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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节:还不是时候
我擦干肿胀脸颊上的唾液,慢慢走回我的石板凳,坐在上头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想。他从一开始就警告我远离原智,无情地把第一只和我有牵系的狗从我身边带走,而我也为了那只狗对抗他,用尽一切力气抗斥他,然后他就让这股力道转向对准我,力量之强使得我在那之后好多年都没有尝试抗斥任何人;后来他也就包容了我,就算没有接受我和那匹狼的牵系,也不予理会,却因此弄巧成拙。就是原智。他过去不断警告我,而我也总是自认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确实知道。
夜眼。我对它打招呼,已经没精神再多说什么了。
过来我这里,过来和我一同狩猎,我能带你远离这一切。
或许等一下吧!我不怎么带劲儿地回答,根本没力气和它周旋。
事实上我坐了好一会儿。我和博瑞屈的会面深深伤害了我,和那场毒打所带来的痛苦不相上下。我试着回想自己在生命中是否没有辜负过一个人,或者没有令任何一个人感到失望,却想不出有这样的一个人。
我低头瞥着普隆第的斗篷,虽然冷得想把它披在身上,却全身酸痛到无法将它捡起来,它旁边地板上的小卵石却吸引了我的目光,也让我一头雾水。我看着这片地板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根本没看过有个深色的小卵石在这里。
好奇心是股令人心神不宁的强大力量。我终于倾身拾起远处的斗篷和一旁的小卵石。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披上斗篷,接着检查那颗小卵石,却发现它并不是卵石,而是个漆黑潮湿的东西。是一团什么样的东西?叶子。是一小团卷起来的叶子,在博瑞屈对我吐口水的时候敲到我的下巴?我谨慎地把它举到从铁窗照进牢房里的微弱光线中,发现有一层白色的东西固定住外层的叶片,于是把它拨开。我看到白色的豪猪刺末端,而黑色的倒钩顶端正好固定住叶片,一打开来就看到里面粘粘的一团棕色玩意儿,然后把它举到鼻子下小心嗅着。是一些混合药草,但其中一股味道特别明显,我也立刻辨识出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带我走。一种群山的药草,也是强力的止痛剂和镇静剂,有时用来安乐死。珂翠肯当时在群山就是试着用这种药草杀了我。
跟我来吧!还不是时候。
这是博瑞屈的诀别礼物?他想让我毫无痛苦地结束生命?我思索他刚才说的话,"最好在此躺下死去"。这是教我一场搏斗在赢家产生前是不会结束的人给我的吗?这也太自相矛盾了。
兽群之心说你应该跟我走。就是现在,今晚就走。躺下来,他这么说。变成一把骨头,稍后让野狗挖出来,他这么说。我感觉到夜眼努力转达这个讯息。
我沉默地思索。
他把这根刺从我的嘴唇上拔出来,兄弟。我想我们可以信任他。就跟我来吧,就是现在,今晚就走。
我端详手中的三样东西:叶子和刺,还有这一小团药草。我把这团药草包回叶片中,用刺固定住。
我不明白他要我做什么。我抱怨着。
静静躺下来,稳住你自己,然后跟我走,把你当成我自己。夜眼在脑中思索某件事情,因而停顿了好一会儿。必要的时候才吞下他给你的东西,只有在你无法自己过来我这里的时候。
我可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但是我和你一样,我想我们可以相信他。我在一片阴暗中疲累地拨弄袖子上的线,当它终于松开的时候,我慢慢将里头的小袋粉末取出来,然后把包着叶片的药草推进去,迫使那根刺将它固定住。我看着手中的小纸袋,忽然灵机一动,却拒绝再思考下去。我将它紧握在手中,接着把身子裹进普隆第的斗篷里,慢慢地在石板凳上躺下来。我知道自己应该保持警戒,免得欲意会回来,但我太绝望也太累了。我和你在一起,夜眼。
