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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6年
“喔唷,该死的!哎哟,我的老天爷呀!你这可恶的大笨蛋把你的笨爪子拿开!宾出去你聋了吗?老子解雇你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这副鬼脸!”
贴身男仆从房里跑出去,床上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咒骂着,大兵的粗话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
后来,他感到自己怒火稍稍平息一点;看见宽大卧室的远端有东西在动,这才初次意识到,有个女仆正在收拾壁炉。
四柱大床的雕花柱脚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女仆的身影,于是他从枕头上把身子抬起一点,说: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我刚才没注意到房里另外还有人。”
女仆转过身来,这时他看清了,女仆个子瘦小苗条,在一顶大大的头巾式女帽下,脸似乎小得不同寻常。
“我我在擦炉栅老爷。”
使他惊奇的是,她的声音柔和而有教养,伯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一手提着沉重的铜桶转身向门走去。
“到这儿来!”他突然说。
她迟疑了一会,随后好像是强迫自己服从他的命令似的,慢慢向床走了过来。伯爵这时发现,她比自己最初想象的还要年轻。
她在床边停了下来,凝视着伯爵膝盖以上去掉绷带的腿,凝视着血迹斑斑的绷带,刚才贴身男仆只解开了一部分。
伯爵正要开口,她却突然说起来,嗓音依然那么柔和,毫无疑问受过良好教育:
“请允许我替你解掉绷带好吗?我有些护理经验。”
伯爵惊奇地看着她,随后没好气地说:
“你不可能把我弄得更痛了,我刚把那个该死的大笨蛋赶了出去,他弄得我好痛。”
女仆靠得更拢了一点,放下沉重的桶,站着察看伯爵的腿。然后她很轻很轻地解开了一条绷带。
“我担心,老爷,一直盖在伤口上的纱布恐怕没涂好葯,因此粘住了伤口,硬揭必然会疼的,除非我们用些温热水,才能容易地把纱布揭下来。”
“随便你怎么搞!”伯爵粗声大气地说“我尽量忍着不骂人就是了。”
“忘掉我是个女人吧,老爷。我的父亲曾经说过:一个男人如果能不骂人就忍受住痛苦,他不是个圣人就是块木头!”
伯爵的嘴唇微微一咧,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注视着女仆,看着她走到脸盆架边。
她先用冷水洗了双手,把盆里的脏水倒进了污水桶。然后她倒了些热水进瓷盆,贴身男仆本来打算用这些热水给他刮脸的。
她把这盆水端到床边,拿起一些已经放在桌上的葯棉,蘸了热水,开始纯熟地轻轻揭起粘在伤疤上的绷带。这密密麻麻的伤疤,是军医从林德赫斯特伯爵腿上取出葡萄弹之后留下的。
林德赫斯特伯爵是在近距离被击中的,就打在紧靠膝盖的上方,要不是因为他有坚强的毅力,又运用了作为将军的权力,这条腿早就会在滑铁卢战役之后马上被锯掉了。
“这腿会得坏疽的,老爷,”军医曾经断言说“到那时,爵爷失去的将不是腿,而是生命!”
“我愿意冒冒险,”伯爵回答说“我才他妈的不愿意过一辈子‘逢十进一’的生活,打一点跨一步,连马都不能舒舒服服骑一下呢。”
“我是在提醒爵爷”
“我不要你提醒,也不想接受你那很成问题的技术。”伯爵回答道。
然而过了好几个月,他才躺在担架上被抬回英国,受的痛苦也可想而知。
他认为在伦敦的治疗简直无关痛痒,熬了一阵之后终于来到了切尔特南,因为他曾经听说这个矿泉疗养地的外科医生托马斯纽厄尔很出色。
伯爵象其他数以百计的人一样,到切尔特南来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这里有不同凡响的医生。
虽然托马斯纽厄尔让爵爷受了他整个一生中从未受过的痛苦,但他没有辜负伯爵对他的信任,因为伯爵腿上的伤毫无疑问情况良好,开始逐渐愈合。
他没再骂人,即使在女仆揭下了最后一片纱布紧接着转身找新绷带时。也只是因疼痛而退缩了一、两下。
“在五屉柜顶上,”伯爵提示道。
女仆找到一个装绷带和纱布的匣子,她不满地看着这些东西。
“有什么不合适吗?”伯爵发问说。
“没什么不合适,只是缺点什么,以免让纱布粘在伤口上;如果就这样,还会象我刚刚揭掉的纱布那样粘住的。要是爵爷准许,我愿意给您带些我母亲配制的软膏来。这种软膏不仅能治伤,而且会防止纱布粘住伤口。”
“得到这种软膏我会很高兴的,”伯爵回答说。
“我明天给您带来,”她说。
媳在伤口上放好几层纱布,然后用几条干净的亚麻布带把它们扎牢。
“为什么我非得等到明天呢?”伯爵问。
“我工作于完了才能回家。”
“你干的什么活?”
