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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瑛最爱耍长枪。
虽然他爹、弟弟和四个姊妹都惯使刀和剑,偏他就是爱耍长枪,而且非得一丈三尺长的长枪不可。
为什么呢?
因为他生平最仰慕的就是宋朝那位无敌大将军杨业,杨老将军耍的就是一丈三尺长的杨家枪,还耍出了惊天撼地、可歌可泣的丰功伟业,方瑛是既崇拜又仰慕,恨不得出生在当时当刻,才有机会跟随那位骁勇善战的无敌英雄搏杀陷阵,展开一场又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事,以流传子孙万世,供千秋万载颂扬。
瞧,多么光辉灿烂的远景!
可惜的是,一切纯属幻想,方瑛并非生存于那个伟大的时代,而是当下这时这刻,害他英雄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左手抹眼泪、右手擦鼻涕,夜里躲在被窝里感叹生不逢时。
见鬼的英雄,那只不过是个差劲的借口罢了!
方瑞方瑛的弟弟对于这点再清楚不过了,事实是,方瑛根本不适于军旅生活,不是他吃不了苦,而是他的个性不对。
自古以来,武将最容易受到文官的掣肘、打击与陷害,不是抑郁不得志,就是莫名其妙惹来杀身之祸,运气再不好,还得背着一支超级无敌大黑锅被砍头,冤死又被批斗,遗臭万万年,大家一起来骂个痛快吧!
而方瑛最受不了的就是被拘束在军规纪律之中,也受不了得对看不起的人卑躬屈膝,更受不了必须毫无质疑的盲从上司的命令,心里头疑问一生,嘴巴马上噼哩啪啦爆出来,要是再多来点不服气,看着好了,管你是天皇老子或王母娘娘,他当场就飙得人家难堪到不行,万花筒挂到脸上去了。
像方瑛这种个性,若非是在自己老爹的军队里,脑袋早就搬好几十次家了,这辈子不够砍,下辈子再出世,干脆脑袋、身体分开生出来,省得刽子手还得费神再砍他好几次脑袋。
就连他这个弟弟都替大哥掩护过好几回了呢!
眼瞅着跟前的人,方瑞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已经变成他的习惯了,他愈来愈怀疑,到底谁才是大哥?
方瑛?
还是他?
“一个时辰前就开始找你,现在才冒出来,大哥,你到底又混到哪里去了?”
“谁混了,我去帮忙修边墙呀!”漫不经心的语气,无辜的表情。“怎么?找大哥我有事?”
“废话,没事我干嘛找你!”方瑞没好气地说。
“啥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不过爹要我再提醒你一下,下个月你就得成亲了。”
成亲!
某人立刻惊恐的连退好几大步,咻一下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大坨乌云,恰恰好覆盖在他的头顶上,不但遮住了半边天,还轰隆隆的打雷又闪电,劈得他脸冒黑烟。
“成亲?不是”
方瑞举起手来摆出噤声的手势,他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大哥会抗议些什么他清楚得很,也早就准备好答案了。
“我知道、我知道,二十多年了,对方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连爹都以为对方又反悔了,没想到三个月前,香家却突然跑来说要履行婚约了,而爹也不想毁婚,所以啦,你不娶要由谁来娶?”
“你也”
“喂喂喂,别想赖给我喔,大哥!”双臂在胸前摆了个大叉叉,方瑞又气又好笑的大声抗议。“倘若你已成过亲,现在要我娶香家小姐我没话说,但媒婆来提过好几回亲,你都不肯答应,那你是老大,当然要由你来娶香家小姐啰!”
“还有”
“少在那边鬼扯,”方瑞嗤之以鼻的翻了一下眼。“人家是跟我们方家订亲,又不是跟赵家订亲,什么道理要表哥娶人家?”
“可是”
“对啦、对啦!”方瑞叹着气。“香家虽也是武将之后,但如今已成为平平凡凡的庄稼人,香家小姐绝不可能懂得上阵打仗那种事,更别提耍刀弄剑,多半只会拿镰刀割稻禾、举菜刀切肉片,这确实不合咱们方家娶媳、招婿的基本条件”
“我也”
“我了解、我了解,”方瑞一边说一边点头,表示他是真的了解,不只是说说而已。“特别是大哥你,我知道大哥一直希望能娶个可以和你一起上阵杀敌的老婆,最好是像穆桂英那种英勇威武、不让须眉的男人婆,不,巾帼英雌,但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谁让爷爷当年跟人家订下了亲事,我也没辙呀!”