我们一同迅速跑走,穿越一片银白的积雪进入狼的世界。
众所皆知,马厩总管博瑞屈在公鹿堡任职期间,向来是一位优异的马匹、猎犬及猎鹰的训练师,而他掌管动物的技艺在当代几乎算是个传奇。
他刚开始只是一位普通的士兵。据说他来自迁居修克斯的移民群中,有些人则说他的祖母原是奴隶,因为表现优异,住在缤城的主人就赐予她自由之身。
当他担任士兵的时候,作战的勇猛让当时年轻的骏骑王子相当注意。谣传他因为一起小酒馆打架事件的纪律问题,而首次会见他的王子。他曾担任骏骑武器练习的搭档,但骏骑发现了他对动物方面的天分,于是派他管理他的侍卫队坐骑,过没多久他也开始负责照顾骏骑的猎犬和猎鹰,最后掌管公鹿堡的整个马厩。他对动物医疗和体内各器官的了解还延伸至牛羊猪等,偶尔也医治家禽。他对动物的了解程度无人能及。
由于一次猎熊事件所导致的严重伤害,让他这辈子都将跛脚行走,但这似乎也缓和了他年轻时闻名的火暴急性子。尽管如此,事实仍显示很少会有人愿意跟他共度余生。
在血瘟流行之后的几年,他的药草疗法遏止了羊群疥癣在毕恩斯公国爆发,进而防止羊群集体死亡,更让此疾病无法散播到公鹿公国。
清朗的夜空星光闪闪。一个矫健的身影奔腾在积雪的山丘上,生气蓬勃地跳跃前行。我们行经的路径上满是从树丛上像瀑布一样落下的雪,我们就在这里猎杀饱食,填满所有的饥饿。
夜晚清新开敞,并且透出阵阵寒气。没有笼子关住我们,也没有人打我们,共同体验全然的自由。我们来到一道泉水猛烈地涌出且几乎毫不结冻之处,围绕冰冷的水面。夜眼彻底抖动我们的全身,然后在空气中深呼吸。
天亮了。
我知道,但我不愿去想它。早晨,当梦境结束,现实仍存之时。
你一定要跟我走。
夜眼,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了。
不,你一定要跟我走,放掉一切跟我走。
所以,它就如此告知我不下二十次了,我也不会误解它想法的急迫。它的坚持十分明显,而它的一意执著也令我感到神奇。紧抓住和食物无关的想法向来不是夜眼的作风,可见这是它和博瑞屈决定好的事情。我必须跟它走。
我无法揣测它到底要我做什么。
第189节:现在就离开它
我一次又一次对它解释自己的身体被监牢困住了,就像它从前被困在笼子里一样,虽然我的心至少能与它同行一阵子,却无法如它催促般真的跟它走。每次它都告诉我它了解那个,是我不了解它的意思,所以我们此刻又回到了之前的状况。
我感觉它尝试耐着性子。你一定要跟我走,就是现在。放下一切,在他们把你叫醒之前跟我走。
没办法,因为我的身体被锁在一个监牢里。
离开它!它残酷地说道。放掉它!什么?离开它,放掉它,跟我走。
你是说,死吗?服毒自尽?只有在必要的时候。但是,现在就快点儿行动,别让他们再伤害你。离开它跟我走,放掉它。你曾经做过一次,记得吗?为了理解它的话所做的努力,让我意识到彼此的牵系。我自己饱受折磨的痛苦肢体困扰着我,有些部位因寒冷而僵硬疼痛,有些部位则透过每一口呼吸从肋骨传来剧痛。我蹒跚地爬离那些伤痛,回到狼儿健壮的身体中。
没错,没错,现在就离开它。放掉它,放掉它。
我顿时知道它要我做什么了。我不很清楚要怎么做,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得到。有一次,是的,我记得自己曾经放掉我的身体让它照顾,几个小时之后却在莫莉身旁醒来,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而且当时的情况也不同。我当时让狼儿在我前往该去的地方守护我,它现在却要我让意识脱离自己的身体,解除身心的联系。即使我发现该怎么做,却不知自己是否有这股意志力行动。
就只要躺下来死去,博瑞屈这么告诉过我。
是的,没错。必要的时候就死了吧,然后跟我走。
我仓促地做了一个决定。信任。信任博瑞屈,信任狼儿。我又有什么损失?我深呼吸一口气,在内心稳住自己,犹如潜入冰冷的水中。?不,不,放掉它就好。我正在做,我正在做。我在心中探索将我束缚在躯体中的东西,减缓呼吸运用意志力放慢心跳,拒绝痛苦、寒冷和僵硬的感觉,脱离这所有的一切沉入内在深处。
