个人。楚薇枫握住他的手,那里,和他的脸一样,触感都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你受伤了吗?”她突然想起来。
“只是擦伤。”
山路迂迂回回,跟着他才走不到半烛香的时间,楚薇枫的体力就已负荷不来,连莫韶光把她背起来的时候,她也只能点头。
夜风凉凉地吹拂着,疲倦征服了奇异的情愫,待她再睁开眼,天空已经透着一半的灰蒙了。
她困盹地看着四周,一切都很陌生,脸颊紧贴的男人肩膀,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应该会厌恶地痹篇这种味道的,可是不知怎么地,楚薇枫只是略移了移,还是把脸紧紧靠在他濡湿的肌肤上。
她从来就不是个浪漫的人,但在这一刻,她模糊地感幸福和安适令她有种想与他走天涯的冲动。
当她爱上一个人,那将会是什么光景?楚薇枫迷惑地想。她的乳尖随着他的脚步,隔着薄薄的衣裳,传来一种惑人的騒动;她不明白,只是默默体会着。
汗是湿黏的,带着腥味,隔了一会儿,她才幡然醒悟寻常擦伤,怎么会有这么湿稠?
懊死呀!为什么她看不出他流了这么多的血?
“让我下来。”她低喊。
莫韶光一愣,依言将她放下。
薄薄的天光里,她终于看清楚他肩膀上的血。原来,她一直压在他受伤的那一侧,难怪伤口的血没断过。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
“现在我可以自己走。”
他看看她裙摆下的一只赤足,刚刚只顾着赶路,不晓得那只鞋是何时遗落的。
“你不能再流血。”对着他的目光,她怒道。
莫韶光皱眉,以她那动辄便打骂人的坏脾气,实在不像会关心人的样子。
“我很好。如果你愿意听话,我们可以在天亮前回到楚家。”
楚薇枫想拒绝。当她面对他的眼睛,它们似乎印证了她几个时辰之前的触摸,他有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一种无法言语的坚韧和自信。她无法言语,这个人无法让她联想到任何属于黑暗的东西邪气、罪恶或破坏。
在她以为自己足以冰封一切的时候,这个人身上,怎会有她所渴求的温暖?
“你会在那之前死掉吗?”
“不会。”以她的身分,是不可能会担忧他的,莫韶光这样想着,声音有些异样。“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伤而死,停止问问题,我们要赶路。”
他的粗声粗气井没有惹恼楚薇枫,她呆望着他,只为自己的发现而困惑。为什么这个人看待她的方式,总是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身子腾了空,她回到他温暖的背。
这一次,她小心地没压在他受伤的膀子上。
楚家人守着大厅,一夜未眠。
能派出去的人手全派出去了,楚连负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
小春跪在地上,红肿泪的双眼里满是恐惧,无声地搓着手背,那全是被人狠狠掐出的瘀青。
杜夫人亦是一脸的苍白,绞扭着袖子,不时以怒视小春的无言方式,发泄怨恨。
“老爷,小姐回来了!”
楚连匆匆迎了上去,一见爱女的模样,差点没昏厥。
楚薇枫披着凌乱的长发,无力地靠在莫韶光的背上,大半边的脸上全沾了血,两人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草屑,没一处是干净的。
“枫儿!爹的乖女儿,你别吓爹!”楚连颤巍巍地将她扶了下来,杜夫人早领着两名婢女冲了过来,送水递手绢地替她擦拭脸。
“我没事。”她仰起脸庞,虚弱地摇摇头。
“你流这么这多血!”楚连心疼不已,几乎要流下泪来。
“都都是他的血。”她咳了咳,接过热茶,啜饮了好几口。
杜夫人走上前,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了莫韶光一耳光。
“你这该死的奴才!要你照顾小姐,你居然让她如”
话没说完,楚薇枫已丢开手里的杯子,一扬手,也以同样的力道甩在杜夫人脸上。
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外放自己的感觉;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冲动让她这么想保护一个人。
“谁准你这样不分黑白地乱打人?”
“小姐”那一耳光令杜夫人受到的打击不小。打她进楚家以来从没在人面前这么委屈过。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拿主意了?”
