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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起装满行李的黑色包包,我一身轻快t恤、牛仔裤和长袖白外套,头绑马尾、脚踩过季nike。都不是特贵的名牌货,但对出国旅游来说很适合,好走好跳,而且就算大脑没带好,丢东落西,东西掉在异乡,也不会心疼懊恼得想去撞墙。
我走出饭店,想要招一部出租车直攻机场,搭乘下午两点半的飞机。可是怪的是,等了老半天,竟然等不到半部出租车。昨天晚上进饭店的时候,明明还看见出租车大排长龙的啊!
算了,走几步路运动运动也不坏,最近吃的都是名厨佳馔、宫廷点心,腰间恐怕悄悄增胖好几吋。何况,再利用机会多看看这个老北京,用眼睛对它做最后巡礼也不错,下次再来,不知道是民国几年几月几日了。
昂首阔步,我帅帅地戴起耳机,打开mp4,一面哼着林俊杰的江南一面往前走。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
我嘴巴唱得很爽,可是越走却越觉得不对劲,我几时走进这条不知名的巷弄里?身边的景物很面生不行,这里肯定叫不到出租车!
我把行李背紧、加快脚步,果然一拐二拐,我走到大街啦!可是
揉揉眼睛,再看清楚四周,我随即被定身了。
“热呼呼的包子,一个两文钱”讲话的是个穿灰布衣的古代人。
“姑娘,来看看这绣荷包”拿荷包的是个穿着长袍、梳着发髻的中年妇女。
这、这我的嘴角抖两下,硬着脖子往前走。这条街、这些建筑物、这些人,未免太古色古香了!街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喧扰的小贩热情招呼,一股浓浓的古韵与繁华气息围绕在身旁。满街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古代服饰,男的穿深衣、布衫、袄子,腰围角带、系腰,头戴凉巾,女的身穿长裙、衫子,头戴牙梳、顶叉。
这些打扮,怎么看怎么奇怪,但我对中国历史不熟,认不出这是哪一代的服装喔,胃阵阵抽痛。而我的闯入对来来往往的人们而言一样很突兀,他们眼底的惊讶与怀疑不会比我少。
我会不会是走进了某个影城,恰巧碰到人家正在拍某出古装年度大剧?如果是的话
伸长脖子,我张大眼睛仔细在四周寻找,想说至少会找到几部摄影机,还有几个灯光师、导演之类的工作人员,可找了半天,除了找到更多双诧异狐疑的眼光之外,一无所获。
好吧,不是拍片现场,那么是喔,是观光街,为吸引各国观光客,故意弄成古意盎然的街道,刺激消费!
但我在三秒钟内推翻了这个想法,如果这里是观光街,不可能看来看去只看得到我这个观光客,而且他们盯住我的目光,也不会是这种看团团圆圆的“观赏式眼神”
呼脑子乱,心更乱。
“小姐,苹儿终于找到您了!”一阵带着些微硬咽的惊喜呼声传来。
我回头,立刻有人扯住我的袖子。
视线往上调整,一张可爱的粉红色圆脸映入眼帘,那是个俏生生的少女,她一边抹泪、一边殷切地望住我的脸。她梳着丫头髻,身穿粉色长衫外罩青绸掐牙背心,看起来年纪很小,约莫十三、四岁。
“你认识我?”我指指自己。
“当然,难道小姐别吓苹儿,您不认得苹儿啦?”她的小嘴倏地张大,两颗晶莹剔透的泪水迅速落下,让我的心连抽了好几下。果然是好演技,可以拿金马奖。
“苹儿?”
“小姐,您吓坏苹儿了。”那口气、那语调,连表情态度,都很那个诚恳。
她见我半天没动静,扯住我的袖子就往街道另一头跑,害我的行李包包在背上扑扑跳。
“小姐,您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呀?是不是跟那些番邦胡人买的?老爷和夫人看见,肯定要气坏。”她一面回头一面说话。
老爷夫人我一语不发,跟在她身后,努力消化她的话语。
“苹儿知道您不爱参加花赏节,可那是宫里吩咐下来的,您总不能让老爷抗旨,违逆皇帝是要杀头的啊!”“什么叫做花赏节?”
