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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晏舟离京前一夜。
原本没打算再回府的人,却又在一片寂静之后,赶回了竹雅院那间小屋。
府医早已等在外头,见到人回来,赶忙上前,躬身低头。
“她腹中胎儿若是未能及时拿掉,她会如何?”
“回世子,姑娘的身子......大抵会因着这一胎彻底亏空。”
饶是冬日寒凉天,大夫额上也隐隐有冒出汗珠的迹象,可他不能不说。
“待生产那日,若是姑娘能撑住,兴许孩子还能保下,若是......”
“我要保的是她。”
裴晏舟语气阴寒,连带着旁边的侍从也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而王管家更是忧心忡忡。
以往的世子爷虽喜怒不形于色,但在院中时,从未无端端有过如此摄人的压迫,此刻若是有普通小厮经过,怕是连步子都会提不起来。
可王管家也知,这样的冷厉,如今怕是难以消散。
“世子,一切,一切还是得先给姑娘诊了脉,才好下结论。”
“那她如今的身子可会有不适?”
“按着锦茵姑娘的身子,大抵再过半月,便会起些反应,但大多都是妇人本就会有的症状,随着时日久一些,便可缓解,只是锦茵姑娘......难受的时日许是会更长一些。”
裴晏舟身子似有僵硬,薄唇紧抿成线,下颌紧绷,透着他隐忍的怒意和无措。
廊檐下明明有耀眼灯火,可偏偏那道身影此刻像是整个透着暗色。
“替她制药,同之前一样,将她所有可能用到的药都备下。”
“敢问世子,这,主制何种药物?”
之前的药都是为着补身子,可这一次......保胎亦或落胎,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都备,我要所有能护她身子的药。”
落胎二字终是被压在了喉间。
许久,男人才开口,而后大步踏进了屋子,又在灯火下忙碌。
玉西山这一趟,他一日都不能多耽搁,他需得早些回京,交完差事领下思过这一罚。
他不能让宋锦茵一个人受那些苦,更不能让她在外奔波太久。
还有这一胎,能不能留,他只看她的身子。
夜深,屋内烛火终是只余下一处。
桌上依旧摆着上次拿出来的荷包,裴晏舟选了一个暗色云纹的花色。
腰间是宋锦茵的那枚玉佩,瞧着,同那个荷包极为相衬。
......
而此时的周延安终是没了那股如芒在背的不安。
如鬼魅一般盯着他的人这几日逐渐有了松懈之意,直至今日,那道视线才总算消散。
可他依旧没有同沈玉鹤联络,更没有给周府送信。
裴晏舟向来谨慎,他还得再等一等。
“少爷,其实那位姑娘既是已经离开,少爷又何苦亲自跑这么一趟,还有可能会惹上危险。”
旁边的小厮见周延安这几日紧皱的眉头,多少也能猜出他的忧虑。
只是如今的少爷虽已不是曾经的少爷,但决定了的事,依旧是谁也劝不动。
“不亲自看一眼,我始终放心不下。”
周延安脸上面具还泛着银光,映出微微晃动的烛火,显出与火相对的凉意。
“且她的身子太弱,我若不去,我怕沈玉鹤不愿意替她诊脉。”
“少爷兴许是多虑了。”
小厮忆起那位隽秀的毕春堂东家,迟疑了片刻,而后道:“小的见那位沈公子,不像是全因着少爷才对那位姑娘上心的样子,之前小的得了吩咐去寻沈公子,也见着他对那位姑娘颇有耐心,与旁人稍有不同。”
周延安听罢亦有沉思,脑中忆起那日村落客栈中,那位随性的公子哥照看宋锦茵的样子。
确实不像是应付。
可半晌,周延安还是摇了摇头。
“不必相劝,这一趟我定是要去,只是如何去,还得小心谋划。”
沈玉鹤的心思他摸不准,而除了这个,这一趟去,他亦是为了确定宋锦茵的离开。
他代替不了如今的许幼宜,但唯有亲自同宋锦茵道别,曾经的他们才能算圆满。
而他,也能彻底放下心,再替许幼宜考虑其他。
......