“我我不敢!”她含泪,不敢多说。
“枫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连心知有异,觑了莫韶光一眼看不出异样。
楚薇枫目不转睛地瞪着杜夫人,仍是怒气冲冲。“我在寺里遇上个恶人,对方死缠不休,要不是他带我离开,我这会儿只怕连楚家都回不了!”
“是什么恶人?恁地大胆,连楚家也敢惹!薇枫,你没报上楚家的名号吗?”一旁四姨太忙不迭地嚷起来。
“是呀,枫儿,你告诉爹爹,我一定为你做主。”
“那个人叫梁律,身边还跟着好几位官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何叔的人。”
楚连一呆,两个姨太也面面相觑,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是要替我做主吗?我早说过,做不到的事,就别太早打包票。”她讥诮一笑。“我说这人救了我,你们没人感激他,倒净问我一些不相干的事,真是奇怪。”
说着,她懒得再看人一眼,迳自叫起跪在地上的丫头。
“小春,扶我回房。”
“是。”小春抹去泪,忙不迭地起身搀着她走了。
“这这妹妹,您瞧瞧,那丫头是什么态度!”三姨太低头,以只有四姨太能听到的声音埋怨道。“我早就说过老爷太宠她了,不过就是个短命鬼,何必浪费这么多心思。”
“别说了,”怕事的四姨太扯扯她的袖子。“给老爷听到,咱们可有事了。”
对女儿如风一般的坏脾气,楚连早习惯了,他转头看看仍跪在地上的莫韶光。
“你伤得厉害吗?”
“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楚连点点头,突然唤了管家来。一会儿,楚仁捧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莫韶光。“你救了小女,我没什么可报答的,这个,是楚家的一点心意。”
“小的什么都不要。”莫韶光摇头。
楚连微愣,倒是初次见到不求回报的人。他深思地盯着莫韶光,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这一细看,不免心惊。
这五官形貌,竟有些似曾相识!楚连皱眉,仍肆意地盯着他看。
直到三姨太在一旁蹭了蹭他,楚连才警觉自己失态,忙咳了几声,以作掩饰。
“你叫什么名字?”
“莫韶光。”
“莫莫?你姓莫?”楚连心一紧,拈拈胡子,手有些打颤。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他忍不住再端详他的脸,这一回,楚连是真的确定了。
“无须如此客气,公子救了小女,便是楚家的恩人。”楚连眉头一松,热诚地笑出声。
“莫少爷这姓在燕州倒少见,可是从外地来的?”
“是的。”
“到这儿讨生活吗?”
莫韶光望着他,这个老爷并不像其他的有钱人爱端架子,瞧他慈眉善目的,如果能有他的帮助,也许他所记挂的事情会很快的有着落。
“小的是来燕州寻人的。”
“寻人?”楚连喔了一声。“是吗?楚家在燕州还算有点势力,莫少爷所寻之人,可否告知一声?我想,以老夫这点儿本事,应能帮上点忙。”
“我要我的人,约莫五十多岁,姓赵,原籍是东都人。”
楚连身旁的三姨太呆了呆,张嘴正要说话,楚连朝她看去一眼.她急忙噤声。
“如果楚老爷肯帮忙找人,在下自是感激不尽。至于这酬银,就别再说了。”
楚连点点头,也不勉强,招了个下人,把莫韶光领去另一间房。
一直等在雕花屏风后的楚薇枫冷眼看着这一切,见莫韶光走了,才离去。
见大厅里没半个人,善于察言观色的三姨太又凑上来。
“老爷,你怎么没告诉他,你也是从洛阳来的?”
楚连抬起头,那张老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与刚才面对莫韶光时的热诚和气,简直判若两人。
“我我什么都没问。”见他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三姨太吓白了脸。
“枫儿今日遇劫的事,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可可老爷”
“这事关系着她的名节,她还没许人家,事情要传了出去,她怎么做人?”
“可是老爷,这口气你咽得下吗?你和那个何将军平日称兄道弟,还挺熟的,他手下冒犯了楚家,你难道不想整治整治他?”
“这是男人的事,你罗嗦什么!我这么吩咐,你就这么办!听到没有?”