“那就”
“想都别想!”方瑞摇着手指头。“爹说咱们方家不做那种食言背信的事,要想退婚,大哥你自个儿先去吊颈吧!”
“”“好好好,别哭了,大哥,反正你迟早总要成亲的嘛!”硬把笑声往肚子里憋回去,方瑞温声安抚大哥,可惜不能拍拍大哥的脑袋瓜子,不然大哥一定会很“友爱”的反拍回来,而且一掌就拍掉他的脑袋。“就算不是穆桂英,讨个温驯乖巧的小媳妇儿也不错呀,虽然虽然”
“别瞪我,大哥,”方瑞赶紧退后两步,躲开暴风圈范围。“我不是想瞒着你什么,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听说呃,听说未来的大嫂子超级胆小又特别爱哭,稍微一个风吹草动就会吓得她变耗子躲进地洞里去,可能三年五载都不敢出来,所以说,大哥你最好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在新婚夜就吓死她!”
“”“大哥你要昏倒了吗?请稍候,待为弟我先拖张凳子来,免得你撞破脑袋!”
方瑞真的转身去搬凳子,不过他一回过头来,方瑛早已不见人影了,多半龟缩到哪里去怨天怨地了。
他不禁失笑,摇摇头,他知道大哥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只是很无奈。
话又说回来,如果未来的大嫂果真是那么胆小如鼠的话,大概也只有大哥才不会吓着她,因为
边墙九镇之中,大同被称为北方锁钥,可想见其重要性,长达几百里的防线,先后设置了十五个卫所和五百多个城堡,还有十万雄兵长期驻守,真可谓城堡林立,烽火相望,是防卫京城和屏蔽中原的战略要地。
独孤笑愚就是要护送宝贝妹妹香坠儿到大同成亲。
“小妹,现在还来得及收回这个馊主意哟!”
“怎么可能嘛,明儿就到大同了耶!”
“只要尚未拜堂就还来得及!”
香坠儿啼笑皆非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打从出发开始,大哥就不断在她耳边碎碎念,骑马走在花轿旁念,休息用膳时坐在她身边念,过夜打尖时更是要念譬如现在,念到她开始昏头,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劝她改变嫁到方家去的决定。
“嫁给咱们村子里的人不好吗?”独孤笑愚苦口婆心的继续挥霍口水。
“可是”香坠儿为难的迟疑道。“村子里的人都太熟了,一想到要嫁给他们,人家觉得好别扭嘛!”
“我就不信嫁个陌生人会比嫁熟人好!”独孤笑愚懊恼地咕哝。
“大嫂嫁给大哥不好吗?”香坠儿眨着水汪汪的眸子反问。
独孤笑愚窒了一下“是你大嫂运气好!”他强辩。
香坠儿笑了。“说不定我的运气也很好呀!”
“才怪!上回我去通知方家可以成亲了,顺便私底下探听一下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独孤笑愚不屑地哼了一声。“竟是个没用的家伙,成天游手好闲到处混,他弟弟还比他有出息呢!”
“大哥没见过他吗?”
“爹不许我见。”
“为什么?”
独孤笑愚耸耸肩。“爹说我见了他,肯定会先一掌劈死他再说,这么一来,你就不用嫁给他了!”
香坠儿失笑。“大哥不会吧?”
独孤笑愚没吭声,只是斜眼睨着她,这表示有八成会。
香坠儿的笑容顿时僵成大理石雕刻半成品,用力吞了一下口水后,她才呐呐道:“呃,我想大哥还是不要见他比较好。”
独孤笑愚深深注视她好半晌。
“小妹,老实告诉大哥,你不会只是为了娘才答应嫁过去的吧?”
“当然不是!”一刻也没犹豫,香坠儿的回答快得有点可疑。“人家早晚总是要嫁人的嘛,不如就嫁到方家去,省得将来大家还得替**心要嫁给谁才好。”
“那简单,要是你没中意上谁,大哥养你一辈子,你就不用嫁了!”
“可是,大哥,人家”双颊赧然,香坠儿害羞地低头扭绞着手绢儿。“人家也想要抱抱自己的孩子嘛!”
独孤笑愚呆了一下,继而长长叹了口气。“好吧,那就依你了,不过大哥要你发誓,嫁到方家去,若是有任何人对你不好,或者日子过得不开心,你一定要立刻通知大哥,嗯?”
“我发誓了。”
“好,那你睡吧!”
