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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茵没想到会在绣坊瞧见林景修。
来人身披华贵狐裘,里头一身绛紫色圆领长袍,袍角花纹繁复,一眼便知其身份金贵。
偏来人还没有半分遮掩,带着随从一路招摇。
见人停在她跟前,引得旁人阵阵议论,宋锦茵并未露出局促之色,只一脸镇定。
从今日她一次又一次拒了仓凛让人送进来的东西开始,她便知晓,她在这座绣坊,又会引起旁人的猜测。
原本她还想为着肚里的孩子掩饰一二,可如今,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亦不会再被他们逼退一步。
“宋辞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景修笑意未减,端的是翩翩有礼。
以往宋锦茵瞧见人客气,从来都不会落人脸面,可今日她却失了耐性。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像是带着歉意般笑了笑,可眸中却尽显淡薄。
“民女今日说不得太多话,林公子要说的可是绣坊之事?”
“也不全是。”
“那便恕民女多有不便。”
未有丝毫犹豫,宋锦茵垂眸福了福身子。
因着话说得有些慢,语气便略显柔和,但来人一听,仍是听出了这里头透着没有商量的坚决。
想罢,他轻叹了口气,也顾不上旁边的莲香,眉目收敛了几分春色,压低声音,添了些认真。
“昨日他为了姑娘,饮了一夜的酒。”
见面前的姑娘神色未变,眸色冷淡,带着同裴晏舟三分相似的凉薄,林景修不免就愣了一瞬的神。
若不是一开始的身份惹事,他二人,其实也颇为般配。
“我没有责怪姑娘的意思。”
林景修回神轻咳了咳。
“我只是想告诉姑娘,与其同他日日僵着,倒不如吃好喝好,兴许姑娘再忍一忍,待他身子扛不住,便又能还姑娘好几日的清净。”
“再者,他上头还有那一位在盯着,在洛城强留不了多久,姑娘真不必对他如此抗拒,也不必为此伤了自己的身子。”
宋锦茵这才抬眸看向他,杏眼眯了眯,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半晌,她退了两步,没开口,只是唇角带笑。
没拒绝也没应承,但依旧不收仓凛让人送来的东西。
“我嗓子不便讲话,林公子请自便。”
今日一来绣坊,宋锦茵只道自己吃了冷风,嗓子不适。
李婉清的药瓶她始终没打开,只等着午膳吃东西时若疼得厉害,再轻撒一些试试。
只是这东西还来不及吃,刚停下手里的活,就被那些个玄卫扰得没有半分清闲。
眼下林景修亲自来了绣坊,听着像是在帮她着想,其实也不过是想劝着她收下外头那些吃食和药膳。
至于缘由,大抵是为着饮了一夜酒的裴晏舟。
想让他先得一安心,不必那般摧残自己的身子。
宋锦茵垂眸,透过袖口,像是看向了昨日被他攥得通红的手腕。
都想让他安心,可宋锦茵,只想让自己安心。
林景修见其准备离开,知晓这话应当是说不下去了,只得提起今日另一件正事。
“锦茵姑娘且慢,我欲在此处定些绣品,旁人实在不熟,姑娘可否同在下一起瞧瞧?”
见宋锦茵面色终于有了波动,似带着犹豫,林景修又道:“姑娘不必开口说话,在旁引路就好。”
原本这样一座小绣坊,再有名气,他也是看不上的。
只是眼前的姑娘在此处待上一日,这绣坊就得好好开下去一日,故而他还是来了这。
想着若是能再劝上一二,说不定还能打破她与裴晏舟二人眼下的僵局,不至于如此行不下去。
可面前的姑娘,竟然摇了摇头。
“坊中绣掌们该是会过来,林公子若真要瞧绣品,还请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长廊一头便行来几道身影,步子快而不乱。
在旁的莲香看得一头雾水,却在宋辞退了几步后反应过来。
这位林公子来绣坊瞧绣品,应当也同那位贵人有关系,不然宋辞不会张口便是推拒。
可绣坊虽被人退了货品和衣裳,但也不是没有银两开不下去,莲香一时也不明白,为何要特意请这位林公子来转上这么一圈。
她漂浮的思绪在绣掌们赶来后停下,转而跟着宋锦茵站到了一侧。
“外头天寒地冻,公子不论是同宋辞叙旧还是挑选绣品,不妨先去里头坐一坐,暖暖身子再说?”
来的是辛吴两位绣掌,瞧见来人的气派,皆在心里沉了沉,而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旁边的宋辞。
直到瞧见她的从容淡然,两人才稍稍放了放心。
“今日旧友不便,便先瞧瞧绣品吧。”
“公子身上的衣物,皆不是俗品,说起来不怕公子笑话,我们绣坊虽有技艺,但真要同公子身上的比,怕是......”