见她那么认真,我突然想起前一阵子看过的穿越古代小说。有可能吗?我也跟人家穿越时空,回到了古代?不过很快地,我便笑自己肯定是发疯了。
你看,我一身t恤、牛仔裤加上运动鞋,手腕上戴着在西门盯买的手炼,四百九十块买的,银制品,上面的英文单字是书写体的“lv”很标准的现代人装备。还有我的包包,是跟小妹借的,上面还挂着旅行社的吊牌,吊牌上面龙飞凤舞地签了我的名字吴嘉仪。
书上不是说过,通常穿越这种事只有灵魂办得到,肉体只能留在现代当植物人。意思就是你死一次,头痛醒来,刚好发现自己附身在某个自杀没成功的千金小姐身上。
而我低下头,再看一眼球鞋和红色棉袜,根本不符合穿越的条件嘛!所以啰,推翻“穿越说”我铁定是置身在某个拍片现场,只不过导演和工作人员还躲在屋里,开会讨论下一场戏怎么取景。
那我可得认真点,万一让导演相中,让我从女配角变成女主角,一部片红透大江南北嘿嘿,那我不就可以抢在小妹前面进入演艺圈?到时,看那对多出来的恶毒双胞胎,还会不会三不五时批评我的长相很抱歉。
微笑,我准备伸手跟苹儿要剧本,好在拍戏前作足准备,谁知苹儿却像被什么惊到似地,猛然停下脚步,害我来不及收脚,鼻子直接撞上她的后脑匀。
嘶,痛痛痛痛痛我痛得龇牙咧嘴。
“小姐”她转过身,拉住我的双手,无预警地,两颗、四颗、六颗眼泪拚命往下掉。
天,这个女人是属海棉的吗?一挤就掉水!
“您小姐,苹儿胆子小,您别吓坏苹儿。”
说不上为什么,她的眼泪竟然让我从头冷到脚底,一颗颗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我不吓你,你也别吓我。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不管我问的问题有多智缺,你都当没听见,只要尽你最大的努力回答我,dyuudrstad?”说话同时,背脊也窜上一阵冷意。
“小姐,什么叫做欧咖、智缺?后面那一串怪话又是什么?”她迟疑地问。
嗯,很好,是我白痴,竟然对古人(不管是真古人还是假古人)撂英文,足见我的智商不如自认中那么高。
“不管那个,先告诉我,这里在拍哪部戏?”最后一次,我把赌注压在拍片上面。
她回答不出来,只是用两颗无辜的眼珠子盯着我看,转也不转。
很好,赌输了。第二把,改压在观光街。“为什么这里除了我,看不到其他观光客?”
