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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温-拉弗蒂吃力地走上通往“午夜”外面的台阶,格兰德的阳光令人目眩,他抬起手挡住了眼睛。午夜里面,老主顾都是在一片漆黑中灌下神秘的酒水,相比那里,黑暗之地的早晨太过明亮了。埃德温不知道自己在那里面厮混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好几天。但他竟然毫发无伤,那屈指可数的几件值钱东西也没人碰过,这还真是个奇迹。很多光顾午夜的顾客都是在吃了苦头后才发现,那个漆黑的酒吧是小偷和凶手的绝好猎场。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后,埃德温踏上了黑暗之地肮脏而宏伟的主干道。年轻的时候,他常会飞速跑过周围那些建筑物,这个在人行道上大出风头的举动老是让他惹祸上身。他对每扇破碎的窗户和每道生锈的栏杆都了如指掌。通常情况下,格兰德在早上很是安静,标志着夜晚来临的暴力事件还未爆发,它正好趁着这个间隙喘口气。聚集在黑暗中的人群变得很稀疏,只有寥寥几个路人,出租马车不时嗒嗒地跑过。街道上空,高高的烟囱无精打采地吐着烟雾。
但这并不意味着格兰德是绝对安全的。阴沉的威胁仍然让空气显得很凝重。黑暗之地的族民们全空着双手,彼此交换着猜疑的眼神和威胁性的目光,随时准备着出手自卫。几个男人蜷缩在门廊里,焦躁地嘀咕着,交换着怨恨和阴谋。街道对面,两个顽童在阴沟里扭作一团。
埃德温伸出一根长着老茧的手指,习惯性地用指尖挠了挠伤痕累累的左耳朵,这个举动给他带来了些许安慰。他打心眼里明白不该一直喝到现在的,而且他感觉到嘴巴里还有内疚的余味,这味道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一驾着驳船从光明之地回来,就慌慌张张地跑向了午夜。实际上,他本该回到家里画另一幅画,但当他发觉双腿迈下了那熟悉的台阶时,就自我安慰道:刚刚经历了一场紧张的旅行,去放松下是很自然的事情,一杯酒又没多大害处。
那是很多,很多天以前的事情了。
事实就是——埃德温此刻能够对自己承认的——他被吓破了胆。他向来都是他的朋友当中最差劲的:大家都带着露骨的讽刺口吻叫他脊梁骨老兄。而眼下他被卷入了一个危险的阴谋里,要与黑暗之地最可怕的人作对。如果是在理想的世界里,埃德温会让那几个人走开,说他们的阴谋跟自己完全无关。但在这个世界里,他身无分文,而潜在的回报则是无法想象的。如果所有的事情都顺利的话,那他就再也不用担心钱了。他能搬到好点儿的房子里去,给自己买件漂亮的新衣服,并且能重新获得家人的信任和尊重。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始终用嘲笑和鄙视的态度对待他。他们从来不明白,相比轮船上的甲板,埃德温为什么会更乐意待在画室里;或者说,他的手握着铅笔为什么要比握着船舵更加自在。但如果他再次发迹了,家人们就不得不接受他。也许他能把午夜买下来。
埃德温努力平复脑海中盘旋的思绪,转过帽檐,踉跄着向远处的家走去。他用力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感觉到指头碰到了一张纸。他拿出那张纸,忽闪着惺忪的眼睛去辨认那些手写字体,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纸条上的字。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你将是我的答案。
埃德温脖子后面的毛发里一阵刺痒,嘴巴也特别干涩。他又读了一遍那张便条,然后是第三遍。但便条上的内容还是一成不变。埃德温环视了下街道,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人在监视他。到处都是可疑的人,但没有谁对他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他把便条塞回口袋,警惕地沿着格兰德街往前走去,脑袋里一片茫然。便条肯定不是他自己写的,而且他以前绝对没见过这玩意儿。肯定是在午夜的时候有人偷偷塞进他的口袋里的。但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除非是
大脑给出了一个不是那么讨人喜欢的答案。埃德温加快了速度,拖着脚步飞快地走着。刺骨的寒风吹起,太阳躲到了乌云背后,仿佛对新的不祥之兆作出了回应。
埃德温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大叫。他转过身去,只看到一个报童正在叫卖黑暗之地秘闻。
“呃,先生,您想来上一份吗?这是最后一份了。”
“不!”埃德温喊道,他的眼睛里透出疯狂的神色“离我远点儿!”