独孤笑愚叹息着离去,房门静静阖上,又过了好半天,确定独孤笑愚已回到他的房里之后,香坠儿才敢容许自己脸上的笑容消失。
呜呜呜,她也不想嫁啊,但为了娘,她不能不嫁呀!
“你们”
“闭嘴,一辈子就这么一次,麻烦你乖乖的穿上这新郎服不行吗?”方瑛的大姊方兰。
“拜托你不要乱动,让我替你梳发髻好不好?”大妹方翠。
“请坐,大哥,我替你穿靴。”二妹方虹。
“大哥,娘要我来跟你说,拜过堂之后她不会让任何人去闹洞房,大哥安心招呼未来的大嫂即可,千万别把人家给吓着了,大嫂的大哥一再又一再交代,大嫂可是很胆小、非常胆小、十分胆小、超级胆小的喔!”小妹方燕。
“”某人。
“唉,说到这也真教人泄气,”方兰低低嘟囔。“咱们方家可是将门世家,娶个媳妇儿竟是个不懂耍刀弄剑又胆小如鼠的小娘子,真叫丢脸!”
“没办法,这是大哥尚未出世前就订下的亲事呀!”方翠叹气。
“更窝囊的是,大嫂明明比我小,我还是得叫她大嫂!”方虹不甘心的嘀咕。
“我倒很好奇大嫂究竟有多胆小,不会见了小虫子也怕怕吧?”方燕喃喃道。
大家面面相觑,继而同时翻白眼。
“最好不是,否则”
“快到了!快到了!”方瑞突然满头大汗的撞进来“送亲队伍就快到了,已经在城外了,大哥你准备好了没有?如果还没好,拜托你动作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话说完,人又跑出去了。
于是,大家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了。
除了主角,他的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了,傀儡似的被姊妹们七手八脚一起拉过来、扯过去,根本没办法自主,他开始担心,待会儿他的身体是不是会头手脚被四分五裂的扯开来?
“别动、别动,头发还没梳好呀!”头。
“等等、等等,衣裳也还没穿好!”手。
“还有一只靴子!”脚。
快了!快了!他就快尸骨不全了!
“腰带!腰带!”
“红发带!红发带!”
就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方政方瑛的亲爹也跑来参一卡了。
“好了没有?准备好了没有?”
“我”
“你闭嘴,听我说就行了!”
“”明明他才是主角,为什么大家都叫他闭嘴?
“身在军营,你不能亲自去迎亲,只好麻烦亲家大舅子把他妹妹送来,现在你未来的媳妇儿已经到了,你最好不要给我耍什么牛脾气、闹什么别扭,好好跟人家拜堂成亲,只要有一点差错,小心我亲手拧下你的脑袋!”
“可是”
“住口!什么都不许说,准备拜堂!”话落,方政即匆匆离去。
可恶,连吐槽两句都不行吗?
虽然是边关重镇,大同的繁华热闹可一点也不输给江南,棋盘式的街弄巷道,店铺坊肆林立,客栈酒楼一家接一家,还有羊市、马市、柴市、绸缎市,今天三元宫庙会,明天城隍庙庙会,不打仗的时候,还真看不出这是有重兵驻扎的关城。
特别是今儿个,总兵府娶媳妇儿,那还不热闹得翻天,花轿尚未进城,鞭炮就连串爆个不停,不久,唢呐锣鼓声便远远传来。
“快!快!花轿到了!”
“新郎呢?该死的新郎呢?”
“我是新郎,也是你大哥,你竟敢说我该死?”
“该死,大哥,你又混到哪里去了!”
“真是目中无人,还是你眼瞎了?我一直在这里呀!”
“”终于,一阵鸡飞狗跳、翻天覆地之后,新郎顺利迎进了新嫁娘,也拜过了堂,没人耍脾气,也没人闹别扭,未几,前厅喜宴就开始轰轰烈烈的热闹起来了,恭喜声、劝酒声,闹烘烘的一片嘈杂。
而后院西厢里却寂静得像墓地,洞房内红巾红枕红罗帐,喜烛泪一滴又一滴,床边的新娘已枯坐不知多久时候,换了其他大胆一点的新娘,不是偷偷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就是干脆自己先来大吃一顿再说。
但香坠儿不会,别说动一动,她早已一身冷汗,又紧张又害怕得连该怎么呼吸都忘了。
一个陌生人,她已经嫁给一个陌生人了!