不!不!夜眼拼命吼叫。是我这里,过来我这里!离开那躯体,过来我这里!但我听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喃喃的说话声。一阵恐惧的颤抖自我体内窜起,任凭自己更深地缩进普隆第的斗篷里,一只眼睛略微睁开一条缝,只见这一成不变的阴暗牢房和小铁窗。
我的体内有一股深沉寒冷的痛苦,是比饥饿还隐伏的痛苦,虽然没弄断我的骨头,但他们却打碎了我内心的某种东西。我很清楚。
你又回到笼子里了!夜眼喊了出来。离开它!离开你的身体过来我这里!太迟了,我轻声说道。快跑吧,快跑吧!不要和我分担这份痛苦。
难道我们不属于同一个狼群吗?这股绝望仿佛狼儿拉长的嗥叫般颤抖。
他们来到我的门前,门就这么打开了。恐惧仿佛张开血盆大口般紧紧咬住并摇晃我,我也差点将袖口举到嘴边从袖子里咬出那一小团药草来;但最后我却用拳头紧握那个小纸袋,下定决心忘掉一切。
还是同一位持火把的人,也还是那两名守卫,还有相同的命令。"你,站起来。"我推开普隆第的斗篷。其中一位守卫尚存一丝人性,见到我的模样就吓得脸色苍白,其他两个人早就麻木了,而且当我无法如他们所愿迅速移动时,其中一人就抓住我的手臂猛地把我拉起来站好,我也忍不住无言地痛苦呼喊;就是无法忍受,那个反应却令我恐惧地颤抖。如果我无法阻止自己喊出来,又将如何阻挡欲意的攻击?他们把我从牢房里带到走廊上。我没说自己是走出去的。我身上所有的淤伤都在晚上变得僵硬,那一顿毒打更让我右前臂和大腿上的旧剑伤裂开,那些痛苦也重新恢复。痛苦如今就像空气般,我就穿梭在其中,让身体内外浸浴着这一切。在守卫室的中央,有人把我推倒侧躺在地上,我却觉得没有必要挣扎或坐起来,只因我无须保留自己的尊严了,最好让他们以为我站不起来。当我可以站起来的时候,我会静止不动好整顿自己仅存的体力。我缓慢费力地清理思绪,然后开始筑起心防。我三番两次穿越痛苦的薄雾察看我竖起来的精技心墙,坚强地巩固这道墙,然后遁入墙壁之后。我必须防御我心中的墙,而非我的血肉之躯。房间里,人们沿着墙壁在我周围站着,移来移去并互相轻声交谈和等待。我几乎没有注意他们,只因我的世界就是心中的墙和我的痛苦。
敞开的门轧轧地响了起来,也起了一阵风。帝尊走进来,欲意则跟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散发精技力量。我察觉到他,我以前从未如此察觉到一个人,就算眼睛不看也感觉得到他的形象,以及他内心燃烧的精技。他非常危险,帝尊却认为欲意仅是一个工具。我斗胆感到一丝满足,只因我知道帝尊并不明白像欲意这种工具的危险性。
帝尊坐在椅子上,有人为他搬来一张小桌子。我听到开瓶倒酒的声音,接着闻到酒的味道。痛苦已将我的感觉转变成一股难以消受的敏锐,我就这么聆听帝尊喝酒的声音,拒绝承认自己有多想喝。
"我的老天,看看他。你觉得我们做得太过分了吗,欲意?"我从帝尊兴致盎然的声音中,知道他今天可不只喝了酒,或许还吸了熏烟?这么早?狼儿说过现在是凌晨,但帝尊从来没在凌晨就醒来过我的时间感出了些问题。
欲意慢慢地走向我,然后站在我跟前。我没有试着移动好看到他的脸,只是紧握住自己仅存的力量。我在他用脚狠狠踢我时倒抽了一口气,而他也几乎同时用精技力量猛烈撞击我的内心。在那里,我至少稳住了自己,只见欲意经由鼻子短促呼吸,再用鼻息把气喷出来,然后走回帝尊身边。
"国王陛下,您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他的身体,且未引发从现在起一个月仍明显可见的损害。但是,他的内心依然坚强抵抗,虽说痛苦可以分散他的心防,却无法根深蒂固地减弱他的精技力量。我不认为您能够用这样的方式击垮他。""我没叫你那么做,欲意!"帝尊严厉斥责他,而我听到他移动身子好坐得舒服些。"噢,这太浪费时间了。我的公爵们已经不耐烦了,今天一定得将他击垮。"他几乎焦虑地询问欲意:"我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就像你刚才说的,折磨他的身体?那你建议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190节:把他交给我