“绣掌好眼力,我这身,确实不是普通物件。”
林景修又看了眼不再开口的宋锦茵。
知晓同裴晏舟有关的事只能下次再提,他转而又恢复了最开始的矜傲,垂眸轻笑道:“是宫里头的赏赐,所以绣掌们不必拿绣坊里的物件,同我身上的比。”
林景修说得坦然,没有半分炫耀之意,极其随意。
只是除了宋锦茵,听见的人皆是一愣。
宫里的绣娘,那都是整个大夏朝手艺最好的娘子,只替陛下和各宫娘娘们干活,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身份。
眼前这位虽瞧着便不是一般贵气,但这天底下,能穿到宫里头赏赐的人却是屈指可数,这般想来,此人的身份,比她们能想到的还要尊贵。
饶是两位绣掌经历过不少风雨,听见这话,也不免有些慌乱。
一时之间,几人都提起了一口气,不敢有半分松懈。
但极快,吴绣掌还是先一步开口,再次将人往屋里头请。
林景修并未推脱,一副极好说话的温和模样,只带了一名随从,便跟着踏上了长廊。
“他,他怎么能穿到宫里出来的衣裳......”
宋锦茵收回视线时,正好瞧见莲香望着林景修的背影出了神,正呢喃自语。
亮晶晶的一双眼,有疑惑亦有憧憬,像是落入夏日的星子,藏着少女说不出口的秘密。
宋锦茵心中微沉。
这份悸动她并不陌生,她见过无数次。
那时的许幼宜,后来小心翼翼的翠玉,甚至曾经铜镜里的自己,都映出过这模样。
可她深知,林景修不行。
不说他对每位姑娘都如沐春风一视同仁的性子,瞧不出真心,单只说他的身份,便只有不行二字。
裴晏舟若真愿意舍弃助力,兴许还能同他自己说的那般,强行去娶他想娶的人,可林景修不可能。
他上头是长公主,是帝王,他沾着皇家的身份。
连往后纳入府中的妾,都一定只会是京都城里那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姑娘。
更别提他自己,本身就是喜爱风月的少年公子。
眼下若不让莲香清醒,她怕只会越陷越深,从而伤害到自己。
“宋辞,他究竟是什么人,瞧着这般厉害?连见过不少世面的绣掌们,见着他都快要说不出话了。”
莲香轻声的询问打断了宋锦茵的思绪。
她回过神,看向走远的林景修。
听闻林景修这次来洛城并未藏着身份,走哪都是极其打眼,若非如此,裴晏舟应当也不会真让他来绣坊走这么一趟。
宋锦茵抿唇犹豫了片刻,而后将人拉到一旁,看着面前的莲香,声音沉了几分。
“他是长公主的儿子。”
顿了顿,宋锦茵声音极其缓慢,对上那双忽明忽暗的眼,又补了一句,“当今圣上的外甥。”
莲香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散去,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久久没反应过来。
她已经没法子思考,长公主的儿子,皇帝的外甥,究竟是多厉害的身份。
她只知,她的一颗心才刚刚见过耀眼艳阳,就好似被重新拉回了井底,只能瞧见幽暗冰冷的井壁,和头顶那一小片方寸之地。
“他竟是,这般高贵的身份......”
莲香呢喃出声,一边笑叹自己极好的眼光,一边却又难过的想哭。
这么厉害的人,她就算哪日走出了洛城,去到了京都,终其一生,也还是到不了能光明正大瞧他的高度。
“宋辞,他真的......”
“是。”
宋锦茵嘴里实在是疼得厉害,索性便倒了些药在嘴里,而后拉过莲香的手,感受着她原本温热的手心一点点变凉。
“他不是来了洛城才如此招摇,他在京都城,本就是这般耀眼的人物。”
宋锦茵说得认真,只是想劝她死心的话突然停在喉间,似想到什么,倏地又转了个弯,“倘若你真的生了其他心思,那不如先当上京都城的绣娘再说。”
人总要有些盼头。
就像她当初抱着一定要离开的心思,才撑过了在国公府的每一次责罚。
“我没有其他心思。”
半晌,莲香恢复清明,冲着宋锦茵笑了笑,看向那条早已没人的长廊。
“一时迷了眼罢了,不过京都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顿了顿,莲香长长地舒了口气,狠狠压下心里的酸涩,转而又看回面前的姑娘。
“能认识这样的人,宋辞,你可别也是能吓死人的身份。”
“不好说,兴许真能吓你一跳也不一定。”
宋锦茵眉眼弯了弯,突然无谓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