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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奔驰,e350,车牌号:漳a99999,牌照霸气,在漳州花钱买不到。

    是邱震的车。

    陆强扶着车门站了会儿,冷风灌进来,司机不耐烦,催促道:“你到底坐不坐?”

    他拉回视线,摆手示意了下,甩上车门。

    司机在里面低咒,踩油门,哄一声扬尘开走。

    陆强在原地停了片刻,抬腿往那方向去。

    车窗漆黑,外面并不能看清全貌,只见人形晃动,不止一个人。没等靠近,浓重略带疯狂的低音炮,逐渐取代寒风呼啸,车身跟着节奏颤动。

    陆强手肘撑住车顶,敲两下副驾的玻璃。

    没多时,车窗降下一半,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他稍微侧一下头,躬身看向里面,副驾驶上坐一个低胸大啵的姑娘,数九寒天仍然只穿丝袜薄衫,浓妆艳抹的脸蛋儿遮不住真实年龄,也就十几二十岁。

    她秀眉微皱,不耐烦的赶人:“去去,小广告别处发去。”

    说完就要升车窗,升到一半,陆强抬手压住,瞟瞟她,目光落在驾驶位。邱震两腿叠在方向盘上,半躺着,瞧着他那侧的窗外,眼睛一眨不眨,思维像放空,丝毫不关心这边发生什么事。

    陆强顺他视线稍微移动,目之所及正对小区大门,隔了将近五十米,看的不是很真切。

    这么持续了几秒,那姑娘见陆强不动,火大的直起身:“你他妈有病啊,说话没听见,一边去。”

    声音盖过音响,邱震一激灵,稍微动了下脚。

    陆强抬抬下巴:“我找他。”

    “当自己国家元首呢,想找谁找谁,”姑娘拿电话砸他手,说话挺冲:“你什么人啊,哪儿跑出来的,起开起开,赶紧”

    陆强没动气,掀着眼皮透过不大的缝隙往里看,额头因动作聚起浅浅纹路,微勾唇线,眼神镇定,不带任何情绪。

    车内一声刺耳尖叫,姑娘头发被里面的人往回扯,眼梢吊起,头皮快被扥下来。

    “邱哥,邱哥,快放手,干嘛呀”

    邱震恶狠狠的:“知不知道刚才跟谁说话呢,活腻味了?”

    “呀疼”

    邱震又狠力扥了下:“滚后面儿去。”

    姑娘分不清状况,只被邱震怒气骇住,到底岁数小,受点委屈眼里就蒙一层雾气,脸上挂满无辜,无措的拢起乱发,折身爬到后面去。

    邱震连忙开车门:“强哥,上车。”

    陆强退后坐进去,车身一沉,原本宽敞的空间坐了两个大块头,显得略微局促。

    邱震笑着:“死丫头什么都不懂,你别介意。”

    陆强自嘲说:“没事,这身儿还真像发广告的。”他出门急,随便抓了件衣服穿,是保安冬天的棉制服,藏蓝色,上面都是银铁扣,毛领外翻,灰突突,被当成发广告的,也不怨她。

    邱震啧了声,看后面“还不叫强哥!”

    姑娘也是场面人,看邱震态度,知道这人不简单,收起刚才的嚣张,坐正说:“强哥好,我眼拙不知道您跟邱哥是熟人,您别跟我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陆强从内视镜里看她一眼,勾勾唇角当回应。

    邱震没刻意介绍她,也就是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陆强把音响调小了些,耳根立即清净下来:“忙着吗?不忙就送我一趟。”

    邱震一顿,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眼。

    “不方便?”

    “没有,”邱震把椅背往前调:“就上次接你那地儿?”

    陆强说:“对。”

    “那走漳保高速就行吧。”

    “漳保高速和曲阜路。”

    邱震应一声,在前面掉头,开上高速。

    静了片刻,他问:“怎么上这边儿来了呢,强哥?”

    陆强说:“看个以前监狱的朋友,住这附近。”

    邱震手指紧了紧,陆强看他:“你呢,这荒郊野外的,玩儿这来了?”

    邱震含糊应着,眼睛一门心思盯着前面。调了个个,以前都是陆强给他当司机,拉着他满漳州晃。那还是十四年前,陆强刚满十八岁,从老家出来几年,刚跟着邱老混,邱震才十一,正上小学四年级,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淘小子。

    没过几年,陆强逐渐得到邱世祖认可和信赖,把宝贝儿子交给他,让他开车接送上下学。他沉默少语,能拼能打,邱震不省心,每次惹祸回来,他拼了命帮他出头平事儿,久而久之,邱震愿意粘着他,大事小事先跟他分享,无话不说,比跟自己亲爹还要亲。将心比心,陆强自然把他当成弟弟待

    直到六年前,陆强入了狱,邱震被送去国外深造,距离远了,几年不联系,再见面关系生疏是自然的。

    共处一个空间里,一时找不到共通话题,音乐都掩不住沉闷尴尬的气氛。

    陆强倒没觉得,头枕着椅背,半垂眼。

    后面姑娘坐中间,看看前面两人,也觉得车里太安静,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也想问呢,邱哥,在金融街逛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呢?”

