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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盛夏,她逃离他身边。
想念却不曾为此停下一分一秒。
不打电话,是因为不敢听到他的声音,怕心再次乱了,很怕。
艺术节的终场演出,他与蒋琳分手的消息突然横亘眼前,着实给她脆弱的心脏重重一击。她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一颗不起眼的石子,不经意间落入他们感情的海洋,成为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那个诱因?正因为这个猜测,使得不安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所以,她更是断了主动打电话给他的念头。
孤独中翘首企盼的心灵,渴望被温柔地对待,但又对未知的未来担忧,害怕得到地过于容易而不能长久。
陆婴婴正是如此。
何锡尧望了望病房的方向,见医生和实习生都已鱼贯而出,便打破沉默,说:“咱们可以进去了。”
“好。”陆婴婴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链,背好书包。
两人一同走进病房。
尽管深处严冬,但Q市日出的时间很早,此时房间里已经遍洒阳光了。
何迪非已吃过了早餐,半躺在病床上,面颊泛起淡淡的血色。
“大哥,你来了。”
“气色比昨天好些了。”何锡尧摘掉了皮手套,放在床边,伸手试了试何迪非额头,“也不烧了。挺好。”
“怎么就你一个人?陈墨呢?”
何迪非的视线被床头柜阻挡,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默默尾随何锡尧的陆婴婴。
“什么眼神啊?”何锡尧让开一段距离,揽过陆婴婴的肩,诙谐地说:“噔噔噔——拯救天使降临在人间——我说过,她一来,你的病就全好了。”
这样隆重的出场,从不在陆婴婴的想象中。
当她的视线与何迪非的视线交会时,一时怔然,热烈而痴缠,却不知如何开口。
“婴婴?真的是你?”
何迪非猛然坐起,大幅度的动作牵扯了伤处,他轻轻咧咧嘴,却化作一个无敌的动人笑容。
“是我……。”
陆婴婴来不及落泪,已被紧紧地拥入了全世界最温暖的怀抱。
“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做梦。”她的唇贴在他的耳边,低语道,“我来了,迪非哥哥。”
他像个孩子似的泪湿眼眶,不住地点头又摇头。一双手臂却是箍得越发紧了,将她满满的包围。“以后再不许逃跑了,知道吗?”
她抬手轻抚他的背,“嗯,我再也不逃跑了。但是……等你病好了,我得逃回去上学……。”
何迪非哑然失笑,只揉乱了陆婴婴的头发。
眼前的场景着实欢喜而伤感,何锡尧不忍目睹地转过身,提起水壶出了病房。
迎面撞上了冒冒失失的陈墨,不改平时的大嗓门,“大哥,老何叔叔他醒了么?我起晚了,闯了两个红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何锡尧连忙阻拦,“先别进去!”
“我可是冒着被扣分的风险赶过来的啊!查房不是结束了嘛,我问了护士才……。”透过门上的视窗,陈墨清晰地看到了病房一幕,顿时噤了声。
“走吧,陪我去打壶开水。要不,咱们去楼下花园坐坐?”
陈墨挡开了何锡尧伸出的手臂,“大哥,我进去跟老何叔叔打个招呼就走,绝对识趣。”
“如果你现在闯进去,就是成心搅局。”何锡尧劝道,“等会儿再来吧,等他们情绪都稳定一些,你再来问候也不迟。”
“……。”
陈墨走出几步,仍然不甘心地回头张望。何锡尧轻咳两声,“陈墨,我和陆婴婴都没有吃早餐,你呢?不如买些现成的回来——”
“哦哦……我好像也没吃,那等会儿买点豆浆包子什么的凑合一顿算了。”
何锡尧使出杀手锏,紧攥住陈墨的胳臂,“别再转脖子了,你累不累啊?”
到底是行伍出身,力量的运用把握明显高于旁人。
不一会儿的工夫,陈墨就疼得呱呱直叫了,“大哥,我走,我走还不成么?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这才听话。”
“大哥,你是我的亲大哥!”