“家务活。”
“你来这里很久了吗?”
“昨天到这里来的。”
伯爵扫了床边地上的铜桶一眼。
“我想,他们让你干最粗最重的活,”他说“你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大的气力承担这样的重活。”
“我能对付过去。”
说这话时,女仆的口气坚决,这告诉了他,女仆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事并不轻松。
随后,当伯爵观看她的手指在自己腿上灵巧地移动时,注意力突然被她的腕骨吸引住了。
在手腕附近,有些骨头突了出来,那些突出的东西控制住了伯爵的注意力,引得他更为仔细地察看女仆的脸。
要看清她比较困难,因为她低着头,那项头巾式女帽挡住了伯爵的视线。
后来,在女仆转身去挑选另一根绷带时,伯爵发现她的脸非常之瘦,瘦得不自然,颧骨突出,下巴颏紧绷,嘴角两边过度紧张。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受到仔细观察,她的目光正好遇到伯爵的目光。伯爵心想,这一双眼睛配她那张小脸,实在是太大了。
这是一双奇怪的眼睛,怒海的深蓝色,边上一团长长的眼睫毛。
她探询地看了看伯爵,随后在继续捆扎绷带时,脸颊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伯爵又看了看女仆手肮上突出的骨头,这时他想起了曾经在什么时候最后见过它们。
那是在葡萄牙孩子们身上,那些颗粒无收农民的孩子们身上!他们被打仗的军队搞得一直在挨饿,那些军队驻在别的国家,特别是法国军队,根本不给当地老百姓剩下什么东西。
饥饿!
尽管他知道这是战争必然带来的一种灾难,但他仍厌恶得心里作呕。他以前见得太多了,决不会弄错。
他意识到,就在他心里想着这个女仆的时候,她已给他的腿扎好了绷带,技术娴熟,是他的贴身男仆望尘莫及的。
现在,她把被单扯过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然后提起了煤桶。
“等一等!”伯爵说“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是谁?””
“我名叫吉塞尔达,老爷吉塞尔达查特。”
在姓的前面,仅仅只有瞬息的犹豫,伯爵对此可没漏过。
“干这活你不习惯吧?”
“不习惯,老爷,不过有活干我就很感激了。”
“你家穷吗?”
“很穷,老爷。”
“家里有什么人?”
“母亲和一个小弟弟。”
“父亲死了吗?”
“是的,老爷。”
“那么,你至这儿来之前是怎么生活的?”
他有一种感觉,吉塞尔达憎厌他提的问题,然而她又不能拒绝回答。
她提着铜桶站着,铜桶太沉,将她的身体拉得歪到一边;她看上去似乎太脆弱单薄了,难以胜任拿这样沉重的物体。
现在,伯爵能看见在她印花布女服的干净衣领下、脖根锁骨处的凹窝,还能看见她那两个轮廓鲜明、突出的肘尖。
她正在挨饿这一点他已脑葡定了他懂得,她肤色煞白是一种表明贫血的苍白。
“跟你谈话时要放下桶,”他厉声说。
她服从了,脸上的两只眼睛睁得很大,露出恐惧之色,好像伯听伯爵要说的话。
“这是浪费你的才能,吉塞尔达,”过了一会他说“你的指头有治病的能力,却老是去擦壁炉架,无疑还要擦洗地板。”
吉塞尔达没动也没吭声,只是等着,听伯爵继续说:
“我打算向这里的女管家建议,让你专门服侍我。”
“我想她不会同意的,老爷。她们下面人手不够,我能在这儿得到雇用就是这个原因。因为新的舞厅将开张,城里都住满了人。”
“我不关心女管家的问题,”伯爵高傲地说“如果我要你,她不同意,那就由我来雇你。”
他顿了顿。
“无论如何,那样肯定更好。我要求你一天给我的腿换两次绷带,无疑还有许多其它你能向我提供的服务,有些事女人做起来要比男人强。”
“我非常感激爵爷不过我还是要拒绝。”
“拒绝?为什么要拒绝?”伯爵问。
“因为,老爷,我不能冒险丢掉我在这儿的工作。”
“冒险?冒什么险?”
“我不想被解雇,就象你刚才解雇你的仆人那样。”
伯爵哈哈大笑。
“要是你认为我已解雇了巴特利,那你就完完全全错—了!即使我说的话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信他会愿意走。他和我在一起已经有十五年了,习惯了我用粗话骂人。轮到你头上,我尽量注意就是了。”
吉塞尔达统着双手,更加恐惧地看着伯爵。
“现在还有什么使你苦恼的呢?”他问。“我简直难以相信,你会看不出护理我要比被一群佣人呼来喝去更合适。”
“不是这原故老爷。”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想知道,你给我多少报酬。”
“你现在拿多少?”