    邱震猛的瞪向内视镜,不冷不热:“你歇会儿。”一转头,陆强正侧目看着他。

    邱震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强哥,好久没聚,出去喝一杯?”

    陆强想了想:“成。”

    “去哪儿吃?”

    “你定。”

    陆强应完不再搭话,拿手机摆弄一阵,叮叮咚咚几个信息提示音儿,看着屏幕,暗自低笑几声才收回口袋里。

    下了高速,邱震把姑娘放在打车方便的地儿,漳州他几年没回来,有些地方变了样,已经不熟悉。按照记忆,找到以前两人常去的私房菜馆。

    陆强许久不踏足高档场所,狗食馆子吃惯了,坐这儿浑身不舒坦,他懒懒靠着椅背,点一支烟。

    邱震递菜单。

    陆强一抬下巴,说你来。

    邱震在菜单上点了几下,服务员躬身下单,随后带上门迅速退出去。

    上菜速度似乎比之前快,陆强往桌上扫了圈儿,便是一挑眉,四菜一汤中,有小炖肉和溜腰花,是根据他喜好来的。

    邱震笑着:“没记错吧,强哥。”

    “没错儿,”陆强脱掉外套,小臂的衣料往上拽,在肘部形成自然叠堆的褶皱“难得你还记着。”

    邱震说:“都在脑子里,忘不了。”

    两人面前酒杯都满上,碰了一口,邱震拿筷子每道尝过来,眉头微皱:“味道不对。”

    陆强往嘴里扔腰花,没什么特别反应:“这都多少年,老板都换了,员工也不是之前那茬,厨师更不可能留住,变了正常。”末了抬头瞧着他,停了停:“之前那味儿还记得?”

    他目光无波,松散随意的对着他,语调低缓,话里的意有所指并不明显,却也隐隐听出,指的是吴琼。

    邱震混不自在,那道目光形成犀利的压迫感,有点儿无所遁形。

    陆强却忽地松松背,笑了笑“吃菜。”

    一瓶茅台下肚,又开一瓶。酒精渗透每个细胞,微醺的气息穿过皮肤蒸腾到空气里,话多起来,才有点‘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意味。

    邱震吸着烟,看向轻缈烟雾:“我抽烟还是你教的。”

    陆强接:“那年上高二。”

    “蝴蝶泉,才几块钱一包,又劣质又呛人,放着中华黄鹤楼不抽,你就钟意这个。”

    陆强眸色沉了沉:“习惯了,改不了。”

    邱震没听出什么,往后靠着,继续回忆:“不光抽烟,我那时候特崇拜你,有样学样,你穿什么衣服喝什么酒怎么说话什么表情到后来,就是找妞的眼光,你喜欢大啵屁股翘摸上去有肉的,后来我发现自己也得意这款,”想到什么,他摇头失笑:“我第一次泡妞,你还专门给我传授经验,什么姿势,什么技巧,可我上场脑一热,全他妈忘脑后去了,回来你还骂我怂”

    陆强手里的烟屁股捏变了形,指头泛白,眉目间沾染极少见的沉郁:“跟我学不出好。”

    邱震当他玩笑,没觉出什么不好,还兀自笑着。陆强点点桌面,醒神的吸一口气:“那行,今天就到这儿,时间不早,我回了。”

    邱震嘴角一僵:“我打电话找人送你。”

    “不用,我打车。”陆强起身,拿过椅背衣服穿上,往门口走。

    邱震没等动,他脚步顿了顿,半侧着身,房间光线不明朗,他一半面目隐在黑暗里:“昨儿晚上我见着你了。曲阜路四季火锅门口,你跟个姑娘”他看向他:“我眼力还挺好的,没看错儿是吴琼吧。”

    邱震脖颈僵硬。

    陆强说:“你爸给你那娱。乐城往正道上引,他年纪不小,也折腾不了几年,为你铺好路你就走好喽,用心经营,其他都是身外事。”

    稍一停顿,他收回目光。

    邱震埋下头,肩膀半垮,头顶的光线被遮住,并看不清表情,高大轮廓有一丝醉态的颓唐。

    陆强说:“过去的放一放。往前看,别瞎折腾。”

    他手握上门把,身后一道压抑的声音:“我不甘心,就想让她给个解释。”

    其实陆强看的清楚:“单单为这个?”