"把他交给我,我能够得到您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不。"帝尊冷酷地拒绝。"我知道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欲意。你把他视为充满精技力量的满满的酒囊,而且想从那里汲取这股力量。或许你最后有办法吸光他的精力,但时候未到。我要让他站在公爵们面前承认自己是个叛徒,还要逼他跪在王位面前哀求宽恕。我要让他当众谴责那些反对我的人,逼他自己控告他们,而且没有人会怀疑他说他们是叛徒。让普隆第亲眼目睹自己的女儿遭指控,让整个宫廷都知道原先要求大声疾呼正义的耐辛夫人却反而背叛了国王,还有特别为了他那个制烛女孩,那个莫莉。"我的内心突然间猛地一动。
"我还没找到她,大人。"欲意继续说道。
"安静!"帝尊发出怒吼,语气几乎和黠谋国王一样。"别用那个振奋他的心。我们不用急着找到她,他也不必亲口宣称她是个叛徒,我们大可慢慢来。就让他接受死刑,同时让他知道她将因他所说的话被出卖而与他共赴黄泉。我要从公鹿堡的粪坑堆到塔顶彻底铲除异己,除掉所有想背叛和反抗我的人!"他举起酒杯对自己干杯,然后狠狠灌下这杯酒。
我在心中想着,他的口气很像欲念王后喝酒时的样子,一部分是虚张声势,另一部分则是呜咽般的胆怯。他恐惧自己无法控制的人,隔天就更恐惧他已掌控的那些人。
帝尊把酒杯砰一声放下,接着靠回椅背上。"这样吧!让我们继续,好吗?科尔费,替我们把他撑起来。"科尔费是个称职能干的人,并不是那种会从这种工作中取乐的人。他不温和,却也不会在非必要的时候太过粗鲁。他站在我身后抓住我的上臂好让我站直。他并没有接受过浩得的训练,而我知道自己若是迅速把头向后撞,就能打断他的鼻梁,或许连部分前齿都会打下来。然而,快速把头向后撞这个动作只比把我脚下的地板捡起来容易些。我站好用双手护住我的腹部,将痛苦推到一旁好集中力量,稍后我抬起头看着帝尊。
我用舌头舔着口腔内部,活动活动我的嘴,然后开口。"你杀死了你自己的父亲。"帝尊在椅子上僵住了。我身后的人浑身一紧,我也靠在他的手臂上强迫他支撑我的体重。
"是端宁和择固执行的,但却是你下的指令。"我平静地说道,只见帝尊站起来了。
"但我们已经和惟真技传了。"我提高音量,这股力道让我汗流浃背。"惟真还活着,而且什么都知道了。"帝尊和欲意一前一后地走向我,我把眼神转向欲意,语气充满威胁。"他也知道你,欲意,他什么都知道。"守卫紧抓住我好让帝尊反手打我。一次,然后又是另一个耳光。我感觉脸上肿胀的皮肤因这力道而破裂。帝尊收回拳头准备狠命挥出,我做好挨打的准备,推开所有的痛苦,保持平衡做好准备。
"当心!"欲意叫了出来,然后跳起来把帝尊撞到一旁。
我太渴望这么做,而他用精技感受到我的意图。当帝尊挥拳时,我挣脱守卫躲开帝尊的那一击,然后上前单手抓住帝尊的后颈,把他的脸拉到我抓住毒药粉破纸袋的另一手。我想把粉末涂在他的鼻子和嘴上,希望让他尝到足以致死的量。
欲意可搞砸了一切。我肿胀的手指无法抓紧帝尊的脖子,欲意却从我僵硬的手中抓走帝尊,把他甩到一旁脱离我。当欲意的肩膀撞到我的胸膛时,我反而抓住他的脸,将破掉的纸和细白的粉末抹进他的鼻子、口中和眼睛里。大部分的粉末飞了起来,在我们之间形成一片细微的云层。我看到他因苦涩的味道而喘气,然后我们都被帝尊的一群守卫扳倒在地。
我想潜入昏迷的境界,它却躲开了我。众人在帝尊面前揍我踢我,并且掐住我的喉咙,然后我听到他狂乱地大吼:"不要杀了他!不要杀了他!"除了我之外这似乎对其他人都奏效了。我感觉他们放开了我,把欲意从我身体下方拉出去,我却看不见。我的脸上覆盖着鲜血,还混杂着我的泪水。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机会,我却失败了,连欲意都没害到。噢,他或许会难过个几天,但我怀疑他是否会因此送命,甚至此刻还听到他们喃喃地谈论他。