她还是骨碌碌转着眼珠子,答不上话。
抿紧唇,只剩下最不可能的原因三我沉重吐气,说道:“好吧,我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话说到这里,我已经作了些心理准备,但看到她圆瞠的杏眼时,还是忍不住呒了口口水,一面为人类的眼睛可以张得这么大感到惊奇,一面为自己将要面对的窘境在心底哀号不已。
她嗫嚅半晌,好不容易才说出话:“小姐是吏部侍郎家的五小姐,章幼沂。”
“这是什么朝代”
慢慢地,我耐心地在不害她心脏病发的情况下开始套话,一句两句三句,结论出炉──我的的确确掉进古代了,再不必怀疑。
我的眼角发抖、嘴角发抖,手脚也抖得很整齐,在现代这叫做帕金森氏症,在古代嘛叫做惊吓过度。
苹儿说,这个国家叫周,属于什么时代,说实话我还真的不知道。魏晋南北朝吗?还是那个封建制度盛行的周天子时代?或者只是一个附庸小国?都怪我历史读得零零落落,对各个朝代没什么概念。
我是侍郎家的小姐,上有四个姊姊、两个哥哥,下有一妹、一弟,在家里属于那种三不管地带的人物。我娘是小妾,生下我没多久就过世了,姊姊哥哥都嫁娶了,因为爹爹的官做得不错,皇帝老子很赏识他,有意为我和妹妹赐婚,故藉花赏节邀我们进宫,与皇子、高官贵胄们做第一次亲密接触。
据说,我不愿意进宫,是因为有了心仪的公子,而那位公子我得喊他表哥,他是大夫人娘家的人。严格而言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在我看来,表哥表妹联姻听起来就是有那么点怪异。
为躲避进宫,我一大早就从府里溜出去,留下纸条,说是要去投奔表哥,现在全家人上上下下把府里翻了个透,搞得鸡飞狗跳。
真是见鬼,都离家出走了,还交代去处?!这位千金小姐,不知道是心地善良,还是得到脑浆缺乏症哦,不对,她没脑爆加智障,听说还是个才华美少女,名气一路传到宫里去,经常有人上门求亲,要不是家中双亲非把她嫁给尊贵显赫族群,说不定都当娘了。
其实我可以问出更多讯息的,但苹儿显然已经被我的问题弄到接近精神崩溃,我只好闭上嘴。我可不想才刚刚穿越时空,就吓死自己的贴身婢女。
在强烈震惊过后,我用拉梅兹呼吸法勉强自己平静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古代老祖宗的至理名言,要当俊杰,就不要把自己搞得手足无措。
不要怕,反正就是穿越嘛!很简单的(哪里简单啊,呜呜),了不起在这里待个几年,回到家里,就像睡过一觉,没损失的(才怪,要是吞下毒药、被火烧、掉进山谷、让虎头铡砍掉,却没回到现代呢)。没事、没事,千万别自己吓自己
这阵子穿越小说红透半边天,一套接一套出版,我原本以为是出版社应广大读者要求,为了刺激市场经济,企图拚杀出一条血路,但现在,我有了不同想法。
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已经把地球破坏得差不多了,在重度破坏过程中,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弄错,导致老有现代人不小心闯入过去的时空,一番经历之后,又回到现代。这群穿越的人数肯定不少,就算没有万分之一,也有百万分之一。
问题是,这种穿越经历怎么能够随口乱说?要是真的说出来,肯定会被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就像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被外星人抓去配种的地球人一样。于是文笔好的人,舍不得这份特殊记忆被淹没在岁月里,便开始动手将之记录下来,让它们以小说形式出现;而不会写小说的,便在阅读同时温习着自己曾经有过的经验。
所以啰,这类书越卖越好,没看过的人反倒成了落伍族群。
至于以现代装扮出现这点只能用地球破坏问题越来越严重,穿越的条件自然越来越随便的原因来解释了。
好啦,不管那么多了,收拾起胡思乱想,先掌握住重点。
