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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宋锦茵已经换了一处地方。
入眼便是锦绣万花纱帐,绕着宽大的黄花梨木架床,透着一股子奢华的味道。
她缓了许久才清醒,许是因着哭了太久,眼睛睁开时还有些费劲。
直到坐起来,她才瞧清这处的全貌。
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木桌铜镜,衣柜器皿,甚至软塌屏风,无一不透着精致。
许久,外头才传来了些许细微的动静,而后木门被推开,一个姑娘端着东西进来,瞧见宋锦茵醒来,步子加快了一些。
“姑娘终于醒了!睡了近两日,可不好再继续睡下去,这是老爷吩咐给姑娘炖的药膳,姑娘趁热喝。”
“老爷?”
“老爷便是这座宅院的主子,奴婢也是昨日才第一次瞧见。”
宋锦茵蹙眉,她未接来人端来的药膳,只起身行至门口,正准备推门出去瞧一瞧,就听外头有闲聊的声音传来。
“谁知道呢,那位就这么被送了进来,也没名没分,我可不想巴巴地上去伺候,免得费力不讨好。”
外头有洒扫的声响,伴随着女子轻嘲的话语。
“那可不好说,里头这位可是老爷亲自抱着进来的主,若是往后没个名分,能这般入老爷的眼?要我说,你还不如同招梅一起伺候着,说不定就是个旁人求不来的好差事。”
“嗤,谁爱伺候谁伺候吧!”
女子虽压低了声音,但听着仍是有些尖锐,让人不喜。
“咱们这位老爷瞧着年轻俊朗,如此年纪就能买下这么大一座宅院空着,家世定是非富即贵,里头那位若真得看重,还能舍得送到外头来?我估摸着啊,就是养着解闷的外室!”
“你可小点声,外室这话可不能随意说。”
“怕什么,晕成那样,还不知醒不醒得过来,瞧着都晦气!再说了,到时若被老爷家中主母知晓,连带着伺候的这一圈,小命怕是都难保!还让我去伺候她?我可不趟这摊浑水,我只等着伺候老爷!”
宋锦茵搭上木门的手放了下来。
外头女子的话不值当让她掀起波澜,唯让她脸色微变的,只有那句外室。
里头的丫鬟见状上前了几步。
见她目色沉沉,一股子清冷模样,心里难免多了几分忐忑,犹豫了片刻才道:“姑娘莫往心里去,咱们这府邸空了几年,奴婢们也是今年开春才被召进的府,一直就没见过当家老爷,昨日一见,难免,难免就......”
“你们老爷昨日离开时,可留下过什么话?”
她们口中的老爷,除了裴晏舟,不会再有其他人。
只是她虽知晓裴晏舟私下置办过宅院,却也不知他竟在年初便召了人。
宋锦茵抬手抚上小腹,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有些回落。
她感觉得到,孩子还在。
“老爷是今日寅时才离开的,离开时未曾留话,只是吩咐奴婢们照看好姑娘,还说今日会送人进来。”
送人进来,大抵是派人来盯着她,而不是为了照顾。
可这样一来,许是真要坐实她外室的名声了。
宋锦茵手脚发凉。
外室并不比丫鬟好多少。
同样是笼中鸟,一个靠做活得银钱,一个却要靠讨好和谄媚,且永远不可能再有正经名声。
宋锦茵垂眸掩住思绪,一颗心狠狠沉了下去。
她越发猜不透裴晏舟的心思,也不知他暂留下这个孩子,是为着那日她的请求,还是他有了其他打算。
亦或是羞辱,如同她此刻见不得光的身份,再应上那句卑贱。
“姑娘?”
见她陷入沉思,端着药膳过来的丫鬟又小心地唤了她一声。
老爷虽然生得俊朗,但一看便不是好相处的,往那一坐,浑身透着摄人的气势,吓得她站都站不稳。
如今老爷离开前特意吩咐要照看好人,她哪敢怠慢。
也就是外头红丽主意大,头一次见贵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姑娘不然先喝了这药膳?老爷特意吩咐厨房炖的,连大夫都留在旁侧一直守着,生怕失了药效。”
“我喝不下,若怕不好交差,你泼到盆里,当我喝了就是。”
收回思绪,宋锦茵极快地冷静下来。
在弄明白裴晏舟的心思之前,她不会喝任何同药有关的东西,也断不会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她需得探出自己眼下的处境。
且就算是要暂留此地,外头那名目中无人的女子,也万不可留在她身侧。
“外头议论的,可是同你一样伺候的丫鬟?”