"把他带到医师那里吧!"我听到帝尊终于下令。"看看他知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了。你们有人踢到他的头吗?"我以为他说的是我,直到我听到欲意被抬出去的声音。所以,若非我弄进去的药粉比想像中的还多,就是有人踢了他的头。或许他的喘气将毒粉狠狠地吸进肺部,我却不知它将在那儿产生什么作用。当我感觉他的精技逐渐消退时,不禁感到松了一口气,甚至感觉有幸让痛苦中止,于是就谨慎地放松对他的防卫,可真是如释重负。另一个思绪保佑着我。他们不知道。没有人看到纸袋和药粉,事情对他们来说发生得太快,他们没想到这是毒药,等他们知道了,对欲意来说却为时已晚。
"小杂种死了吗?"帝尊愤怒地问道。"如果他死了,我发誓你们每个人都会被吊死!"有一个人匆忙在我身旁弯下腰,将手指放在我的喉头感觉脉搏。"他还活着。"一名士兵语气僵硬地说道,几乎绷着脸。有一天帝尊会学到千万别威胁自己的侍卫,而我希望他在背后中箭时得到这个教训。
稍后,有人在我身上泼了一桶冷水,震醒了我身上所有的痛苦,让我的疼痛达到新的高峰。
我睁开一只眼睛,最先出现眼前的是地上的水和血。如果这些都是我的血,我就麻烦大了。
我昏昏沉沉地试着思索这还会是谁的血,自己的心智却不怎么管用,只感觉时间跳跃式地飞逝。帝尊站在我的面前挡住我的视线,神情愤怒,头发也乱成一团,接着就忽然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进进出出,忽明忽暗,然后又是一片光明。
有人跪在我身旁,用干练的双手触摸我的身体。博瑞屈?不。那是很久以前的梦了。这个人的蓝色双眼和鼻音显示出他是法洛来的人。"他流了很多血,帝尊国王,但我们可以止血。
"有人按住我的额头,把一杯加了水的酒放在我裂开的嘴唇前面,就这么把酒倒进我的嘴里,我也因此而呛到。"您看,他还活着。今天我就不再治疗了,国王陛下。但我怀疑他明天之前是否能回答更多问题,因为他只会晕倒而已。"一个冷静且专业的见解,然后这位不知名的人又在地板上伸展我的四肢就离开。
第191节:给我一点儿时间
我忽然全身痉挛,就快发病了。还好欲意已经不在这里,不然我不认为在我发病时还能维持心防对抗他。
"噢,把他带走吧!"帝尊的语气充满厌恶和失望。"真是浪费我今天的大好时光。"椅子的脚在他离去时摩擦着地面,而我在他迈步离去时,听到了他的皮靴踩在石板地上的声音。
有人抓住我的衣襟猛然把我拉起来站好,让我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真是个愚蠢的窝囊废。"他对我怒吼。"你最好别死,我可不打算为你这种人的死而挨鞭子。""了不起的威胁,维第。"有人嘲笑他。"等他死了以后你要怎么处理他?""闭嘴。你背后的皮将会被剥的只剩骨头,我的也差不多。让我们把他从这里弄出去,然后把这里清理清理。"牢房。一片空荡荡的墙。他们把我背对着门丢在地上,他们这样待我似乎太不公平了。我只要翻个身子,就可以看到他们是否有给我水。
不,这太麻烦了。
你要来了吗?我真的很想,夜眼,但我不知该怎么做。
改变者。改变者!我的兄弟,改变者。
怎么了?你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要过来了吗?我都没出声?没错。我以为你死了,还没先过来我这里就死了,我都无法和你取得联系。
或许是发病了。我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不过现在我就在这里,夜眼,就在这里。
那么,就过来我这里吧!赶快,在你死之前。
等一下,让我们先确定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我试着想出拒绝它的理由。我知道曾有些理由,却记不起来了。改变者,它这么叫我。我自己的狼如此称呼我,就像弄臣或切德叫我催化剂一样。就这样吧,该为帝尊扭转情势了。我至少能在他击垮我之前死去,况且如果我必须一死,也要独自进行。我的话将不会连累任何人,我也希望公爵们会要求看我的尸体。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手臂从地上抬到胸前。我的双唇破裂肿胀,整个牙齿、牙龈也很痛,不过我还是把袖口靠近嘴边,然后找到了布块里面的叶片药丸,就用力地咬下来吸吮着。过了一会儿,带我走的味道淹没了我的嘴,可一点儿也不好受,是一股刺鼻的辛辣味。我口中的药草止住了我的疼痛,而我也可以更用力咀嚼袖子,同时笨拙地试着小心避开豪猪刺,可不想让它插在我的嘴上。