“知道了。”她跳了起来,挽着裙,圆滚滚的身子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离去。
“还有,吩咐杜夫人把小姐看紧些,千万别让她跟那个性莫的再有牵扯。”
“是。”
楚连灰浊的瞳倏然眯紧,闪着谁也下解的光芒。
在山里搜了大半夜,打道回府后的梁律并不死心;第二日,又亲自带人去寻,结果在山谷间看到那摔得残破不堪的车子;里头自是空空如也。
梁律有些不甘心,他脸颊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葯,可是仍旧隐隐作痛,大夫说这一鞭力道太深,可能会终生留下疤痕。
想他梁律向来恃才傲物,出阵杀敌,往往能令对手闻风丧胆,从来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如今连,一个女人的手都没够着,还白白挨了一记这世都去不掉的伤痕。
想到这里,梁律把他所知道的粗话诅咒全骂出口。
“大人,咱们还找不?”侍官问道。
“不找了!”他手一挥。
只要那两人还在燕州,依他的势力,总会让他再碰着的。想着想着,梁律紧紧握拳,只恨不得手掌心里掐的就是那个车夫。
那个美人是他的,那个贱奴的命也是他的,到时候,他定会好好把这帐给清了!
“今晚咱们进城去,到销魂楼把这身晦气给消了!”他突然大吼。听到有乐子可寻,众人大声欢呼,跟在梁律身后,一一走了。
夜半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楚薇枫被吵醒了,向上睁眼,望着一室的凄清。
她已经很久没在夜里醒来了,雨声里有一种熟悉的孤独,寂寂包围而来。
贴着温暖的枕头,楚薇枫有些怔忡。她的身体疲倦依然,但脑子是清醒的。
伸手轻触了脸颊,那儿清爽微热,她想起那半湿的、带着血的男性宽厚肩膀。
思念之弦如箭迸发,令她猝不及,这一刻,楚薇枫无法不想念那个陌生的莫韶光。
是因为他暖过她的身子、碰过她的肌肤,勾起她从没有过的颤抖和騒动?还是他曾轻易看穿她的内心。
楚薇枫翻个身,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天前的一切。
以前的她,只渴望活着,男女之事,虽有想象,却无意深入;因为她无法想象,在她连呼吸都觉得奢侈的时候,还要把精神浪费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直到莫韶光出现,推翻了这个想法。
悄声下床,她取来烛火,然后端坐在菱花镜前。
额上浅浅的那道伤口已经结痴,虽然细微,在她完美无暇的脸上留下些许瑕疵。奇怪的是,那不但不显丑陋,反而还多了一分她从没在脸上察党的娇柔。
烛火掩映,乍看之下,竟像极
她从里盒里取出眉笔,沾上鲜红的胭脂.在那淡红的伤口四周轻绘了几笔。
一片枫叶,像她的名;蔷薇的艳色,落在额前。
盯着那枚枫印,楚薇枫已无睡意,只是默默对镜,怔忡。
耳边轰然乍响,大军杀气腾腾地攻陷了洛阳,四起的烟硝把平日蔚蓝的天空全遮掩住,男女老幼在马匹和刀枪夹缝间惊恐地推挤着,紧抱婴孩的男子,没能及时拉住摔倒的妻子和下人,人群像浪头般一波波急涌而来,将两人分散,婴孩的啼哭、女人的尖叫,还有男人绝望的怒吼
莫韶光睁开眼,在满身汗水中醒来。
四周的摆设是陌生的。他吐出一口大气,好一会儿才想起,在楚连的授意下,他在楚家的身分已不是个花匠了。
少了原本挤在工人房通铺里的同伴,空荡荡的房间在雨声包围下,更显他的孤寂。莫韶光了无睡意,把灯点起。
这么久了,他该不该放弃寻找梦里那个面容从不曾清晰过的女人?