从没见过面,连名字都不太记得的陌生男人,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了,现在后悔大概来不及了吧?
呜呜呜,她真的不想嫁人呀!
不是不想嫁给他,而是不想嫁给任何人,她只想留在家里,让爹娘、让大哥养一辈子,可是可是
她不能不嫁,为了娘。
从做下这个决定开始,她没有一刻不在后悔,但每当任何人问她的时候,她都打死不承认后悔,因为她不能后悔。
为了娘,她不能后悔。
于是,她终于嫁了,现在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可是,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陌生的丈夫,陌生的公公、婆婆,陌生的小叔、小姑,对于她的胆小爱哭,他们会如何看待呢?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又开始流瀑布。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胆小是天生的,虽然她也不想那么爱哭,但泪水就是会自己冒出来,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嘛!
在家里,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不是娘被小蜘蛛骇到,就是她被小蟋蟀吓着;不是娘哭倒茅房,就是她水淹厨房,总之,这种事就跟呼吸一样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她不在家里了,她已经嫁人了,周遭左右全都是陌生人,他们不一定能够忍受她的胆小爱哭。
要是他们很生气又讨厌,她该怎么办呢?
愈想愈担忧、愈想愈惶恐,于是她的泪水也愈掉愈凶,差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就在这时
喀啦!
突然,一声门扇开启声吓得她猛一下噎住了喉咙,不但呼吸停止了,连心跳也忘了。
喀啦!
另一响门扇关阖声过后,轻快的脚步不疾不徐地来到床前,不一会儿,她的红罗巾被掀开了,但是她害怕得连偷看一眼都不敢,只敢深垂螓首,卯死命盯住自己颤抖的手,都揪成一团麻花卷了。
于是,随着轻笑声,有人在她前头蹲下,修长的手悄悄伸到她的下巴,轻轻扶起她的脸儿,她的眸子不由自主的也跟着抬高了,随即,就在她的视线触及眼前人的那一瞬间,她就忘了她的害怕,情不自禁的笑开了。
她干嘛笑?
不,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蹲在她跟前的人,红衣红鞋红发巾,是她的新婚夫婿,而他那张脸,两只眼两弯弦月,双颊上还有一对又深又迷人的酒窝,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璀璨辉煌、光辉灿烂的笑脸,那样明朗、那样坦率,乍见之下,竟然好像真的在闪闪发光。
最可怕的是,它还有传染性,使她不由自主的忘了紧张、忘了恐惧,莫名其妙的跟着拉开嘴露出白牙齿,不明所以的学他一样把两只眸子笑成两弯弦月,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么?
“嗨,我叫方瑛,你呢?”温暖轻快的嗓音。
“坠坠儿,我我叫香坠儿。”她到底在笑什么?
“啧啧啧,瞧瞧你,可真娇小,果然是个小巧可爱的香坠儿呢!”有点轻佻的语气,却不会令人感到不快,只会让人脸红。“凤冠很重,对吧?快拿下来吧,然后,我要送你一样礼物。”
香坠儿驯服的听从他的话,摘下凤冠放到梳妆枱上去,心里却还在疑惑,前一刻她明明还害怕得要死,但这一刻,她究竟在笑什么?
然而,一回过身来,她又忍不住拉嘴笑得更绚烂。“好可爱喔!”
一只毛茸茸的,金黄色的小狗就窝在方瑛手上对着她吐舌头。
“喜欢?喏,送给你啦!”
“给我的?”香坠儿惊喜的接过来。“谢谢、谢谢,它好可爱喔!”
“那当然,我精挑细选,好不容易才挑上它偷来的!”方瑛说得得意洋洋。
偷?
香坠儿呆了呆。“这是你偷来的?”
“我娘养的狗儿生了三只小狗,可她一只都舍不得给,我只好用偷的啦!就在刚刚,当大家都在前头热闹时,我就悄悄溜到我娘房里偷了它来,只要给了你,娘就不好意思要回去啦!”方瑛满不在乎地坐下来斟酒,又拿筷子吃糕点。“是我成亲,谁也想不到我会趁这机会去偷狗!”
“可是”香坠儿忐忑地咽了一下唾沫。“婆婆不会生气吗?”
“不会、不会!”方瑛挥挥筷子。“是她自个儿说的,偷得到就给,偷不着就没,现在我偷到了,那就是我的啦!”
考验偷功?
