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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陈玉兰没回来过。天已经完全黑了,万籁俱寂,李英俊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紧紧盯着公寓门,但门一直很安静。他取出手机找到陈玉兰的号码,过了好一会也没有按下去。
冷不丁地,手机响起来。李英俊心猛地一震,看到来电人郑卫明,忽然笑了笑,笑自己一惊一乍,笑自己没出息。
郑卫明忙活好一阵把美玲捞出来,事情放下没一会直接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他满肚子全是火,什么也不管直接劈头盖脸地喊。
李英俊不说话,神色很淡。
郑卫明喉咙特别苦,停了一会,然后恨恨地说:“没气了?还是没脸和我说话了?”
李英俊说:“我拿烟。”
郑卫明怔了一下,然后电话里窸窸窣窣的,李英俊走到卧室里,把抽屉里放得好好的烟盒拿了出来,点了火放嘴里,很快一阵咳嗽。
郑卫明回神,嘲笑他:“大老爷们烟也抽不来。”
李英俊吸着烟,闭了闭眼。
郑卫明说:“美玲我带回去了,你要是想使绊子,行,你放马来,爷爷我也不怕你。你讲理我不讲理,但这事我就和你杠上了!给你看看到底是理管用还是钱管用!要早知道你给我背后来这么一下,我他奶奶的跪你?”
当时说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头变卦报警,弄得郑卫明措手不及。他越想越气,李英俊忽然打断他,说:“现在起,这事我不插手。”
郑卫明愣了愣:“啊?你说什么?”
李英俊什么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他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操什么心?
陈玉兰算了算时间,很快元康要做新的手术。时间安排在上午,但快到下午也没排上。她去找医生,医生很忙,半天和她说了俩字:“欠钱。”
住院前李英俊交了钱,住院费、手术费和药费直接从里面扣。这部分钱用完了也没补上,于是手术停了。
陈玉兰回病房取包,卡放在里面,不知道存了多少钱。元康招招手,她走过去,也不坐下,神色很急。
“你出汗了。”
元康一边说一边用手给她擦汗,她感觉到脸上一阵粗拙摩过,太阳穴到脸颊到下巴,停下来不动了。
陈玉兰把元康的手拿下,说:“我出去一下。”
元康说:“不要急,我不要紧。”
陈玉兰嗯了一声,很快走了出去。
她去自动取款机查余额,然后把钱取出来顶上。手术重新安排,很顺利。元康睡着了,她到病房外,靠窗站着,静静地看着星斗万象。
护工也走出来,说:“老板娘,累了吧?要不要进去睡一会?”
陈玉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护工说:“手术做完了,怎么感觉你不高兴啊?”
陈玉兰说:“没有不高兴。”
护工盯着她看,肯定地说:“肯定不高兴了,你没怎么笑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帮得上你吗?”
陈玉兰和她笑了一下:“没什么的,你去睡吧。”
护工哦了一声走了,陈玉兰收了笑,忽然觉得没什么力气了。不由想到卡里的余额,怎么精打细算也填不了医院里的花销。她得去借钱,但她没有什么有余钱的朋友。
这时候她反悔了,局里走得早,她现在没有固定收入了。
周一上午,她回局里。坐电梯上去碰到同事,笑嘻嘻地问她:“怎么回来了?”她也笑着答:“想你们了。”
然后直接去了财务科,找到小叶。
小叶手上有事,陈玉兰到旁边等。小马不在,不知去哪跑腿了。陈玉兰看了看四处,办公室没什么变化,干净整洁充实,但她的办公桌空了,桌面上什么也没有,电脑关着,好像睡死了。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觉得时间好像走得不快,她什么也没忘。
小叶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回神,笑着喊了声叶姐。小叶应了,也笑了笑,说:“我给你倒水啊,你坐你坐!”
陈玉兰忙过去说自己来,小叶直着身看她倒水,忽然说:“你走了我们挺想你的,你要常回来看看我们啊。”
陈玉兰:“好的啊。”
小叶随便找地方坐下,说:“小陈啊,你现在在哪高就呢?问过李主任,他没说。”看到李英俊的脸,小叶察言观色,很机灵地找了别的话盖过去。陈玉兰走了,为什么走,走哪去了,提也不好提了。
于是小叶问陈玉兰:“你和李主任怎么了?”
陈玉兰模糊地说:“没怎么啊。”
小叶不说话,靠坐着静静看她。她咽了咽喉咙,张嘴:“叶姐,我想求你个事。”
小叶嗯了一声:“你说吧。”
陈玉兰咬了咬嘴巴,慢慢地说:“我想问你借钱。”
她问过医生,算了下手术要用的钱,然后给小叶报了个数,不是小数。小叶没直接应下,问她:“怎么想到问我借了呢?”
陈玉兰说:“没别人了。”
小叶说:“李主任呢?他肯定借你的。”
陈玉兰没说话。
小叶哎了一声,说:“行了,你不想说我不问。钱的话,我借你一半,另外一半你问问别人?”
陈玉兰说了谢谢。
她出去按了下行电梯,没一会等得出神了。忽然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电梯门打开,她猛地愣了愣,没想到李英俊在里面。陈玉兰和他笑了笑想打招呼,他没什么反应,等她进来了靠在角上,直接按了关门键。
他们谁也没说话,电梯里很安静。
李英俊面对电梯门笔直站着,陈玉兰看到他侧面和背面,有段时间没见了,但她记得很清楚,他的轮廓,他的线条,他的体温。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心里忽然觉得难过,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叮,电梯到了。
但陈玉兰没动,李英俊走了过来,然后停下,什么也没说,直直看着她。她仰着脸,忽然说不出话。
大厅没人,电梯等了一会,门关上了。没人按楼层,直接停着不动了。
李英俊盯着她,问:“来干什么?”