在楚家已待了一个多月,虽然楚连承诺帮他,但莫韶光心里隐约知道,这次只怕又跟之前一样,找不到任何线索。
他从枕头下取出一巷画轴,将之展开;画中的女子,五官清灵秀气,与他的粗犷沧桑全无相似之处。而在莫韶光的记忆里,也不曾与这女子有过任何交集。
这卷画,是他父亲亲手所绘,也拓印着他一生最重要的课题,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这个希望却愈来愈渺茫。
莫韶光卷起画,想起今日在城内打探的消息,忍不住叹息。
就跟楚家一样,从南迁至燕州的富豪人家多半是为了躲避当年不断蔓延的战火,除了亲近的家人,他们多数把上了年纪的老仆弃留老家。包括楚家,所请的奴仆丫头全是当地人。
这么一来,想打探因战乱失散的母亲,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三十年前,天宝末年所爆发的安史之乱,胡军在安禄山的带领下,一举攻陷洛阳,军队所到之处烧杀掳掠,繁华东都在一夜间成了人间炼狱。
当年在洛阳身为医官的莫尧临抱着刚满月的韶光,和妻子凤翘及两名贴身仆人仓惶逃走,却被人潮冲散。那场战乱,后来虽经肃宗平定,但家园已毁,凤翘与其中一名仆人亦不知所踪。
很多事,一经毁坏,就难再复原,大环境亦是如此。各地的节度使自恃平乱有功,纷纷拥兵自重,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因而形成军阀割据的局面,以致皇上的圣旨出了长安城后,便成无用的废纸一张。
虽然肃宗为了避免再有战乱,祸延百姓,曾颁布命令,要各路的节度使相互通婚,结为亲家,但终旧是治标不治本。二十多年过去,从南到北,这样拥兵称王的情形井没有改善,各路节度使间仍有零星的厮杀。
失去了爱妻,莫尧临几乎一蹶不振,带着儿子与一名忠心的武仆,一面行医流浪,一面试从大军蹂躏过之处一一问起,以他曾是医官的经历,要想拥有不愁衣食的小康生活并非难事,但莫尧临选择了流浪,带着莫韶光,从遥远的浜海之地,走遍平野,翻过高山峻岭,穿越数十个繁华城,这样辗转流离,为的只是能再见妻子一面。
好不容易在十多年后,他们才打听到,一直跟在凤翘身边的男仆已往燕洲行去。
只是莫尧临再也等不到这一刻;多年的心力交瘁,他病倒了,任凭他传给莫韶光的医术再精湛,也是葯石罔效。
直到他闭眼死去,仍紧握着莫韶光和武仆的手,痴痴念着妻子的名。
案亲的信念与行动,深刻烙印在莫韶光心里,当亦师亦友的武仆也在隔年步上父亲的后尘,撒手离去,虽知少了两人的指认,在人海茫茫中寻母的行程将更加艰辛,可是,莫韶光并不喊苦,因为那已成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功课。
这也是他在这几年来,一直在燕州各户人家暗里寻访的原因。
一个撑着伞的纤细影子走至窗边,莫韶光起身开门,照见一双冷冽清灵的眸子。
“小姐?”他错愕她的出现。
楚薇枫收了伞,毫无羞怯,亦不避讳地走进房里。
站在面前的男子,那凛然的正气井没为夜色所隐没,它似乎比房唯一的烛火还耀眼,在他四周默默跳跃着。楚薇枫眨眨眼,诧异自己的想象。
“夜这么深,你还没睡?”
“小姐也是。”
无论何时何地,他从不窘迫,这是楚薇枫最欣赏他的地方。
“伤好些了吗?”
“差不多了。”
她坐到床沿,仰脸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你救了我。”
“那又如何?”
“你什么都不要吗?”
“令尊已经答应帮我找人,就当是我的报酬吧。”
“我爹不会帮你的。”她打断他的话。“他是个生意人,不知道恩字怎么写,他会答应你,只是客气。”
“你怎么知道?”她那置身事外的评断,令他一愕。
“我是他女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当然清楚。”
他呆了呆。“他很疼你。”
“那不表示我就该跟他一样欺骗你。对我有恩的是你,不干他的事。”
“小姐来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自然不是。我从小到大,没受过他人的救命之恩,我不想欠你。”她说,扬着眉静静地看髻。他有副很强壮的体格,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每一次面对时,总还是教她惊异。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
“包括我吗?”