“一星期十先令,老爷。是份好工资,谁都知道,在德国别墅这儿给钱多。在别处我可能拿不到这么些。”
“十先令?”伯爵说“好吧,我给你加倍。”
他看见那双深篮色眼睛放射出惊奇的光彩,他觉得她眼里还有兴奋的微光突然一闪。
随后,吉塞尔达的下巴往上一扬,说:
“我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老爷。”
“尽管你很需要,”伯爵冷冰冰地说。
她瘦瘦的脸额上又泛起了红晕,伯爵又道。
“除了你挣的钱,家里再也没有别的收入了吗?”
“没有了,老爷。”
“那么到目前为止,你家是怎么过的呢?”
“我母亲绣花很在行可是不幸她的手指僵硬了,目前暂时不能工作。”
“那么你可以从我这儿拿到一星期一英镑。”
显然又是一阵犹豫,然后吉塞尔达才回答:
“谢谢您老爷。”
“你现在就可以拿到一星期的工资,”伯爵说“在五屉柜最上面的右手抽屉里有一个基尼。你先换上平时穿的衣服,和我一起吃了午饭,就回家替我取你刚才说的软膏。”
“和你一起吃午饭,老爷?”
“我是这么说的。”
“可那不大合适吧,老爷。”
“有什么不合适?”
“我是个仆人,老爷。”
“天哪!难道你打算教我礼节?”伯爵嚷道“保姆可以和她照看的孩子吃午饭,家庭教师可以和他的学生在一起吃午饭,如果我要护理我的女人在我床边吃饭,那她就得照办!”
“好的老爷。”
“听我的吩咐,马上把这里的女管家给我找来。我要先见巴特利。希望你会在外面找到他。”
吉塞尔达扫了伯爵一眼,然后提起铜桶。她走出去,没再看他,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伯爵又靠回到枕头上。其中有些神秘气息,而他喜欢神秘事物。
门关上后不久,巴特利就进来了。
“我要雇那个年轻女人当我的护士,巴特利,”伯爵说。
“我希望她令人满意,老爷,”巴特利回答说。
每次遭到伯爵责骂之后,他就惯用一种含冤带屈的压低了的嗓音说话,不过他们俩都清楚,这只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她不是个普通女仆,巴特利,”伯爵接着说。
“是的,老爷。昨天我就觉察到了,我在楼下见到了她。”
“她是从哪儿来的?”
“我会设法打听清楚的,老爷。不过我想象得出,他们大概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人手不够,上校又总喜欢他家里什么时候都不缺人。”
那倒是真的,伯爵知道。
伯克利上校是款待他的主人,德国别墅就归他所有,他这人期望一切都尽善尽美;要是达不到,就要闹得天翻地覆。
切尔特南的无冕王威廉菲茨哈丁伯克利是第五代伯克利伯爵的长子。
到1810年,他已代表格罗斯特郡在下议院当了六年议员,但因其父去世而辞去了下议院的议席,当时他盼望以第六代伯克利伯爵的身份进入上议院。
然而,事与愿违,他对伯爵爵位的要求未得到认可;理由是:其父母在生了头三个儿子之后才举行正式婚礼。
可是伯爵的末亡人伯克利夫人说服了她的第四子实际上是她的第八个孩子莫尔顿,说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于是莫尔顿就拒绝接受伯爵称号和财产。
伯克利上校大家都续续称他上校,但对他的家族和朋友们来说是伯爵因此被看作一家之长,是伯克利城堡和家族产业的主人。
他是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同时也是位严厉的军纪官、一位独断独行的人,而且是切尔特南的暴君。
矿泉疗养是他的癖好,他不惜将时间和金钱都花在上面,因此在这一带他的言谈和他的花天酒地、象暴风雨一样的生活方式永远是向市民和游客们提供刺激和闲谈资料的来源。
他自然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他本人就是法律的化身;缺了他,任何游乐聚会都难以成功。狂欢、宴会、舞会和戏剧演出,都得看他的方便再作出安排。
由于他是个单身汉,每一个有心计的母亲都极愿有他这么个女婿,但是他毫无牺牲自己自由的意思,除非到了他乐意这么做的一天。
因此,伯爵目前奇寓的德国别墅,曾款待过许多美丽迷人的宾客,她们和上校的关系异常亲密,却没人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戴上他的戒指。
伯爵是在狩猎场上遇见上校的,由于都对打猎感兴趣,两人成了密友。
伯克利上校在十六岁时就有了一群自己的猎兔狗,现在他三十岁了,带着猎狗交替在柯茨窝尔山和伯克利领地打猎。
他不让伯克利猎场的工作人员穿传统的茶色上装,另换了“在黑逃陟绒衣领上用金银丝线绣有飞狐的红上装”
上校是个很受爱戴的主人,要是他的猎狗伤害了家禽或造成任何损害,他都乐意慷慨赔偿。
这会儿伯克利上校正呆在城堡,这就是伯爵为何独自一—人留在德国别墅的原因。不过从伯克利城堡到切尔特南只消花二十五分钟,对上校来说简直不算一回事,他打猎时骑马跑得还要远呢。