宋锦茵睡醒时,灶房里已经生起了火,也热起了饼子,还蒸着几碗鸡蛋羹。
她近来睡得踏实,但她也打算再过两日,若还没有周延安那头的消息,便先行离开。
这处到底还没有离开京都城太远,只是地界偏僻,寻人的不会想到来这个方位。
可宋锦茵不会把侥幸当成安稳。
她算了时日,若是一切正常,今日便是裴晏舟离京的日子,且剿匪这等差事,轮到要让他亲自前往,这一趟便不会是小事。
想来也该会要不少日子。
而她,正好能趁着这段时日走远一些,远到他再没了寻人的耐性。
“醒了就过来吃鸡蛋羹,我只会做这个,你将就吃着。”
李婉清瞧见她出了屋,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朝着她招了招手。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中散开,连带着灶房里冒出的白烟一起,引来了远处小道上经过之人的目光。
妇人像是翻了个白眼后撇开了头,而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壮硕的男子,高高大大,也随着看了过来。
只是这一看,那步子便停下,像是拉着妇人在说什么,许久才再一次移动。
片刻后,两人竟是行到了她们的院口。
宋锦茵随意扫了一眼。
那男人眼睛有些小,带了几分妇人的三角眼,看过来时,目光中还有让人胃中不适的灼热。
“看什么......”
“呕!”
车夫拎着柴火从木屋后头绕了过来,而李婉清呵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宋锦茵一声呕吐传来,正对向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明明还隔着些距离,妇人却是脸色大变,赶忙拉着那个男人往后退了几步,还朝着他肩膀拍了拍。
“我儿切莫被这无知妇人染了晦气!”
“娘,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新寡妇?”
男人出声打断了妇人的话,面露欣喜,“她们都说你准备让她嫁到我们家,可是真的?”
“呸呸呸!你胡扯什么,那些人都是见不得你好!我儿往后是要往县里去的人,她哪能配得上!”
“县里的姑娘也没她好看啊娘!而且新寡妇,想来也不过刚成亲就......”
宋锦茵狠狠压下胃里的不适,端着旁边的热水喝了几口,许久才缓过来。
而那对母子的话传来时,她口中新喝的水还来不及咽下,差点就让她呛到。
她同裴晏舟虽绝不可能有成亲这件事,但那人好歹还是孩子的爹爹,整日在这村里被诅咒,宋锦茵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还有些哭笑不得。
她抬手贴着小腹,在心里赔了几句不是。
裴晏舟今日出城办差,她虽已经与他两清,但到底不愿见他出事,而这些诅咒的话虽不是出自她的口,却也因她而起。
只是她亦不想同这对母子说话。
宋锦茵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一旁那把新扎的扫帚上。
李婉清像是吃鸡吃得欢喜,直接从旁人家里买了几只丢在新围起的鸡圈里,只是偶尔鸡会扑腾出来,落一地的毛和脏物。
宋锦茵拿起扫帚,想也没想就对着外头开始不停挥手,顺着风,将地上所有的灰尘泥土,还有脏污,一同扫向栅栏外。
也扫到了外头那对压低了声音的母子身上。
妇人顿时就开始跳脚,头上不知何时落了一根鸡毛,脸上还有像泥的黑色污点。
狼狈又脏乱。
宋锦茵只是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明明是也是置身于烟火之间,她却偏偏冷傲如仙子,透着难以亲近之意,让人连发火都生出了一瞬的犹豫。
“娘!别凶,别凶!”
旁边的男子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露出稀疏的牙,一点不在意布衣上沾染的灰和脏污。
正想同宋锦茵说上两句,却见她又是扫帚一挥。
妇人拉着人便走,一路上骂声不断。
宋锦茵却不紧不慢地丢下扫帚,而后在车夫微愣的目光中洗了洗手,回到灶房端起了鸡蛋羹。
这一动,倒是让她感觉到了极少有过的畅快,连胃中的不适都挥了个干净。
“不过是在村里住了几日,竟是连撒泼都学会了。”
李婉清笑她,“只是还有些不像,也差了点骂人的火候,而且我估摸着晚些时候,这两人还会过来。”
“谁管她。”
宋锦茵想起她包袱里的一瓶痒痒粉,之前买软筋散时,沈玉鹤顺带送的,还未寻人试过。
左右过两日她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从此天高皇帝远,谁管他们是个什么东西。
“那倒也是,只是没想到你瞧着柔柔弱弱,竟是还有这一面。”
宋锦茵笑了笑,垂眸吃下一口鸡蛋羹。
她也没想到。
只是以往旁人说了便说了,可今日裴晏舟出城,剿匪又向来凶险,她心底,到底是不想听见这样的丧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