第一,安心过日子,等在这边的角色意外身亡或寿终正寝之后,我就会回到五星级饭店里(会吗?大概会吧)。
到时睁开眼睛,就会发现那个讨人厌的女生还是和我同房,还是一样把电视开得震天价响,逼我用枕头蒙住耳朵,在肚子里骂她三百回合。
第二,尽量表现出古人的样子,温良恭俭、出口成章,能做到几分是几分,至少在圣诞节大跳钢管舞这类事情是绝对不能做了。
第三,绝对不能招惹古代男人,情啊爱的,碰了准惨,弄到最后,说不定还会被皇帝赐死(不信去翻翻梦回大清)。可是,我应该可以躲过这种困扰吧!这年代,女人的重点是美丽,至于我,呵呵呵,小小尴尬。
就这样,我和苹儿回到侍郎大人府里,在没让旁人发现之前,换下一身轻便衣服,当起章家千金。
我不断自我催眠,不断自我告诫──吓死自己不会让日子比较好过,聪明的人要学会顺手推舟,逆流而上是鲤鱼在做的事情,千万别笨到以身试鱼,就当作在北京六日行中,一不小心抽中无限畅游卡。
所以啰,定下心,睁大眼睛、适应环境,说不定回到现代后,部落格里又会出现一本超高点阅率的小说
沐浴更衣之后,我穿着粉色单衣,坐在楠木做的书桌前,一下翻翻章幼沂的画册,一下打开她的画稿,再碰碰她心爱的古筝,努力消化满肚子接收到的新讯息。
唉,这个章幼沂好日子不过,怎会没事把自己搞成琴棋书画样样通的才女,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别说琴棋书画,我连毛笔都没拿过几次,书法作业几乎是两个姊姊轮流帮忙搞定的!这下子,我想要当不好、不坏的女人,秉持中庸之道,恐怕难上加难。
颜面神经不自觉抽动,烦呐挠挠头发,突然发现不对,我的及肩秀发几时变得这么长?回过身,抓一撮头发到胸前,立刻惊到,我没吞生长激素啊!
趁苹儿出去,我赶紧拴上门,把行李里面的随身小镜拿出来照了照,毕竟这年代的铜镜模模糊糊的,有照和没照差不多。打开镜盒,只消一眼,随遇而安的我开始心慌意乱,瘫软在床上,手脚发抖症再次发作。
很好,好得不得了,我居然回到了国中时期,也就是十五岁那年夏天的模样。会这么确定自己回到了十五岁时期,可是有原因的。
本姑娘全身上下最自豪的地方叫做皮肤,别人的青春期满脸长豆子,我的青春期却拥有白里透红、掐得出水的雪白肌肤,别人在擦抗痘乳霜、吞荷尔蒙的时候,我大鱼大肉,胶原蛋白多到让我的小脸蛋端端端,弹性十足。
直到十五岁的夏天,额头才冒出人生唯一一颗青春痘。
我在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声之后,跑去问妈妈:“妈,你有没有听过谁因为长青春痘自杀?”
妈妈连头都没抬半下,一面拔鸡毛一面说:“有。”
“谁?”
“白痴!”她回答得半点不犹豫。
妈都这样说了,我哪敢问下去?长青春痘已经够可怜,再变成白痴,不就是痘痴双重障碍!?于是我闷闷地离开不重视亲子教育的母亲,和那只渐渐被剥成裸尸的母鸡。
而此刻,那颗似曾相识的痘子就躺在额头正中央,像救护车上面那盏灯一样,闪烁着刺人光芒。
“小姐!”苹儿在门外大叫,口气着急,好像有人拿着鞭炮拴在她的裤腰带上。
我赶紧把镜子收进行李里面,再把包包迅速藏到床底下。那是我的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所有的秘密昭然若揭,这个险,我不能冒。
打开门,双眼红咚咚的苹儿见着我,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小姐,又扑簌扑簌地掉下眼泪。
好会哭喔,古代一定没泪管阻塞这种毛病。
“发生什么事情?”我问。
她转过身去拿巾子,替我把湿淋淋的长发绞干,硬咽道:“没事。”
刚刚喊得那么急,现在又说没事?我没好气地转了转黑眼球。
“你不说话,光哭,我会舍不得。讲讲看,我办得到的,就替你解决,如何?”我展现高度诚意。
“小姐”才说完两个字,她就跪了下来。“小姐,您救救橘儿吧!夫人要赶她走,可橘儿十岁就被卖进府里,家中已经没有半个亲人,她出了这个门,要往哪里去?”
“为什么大娘要赶她走?”