在切尔特南,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但这里的风尚却称之为“小屋”或别墅。
事实上,它们并非小屋,伯爵发现他周围的环境极其奢侈豪华,非常合他的口味。
他清楚地意识到,连最好的旅店,也就是北斗星旅馆,都没法向他提供象他当上校的客人那样的舒适环境。
现在他需要他居停主人的一个仆妇服侍自己,就打算把她弄到手,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他派人找来了这里的女管家,告诉她自己的打算。由于这女人习惯于自己主人的办事方式,发现“有身份的人”做起事来总是很难理解,所以她只行了个屈膝札,回禀伯爵说,尽管办起来有困难,她还是愿意设法另外找人来替换吉塞尔达。
“怎么会困难!”伯爵问。
“姑娘们一般不大愿意在城堡或上枝家中于事,”金登夫人回答说。
伯爵记起了他朋友最感兴趣的事之一就是多生下一些私生的小伯克利。他听说在城堡的方圆十英里内,已有小伯克利三十三个了。
因此,吉塞尔达竟会在德国别墅干活,这就更叫人吃惊了,可他猜想,她大概还不知道她雇主这方面的名声。
“你对这姑娘了解些什么吗?”伯爵问女管家。
“一无所知,老爷,不过她举止谈吐很有教养,显然比大部分来找活的入出身要好,可目前来找活的人并不太多。我雇她,只是希望她的工作能令人满意。”
“称肯定已经注意到了,她似乎身体太弱,于不了你给她安排的那种活。”
金登夫人耸了耸肩。
她说话不多,只是暗示说,做家务的仆人只有两种可能:干得了或者干不了。对于后一种情况,就只有一个补救办法不要她。
伯爵当过司令官,习惯于跟各种男男女女打交道,所以他感觉出了金登夫人没说出的一切。
“我要吉塞尔达给我当仆人,由我来付她工资,”他说“她不在这里睡,需要个房间,好让她需要时换换衣服。”
“负责办到,老爷。”
金登夫人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离开了房间。
伯爵高声叫唤他的贴身男仆。
“开饭,巴特利!我要的饭菜在哪儿?”
“来了,老爷。你总不会这么早吃饭吧。”
“我高兴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伯爵厉声说“去告诉这儿的男管家,我想要瓶象样的红葡萄酒。”
“好的,老爷。”
伯爵看着两个男仆抬进餐桌,放在他床边。随后他们端进了一盘会激起美食家食欲的冷盘。
伯克利上校与许多同龄人不同,对食物也象对饮料那样感兴越,而伯爵呢,他以前在国外住饼,学会了欣赏欧洲大陆更为精细的烹调。
“今晚我要订一桌完全不同的饭菜,”他想。
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实验感兴趣,想看看一个饥饿的人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丰盛食品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在葡萄牙,他经常幻想有一百辆牛车,满载粮食,在妇女孩子们中间散发!
可是事实上,部队也常常挨饿,没有什么东西可剩下的。
他从未料想到会在英国发现有人挨饿。在与拿破仑作战多年之后,英国似乎仍是遍地牛奶和蜂蜜。
吉塞尔达走进房里,看上去与她离开时大不一样。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裙袍,虽然照伯爵的眼光看来稍微有点老式,但绝不是仆人所穿的那种服装。
一只平纹细布的紧身领子包着她的脖子,还有用蓝色逃陟绒缎带扎的一个蝴蝶结;箍着她手腕的是同样形状的平纹细布褶边。
它们遮住了她手臂上凸起的骨头,但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紧绷的下巴,和颧骨下的阴影。
由于她已摘掉了那顶巨大的头巾式女帽,伯爵能够看清楚她的头发是金色的,从椭圆形的前额往后梳。
这是模仿上流社会时髦式样梳的,但伯爵有一种感觉,正象她本人一样,头发由于缺乏营养,长得稀疏了些,缺少光泽和生气。
她站在进门处,扫了一眼餐桌和堆满食物的银盘银碟,然后只看着伯爵。
“快来和我一块儿吃,我在等你,”他说“我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大概宁愿我们自己侍候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你来侍候我。”
“好的,老爷。”
“我想要一杯红葡萄酒,希望你也来一杯。”
吉塞尔达从靠墙的小茶几上拿起细颈瓶,给伯爵的杯子斟满了酒,然后看着替她准备的玻璃酒杯,犹豫不决。
“会对你有好处的,”伯爵说。
“我想这恐怕有点不太明智,老爷。”
“为什么?”
