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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回家看望父母,沿新修的水泥路一步一步走近家乡。
雨后的家乡很美艳。青烟在远山的山顶上缭绕,田垄一片嫩绿。农民兄弟栽种的烟叶,占据了大片田野,长势非常喜人。只有田垄中间的那一株古老的朴树,自从去年冬天脱下最后一冠老绿色的装束后,再也没有长出新绿了,枝和干都光光的立在万绿丛中。
我的心忽然一颤,许多朴树的往事便涌上心头。
朴树是江南并不多见的树种,在我的印象中,我只见过4株。两株在我的家乡,两株在永州的朝阳岩。家乡的那两株,我小时候常常在它的树荫下出没。那时候不知道树的名字,爷爷的父亲虽是前清秀才,也没有教给爷爷这种树的名字,爷爷告诉我们说是“沙糖崽崽树”那时家里穷,一日三餐都很艰难,吃了上餐没下餐。每年10月从树上跌下来的橙红色果实,像黄沙糖,放在嘴里有一种淡淡的甜味。爷爷带领我们含在嘴里,权当零食,哄着饥肠辘辘的肚皮。
田垄中间那株朴树长在堆子上。下面是一条路,三块自留地。其中团筛那么大的一块是我家的。母亲在地里栽种着一年四季,春夏茄子辣椒,秋冬白菜萝卜。我随着母亲在菜地边,带着弟妹,捡那些掉下来的红色果实。偶尔看见挂在树上的猪爪,蚂蚁爬上去在脚爪子上行走,获得美餐。问母亲,母亲说,那是有人脚痛,把猪脚挂在石头堆子的朴树上,祈望石头神保佑他快快痊愈。
屋后的那一株,在我读书的时候,伯父和父亲将它砍下,给我和堂姐交了学费。只有石头堆子的那一株因为长在田野中间,已经长了几百年,长成了风景,长成了老百姓心中的神。谁也不敢动它一根枯枝。曾经有一年接广播线,经过那树,有人在它树干上钉了白色的瓷葫芦,那人还病了三天呢。所以这树就留下来了。
我不知道这树是谁种的,我想这树一定有一个非常优美的故事,或者一段令人扼腕的历史。
在这个堆子不远还有两个堆子。一个堆子叫女婆堆子,葬着一个一生没有出嫁的女人,一个像朴树一样坚贞的女人,是我们这个家族的骄傲或者悲哀。还有一个堆子葬着先祖艺林先生。一株古老的柏树从墓碑后斜伸过来,然后伸直身子向上生长,用不多的冠盖遮挡着风雨和阳光。艺林先生读书出身,是一位很有才华的先祖。据说,他跟明代湘籍状元黎淳同时代,曾因敬慕黎淳而不断在石头堆子栽种朴树。于是三个堆子互为犄角,在田垄里存在着。
我见过祖上的一块发黄的丝绸,上面印有漂亮的荷花,荷花的一角用墨汁写了一首咏荷诗,笔力遒劲,潇洒而又让人顿生临摹之意,落款就是黎淳。我想先祖艺林先生可能与岳阳华容的黎淳有一些交往。
黎淳是明代科举考试中唯一的湘籍状元,官至礼部尚书。为官清廉,不为己私,一生追求朴质直率的品格,以“朴”名其身,字太朴,号朴庵。他认为朴树是一种很有品格的树“高可仰,广可荫,坚可倚,巍峨蓊郁,独守而长存,有君子之道”因此在世人追求贵华而贱质的时代,他却追求质朴、刚直独守的操行。他有一位门生为浙江华亭知县,曾给他送来一份礼物红云布,他谢绝了,并写了一句话“古之为令植桑拔麻,今之为令织布添花”让这位知县满脸尴尬。
去年修路,女婆堆子需要迁坟,挖出一个已经枯槁的女人,五短身材,堂兄将其移到了另外一个所在。石头堆子的朴树没有动它,只是将路加宽,在它的傍旁边挖土,挖出一大堆青瓦和青砖碎片,显示这个地方曾经是一个村落。朴树是这个村子唯一留下来的风景。村子为什么没了,人哪里去了,却成了一个谜。
我在百度上搜索朴树,发现朴树全身都是宝。木质坚硬,可供工业用材;茎皮纤维强韧,可作绳索和人造纤维;根、皮、嫩叶入药,有消肿止痛、解毒治热功效,外敷治水火烫伤;叶制土农药,可杀红蜘蛛。朴树多生于平原耐荫之处,对二氧化硫、氯气等有毒气体抗性强。
田垄中的朴树在村子没了,人去了,没有庇荫的情况下,在水稻被挤得只剩下少许的情况下,在烟叶长得很茂盛的情况下,生活了这么久,实属不易。
所以,我真的很希望朴树带走的仅仅是那段历史,那段曾经辉煌、曾经艰难的历史,留下的是质朴,是坚韧不拔,是刚直独守的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