    邱震嘴唇嚅嗫,眼神躲闪:“嗯”喃喃道:“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你不清楚?”

    “强哥,”邱震起身:“你是不是怪我?”

    陆强扭了扭门把,片刻:“没怪。”

    这是实话。

    从菜馆出来,陆强在路边拦车,中途老李来了电话,等他换班,他叫他锁门走人,这就回去。

    他在昨晚饭馆附近下车,对面是条人工水渠,这里靠近郊区,往远了都是农田,靠牵引漳河的水灌溉。水面起伏,岸边已经结冰。

    陆强走过去,手肘撑着栏杆。天色彻底黑沉,对面灯火绚烂,冷风夹带腥臭气味刮面削骨,香烟在这环境下,很快燃为灰烬。

    陆强深深吸满,掐灭了又点一根。

    对岸堤坝旁有零星的幽白光束打向河面,被照那一隅水质乌绿浑浊,当中有鱼漂在水面轻荡。陆强盯着那方向,眼前渐渐失焦,唯独闪现那抹亮色。过了半晌,钓鱼人猛的起身,鱼竿一挑,迅速收线,水面波澜更盛,扑腾几下,有什么破水而出。

    陆强收回视线,转个身,拿背抵着栏杆,继续抽烟。他没看钓上的鱼有多大,肯定没有村里小河的大,即使有,味道也未必鲜美。他啧啧嘴儿,眯眼回味小时后那味道,却吸进一嘴油烟子味儿,对面一溜饭馆,大众消费的水准,油烟掺杂着河风,味道特殊而真切。

    他最终放弃,连回味都无从下手。看行人从面前匆匆过去,被风吹的乱了发,衣角轻动。

    陆强燃起第三支烟

    这晚他没去岗亭,到家已经深夜,房间漆黑,窗外惨淡的月光把窗棂分割成几块,投在写字台和床上。

    被单隆起小小山丘,卢茵没等到他,打个盹儿的功夫竟睡沉。

    陆强眼神放软,肩膀自然性垮了垮,他没开灯,除去衣裤,一头钻进被窝里。

    身后动静大了,卢茵一激灵,瞬间清醒,条件反射想起身,身后人把她按住,勾着腰拉进怀里,动不了分毫。

    她心扑通跳:“陆强?”

    他半天才回应“是我。”闭上眼,拿下巴蹭她。

    卢茵心脏归位,轻轻呼一口气,脑袋落回枕头上。惊吓过后,感官也渐渐清晰,不由被身后温度激的一抖,往前躲了躲:“你身上好冷。”

    陆强没向以往退开,贪婪摄取她的温度:“嗯。”嗓音沙哑。

    卢茵觉出不对,却也没贸然回身,睡意全无,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睁着。几分钟过后,身后的体温渐渐回暖,甚至超出正常温度,像个火炉。

    被冷风冰冻的酒味弥散开来,并着呛人的烟草味儿。

    卢茵皱眉,轻声道:“你喝酒了?”

    没人说话。

    卢茵撑起手肘想起来,被他一把拉住,跌回枕头上。

    转了个身,他灼热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喝的不轻,鼻息里都是浓浓的酒精味儿。

    卢茵试着退开一些:“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陆强始终闭着眼,手臂一拉,她再次撞回去,两人在黑暗里挣斗半天,他难得任性的重复圈卢茵,像个孩子。

    她被气笑,捶打一下他胸膛,停留片刻,手掌复又缓缓移到他头顶,安抚的顺了顺,亲亲他嘴唇,拇指摩挲滚烫的脸颊和额头。动作柔的要命。

    卢茵轻声哄:“我就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等着我,好不好?”声调软软,缓的像在他耳边催眠。

    许是一系列温柔的动作安抚了他,很快奏效,她又尝试一次,成功脱身。

    卢茵调一杯温吞的蜂蜜水。

    开了灯,他眉头蹙着,眯起眼睛看她,目光并不清澈,醉意迷离,眼角有轻微红血丝。

    她抬不动他,只好把他的头垫在腿上,连哄带骗,勉强灌了大半杯。陆强蓦地撑起手臂,屁股往上蹭了蹭,脑袋凑到她胸口。身上重量全度给卢茵,那么大个块头儿,她拢都拢不过来。

    卢茵慌忙把水杯放到柜子上,手掌只够环住他的头“想吐?”

    陆强低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卢茵给他顺背“喝水吗?”

    他嘴唇动了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她贴耳靠近,心不由一紧。

    他的话卢茵清楚听到,可当时还不明白,直到元旦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