“是呢姑娘,奴婢名唤招梅,外头说话的是红丽,同她一起的,该是洒扫的小丫鬟,与红丽同乡。”
“她那话里话外都是外室,可是你们老爷吩咐过什么?”
“姑娘别误会。”
招梅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按着嬷嬷教的那些规矩,屈膝垂头。
“许是红丽一时口快,老爷从未提起过外室二字,且老爷瞧着,也对姑娘甚是看重,昨夜姑娘睡的昏沉,老爷也一直陪着姑娘,一夜未曾离开。”
宋锦茵袖中的指尖动了动,她有些想不明白,裴晏舟的一直陪着未曾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她早已在裴晏舟的那些话里冷了心。
比起曾有过悸动的那些日子,此刻的冷静更让她踏实。
“府中管事呢?”
“昨日老爷来的突然,管事今日正在整理府中事务,想来该是在前头忙。”
“好,我出去走走。”
“奴婢陪您。”
木门被推开。
宋锦茵目光落在不远处靠着木柱偷懒的女子身上。
女子见她脸色冷沉,虽还透着虚弱,但瞧过来时,周身满是气势,不免就生了些心虚,连口中吃着的东西都来不及吐,一时卡在喉间,连连咳了起来。
“你们老爷可不喜欢这等无礼的婢子,他喜欢一个骄字,可以是骄纵的骄,亦可是娇媚的娇。”
宋锦茵对着她笑了笑,转而踏进了院子。
口口声声看不上她这个“外室”,却又想着爬主子的床,这样的人,实在该主动尝一尝自掘坟墓的滋味才是。
......
而此刻的地牢里,吊挂着两个陷入昏迷的人。
其中的壮汉早已没剩下多少好肉,还断了一臂,奄奄一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晏舟站在他不远处,手中端着茶盏,掀眸时是遮不住的嗜血之气。
“泼醒。”
“是,世子。”
两人在刺骨的凉意中惊醒,随即便是受刑后的剧痛。
只是壮汉已经连哀嚎都发不出声音,唯有旁边还算清醒的男人,痛哭着求饶,赫然是载过宋锦茵的那个车夫。
“贵人饶命!不是我,真不是我!那小公子瞧着没什么钱,又有兄长在等着报官,我没打算做这桩买卖,这一路过去我一个记号都没留!是他!是他色胆包天,以为我藏着什么好货,这才来拦我的马车!贵人明察!”
旁边的壮汉只能发出呜呜声,不停挣扎,却又因着裂开的皮肉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当你为何还能说话,而他,却只能等死?”
裴晏舟冷冷看着车夫,饶是目色平静,也依旧透着一股狠戾之色。
“你未动她,我留你半条命,且眼下,我再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车夫一惊,欣喜还未溢出,便听眼前的男子又开口道:“他们这点山贼,同玉西山分裂的那一批匪,有何关系?好好说,想不想活着离开此处,全在你自己。”
“贵人饶命!我是被迫搭上的他们,知晓的不多......”
见面前的男子微微勾唇,眼神却是幽冷阴鸷,车夫吓得浑身发颤,连连道:“我说我说,我都说!”
......
裴晏舟从地牢出来时,深色袍角沾上了血迹。
断臂的男人已经奄奄一息,死对他而言反倒是解脱,可裴晏舟没打算让他死,也没打算让碰过宋锦茵的人好好活。
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他薄唇动了动却又停下,半晌才道:“她可醒了?”
“回主子,姑娘醒了,只是那边宅院之前并未派人打理,里头的人鱼龙混杂,一时半会,主子怕是不好常去那处。”
“我不去。”
裴晏舟目色清冷,眼底深沉瞧不出喜怒。
“让人好好照顾着,这几日等她身子好一些了,再......再派人唤我。”
男人转身,只剩一道挺拔背影。
可无人知晓,裴晏舟在说出那句话时,袖中的手攥得有多紧。
他只觉得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刀还未拔出,多提起一分,那痛就更猛烈一分。
话语之下,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掩饰他不为人知的狼狈。
他不敢见她,怕她哭着求他留下那个孩子,也怕他想起他的第一个孩子,会愧疚,会心软。
“宋锦茵......”
裴晏舟开口,仿若自虐一般轻轻叫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