就在问这个问题时,他也觉得自己问得很愚蠢;赶紧换了个问题。
“你上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离开这里之前。”
“吃得很多吗?”
“我以为我饿了,可我发觉不大想吃,很难下咽。”
伯爵知道这是营养不良的必然结果。
“我猜想你把吃不了的东西带回家了吧?”他用一种谈公事的语气说。
“我没能那样做。”
“他们不肯给你剩下的食物?”
“我问过厨师长,可不可以拿你晚饭吃剩下的、他正要扔进垃圾箱的那半只鸡。”
她停了停,续续说:
“他理都不理我,根本不回答。把那只鸡剩下的部分扔给了一只狗,那狗已经吃得太撑,一点不感兴趣。”
她在讲述经过时声音淡漠,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陈述事实。
“坐下,”伯爵说“我想看你吃。在开始吃之前我要说,任何剩下的食物你都可以带回家。”
他看见吉塞尔达身子一下子僵直了。过了一会她说:
“你让我难为情了。我向你讲述经过时,丝毫没有乞讨的意思。”
“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已经决定了打算做的事,”伯爵说“现在吃吧,孩子,看在上帝面上,别再和我争辩了。要是有什么事叫我火冒的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在我建议什么的时候有人老跟我争辩。”
吉塞尔达坐了下来,嘴唇上只露出一丝怀疑的微笑。
“真对不起老爷事实上我万分感激。”
“要感激就放些食物进嘴,”他说“我不喜欢精瘦的女人。”
她又微微一笑。
伯爵给自己拣了片猪头肉,她叉起一片猪舌放在自己盘子里,却不先吃,而是把调味汁递给伯爵,让他往他的那片肉上加佐料。
如果说伯爵期待着想要欣赏一个几星期没好好吃东西的人饿极时的馋相,那他非失望不可。
吉塞尔达吃得很慢很文雅,不等伯爵吃完早已吃不下去了。
伯爵劝她喝点红葡萄酒,可她只肯啜饮那么几小口。
“我已经养成习惯不喝酒了,”她道歉似的说“不过有了你给我的钱,我们的日子就能过得好些。”
“我想也好不了多少,”伯爵不动声色地说“有人告诉我,战后物价飞涨了。”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仍会努力凑合着过的。”
“你家一直住在切尔特南吗?”
“不。”
“以前住在哪儿?”
“一个小衬子里在伍斯特郡。”
“那么为什么进城来?”
一阵沉默后,吉塞尔达说:
“如果爵爷允许的话,我想现在就去取你需要的治腿软膏。我不知道我母亲那里还有多少。如果不多,她还要再配制一些,那就要费时间。我不希望你今晚用不上葯膏。”
伯爵看着她。
“这就是说,你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罗!”
“是的老爷。”
“为什么?”
“我希望爵爷不要认为我傲慢无礼,不过我的家庭生活是我个人私事。”
“为什么?”
“原因我不能讲爵爷。”
她与伯爵四日相视,有片刻工夫他们之间在进行一场意志的较量。
随后,伯爵用一种恼怒的语气说: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么遮遮掩掩、神秘莫测?我对你很感兴趣,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能使我感兴趣,象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躺着,没什么可想的,除非想我这条该死的腿!”
“我很抱歉,让爵爷失望。”
“可你仍不打算满足我的好奇心?”
“是的老爷。”
伯爵反倒被逗乐了。
这位颧骨突出、脸蛋瘦削的纤纤弱女,纵使知道伯爵准备当她的恩人,却公然反抗他,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此时伯爵并不想恃强压服她,就欣然让步了。
“好哇,那么就随你的便吧。包上你想要的东西去吧,不过可别回来晚了,要不,我会以为你拿了我的钱溜了呢。”
“你现在一定意识到预先付款总是不大妥当的。”
伯爵对她的回答虽然感到吃惊,却发觉自己听了以后竟露出笑容。
她把冷盘从盘子里倒到白纸上,利索地包成一包,然后用双手捧起来。
“太感谢您啦,老爷,”她温柔地说。
就在这时,她似乎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职责;说道:
“今天下午您会好好休息吧?要是可能,您应该睡上一觉。”
“你是不是在命令我这么做?”
“当然是!您已经把我放到护理您的位置上,因此我必须告诉爵爷什么事情是该做的,那怕遭到您的拒绝。”
“你已预料到我会拒绝?”