那个男孩耸耸肩。“随你的便吧,疯子。”他小声补充道。
毫无安全感的埃德温拐下格兰德街,向着狭窄的腐朽街走去。这条路他都走了上千次了,这是最近的一条回家的路,他了解每一块松动的石板,了解墙壁上的每一处弧度。即使是在午夜待上一个星期以后,他也不会在这条路上迈错脚步。如果有人想要跟踪他,他也能把跟踪者甩在密密匝匝的小巷里。
尽管埃德温在用这些想法安慰着自己,但他还是觉得忐忑不安。街对面又传来一声大叫,吓得他快步走进了两排房子中间的胡同里,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破旧的鞋子在肮脏的水坑里吧嗒吧嗒作响,他的指关节擦到了身边的墙壁上。如果有人在追他,那对方跑起来还真是悄无声息——埃德温唯一能听到的声响就是自己不规则的喘气声。他模糊地意识到应该回过头去,确认下身后的情况,但他实在太害怕了。
埃德温歪歪扭扭地迈动双脚,躲开晾衣绳和狗,朝着黑暗之地迷宫般的腹地跑去。胡同越来越狭窄,直到房子紧贴在一起,遮住了微弱的阳光。他的肺发出了抗议的尖叫,胃里就像是有根针在游走。他开始觉得疲倦了。就算是在年轻的时候,埃德温的运动神经也不发达,再加上这些天来他的身体状况很是糟糕。他还能站得住,完全是因为在身体里奔涌的肾上腺素。
不过,他满意地发现再走三条街就到家了,回去之后就安全了。埃德温一步也跑不动了。他冒着危险从肩膀上方向后瞟去,除了一扇后门在风里一张一合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摇晃着停了下来,差点儿筋疲力尽地摔倒在地上。他弯下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几分钟以后才直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去。
这里也许是黑暗之地最为肮脏的胡同。四周的房子似乎都是空的;玻璃窗都被打得粉碎,门也吊在铰链上。墙壁上血迹斑斑,空气中有股腐肉的味道。大概是死狗或者死老鼠,埃德温闷闷不乐地想。肋骨上的伤痛正在折磨着他。
正在这时,有个身影从一所废弃的房子里走出来,挡住了道路。昏暗中,很难认清这个人是谁,但当他开口说话时就非常容易了。
“脊梁骨老兄?”
埃德温倒抽了一口气。
“快腿老兄!真是太久没见面了,老朋友。”
“亲爱的脊梁骨老兄,”那个声音揶揄地说“果然不出所料,你还是这么衰。你就没想过要走另一条路回家吗?”
“这是最快的一条路了我太累了”
“那倒也是。不用担心。你很快就能休息了。”
埃德温后退几步,远离了那个人,他张开双臂,做出了乞求的姿势。
“老—老兄,”他结结巴巴地说“很显然,你不该来伤害我的。那不是我的主意。我试着要阻止他们的,但他们不听我的”
“我相信你,”那个人柔和地说“从来没有人听过可怜的脊梁骨老兄说话,是不是?而且,从这一刻起,将来也不会有人听了。”
埃德温呜咽着往后退去,却被一个垃圾桶绊倒了,他重重地摔倒在湿漉漉的铺路石上。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命运的恐怖。震耳欲聋的、非人类的号叫划破了天空,紧接着就是一声高亢的尖叫。随后就只剩下了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