她实话实说,李英俊不说话了,整个人很沉重,像过境的风雨。他想到上周五宋诚实给他打过电话,问他陈玉兰怎么了。
“医院里碰到她,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来问我借钱了,好像是急用。怎么回事啊?我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她来借钱了?”
宋诚实觉得好笑,说:“搞得好像你不肯借她钱一样的。”
李英俊问:“你借了吗?”
宋诚实说:“没,我嘴上和她说行,但这事不得问问你吗!”
李英俊拧了拧眉,说:“你把钱借给她。”
宋诚实一愣,问:“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李英俊没说话。
宋诚实太知道李英俊忽然安静是为什么了,于是登时和他说:“钱我不借了啊,你俩的事我不掺和进来了。”
要挂电话了,宋诚实说了李英俊一句:“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很正常,我们男人要大气,没什么过不去的!葛晓云你包容了,陈玉兰包不容?”
李英俊不由想到陈玉兰手拿着病房门把,但没开门进去的样子。瘦瘦窄窄的背,仿佛盈盈一握。
他不断想象陈玉兰当时的神色,是不是低眉顺眼的,眼里是不是波光潋滟的。
李英俊的手臂举了举,慢慢地放到陈玉兰的脸上,陈玉兰脸小,李英俊手大,把大半张脸包了起来。
他的大拇指徐徐摩着擦着,眼睛很黑很沉:“怎么不来和我借?”
陈玉兰吸了吸气,说:“你会不高兴。”
他说:“你怎么知道?你不问我借问别人借,我高兴了?”他把脸靠过去,鼻子碰到她的,沉沉地重重地问:“你觉得我现在高兴吗?”
陈玉兰没说话,眼前暗下来,仿佛黑云蔽日,她什么也感受不到,除了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和他这时候每句话每个字里的不悦。
他的手摸到陈玉兰嘴巴上,眼睛也紧紧盯着。不知谁按了上行电梯,门慢慢地打开了,谁进来了。李英俊当什么也不知道,直接亲了下去,含住陈玉兰的嘴,深重地吸着。
进来的人愣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英俊睁着眼,看到陈玉兰闭着眼,她的轮廓,她的线条,她的体温,好像印在他心口,淌进他血脉,样样明白。贴着她的时候起,李英俊忽然想到,他操陈玉兰的心,他难受了,但有什么关系呢?
舌卷进她嘴里,潮湿的,滚热的,恨不得一直亲到天荒地老的。李英俊觉得自己丢不了她,找到她的手,用力地抓住,打开指缝,紧紧地扣死。
陈玉兰另外的手放到了他的腰上,像软绵绵的八爪鱼,没什么力气地顺着滑下,抓到他的皮带上,也扣死了。
李英俊把陈玉兰围在里面,感觉非常好。他恨不得电梯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紧,把他们死死地捆成一团。
陈玉兰慢慢把眼睁开,朦胧地看着李英俊的衬衣,衬衣上的扣子。衬衣和扣子好像有了生命一般,不断地起起伏伏。
李英俊慢慢地喘着气,很低地问她:“看什么?”
她说:“没看什么。”
李英俊扶起她的脸,她看到他脸色十分沉静,但眼神十分热烈。
“进电梯的时候,你一直看什么?”他问。
陈玉兰不说话,他替她说:“你在看我,一直在看我。为什么?”
为什么?
陈玉兰什么也没说,手臂挂到他的脖子上,踮着脚去亲他。
李英俊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把眼睛闭上。不用看了,她的眉目和举动,她动情的样子,全在他心里。
为什么?
答案很明显啊。
他们到了电梯外,陈玉兰走出局大楼,到站牌旁等公交。李英俊有事办,开了车直接走。窗户开着,陈玉兰看到他半张脸,沉静的、平淡的。
她收回视线,坐车到了医院。
她去看了看元康,然后出病房。护工打了热水回来,和她打招呼,她笑了笑说:“你进去吧,我有事下去一会。”
护工嗯了一声,笑嘻嘻地说:“老板娘今天很高兴哦?笑得像花一样。”
陈玉兰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快到了楼下缴费处。缴费处的人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快速地到电脑里查了查,不由看了陈玉兰一眼:“你要交多少啊?这还有五万多呢。”
五万多?
陈玉兰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啊?”
“谁来交过钱了呗!”
“什么时候?”
近视眼推了推眼镜,鼠标哗地一划,说:“上周五。”
“是谁?”
近视眼说:“这我查不了。” 忽然好像想到什么,和陈玉兰多说了一句:“好像是个男人吧?挺英俊的,是不是我不肯定。上周五我上班,但来来去去很多人,我记不清的。”
陈玉兰哦了一声说:“谢谢,我知道了。”
她走到一旁给李英俊打电话,很快接通,李英俊喂了一声,陈玉兰提着气说:“我在医院,准备交钱,但他们说里面多了五万。”
李英俊嗯了一声。
陈玉兰吸了吸气,忽然说不出话了。
李英俊静静地等了一会,然后说:“想说什么别在电话里,我要你当面和我说。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说。”
他停了停,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急,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