“我并不认为有人能迫使您去做您不想做的事,因此我只是乞求爵爷的良知。”
“你可真精明,吉塞尔达,”伯爵说“不过你也象我一样知道,‘猫儿一跑耗子就闹’。所以,如果你关心我的健康,我建议你不要离开太久。”
“我一拿到软膏就回来,老爷。”
吉塞尔达以一种笔墨无法形容的优雅行了个屈膝礼,从房里走了出去。
伯爵望着她的背影,拿起了他那杯红葡萄洒,若有所思地饮着。
一年来,他首次对自己健康以外的事情发生了兴趣。
一个生气勃勃的男人,一个过去十年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狩猎场上活跃的男人,发觉自从受伤以来硬让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是一件难以忍受的苦差事
他极其忿恨自己受了伤的虚弱身体,它成了他所鄙视的弱点,他与之作斗争,好像它是他必须以坚韧意志去克服和战胜的敌人。
他没有理由一人独处。
切尔特南不乏清楚了解他社会地位的人,也不乏曾在他手下服过役、钦佩他是一位军事领袖的军官。
他们本来会非常高兴地来拜访他;只要有可能,还会在自己家中款待他。
但伯爵不仅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他过去一直身体非常健康而现在,他憎恨自己成了个伤员。
他毫无道理地断定社交活动使他厌烦,特别是他目前已无法博取窃宛淑女们的欢心。
就象自己的指挥官威灵顿公爵那样,伯爵喜欢与女人们厮混,特别是那些女人,他相处时可以在言谈举止上随心所欲,不象在上流社会里那样受到拘束。
因此他的桃色事件从特鲁利街1的歌剧女歌星遍及圣詹姆斯宫里最时髦的绝色佳人。
1伦敦的剧院区.
这些女人很难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因为他不仅出身高贵,极其富有,而且还具有女人无法抗拒的那种说不出的魅力。
这不单单是因为他个子高,肩膀宽,英俊漂亮,只要制服一上身,就足以令任何女性的心吟吟直跳,还因为在他的言谈举止中有某种使得女人销魂夺魄的东西。
这种吸引力将她们彻底迷住,使她们不仅昏了头,而且乱了心。
这种吸引力或许就是他对待她们时那种丝毫不热乎的懒洋洋劲,与他在跟男人们打交道时发号施令的机灵劲大相径庭。
“你对待我就好像我是一个布娃娃或者玩偶只是一个玩物,除了逗你乐,在生活中别无用处,”有个美人曾经赌气说过。
在他前前后后结识的女人中,几乎每一个都以不同的方式重复过这样的话语。
实际情况是,伯爵并没把女人认真当回事。
但对待他的士兵,就大不一样了。
他所指挥的人都崇拜他,因为对他来说,他们永远是些独立的个人,虽然他期待着无保留的服从,但从不会因为太忙而不去听一个男人的抱怨和个人困难。
并不是骄傲自负使他把门闩上,将那些可爱的女人关在门外。在纽厄尔先生给他作了手术之后,那些女人本来会神魂颠倒地握着他的手坐在他床头的。
也并不是因不能与她们在肉体上做ài而引起的灰心丧气。
事实上他的确发现女人很讨人厌,除非他主动追求她们,纵情享受短兵相接的调情,直到不可避免地上床为止。
因此,伯爵心甘情愿地约束自己,只跟巴特利谈话,每天也只跟伯克利上校的男管家奈特利先生互相开个玩笑。
现在突然间,完全出于偶然的机缘巧合,一个女人给他带来了新的兴趣,要是吉塞尔达有意安排这样,那就远不及她这样遮遮掩掩、捉摸不透、神秘莫测那样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伯爵习惯的那些女人都在他开口之前早就将自己的一切情况和盘托出,还非常愿意没完没了地向他唠叨,只要话题是她们自己。
不仅仅是因为吉塞尔达的极度营养不良使他怜惜,也因为她本人确实使他感到兴趣。
一位姑娘,显然是位小姐,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好人家出身的高雅气质,现在竟然落到了忍饥挨饿的地步,这怎么可能呢?
不单是她本人,还有她母亲和弟弟。
她们是怎么突然穷下来的呢?,如果是她父亲的死带来了经济上的崩溃,怎么会没有亲戚、没有一个她们可求助的朋友,给她们哪怕是片瓦之地栖身呢?
伯爵并没有象吉塞尔达提议他该做的那样睡一觉;相反,他躺在床上思考着吉塞尔达的境况,很想知道怎样才能说级勉谈出自己的身世。
“我敢说,我一旦把整个情况打听出来,又会是非常普通,”他想“玩牌,酗酒,玩女人!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会促使男人死了之后全家败落得这样无依无靠?”