莫韶光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她仍如他记忆里那么美丽无双,尤其,安上那枚似枫叶的花钿后,更添娇羞,但,这不足于解释那种
那芒红欲滴的色泽,像磁石一般吸住他的目光。说不出是什么,莫韶光下意识皱眉,花园初见时那份悸动,如急浪翻涌上岸,这一次,是没命地冲破了堤防,跟着窗外的淅沥雨声,恍恍惚惚地晕了开来。
他曾经见过她吗?是否在某个飘着薄雪的日子,那份悸动似乎在注视她额心的枫即时,更显清晰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消失了,只有那场雪,还带着淡的忧伤,轻盈地在眼前飘着。
莫韶光眨眨眼,迷蒙的瞳仁回复了清澈,起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生命里不曾出现过的怜惜,三十年来,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不轻易泄露心事的眼瞳,突然也因这莫名的酸楚而湿润起来。
在此之前,他对任何事都是笃定的。
看到她褪下厚衣的举动,才让他幡然醒悟,也明白她所谓的“报恩”是什么了。
只是她冷冽的眸子,全然没有处女献身的羞怯和矜持。
挡下她褪了一半的衣服,他把眼光停在她的眼眸,而不是那会蛊惑人心的枫印。
“这个理由太牵强,你来找我,有一半是因为你自己,是不是?”
楚薇枫略略挣动,把衣服解了下来。
“莫韶光,你是人是神?为什么总是能轻易地看穿我?为什么?”
莫韶光仍只是盯着她,不语。
“我有先天心疾,带着这种病,这辈子是不可能成婚生子的。”她吐气如兰,冷冷的话里隐隐含有幽怨。“我不是个荡妇,我只想在死之前知道男人与女人是如何在一起的。你无须担心,以我的情况,是绝对撑不过成婚的那天所以,不必在乎我的名节。”
她唇角微勾,浅浅抿着。又是那极冷的嘲弄。
这番话出口,莫韶光很想大笑。这实在太荒唐了,他想笑她的真愚昧,可是当他面对她时,却无言以对。
楚薇枫不荒唐,她只是勇敢得不合时宜。
医者仁心,跟着父亲行医多年,他怎会不了解那种痼疾缠身、对未来不敢有期望的痛苦?
凝视之中,他伸出手轻触她的脸,手指滑开,沿着她纤美的颈项,在她胸口停了好久。
他罩住她一边乳房,隔着薄簿的衣服,轻柔地按压揉抚着;楚薇枫颤了颤,并没退缩,仿佛她是园中的一棵树,而他正用她心里常常揣想的那种温柔,轻轻地爱抚着她。
暖暖如风,舒适宜人。
当她闭上眼,没有退缩地迎向他,理智像利爪霎时攫住莫韶光,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他猛然缩回手。
“我说过,救你是我该做的,我从没有非分之求,包括你。”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碰我?”她怒道。
他不回答,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人的一生很长,欠不欠,不是你能决定。”
“不长,我说过,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直很少有人能激怒他,但她一意的偏执,确实惹恼了莫韶光,他突然掐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身前。
掌心的皓腕上传来一阵脆弱的脉动,贴着他的拇指,他的手指略略松开。
他的心,莫名地像有了呼应,跟着微微扎痛起来。
什么刻意维持的平稳全都乱了章法!他们凝视对望,不能言语,该死的又有什么脉络可寻!
他粗鲁地把她拽到门外。
“回去!你别来了!”
冰凉的雨丝滴在她的发上,有那么一刻,挫败令她的心跳急湍汹涌,令她不能不倚着栏,痛苦地压着胸口,屈下身子,忿怒着。
但转念间,她那紊乱的心又定了下来。
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她不能忽略的,是那手足无措的眼眸。楚薇枫仰起脸,瞪视突然暗去的房间。
一向没有概念的男女情愫,那一刻,突然有了启蒙,楚薇枫仍掩不住轻喘,但唇角已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他只是个男人,他并不如她想象中的超然。
拒绝哪能轻易打断她的决心?在她所剩无多的日子,她必须还给他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不平衡的感觉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