那发生时真的会很难受。
我知道,夜眼。
过来我这里。
我正在试,给我一点儿时间。
一个人要如何才能丢下自己的身体离去?我试着忽略它,像夜眼般察觉我自己。敏锐的鼻子,躺在我身旁,努力咀嚼着积在我脚趾空隙的一团雪。我品尝雪和自己的脚爪,一点一点地啃着然后舔干净。我抬头仰望,夜幕即将低垂,过不久就是狩猎的好时机,于是我站起来抖动全身。
那就对了,夜眼鼓励我。
但那条线还在那里,那对于躺在冰冷石板地上僵硬疼痛的躯体的一丝察觉,只要想到它感觉就更真实了。一阵颤抖通透着它,让它的骨头和牙齿咯咯作响。就要发病了,而且这次很严重。
一切在突然间变得轻而易举,真是个容易的抉择。就让那躯壳承受这次的病发吧,反正它已经不再有什么用处了。困在监牢中。没有必要留着它,完全没必要当一个人。
我在这里。
我知道,让我们狩猎吧!于是我们展开了狼儿的狩猎。
集中自我的练习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停止思考你想做的事情,停止思考你已经做的事情,然后停止思考你已经不再思考的那些事情。接着,你将发现当下,时间无限延伸至永恒,然后你终将在那个地方找到时间做你自己。
当你只是狩猎、进食和睡眠的时候,生活就变得纯净清澈,到了最后就别无所求了。我们这些狼独自奔跑,一无所缺。当我们看到兔子出现时就不渴望鹿肉,也不吝惜让渡鸦挑拣我们吃剩的东西。我们有时回想起另一段时间和另一种方式,同时却纳闷这到底有什么重要。我们不杀不能吃的猎物,也不吃我们杀不了的猎物。黄昏和清晨是狩猎的最佳时机,其他时间则适合呼呼大睡。除此之外,时间并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狼群和狗儿来说,生命是比人生还短暂的事情,如果你用数日子和季节变换的次数来衡量的话。但是在两年之内,小狼就可以做完人类需要二十年才做完的事情。它的精力和体格在此时完全发育成熟,并且学习所有成为狩猎者、配偶和首领的本事。它那生命的蜡烛燃烧得比人类的还短暂,却更加耀眼,在十年的光阴就做完人类需要五六倍时间才完成之事。狼的一年等于人的十年。当一个人只活在当下时,时间对他是绝不吝啬的。
所以我们了解黑夜和白天、饥饿与饱足,以及狂野的乐趣和惊喜。抓起一只老鼠用力向上拋,然后一口吞下去,感觉真好。开始猎一只兔子,在它闪躲和绕圈子时追逐着,接着突然大步向前抓住这一团毛茸茸的雪球,喀嚓一声折断它的颈骨,然后悠闲地享用,剥开它的肚皮之后嗅着温热的内脏和腰部厚实的肉,然后轻松地咀嚼背骨。暴饮暴食之后就呼呼大睡,醒来之后再度狩猎。
在结冰的池塘上追逐母鹿,明知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杀害它,却仍欣喜万分。当它走在冰上时,我们就持续绕着圈子包围它,只见它的蹄搏斗似的在冰上前行,最后终于疲累地爬出来,无力避开咬断它腿筋和喉咙的利齿。我们不只一次,而是两度享用它的尸体。一场满是雨雪的暴风雪来临,把我们赶到洞穴中。我们鼻子贴着尾巴舒适地睡觉,风在洞穴外猛烈吹送冰雨和雪。透过在一层积雪闪烁的微弱晨光中苏醒。挖开积雪爬出来迎接清朗的冬季黄昏。母鹿的身上还有肉,冰冻且鲜红甜美,从雪中挖出来之后即可享用。还有什么比等着让你来吃的肉更令人满足的事情?过来。
我们停了下来。不,肉还在等着。我们继续慢跑。
现在就过来,过来我这里,我这边有肉给你吃。
我们已经有肉了,而且比较接近。
夜眼,改变者。兽群之心在召唤你们。
我们又停下来抖动全身,这可一点儿也不舒服,况且兽群之心对我们来说是什么呢?他不是狼群,只会推开我们。肉比较接近我们,就这么决定。我们来到池塘边。这里,就在这里的某处。噢,把它从雪里挖出来。一群乌鸦看着我们,等待我们用完餐。夜眼,改变者。过来,现在就过来,等下就太迟了。
