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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后来,春天就悄悄来到了这座城市。
阿普公司的办公楼下,有各色茶花挤挤挨挨地开着,三五人群在旁边指指点点。是俞非陪着科委的领导在参观厂区。“快快长”申报星火计划已成定局,按照有关规定,阿普又可以多融资六百万。俞非的气色好得完全不像个亚洲人。
其实,领导们也不一定看得懂什么的,领导们刚才在车间看到的只是一个个密封的大不锈钢罐子。俞非跟他们说,这是高温瞬时灭菌,那是生物工程处理,全是当今最流行的词语。俞非必须说这些词语,俞非不能说,这是加热,那是发酵,这样说就没有了科技含量,没有了科技含量领导们就听不懂了,听不懂了俞非的项目就得不到政府的认可,得不到政府的认可就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得不到市场的认可,所以,作为一个企业家,最重要的是要跟得上形势,跟上形势的第一要素就是要说新潮的词。比如说,介绍销售情况的时候,要把什么大营销、整合营销之类的词语,一股脑儿扔给对方,让对方应接不暇,惟有点头的份。
自从俞非发现大多数商品都是在做一种概念的时候,俞非就觉得自己当初给项目转让人的十万元,是给得太多了。那时的俞非,以为自己做“准”字号的人改做“健食”字号,不过小菜一碟,哪知道还是隔行如隔山,硬是拿着鸡毛当了令箭。不过,现在的市场经济中,又有几个人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古人不是说祸福相依吗?想到自己正是借了这个所谓的高科技项目,才引来各个职能部门的关注和帮助,俞非又忍不住隐隐笑了,这哪是一个天天吭吭哧哧、实实在在卖药的人能享受到的荣耀。
正遐想间,一位领导说累了,建议到外面透透气,俞非乐得早点看完,就把他们引到花园里,炫耀自己公司大张旗鼓标榜的理念,也是蓝飞天做CIS的另一部分,流行的叫法是MI。领导们看到院子里、楼墙上,有装裱整齐的标语,什么“团结,求实,开拓,创新”,什么“把最好的东西献给孩子”,不一而足,黑板报、墙报,办得火火热热。有一位参观者就发言了,他说,俞总,我看你花钱搞的什么CI,就是抓革命促生产嘛!俞非一愣,觉得十分有道理,连忙说高见、高……第二个“见”还没出口,就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推俞非的人原来是吴媚。有一幅铁皮做的标语没挂好,歪斜下来,幸好吴媚眼尖,推开了俞非,自己的头却狠狠撞了一下。大家连忙问吴媚撞伤没有,吴媚却说没事,只是人变得有点恹恹的了。
俞非有点生气,标语不早不晚斜下来,好像说阿普是个绣花枕头似的,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只马上命令何之彦去找人来修。
客人走后,吴媚却头疼起来,头疼以后又呕吐起来,是放射状的喷吐。俞非一看,知道是轻微的脑震荡,连忙叫人把吴媚送进了医院,好好修养治疗,医药费全管,还找出了挂标语的负责人,要扣他当月的工资,再把扣的钱奖励给吴媚。
吴媚住院的第二天,俞非专门抽时间到医院看了她。俞非说,怎么那么傻,我的脑袋比你硬,应该撞我。俞非本来是用玩笑的口气说的,吴媚却一脸严肃,睁着泪眼,幽幽说,我愿意。俞非这时才知道,吴媚对他是有点超越上下级的感情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俞非也挑不出吴媚任何缺点,无论是做同事还是做女人,但是俞非知道自己是永远不会喜欢上吴媚的,哪怕世上只剩了这一个女人。不为别的,只为那明显的腮骨。当下想着,俞非也就有点瞧不起自己,看透了自己的趣味和寻常男人没有两样。尽管这样在心里糟蹋着自己,俞非从此后却警醒着一颗心,刻意营造着和吴媚的纯工作关系。