香坠儿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婆婆一定很拿你没辙。”
方瑛点点头。“虽然是后娘,但她对我真的很好,有时候我还觉得她疼我比疼弟弟更多呢!”说着,他用筷子指指另一张椅子。“坐下、坐下,你一定饿了吧?来,一起吃吧!”
一整天没得吃、没得喝,她还真有点饿了呢!
因为他的笑容,还有怀里不断蠕动撒娇的小狗儿也分了她的神,香坠儿早已忘了紧张,也忘了要害怕,一听他说,立刻坐下来拿筷子想要喂小狗仔吃东西,旋即顿住。
“它多大啦?”
“快四个月了,可以吃东西了,但千万别给它吃太多,”一看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就跟他后娘一样,自己不吃,老爱先喂狗吃。“不然它拉肚子,我可不负责清理,告诉你,它可贪吃了!”
“快四个月了?”香坠儿惊讶的端详怀里的小狗。“可是它好小喔,我以为刚出生不久呢!”
“它再大也大不了多少,所以我娘才会养这种小狗。”
“那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麻烦比较少,”方瑛挤眉弄眼地说。“要有麻烦也是别人的,不关咱们的事!”
香坠儿的脸又红了,脑袋掉下去,装作喂小狗狗吃东西。
“讨厌,说什么麻烦嘛!”
方瑛莞尔,仰首饮尽杯中酒,再转眸悄悄打量他的新婚妻子。
说老实话,她的模样可真教人意外,原以为庄稼人的姑娘即便不庸俗,也该很平凡,没想到她眉儿端秀眼羞怯、鼻挺嘴更小,精致的五官镶嵌在葱白水净的瓜子脸上,再加上纤细娇小的袅娜身材,还有几分稚嫩、几分青涩,就像一支精致纤巧的扇坠儿,虽没有耀眼醒目的美,却透着另一种含蓄的、蒙胧的美,细腻婉约、灵秀雅致,得细细的品尝,可以一再回味,十分耐看。
嗯嗯,他喜欢,很喜欢!
笑咪咪的,他又斟满两杯酒。“喝过酒吗?”
香坠儿飞快的瞟他一眼。“过年过节时才喝。”
“那么”轻轻挪过去一杯,方瑛滑稽的挤着眼,那弯月型的笑眸透着几分暧昧。“一杯应该醉不倒你吧?”
香坠儿顿时又挂上一脸红,她知道,方瑛要她喝的是交杯酒,默默的,她端来酒杯半口半口地慢慢喝完,抬头看,方瑛的酒杯中早已涓滴不剩,正望着她直笑,那笑容又像在发出万丈光芒,使她不由自主的又跟着笑开来。
“吃吧,”他说。“别光顾着喂小狗,也记得填填你自个儿的肚子。”
话落,他就自顾自吃喝起来,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但也亏得他如此,香坠儿才敢放胆的夹饺子吃、舀莲子汤喝,不然有个陌生人瞪着她看,她吃得下才怪,大概吞下一颗饭粒就够她饱上三天了。
也或许他就是故意的,因为知道她会害羞,所以故意不看她、不管她,看似不体贴,其实这才是体贴。
想到这,她不觉飞过眸子去偷觑他,换她打量他了。
粗犷的浓眉,帅气的鼻,那张嘴却挺秀气,还有两弯顽皮的笑眼和一双迷人的酒窝,近乎圆溜的脸娃娃似的可爱,凭良心说,他的五官分开来都很好看,可一旦配在同一张脸上,就有点搭不起来的感觉,又粗犷又秀气、又帅气又可爱,全都混在一起了,好像茶杯配错了水缸盖和菜盘子,还搞错了用途,竟然拿去装酱油了。
不过如果再多看两眼,却又会发现他这奇特的五官搭配反而有一种极为特殊的魅力,看得久了会拉不开眼,会忘形的盯着他目不转睛。
大概是想看清楚,他的五官综合起来究竟是粗犷还是秀气、是可爱还是帅气?
此外,他的笑容更特别,既非大哥那种慵懒的、别有用心的笑,也非四哥那种狡诈的、不怀好意的嬉皮笑脸,而是那种坦率又爽朗,不带一丝虚假的笑,总是灿烂辉煌得使人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夫君。”
“嗯?”
“听说你有三个妹妹?”
“一个姊姊,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他们”香坠儿怯怯地瞅着他。“年岁都比我大?”
方瑛哈哈大笑。“的确,我姊姊早嫁人了,大妹二十二,订亲三年却老拖着不肯成亲,弟弟二十一,二妹十九,三妹跟你同年,十六,不过大你两个月,可他们还是得叫你大嫂,天知道他们有多不甘心!”