第192节:狼群生涯
肉依然冰冻且鲜嫩血红,我们于是转头用后齿将肉从骨头上咬下来。一只乌鸦飞下来停在一旁的雪地上跳着、跳着,翘起它的头。我们为了活动筋骨而扑向它,结果又让它给飞走了。这肉全都是我们的,日日夜夜都有肉吃。
过来,请过来。过来,请过来。快点过来,现在就过来。回到我们这里,我们需要你们,过来,过来。
他没有离开。我们收起耳朵就当没听见,却仍听到他说着过来,过来,过来。他的嘀咕夺走了我们吃肉的乐趣。够了。我们目前吃够了,只是要走过去让他住嘴。
很好,那很好。过来我这里,过来我这里。
我们穿越一片黑暗慢跑,只见一只兔子突然跳了起来,在雪地一蹦一跳跑远了。我们呢?不,已经吃饱了。继续慢跑。横越夜空下一条狭长的人类道路,快速穿越消失在路上,继续快步穿越沿路的树林。
过来我这里,过来。夜眼,改变者,我在召唤你们,过来我这里。
我们走到森林的尽头,下方是个光秃秃的山崖,后面有个空旷的平坦之处,在夜空下毫无遮掩,太开阔了。积雪上没有足迹,山崖底下却有人类,一共两个人。兽群之心在雪地上挖掘,另一个人在旁边看他。兽群之心迅速用力地挖着,他的呼吸在夜里成为一缕缕白烟,另一个人则手持一盏灯,明亮的光线太过刺眼。接着,兽群之心停止挖掘,抬头看我们。
过来,他说。过来。
他跳进刚才挖的洞里,一块块冰冻的黑色泥土堆在纯净透明的雪上。他跳进洞里仿佛一对鹿角撞到树般发出砰的声响,等他一蹲下来就响起了撕裂的声音。他用一种工具用力又敲又扯,我们就坐下来注视他,将尾巴绕在前腿上保暖。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吃饱了,现在就可以去睡觉了。只见他突然间抬起头透过夜色看我们。
等等,再等一下,等等。
他对另一个人吼叫,那个人就拿灯照亮这个洞。兽群之心弯下腰来,另一个人就伸出手帮他。他们合力把一个东西从洞里拉出来,这股味道让我们的颈毛都竖起来了。我们转身跳起跑开,绕着圈子却无法离开。那儿有一股恐惧,一个危险,一个痛苦的威胁,属于孤单,属于终结。
过来,下来我们这里,下来。我们需要你们,时间到了。
这不是时间,时间总是无所不在。你们或许需要我们,但我们未必想被需要。我们有肉和温暖的地方可以睡,稍后甚至还有更多肉。我们填饱了肚子,也有一个温暖的窝,还需要什么?不过,我们会走近嗅一嗅,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威胁和引诱我们。于是,我们腹部贴着雪地并且放低尾巴,就这么溜到山丘下。
兽群之心坐在雪地上抱住那个东西,挥手叫另一个人走开,那人就后退,后退,后退然后拿起他那盏刺眼的灯。再靠近一点儿。山丘目前在我们的后方,此地却光秃秃的一无屏障,如果遭威胁想逃回去躲起来,可有得跑了。但是,没有东西移动,只有兽群之心和他抱着的东西,闻起来像放了很久的血。他像撕咬一块肉般摇晃它,然后就摩擦它,仿佛母狗从小狗身上咬掉跳蚤般移动他的双手。我们知道这味道,于是愈来愈靠近,靠近到只剩一个跳跃的距离。
你想要什么?我们问他。
回来。
我们这不就过来了。
回来这里,改变者。他很坚持。回到这里面来。他举起一只手臂然后握起一只手,让我们看垂在那人脖子上的头,然后把头转过来让我们看他的脸,但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谁。
回到那个里面去?这个。这是你的,改变者。
他闻起来好臭。这是一块腐肉,我们可不要,池塘边的肉都比那个好。
过来这里,靠近一点。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我们不会再接近。他看着我们,并且用他的双眼吸引住我们,带着那个东西朝我们步步趋近,它就倒在他的手臂中。
没事,没事。这是你的,改变者。再靠近一点儿。
我们怒视着他,他却没有别过头去。我们从尾巴到肚子都在抖缩,也想要离开,但是他的态度实在很强硬,只见他举起那个东西的手放在我们的头上,还抓住我们的颈背让我们静止下来。