那个吴媚,也是个冰雪透亮般聪明的女人,虽然她看上了俞非,但也明白这种看上是无谓的。她只是要俞非知道她的感情,只是知道也就足够了。这多少像小说和影视作品传说的那样。看到俞非给的客套,她心下伤心,又不能明辩出来。有一天给俞非倒了茶,吴媚就说,俞总,如果总请一个女孩子吃饭,女孩子会厌烦的。俞非一怔,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吴媚就叹道,甘念是个好女孩,挺有味道的。俞非才知道他和甘念之间的蛛丝马迹,是被最接近的秘书知道了。其实按照常例,吴媚是干了一件傻事。世上有哪个领导喜欢下属知道自己隐私的。但是吴媚却有自己的主张。她认为让俞非明白自己对他的恋情,而且没有妒忌,没有吃醋,还给他好的建议,证明自己对俞非的感情不是狭隘的,俞非大可不必躲着自己,她吴媚是世上最安全、最温和的动物之一,而且,这一招至少可以挽回在医院里表白感情遗留的尴尬。
哪知俞非很吃这一招,他巴不得有人告诉他怎样才能跟甘念少吵架。其实他对吴媚的信任早就超过了吴媚的想象。他常常把巨额的现金支票交给吴媚去办事,春节时到各级领导家拜年也从来不避着吴媚。当下,俞非就笑了。原来,我身边还有个小侦探。这样一说,吴媚反而脸红了。人家什么时候侦探你了,是你太大张旗鼓了。俞非才想到去年有几个月总是请甘念吃饭。其实,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还很微妙,真的局势明朗后,俞非反而没有请过甘念吃饭,当然,这才是隐私的核心,俞非是不会告诉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实际上,告不告诉都一样,现在谁还相信有柏拉图式的恋爱呀,如果有,也是捏着鼻子哄眼睛,心灵上的投入是比肉体上的投入更可怕的。俞非很搞不懂有些电视剧或者小说什么的,一味强调是进入了还是没有进入,哪怕摸遍了人家姑娘的心灵和全身,只要没有进入,我就是柳下惠,我没有动你。
当时,俞非问吴媚说,有没有一种女孩,动不动就跟男人吵架,而且没有理由的。吴媚一听就明白了,她说,这个女孩一定是某方面没有得到满足。俞非道,没有满足的要求可以提出来嘛。吴媚就道,那一定是不好讲的了。有的是物质上的,有的是精神上的。吴媚接着说,追求物质的女孩在有钱人面前会有好脾气的,对了,一定是精神上没有满足。精神,什么精神满足。俞非有点糊涂了。吴媚说,简而言之,就是说爱,不断说爱。俞非惊呼道,天哪,没有一点意义!吴媚说,有意义,大大地有意义,如果一个男人成天跟我说爱,我愿意跟着他去讨口。俞非就说,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傻到了这种程度。吴媚说,因为我们都是看着琼瑶小说长大的。俞非于是叹道,琼瑶小说真是害了一代人。
话虽这么说,俞非的感情对象毕竟是比他小十岁的人,他三十六,甘念二十六,俞非也只好把自己减去十岁。
改天,俞非约甘念到郊外的农家乐去玩,甘念喜得声音都变了,第一次娇声说,好嘛,好嘛。那是在小溪边的一匹山,名唤乌纱帽,山的形状还真的像帽子,半腰有竹篱茅舍,大书着“乌纱山庄”几个字。俞非就忍不住笑起来,浮夸风刮到山上来了。而甘念,却一个劲行使着消费者的权力,要庄主夫人,一个黑黑红红的粗壮妇女给她上这个那个菜。凉拌鸡,凉拌鸭,尖椒马齿苋,红烧鱼,腊蹄汤,外加荠菜卷,俞非看她还要点,就说,别点了,想想非洲儿童吧。俞非本是开玩笑的话,甘念一听却泪眼凄迷起来。原来甘念来之前正好看了一则新闻,电视里的非洲儿童个个瘦得像芦柴棒,甚至比芦柴棒还芦柴棒,真正的皮包骨头,医务人员的针头一扎进他们的身体,黑孩子们就凄厉地尖叫起来。甘念当时马上关了电视机,不忍再看,现在俞非提起,自然把她的眼泪惹了出来。俞非说,还真的感动了。嘴上调侃,心下却想,学艺术的人果然敏感,看来我得找个机会让她知道我是在乎她的。
那天俞非一直瞅空子说点好听的,谁知甘念一直不给他机会,絮絮叨叨,兴兴奋奋地一个人说着话,仿佛一出城,那些小脾小气的东西都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