待苹儿娓娓道来,这才知道因为我离家出走,看门的被打十棍,贴身丫头橘儿要被赶走,而苹儿则因为找回小姐,将功赎罪,只被罚没收两个月俸禄。
不过是出门绕绕,也能绕出这么大的事儿,真是够了。我吸口气,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去见大人的,但当小姐的怎能不为贴身婢女出头,这违反古装剧原理。
“好,别急,我去找大娘谈谈。”我轻拍她的肩安慰道。
“不必去了,娘马上就到。”一个娇娇甜甜的声音传来,让人如沐春风。
可一抬眼,我对上两道和声音不协调的锐利眼神,心底立刻打了个突。这个女孩长得很美,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倘若不是眼神里满满的怨怼冲淡了几分丽色,是个容易让人怜惜的女生。
“幼芳小姐。”苹儿低身行礼。
幼芳小姐?记得苹儿说过,她是我的妹妹,大娘所出。四目相交后,我怀疑起她和我有仇,因为只有仇人才会用这种眼神盯人。
这就是一夫多妻的坏处,夫人之间争来争去,难保不将这种竞争意识感染给小孩,时间长久,兄弟姊妹之间哪有什么手足情谊。
我细看她,她嘴边带着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想来,紧接着登场的,不会是个好相与角色,皮得绷紧一点。不知道这家人有没有家暴习惯?这年头搞家暴,可是没有妇幼专线可以报案的。
思及此,肩膀立即硬两分,背脊挺直,但我尚未就战斗位置站好,一位高贵的妇人已经出现,她一登场,气势就让人畏缩三分。
是她!不必怀疑,那身端庄富丽的银灰色锦锻长袍,那份冷淡从容的气势,那看着人的清例眼光,让我不自觉地抖落满地疙瘩。
清清嗓子,我使出这辈子从没用过的温柔嗓音说话:“女儿让娘操心了。”委婉屈膝,我将古代女性的柔顺全力表现。
“你也知道自己的行径让人担心。”
她的口气像冰,明明是艳阳天,外面的太阳大得晒人,她却有本事让屋内的温度立即降个十度。若是运几批这种人到二0一0年,冷气机可以停产、北极熊不会淹死、温室效应马上获得改善。
“女儿做错,请娘责罚女儿,别对下人出气。”吸口气,我把话一次说齐。
“你以为我是在出气?错,我是在惩罚他们也惩罚你,要你们好好记取教训,别再犯错。”她的声音不大、语调不高,可是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让我起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我就联想起陆游家里那个拆散他和表妹,让他写出“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的恶婆婆。
“女儿不懂,还请娘教诲。”
“人责为债,每个人有应负的责任,若没负好自己的责任,便是欠债。下人们的责任是看好主子!没尽到责任自该还债;至于你,我惩罚的是你的良知,让你为他们的受罚而痛苦,往后你才会牢记住自己的言行举止会牵涉到多少人。”
哇,好大一篇道理,果然是厉害角色,这种话,我老家的慈禧奶奶半句都说不出来。
垂着头,我继续装温柔。
“从你出生开始,就被当成千金小姐,由一群人服侍着长大,双手不沾阳春水,不必卑躬屈膝受人指使,家里供你锦衣玉食,琴棋书画样样学,你以为凭借的是什么?”
命好?投对胎?大学教授说过,要出人头地得念好大学;想念好大学,得先念好中学、好小学;想在好小学里争出头,就得先去最好的贵族幼儿园排队;想念贵族幼儿园?成,投对胎是重点要件。所以啊,人生的未来取决于落土八字命。
这是万金难买的真理,但这种话我可不敢在这位看起来很可怕的中年妇人面前说。
“家里供你这样的生活,你长大了、有能力了,自该回馈家族,而不是学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孩子,满脑子鸳鸯蝴蝶。”
怎么回馈法?我直觉想问,但东风夫人又抢在前头说话,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这次的花赏节对你和幼芳而言很重要,我们家族里出过一个贵妃、两个妃子、五个嫔妃,你们的二姊嫁给二皇子当了侧妃,可惜这几年始终没有产下子嗣”
关我屁事,难不成要跟我借腹生子?
