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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庆聿怀瑾缓步走进庭院,清冷的双眸望着墙角的梨树,但见嫩芽新抽,人间万物复苏。
在这样一个春回大地的时节,她的心绪格外冰冷沉郁,似乎感受不到丝毫来自外界的暖意。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庆聿怀瑾缓缓抬起右手,然后踏前一步,一掌拍出。
梨树纹丝不动,唯有顶端的枝叶随春风轻轻摆动,似乎在嘲笑这个女子的柔弱无力。
这钩沉之毒果然厉害。
庆聿怀瑾眉尖蹙起,她明明可以感觉到内劲的存在,然而只要她像以往那般催动功法,便会有一支无形的手掐住她的经络,让她使不出半点力量。
“大清早就对着花花草草使性子,你能不能稍微改改刁蛮习性?”
陆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庆聿怀瑾扭头望去,只见他负手而立双眉微皱,神情颇为严肃。
听着他话中的责备之意,她下意识地冷着脸:“你是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经过昨晚陆沉长篇累牍的教训,郡主显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陆沉没有继续啰嗦,走到近前问道:“信呢?”
庆聿怀瑾转过头去,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然后也不看陆沉,只朝那边递过去。
陆沉伸手接过信,一边看一边说道:“这段时间你的食物和饮水里,会定时定量加入钩沉之毒。不过伱放心,这种毒药对于身体其他部分不会有损伤,它只会限制你身体里的内劲,让你无法继续伤害别人。等你朝皇帝答应我的条件,你便可以重获自由,再过七八天的时间,你体内的钩沉之毒会自然消解。”
庆聿怀瑾渐渐瞪圆双眼。
陆沉将她写给庆聿忠望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微微颔首道:“字写得不错,看来你们从小到大就在钻研大齐文化。”
“你胡说什么!”庆聿怀瑾不服气地说道:“几十年前,我族大儒便创立了景廉文字!”
陆沉耸耸肩:“你说是那便是。”
他将信交给跟在旁边的李承恩,吩咐道:“一会挑几个机灵的兄弟北上一趟,将这封信交到庆聿忠望手里。让他们不必担心,郡主在这边过得很安逸,庆聿忠望不会为难他们。”
“是,少爷。”
李承恩笑吟吟地答应。
陆沉转头看着面色不善的庆聿怀瑾,状若无意地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王师道的藏身之地?”
庆聿怀瑾闷声道:“我不知道。”
陆沉微笑道:“真不知道?我觉得你在别的事情上或许可以坚持与我作对,但在这件事上不应该藏私。”
庆聿怀瑾望着他脸上浅淡的笑意,强忍着一拳打在他脸上的冲动,问道:“为何?”
陆沉徐徐道:“昨夜我回去之后,大致了解太极殿内发生的血案。从当时的场面来看,张璨显然早有预谋,绝非临时起意。他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察事厅却毫无察觉,难道这不可疑?平心而论,我不相信你能在短短一两个月里全盘掌控察事厅。”
庆聿怀瑾沉吟道:“你想说这件事和王师道有关?”
陆沉道:“这是我的直觉,没有真凭实据,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觉得如果没人帮忙遮掩,张璨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而有能力帮他遮掩的人肯定是王师道。他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只用切断察事厅对皇宫的监视,你就会变成睁眼瞎。”
庆聿怀瑾很没杀伤力地瞪他一眼,又问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肯定不是针对你,否则他承受不起那个后果。”
陆沉淡淡一笑,悠然道:“无非是希望张璨和伪燕百官杀个你死我活,继而出现大片的权力空白,他便能趁势而起。不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我相信织经司兄弟们的能力。”
庆聿怀瑾对暗藏祸心的王师道恼怒至极,便轻声说出几个地名,又道:“这些地方是他以前去过的据点,不过你如今明面上控制着河洛,他未必敢现身。”
“多谢。”
陆沉放缓语气,然后便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你这几天先待在此处,记住不要使性子,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
庆聿怀瑾没有答话,直接转身朝屋内走去。
陆沉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后便和李承恩一道离开。
“少爷,你昨日不是见过王师道?”
李承恩压低声音,满面不解之色。
陆沉淡然道:“这种人反复无常,不好拿捏,光凭口头上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想要让他老老实实帮我们做事,就得将他从景朝权贵身边逼开。只要庆聿怀瑾带着猜忌他的心态回去,将来他除了彻底倒向我们这边没有其他选择。”
李承恩心悦诚服地说道:“确实如此。”
“你现在让人将信送出去,另外等王师道将城内权贵门阀的资料送来,你从中遴选出有用之人,带着锐士营将他们集合起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算很多,你告诉兄弟们不要懈怠,回去之后我再犒劳大家。”
陆沉伸展了一下双臂,眼中踌躇满志。
“遵令!”