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他这么坚持。
我们抖缩着趴下,爪子都伸进雪地里了,然后拱起背尝试逃开并且使劲向后退一步,他却仍抓住我们的颈背,于是我们就集中力量掉头逃开。
让他走,夜眼,他不是你的。他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眼神狠狠地瞪着我们。
他也不是你的。夜眼说道。
那么,我是谁的?片刻摇晃。两个世界相互制衡,是两个现实,也是两个肉体。稍后,一匹狼掉头跑开,缩起尾巴穿越雪地独自逃走,远离这过多的陌生。它在一座山丘顶上停下来扬起鼻子仰天长啸,为了这一切的不公平而嗥叫。
我对自己的那个冰冻的坟墓已毫无记忆,只觉得做了一场梦。我全身悲惨地冰冷又僵硬,像白兰地烧焦的怪味,不光在嘴里,而且全身都是。博瑞屈和切德没离开我,也不在乎他们让我有多痛,只是不断摩擦我的手脚,也不管那些旧伤和手臂上的结痂。每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博瑞屈都会抓住我,把我当成一块破布般摇晃我。"留在我身边,斐兹。"他一直说着。"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来吧,小子,你还没死,你还没死。"接着,他忽然紧紧抱住我,脸上的胡子掠过我的脸庞,一滴滴热泪落在我的脸上,然后就坐在雪地上,在我的坟墓边缘前后摇晃我。"你还没死,孩子,你还没死。"这是博瑞屈听说过的事情,是他的祖母告诉他的故事。一个关于拥有原智的人脱离躯体后,大约一天左右就回到他的身体里的故事。然后,博瑞屈将这故事告诉切德,好让切德调制令我濒死的毒药。他们说我没死,我的身体只不过降低温度显现出死亡的样子。
我可不相信那个。
所以,我又在人类的躯体中活了过来,不过我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记得我曾经是个人,有时却仍对此存疑。
我没有重新过自己的生活。我身为斐兹骏骑的生涯已成过往云烟,而这个世界上只有博瑞屈和切德知道我没死,而那些还记得我的人之中,很少人想起我仍会微笑。帝尊以人类的方式无所不用其极地杀了我,如果我出现在爱我的人眼前,让我的血肉之躯站在他们面前,这等于是向他们证明我拥有让自己堕落的魔法。
在最后一场毒打的一两天之后,我在牢房中死去。公爵们因我的死而怒气冲冲,帝尊却握有足够的证据和证人证明我拥有原智,好在他们面前保住面子。我相信他的侍卫们作证我用原智攻击欲意,因而让他们自己免于鞭刑,那也就是欲意为何躺在床上病了这么久的原因。他们还说当时必须打我,好破除我那抓住他的原智。公爵们不但在这许多证人的面前摒弃了我,也亲眼目睹帝尊的登基典礼,以及看着他任命铭亮爵士出任公鹿公国和所有沿海公国的守护者。耐辛哀求别烧了我的尸体,而是完整地埋葬起来,贤雅夫人也不顾她丈夫的厌恶替我说话。只有这两个人在帝尊面前为我挺身而出,但我不认为他因为考虑到她们而放弃我,而是我的提早死亡破坏了他在大庭广众面前吊死我和焚尸的好戏。帝尊因为复仇计划全盘失败而丧失兴致。然后他离开公鹿堡前往内陆的商业滩。而耐辛则认领我的尸体并埋葬了它。
博瑞屈唤醒我过着目前的人生,一个对我来说一无所有的人生。只剩下我的国王。六大公国也将在接下来几个月分崩离析,劫匪可以恣意占领我们的良港,我们的人民也将流离失所,或在外岛人来犯时沦为奴隶。冶炼兴盛了起来,我却一如我的王子惟真般拋下这一切远走内陆。然而,他去当国王,我则跟随我的王后去寻找他。接下来就是苦日子了。
然而就连现在,每当我痛苦之极却找不到可以遏止深沉痛苦的药草、当我觉得身体困住了我的精神时,我就会想起那一段寄身为狼的时光,也明白这是个短如一季的生涯。它们的回忆是个安慰,也是个诱惑。过来,和我一同狩猎,这项邀请在我的心中呢喃。远离痛苦,让你再拥有自己的生活。有个地方的时间只在当下,这些选择既简单而且总是你自己的。
狼群是没有国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