陈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何锡尧看出端倪,索性不想立即松手了。
“陈墨,咱们还是吃过之后再给陆婴婴打包一份吧。她和迪非有三个月没见,恐怕要说上一阵子了。”
“好……吧……。”
陈墨往病房门口最后张望了一眼,灰头土脸地跟着何锡尧下了楼。
幸福来得太快,没有征兆,没有预告,沉浸其中的人总是来不及作出反应。
他们拥抱着彼此。
连心跳声都听得如此清晰悦耳。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因为担心触碰到何迪非胸口的挫伤,陆婴婴试图钻出怀抱。
“老实一点!”
他毫不客气地加大了手臂上的力度,让她紧贴在自己胸口上。
她像只猫咪一般尽量弓着背部,小心地提醒道:“迪非哥哥,我怕弄疼了你的伤……。”
他突然松开手,不说话,朝她微笑。
睫毛上粘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小男孩似的楚楚可怜,但他的双眸却熠熠闪光,远比世上任何的黑色宝石还要好看。她一时看得呆了,竟未察觉他已经凑得很近。
“一连几个月不理我,要怎么罚你才说得过去?”
她语塞。
片刻后,她红着脸,如第一次亲吻那样,轻轻在他面颊上浅浅蹭了一下。
他不肯就此罢休,霸道地寻到了她的嘴唇,深深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如此****又陌生的举动,教她从头顶到脚趾都遍布麻酥酥的触电感,心中也似生出无数盘根错节的青翠藤蔓,一闭眼,就能看到天堂洒向人间的微光……
陆婴婴从住院部的大楼里走出来,迈步穿过医院正中的草坪。
逗留Q市已一月有余。
最初她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只是用寥寥数语胡乱敷衍了一通,刻意忽略对方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渐渐的,班主任也趋于绝望,再没有力气施展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看家本领了。
李坦受冯妈妈之托,每晚八点必会来电。虽然通话内容千篇一律,到底还是和那些旁人有些细微的不同。
冯萧萧也经常发短信来,尽最大可能向她透露学校里的各种动态。
她想:自己到底还是个另类了。
不论如何,都要等何迪非彻底痊愈她才放得下心回去上课。这份爱,如此透明而无瑕,即使艰难,也要坚持。
Q市中心医院的制度森严,谢绝家属做夜间陪护,统一安排护工,当然不会是免费的。
陆婴婴本以为像何迪非这样的标志性人物,院方可以网开一面。没想到却遭遇了更加铁面无私的一视同仁。于是,她只得干休所和医院两头跑。
何锡尧的假期结束后,立即返回了部队。
王指导和陈墨也忙着联赛的收尾工作,每次来医院探望,也仅仅停留短短一瞬。
何永铮与宋纪敏都已年迈,自顾不暇;程丹青天南海北的出差破案,程华章辞了职到灾区支教,这两兄弟也是各有各忙。
所以,照顾何迪非的重担,全部落在了陆婴婴一人的肩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例如无良媒体的干扰,她与他,对外一致以兄妹相称。好事的记者倒也不再追问下去,只当陆婴婴是何迪非那个长年在乌克兰留学的姨家表妹。
寒流的侵袭造成了北方地区大幅度的降温。幸而,天色灰暗了几天,终于还是放晴了。
可惜的是,这深冬的阳光不够繁盛而茁壮,透过半厚不厚的烟色雾霭,照射在身上时,仍然起不到提升体温的作用。
陆婴婴步履轻盈,穿过草坪正中央的鹅卵石小径,向医院新建的康复中心大楼走去。
突然间,就瞥见了何迪非的背影。
此时,他正在户外康复区做着简单的物理治疗。在物理治疗师的监督和护士的搀扶下,他那平素矫健挺拔的身躯,骤然变得笨拙了不少。
她停下来,伫立在一株柏树的阴影里。
他拄着拐杖,缓缓地挪移到一架器械的近旁。物理治疗师示意让他将拐杖交给护士,他照办。
经过调养和休息,双臂的力量还是恢复了一些。所以他可以借助像双杠一样的器械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虽然脚步仍是虚浮发飘,但终究慢吞吞地走过了一段距离。
物理治疗师伸出手,仿佛老师对学生的鼓励那样,与他击掌而鸣。
她远远望去,总觉得他小腿上固定的矫正器刺眼而突兀。那上面主要部件的颜色是一种赛过骨瓷的煞白,与他本人的气质完全不符。
真不知道,何时才能摘下那个别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