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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发是个铁脑壳,办事一根筋,直到凌晨才拉着一车纸扎回来,细问之下,他在周围几个村子里找不到纸扎先生,愣是回市里周边找了家纸扎店搞定的。
这一车没少花钱,好在吕小布不知哪根筋短路,愣是在石相生上省了钱,于是打平,不亏不赚。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商业头脑。
至此万事俱备,只等正主。
这天冬月初十,按照徐先生的生辰八字推算,辰时落葬为佳。一大早他就带着儿子来到了秀水村约定地点,小孩今年十六岁,马上高考,看上去一副懵里懵懂的样子。
我有些担忧,徐先生的儿子就是个没懂事的小孩,就算他玩命挣了不少钱,也是于事无补,说不定一两年就败完了。
无奈此时时辰将至,我也来不及细想,便招呼高小林开整。
经过我和珞小溪多次触及灵魂的培训,高小林现在做法事的时候多少也注意了客户的感受,穿正经法袍,过程流程不扣减,该演的演,至少人家花了钱看着也舒坦。
但要让他摒弃骨子里“核心内容只需要三分钟”的理念,还需要时日。
昨天晚上陈三娘已经联系好了送葬队伍,支付了定金,于是等领头的奏乐班子唢呐一响,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选好的坟山走去,因为现在已经流行火葬了,棺木铺子基本上只卖空壳子,我这次直接用骨灰盒做生基的容器。
徐先生的儿子端着骨灰盒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里面则放着我制好的竹节厌胜,这厌胜属于“制”的一种,用以替代人形,是整个种生基流程里最重要的一环。
徐先生来的时候带来了自己随身带的一枚玉坠,我也放到了骨灰盒中增强厌胜效力。
行至穴眼时,发现陈三娘请的力夫已经挖好了穴坑,同时旁边也备好了徐先生的墓碑,而徐先生一直和我走在队伍的一侧,看着自己的骨灰盒被儿子抱着,又看到自己的墓碑就放在墓地旁边,竟有些恍惚。
“大师,我死后,是不是也是这样,真没想到活着的时候竟能看到自己下葬的情形。”说到这里,徐先生老泪纵横。
我心中也是感慨不已,这光景的确不多见,当下安慰了他几句。对他说,种生基是生前的法门,但种过生基的人,以后落葬也必须在当初种生基的穴眼里,方能保得后代生平。
“只是这里恐怕离你的家乡有点远,家里人日后祭拜多有不便。”我感慨地说道。
徐先生急忙摆手道:“不碍事的大师,只要我儿子能好,我就算埋在天涯海角都可以!他以后来不来看我,已经不重要啦!”
我只觉得心里一揪,似乎眼角一热,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乐过三番,礼至三遍后,高小林粉末登场,伴着一柱真香和喃喃诵经,让我有了些恍惚的感觉,已分不清此时是人世还是阴间。而徐先生站在我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一点点抽离他的身体。
忽然,我感觉体内一种力量促使我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我很明白这不是我本能的反应,此时随身带的腰牌似乎隐隐发热,我意识到这可能是骨女青莲的反应,自从那一夜“她”施计让我脱身以后,一连数月没有反应,没想到此刻竟然冒了出来,还试图引哭我。
看来女人都是敏感的,无论生人还是死人,我望向珞小溪,她眼角微红,似乎已经哭过了。
高小林敬香顶礼结束后,开始种生基。
我示意徐先生的儿子把骨灰盒抱上前来,我挽了个手诀将法诀打进骨灰盒,便向高小林示意可以下葬了。
他接过骨灰盒,口中念念有词,用香在盒上过了几遭后,将骨灰盒缓缓放入穴眼中。
围观的人安静地看着,似乎每个人都被诵经感染,不敢造次。
然后是徐先生儿子上供果。众人盖土,立墓碑。高小林使朱砂笔为墓碑开光。接着众人烧了纸人纸马,和纸扎的接引童子,徐先生儿子在墓碑前磕三轮头,礼毕。
回村后,大家开始吃送丧宴,按照徐先生的八字,我定下了七桌,事先三娘已经安排好了,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川东女子的行事能力,果断泼辣,且有效率。
同村的人都觉得种生基不太吉利,丧宴上来的客人很少,三娘拉了几个人凑数,也剩了一半没坐齐。
我们几个倒觉得百无禁忌,吃得很痛快,只是徐先生一直有些沉闷,不吃也不喝,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安慰他说,现在已经礼成,只要以后儿子争气,以后便没什么可担忧的。
徐先生点头称是,但不一会儿又老泪纵横。
反观他儿子,席间一直在玩手机游戏,偶尔还在语音里破口大骂,我很难想象他以后会有多大出息,不免一直在心里摇头,徐先生的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喂,你能不能不玩了,你知道你爸为了你做了多少努力不?”吕小布是个直肠子,席间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了小孩子几句。
没想到这小子脖子一横道:“他自己求运气找你们跳大神,还把自己给埋了,关我什么事!”
噎得吕小布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现在的小孩,很少懂老的规矩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一个苍老浑浊的声音忽然在我背后响起,我回身一看,是个拄着拐棍的瞎子。
“这不是陈瞎子嘛,哟,今天有空来凑热闹啦?”陈三娘笑吟吟地给他端上一碗饭,夹上菜,“您老小心着,烫!”
“嗯,大侄女心细呐……”陈瞎子约莫七十多岁,须发皆白,老而浑浊的嗓音让我想起了我爷爷,“咋个不凑热闹,这村子十多年没人种生基了,我来凑凑人气,顺便收点生基的福气,善莫大焉呀!”
“陈老前辈,您说,以前有人种过生基?”我见他如是说,一下子来了兴趣。
陈瞎子嘿嘿一笑,嚼了一口花生道:“可不是!自从村东头的老胡家跑了以后,没了纸扎先生,就没人种过生基啦!”
我眼角一凛:难道就是高小林听说的那个纸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