她叹气后续道:“当今皇帝迟迟未立太子,没人知道下一个登上帝位的会是哪个皇子。皇六子和皇二子的母后淑妃,圣眷正隆,但皇后的势力也不可小觑,可皇三子无意朝政,皇四子腿残,皇九子年纪尚小”她敛眉沉思,显然在为下一场博奕选择赌注。
她不开口,谁也不敢接话,待她再抬起头时,眼底闪过两道光芒。“幼沂、幼芳,我要你们在众多的皇子中间露脸,为明年的选秀作足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嫁给某某皇子?要是运气好、挑对人,嫁到未来的皇帝,便力争上游,攀登皇后宝座,并努力当一个优质的生产机器,产下一堆龙子龙女,紧接着,提拔娘家哥哥弟弟当宰相、辅国、军机万一眼光不准呢?一辈子不就毁了!?
她一定没听过杨国忠的故事,不知道马嵬坡下的杨玉环死得多惨烈。历史证明,嚣张没有落魄的久,人呐,乐天知命才能长命百岁。
我很想翻翻白眼,但当视线对上“娘”的时候,立即反射性地挂回一张知礼懂事的乖巧表情。
看吧,我是那种识时务,识到不能再识的女人。
谁知幼芳竟当场下跪,扯住大娘的裙摆猛掉泪。“娘,我不要!一旦进去那深宫,想再见面就难了呀!芳儿舍不得娘。”
她说得楚楚可怜,两颗晶莹泪珠从眼里滚下,害我心疼了好几下,很想跳出来,拍胸脯、大声说:“妹子,你别去了,这种小事交给姊姊搞定就成了。”
后来,苹儿在私下无人时才告诉我,幼芳小姐对表少爷有意思,可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表少爷的心思只在我身上。这也就不难解释她对我的敌意了,自古以来,引发女人相残的症结都是男人。
幼芳的眼泪让冷然的东风夫人整个人柔软下来,她握住女儿的手,既无奈又期盼地说:“娘知道你的心事,可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成的呀!虽说你表哥是个人才,但终究身无功名,他还不知道要熬上多少年才能考上科考。何况,选秀女是咱们家的荣耀,多少女孩子想有这样的机会还不可得呢!”
“娘,芳儿想留在您身边”
“你别学幼沂夹缠不清,这次的事娘费了多大力气才瞒住你爹,要是一让你爹知道,事情还不知道要闹腾多大,你可别要害了你表哥才是。你知道,你爹爹向来不喜欢你表哥,未来倘若他有心仕途,还得靠你爹爹相助。”
夫人话说完,幼芳立刻闭嘴,一张小脸上满是委屈。
太强了!我很想给她拍拍手,利用女人为男人牺牲的高尚情操逼女儿妥协,古今中外,只有这位太太办得到。
她们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说来说去全是识大体之类的陈腔滥调,我半句都没听进去,只一心想着要在什么时候插进话,把可怜的橘儿救回来。
好不容易,夫人的眼光又落回我身上。
心里一咚,我随即扬起笑脸,乖巧道:“娘的训诫女儿懂了,往后再不会任性行事,但能不能央求娘,让橘儿回来服侍我,幼沂保证”
“永远不见你表哥?”夫人接话。
“永远不见!”
我连考虑都不考虑,答得斩钉截铁,抬眉,发现幼芳用忖度眼光揣测我,于是忍痛掐了大腿一下,拍出两滴泪水,以示心痛。
“这是你自己说的,假使你说话不算话,我随时让橘儿走。”
“女儿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人责为债,女儿是该还债于家族,为章家争得一份荣耀。”
“你能晓事最好。”
就这样,我留下橘儿,一个比主子还漂亮的婢女,而在很久很久以后,她救了我一回。我在这件事情上头学会因果,学会在种下因缘之前,要先考虑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