李承恩朗声应下。
……
数日后。
河洛往北二百七十余里,小城林武。
原本宁静祥和的县城因为一支景朝大军的到来,气氛变得紧张而又肃杀。
这支军队由一万余名骑兵和将近两千名步卒组成,领军将领便是庆聿恭的长子庆聿忠望。
县衙后宅正堂之内,知县和几名书吏毕恭毕敬地奉上香茗,然后小心翼翼地行礼告退。
此间氛围十分凝重。
大军尚在河南路境内的时候,庆聿忠望便收到谋良虎派人送来的急报,当他得知河洛已经失陷,庆聿怀瑾落入齐军之手,险些陷入暴怒的状态,周遭亲信无不噤若寒蝉。
万幸庆聿忠望没有迁怒他人,或许是因为汝阴城下和萧望之一番交锋,以及后来撤退的路上让他对此事早有预感。
今日又有一封书信从南边而来。
庆聿忠望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一时间心如刀绞。
虽说庆聿怀瑾在信中的语气很轻松,但她终究没有经历过那种险恶境地,无法想象她在敌人军营中的处境有多么煎熬。
景朝大都时常会有一些风言风语,编排庆聿恭的这对子女争权夺利,然而庆聿忠望心里很清楚,妹妹从来没有与他相争的想法,这也是兄妹二人从小到大极其亲近的原因。
如今庆聿怀瑾身陷囹圄,他身为长兄岂能泰然处之?
“小王爷……”
楼朔方明望着庆聿忠望铁青的脸色,惴惴不安地喊道。
庆聿忠望冷然道:“说。”
楼朔方明镇定心神,恭敬地说道:“依末将拙见,眼下我军不能按照敌人的吩咐去做。陆沉假借郡主之口,逼迫我军远离河洛城,无非是想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加固城防,还望小王爷三思。”
庆聿忠望问道:“河洛城防需要加固?”
楼朔方明微微一窒,随即说道:“先前谋良虎将军在急报中有言,河洛北城出现一道豁口,是被陆沉用炸药之法轰塌。也就是说,河洛城现在有一个致命的缺口,如果我军快速突击,完全可以利用这道缺口闯进城内。如果给对方一个月的时间,想必陆沉能驱使城内百姓修缮城墙。”
庆聿忠望沉吟不语。
另一边的彻木吉沉声道:“楼朔,大家都明白你的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咱们若是强行逼近河洛,不是逼着敌军谋害郡主殿下?”
楼朔方明面皮一紧,连忙对庆聿忠望说道:“小王爷,末将并无此意。”
庆聿忠望摆摆手,缓缓道:“抛开我妹妹的安全不提,陆沉此举更像是一个诱饵。他特意点明一个月的时间,显然是希望我们在这段时间去尝试夺回河洛。问题在于,淮州军不会傻乎乎地待在城里等我们去进攻,我军目前的兵力难以支撑长时间的强攻。倘若事有不谐,我部和谋良虎之部极有可能命丧于河洛城下。”
众将心中一震。
庆聿忠望环视一圈,又道:“莫要忘了,在我军赶回河洛的同时,萧望之也已完成对东阳路的全面占领,他有余力调兵遣将。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淮州镇北军正在赶往河洛的路上,或许还不止这一支精锐。”
楼朔方明额头上泛起细密的汗珠,愧然道:“小王爷明见,末将想得太简单了。”
庆聿忠望自嘲一笑,摇头道:“哪有什么明见,不过是被南边这几个人坑得惨了,杯弓蛇影而已。”
他此言贬低自己,堂内众将却不好迎合,不过庆聿忠望此刻还能保持冷静,这让他们心里安定不少。
彻木吉便岔开话题问道:“小王爷,接下来我军该如何行动?”
庆聿忠望扫了一眼手中的信纸,淡淡道:“既然陆沉用怀瑾的安全提出要求,那么我军便暂时撤回河南路境内,另外通知谋良虎,让他带兵撤往江北路,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众将应下。
庆聿忠望又道:“这段时间各部斥候要加紧对河洛方向的探查,我要知道陆沉和淮州军的详细动静。今晚休整一夜,明日北返。”
“遵令!”
众将起身响应,旋即行礼告退。
堂内渐渐安静下来。
庆聿忠望将庆聿怀瑾的亲笔信折叠收好,然后放进衣服的夹层之内。
时至今日,他已经有了一种很清晰的感觉,大景和南齐之间的形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齐不再是孱弱而又卑微的偏安一隅,相反通过淮、靖两地边军的卓越表现,这个险些在十五年前灭亡的百年王朝终于缓过劲来,凭借传承百五十年的底蕴再次崭露锋芒。
对于大景而言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庆聿忠望缓缓攥紧双拳,眼中泛起冷厉的火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