虽然他嘲笑自己竟会这么感兴越,然而毫无疑问他确已中了圈套,好奇心很难满足。那天下午似乎过得分外地慢。
他刚开始怀疑吉塞尔达会不会有别的理由不再回来,忽然门开了,她走了进来。
伯爵马上注意到,她已换了一件比较漂亮的衣服,但式样过时,与之前那件一样。
她的一只手臂上搭了一条披巾,另一只手臂上挽着一只篮子。
饰有蓝色缎带的平纹女帽框出她的瘦脸,篮缎带的色彩与她眼睛的颜色十分匹配,伯爵第一次觉得,假若她不是那样瘦可能还是个美人。
“真抱歉,老爷,耽搁了这么久,”她说“但是我得花时间买我母亲配制软膏的用料,软膏配制起来也得花点时间。不过现在我已随身把软膏带来了,我相信,您用了之后,就会感到舒服得多。”
“刚才我还在纳闷,你为什么要这么久的时间?”
“我现在可以给您的腿敷葯膏了吗?”吉塞尔达问。“或许上完葯之后,如果您不再需要我,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吃晚饭。”
吉塞尔达楞了一会,接着轻声说:
“真的有这必要吗?您请我跟您进午餐,我非常感激。人们在楼下告诉我,您通常在中午没吃那么多,在此之前我猜,那是你心地善良。”
虽然她在说感激话,但伯爵有个感觉:她对他的慷慨颇有嗔怪之意,因为这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不管饿不娥,”他说“你要和我一起吃饭。我老是一个人吃,腻烦透了。”
“请允许我指出,爵爷有很多朋友,他们陪您吃饭远比我合适得多。”
“你现又要跟我争辩了?”伯爵问。
“恐怕是。我原以为爵爷不会要我干到这么晚的。”
“你另有约会有令漂亮的男人在等你?”
“没那样的事。”
“你指望我会相信,你急着要离去仅仅是因为你想回到你母亲和弟弟身边去?”
一阵沉默,由于吉塞尔达没回答,伯爵就厉声说。
“我在问你问题,你要回答。”
“我想爵爷是个明白人,我一说您就知道,您雇我是为了护理您的腿和服侍您,”过了一会吉塞尔达说“我仍然是个仆人,老爷。”
“作为仆人,你必须学会听从吩咐,”伯爵说“你认为我偏执也好,怪僻也好,要是我硬要一个仆人陪我吃饭,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她不服从,因为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是的,老爷。可您必须承认,这有点反常。”
“可你怎么知道对我来说这样做是反常的呢?”伯爵回答说“我对你一无所知,吉塞尔达,你对我也一无所知。我们今天才初次见面,无疑你到昨天为止还没听说过我。”
“我当然”
吉塞尔达摹地缄口不语了。
伯爵狠狠地盯着她。
“把话说完!”
没有回答。
“你本打算说你当然听说过我。你怎么会听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好像每字每句都吃力地从嘴里挤出来似的,吉塞尔达说:
“您很出名。我想,每一个人都听说过您就象听说过威灵顿公爵那样。”
这不完全是实话,伯爵对这一点非常清楚,但他也不追问下去。
“好吧,就算我很出名,可这也算是你拒绝跟我一起吃饭的理由吗?”
吉塞尔达把篮子放到桌子上。
“我想要说的,老爷,作为您的仆人,我另外担当一个别的职务,是不对的。”
“难道我是在要你担当别的职务吗?”
“没有老爷,不完全如此可是”
“那我先把这事说清楚,”伯爵说“我可不打算被习俗、规矩或制度捆住,它们在有些家庭可能适用,但在这个家里肯定不适用。如果我决定要一个厨房下手来吃饭,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他不上楼来,尽管毫无疑问,他对此会象我一样感到厌恶。”
他两眼注视着吉塞尔达的脸,接着又往下说:
“可对你来说,你的情况就不同了。你是在这儿照顾我的,不管是要你给我的腿换绷带,还是陪我在床头吃几餐尴尬饭。”
他续续往下说,声音刺耳而富有权威:
“这都得听于我,而不是听别的什么人我作了这样的选择我选择了我想要做的,我看不出什么理由哪个受雇于我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在这样不起眼的小事上违抗我。”
伯爵说话的口气是他手下的佣人非常熟悉的,吉塞尔达也就象他们一样,在这口气下乖乖地服从了。
她行了个屈膝礼。
“好吧,老爷。如果您允许我摘掉帽子,打些热水来,我想现在就来护理您的腿。”
“越快越好!”伯爵傲慢地说。
迸塞尔达离开了房间,剩下伯爵一个人暗自好笑。
他知道自己已找到了对待她的方法,一种吉塞尔达发觉难于反对他的方法。他有点心满意足地对自己说,如果他还没打赢一场大战,至少也是一场小冲突的胜利者。
吉塞尔达端着热水回来了。
在除去绷带时又有一点小小的疼痛,不过她的手非常轻柔,伯爵赞赏地注意到,吉塞尔达护理他时并末因他是个男人而觉得窘迫。
当时很难找到女护士,事实上护理工作被认为基本上是男人的工作。
伯爵在服役时就认为,在女修道院内接受治疗的伤员,比那些在拥挤不堪的军人医院里任凭粗暴的护理人员摆布的伤员更加幸运。
“你怎么获得这么多的经验的?”他问。
他在问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吉塞尔达无疑会千方百计试图回避的敏感问题。
“我已经包扎过很多次绷带了,”她回答道。
“给家里人?”