不甘心?
这词儿好像有点危险耶!
香坠儿又不安起来了。“他们很生气?”
方瑛横瞥她一下。“别胡想,不管我和谁成亲,只要你不会耍刀弄剑,他们就不会甘心,跟你无关。”
她会的可不只耍刀弄剑呀!
香坠儿两眼心虚的飞开。“你们都会武功吗?”
“谁说上战场打仗一定要会武功?要真是,打仗的人可少了。”吃下一粒白胖的饺子,方瑛含糊的继续说:“不过爹既然是武将,虽说不会武功,但耍弄起武器来可一点也不含糊,耳濡目染之下,那几个丫头使刀棍倒比用针线灵活,要她们上战场也不会害怕。偷偷告诉你,我过世的亲娘和现在的后娘都跟爹上过战场喔!”
“真的?”不会武功的女人也能上战场?
“真的、真的,因为她们也都有个身为武将的父亲,所以啦,我姊夫是禁军营卫指挥使的三子,现已升至副千户;大妹的未婚夫是宣府都指挥同知的次子,也跟他爹打过好几次仗了,换句话说,咱们方家的小姐们找的对象都是能够上战场的将门之子,不然她们是看不上眼的。”
“但我我不是。”香坠儿垂首嗫嚅道。
“你是,如假包换的将门之女,只不过经过四十年前那次劫难之后,香家心灰意冷,宁愿归隐山林,这我了解。”方瑛柔声安抚她。“更何况,方家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正常的女人,就算不会耍刀弄剑,更不能上战场,但听说你女红中馈样样在行,在我看来,这就比那些丫头们能干,往后我想吃点好料的,就靠你啦,老婆!”
听他说得好夸张,香坠儿不禁又笑了。“方家没有厨娘吗?”
方瑛深深叹了口气“还说呢,咱们方家上至主母大人,下至厨娘张嫂,会的就是把肉和青菜混在一块儿煮熟,再洒两撮盐巴,糖醋酱油全都省了,吃是可以吃啦,但要谈上美味”他摇摇头,太悲惨了,说不下去。
“那以后就由我来负责膳食好了!”虽然她不敢上战场,但要提起下厨做菜,保证没人不伸大拇指的。
“一顿餐十个人用,你应付得来吗?”
“我家一顿餐二、三十个人,不用大锅炒还不行呢!”
“厉害!”方瑛惊叹。“都可以负责军营里的伙食了!”
想到自己还有一点用处,香坠儿不由开心的笑眯了眼。
“没问题,只要时间够,那也行!”
“那就麻烦你顺便教教你那三个小姑吧,”方瑛喃喃道。“起码要懂得如何切菜,不要一颗大白菜一刀砍成两半就算切好了,又不是刽子手斩人头;随便丢把盐巴也不试试味道就算调过味了,不是咸死人就是一点味道都没有,那回尝过她们做的菜之后,一听到她们又要下厨,我拔腿就逃,再也不敢领教了!”
“那那么”香坠儿笑得差点岔气。“恐怖?”
“还不止呢!”方瑛继续叹气。“再说说她们的女红吧,告诉你,她们绣的花连她们自个儿也看不懂自个儿到底绣了些什么,红红绿绿、黑黑白白全混在一起了,我看倒像茅坑里的玩意儿!”
“好好惨!”香坠儿呛咳着猛掉眼泪。
“还有她们缝补的衣裳啊,那更是惨不忍睹,不缝不补还能多穿两天,一缝补起来,连穿都穿不上去了”
人家的洞房花烛夜是忙着计算春宵一刻到底值多少,他们却聊起天来了。
不过,他们聊得很开心、很尽兴,聊得香坠儿忘了夫婿是个陌生人,也忘了害怕、忘了恐惧,不时失声而笑,就好像她在娘家时一样。
“不会吧?”
“哪里不会,那三个丫头真的偷了我弟弟三套衣服,就大摇大摆的混进军营里头去了!”
“那大家都被她们骗过去了?”
“开玩笑,才一眼我就认出来了,然后就立刻去通知爹来捉奸细,先打他个三十大板再说!”
“奸细?”
“不是士兵,却混进军营里来,不是奸细是什么?”
“夫夫君,你好毒喔”
起更了,他们还在聊。
二更天,他们继续聊。
三更天,他们卯起来聊。
四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