她没回答,仅仅把被单扯过来盖在伯爵的腿上。接着她整理了床铺,拍松了枕头。
“我在等你回答,吉塞尔达,”伯爵说。
她朝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调皮。
“我想,老爷,我们还是谈些更为有趣的事。您不知道威灵顿公爵快要来主持开放新舞厅吗?”
“公爵?”伯爵嚷道“谁告诉你这事的?”
“全城都知道了。他以前到过这儿,当然那是在滑铁卢战役以前。为向他表示敬意,全城都将张灯结彩,还要在大街上搭一个欢迎他的凯旋门。”
“我以前见过凯旋门,”伯爵说“不过我想见见公爵。”
“他将下榻在里德尔上校家,离这儿不远。”
“那么他无疑会来看望我,”伯爵说“我期望你会高兴见到滑铁卢的大英雄。”
吉塞尔达把身子转开了。
“不,”她说“不我一点也没有想见公爵的愿望。”
伯爵诧异地看着她。
“一点没有想见公爵的愿望?”他重复着说“我原来一直都相信,英国的每一个女人都是夜夜跪着祈祷,希望天赐良机好让她与梦中的英雄相遇!为什么你倒例外呢?”
又是沉默。
“谅必你能对一个简单的问题给一个简单的回答吧,”伯爵以一种恼怒的语调问“我问你,吉塞尔达,为什么你不想见公爵?”
“我能否说我自有理由?”吉塞尔达答道。
“又是一个我从没听到过的混帐、愚蠢的回答,”伯爵咆哮了“让我告诉你,吉塞尔达,别把我当作一个听不得真相的白痴小孩,那对我的健康是很不好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看,老爷,您的晚饭过几分钟就要送来了,所以我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把刚给您的腿换过葯的手洗一洗。”
伯爵还没来得及作答,吉塞尔达就已从房里出去了。
他盯着她的背影,先是恼怒,随后又觉得好玩。
“她这么神秘莫测,到底有什么原因?”他自言自语地问。
随后门开了,贴身男仆走了进来,伯爵问:
“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吗,巴特利?”
“恐怕没有什么,老爷,如同抽了个空签,一无所获。就象人们所说那样,我找女管家闲扯了一通。可她什么也不知道,就象她禀告爵爷时所说那样,她雇用这位年轻小姐时.既无介绍人,又无证明书。”
巴特利对人的判断极为敏锐,他提到吉塞尔达时称她为小姐,这自然逃不过伯爵的注意。
巴特利在谈到某个人时称“人”或“年轻女人”口气就很不一样,这里面的差别伯爵非常清楚。
这只是更进一步证实了他自己的想法。可同时挺有趣的是,他也感觉出巴特利曾对吉塞尔达接替他的部分工作感到气恼,这股怨气现在也已烟消云散。
要在乎时,如果另有一个仆人跑来侍候他的主人,或者多少在他和主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中插上一脚,巴特利准会妒火中烧。然而这次吉塞尔达插进来却显然没遭到反对,在伯爵看来这就意味深长。
“你必须继续设法打听,巴特利,”他开口说“你和我很少会有打听不出我们想知道的事。你还记得在葡萄牙你有多么精明能干,连商人们藏酒的地方都给你找到了!”
“那可要容易得多,老爷,”巴特利说“女人总是女人,天下女人都一样,葡萄牙人和别的任何民族一样敏感。”
“我倒是相信你的话,”伯爵说。
他觉察到他仆人的两眼闪闪发光,说明他们俩都记起了路过里斯本时遇到的一位娇小玲珑的美丽小姐,伯爵曾与她共度了几个良宵。
在伯爵的生活里很少有巴特利所不知道的事。他忠心耿耿,对自己的主人十分敬重,几乎到了祟拜的程度。
然而与此同时,他又保留了自己独立的个性,有他自己独到的思维和判断问题的能力。
巴特利判断事物非常精明敏锐,伯爵知道他评价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总是八九不离十,涸瓶得住,因此可以信赖他的评价。
“准确地告诉我,你对我们家里出现的这个新人物有什,么看法,巴特利,”他问。
“如果你在说查特小姐,老爷,”巴特利答道“她是位贵族小姐,我愿拿我的衬衫打赌。不过她隐瞒了什么,老爷,有什么东西正使她焦虑不安,虽然我还不太明白其中的缘故。”
“巴特利,那正是我们必须搞清楚的,”伯爵回答说。
他边说边想,不管吉塞尔达多么不情愿跟他一起吃饭,他还是急切地盼望着这一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