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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西城,某处宅邸。
此间主人姓王,但是和翟林王氏并无关联,唯一或曾相似的地方,便是这座宅邸和王家大宅一样奢华精致,观之令人咋舌。
要知道翟林王氏传承数百年,底蕴深厚人丁众多,又有难以计数的财富,才能在寸土寸金的河洛城建一座占地面积广阔的大宅。而此间宅邸的主人二十年前还只是一介无名之辈,如今居然能够隐隐和翟林王氏齐名。
只因他叫王师道。
依靠景朝权贵的暗中扶持和助推,以及前些年在察事厅的优异表现,王师道明面上虽要被王安和庞师古等人压一头,手中的实权却毫不逊色。
他不是那种刻意彰显品格高洁的性情,相反十分追求生活上的享受,这座富丽堂皇的家宅便是明证。
或许这就是景朝权贵信任他的根源,毕竟一个没有欲望的人非常可怕,有所求才有弱点。
后宅花厅,外面流水潺潺,清风习习。
四周十分安静,不见仆人身影,或许只有林颉那样的顶尖高手才能察觉一些隐藏在暗处的岗哨。
厅内有两人对面而坐,其一自然是察事厅侍正王师道,另一位则是如今赋闲在家的前任沫阳路大将军陈孝宽。
前年江北之战,由于丢掉了沫阳路近半疆域,陈孝宽不得不交出手中的军权。
其实认真论起来,这个结果于他而言比较冤枉,因为当时战事的指挥权在陈景堂手里,是后者被萧望之蒙骗,将陈孝宽麾下的一部分兵力调去东阳路,导致沫阳路守备空虚。
面对南齐淮州军和靖州军的南北夹击,陈孝宽没有一溃千里已经不易。后来面对朝廷的诘难,他没有太多辩解,也不曾四处跑关系保住自己的军权,而是平静地接受一切,在不惑之年便过起了含饴弄孙的生活。
个中原因当然和王师道有关。
“兄长,城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陈孝宽不紧不慢地打开话匣子。
王师道抬眼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何处不对劲?”
陈孝宽道:“陛下在这个当口举行大朝会,愚弟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古怪。几年前那次串联失败后,天子对满朝公卿失望至极,从此沉湎于酒色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理会朝政的想法。如今他却一反常态,眼巴巴地为守城出谋划策,难道不是别有所图?”
王师道淡淡一笑道:“陛下这是静极思动,心血来潮而已。再者说了,不论朝中局势如何,他都是名副其实的燕国天子,可若是让淮州西路军攻入城内,肯定会立刻将他抓起来然后押往永嘉城。”
陈孝宽颔首道:“也有道理。”
王师道没有深入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这两年委屈你了。”
陈孝宽一怔,旋即洒脱地笑道:“兄长何出此言?其实这是兄长的爱护之举,不然愚弟很有可能步陈景堂和郭言等人的后尘,被卷进无数漩涡之中,落个粉身碎骨的结局。就拿李守振和牛存节来说,这两人上位的时候何等风光,可是如今呢?”
他耸耸肩,揶揄道:“牛存节被厉天润折磨得汗流浃背,李守振更是在萧望之和陆沉的联手进攻中生不如死。愚弟如今虽无军权,却能悠闲自在地活着,说不定他们心里无比艳羡。”
“你能沉住气是好事。”
王师道面露赞许,又道:“不过,这种清闲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孝宽微微挑眉,终究显露出几分热切之色:“兄长之意,朝堂格局将会有大变化?”
王师道点了点头,从容道:“这是必然。我不担心城外的淮州军,但是这次陆沉肯定会捞一些好处再撤兵,至于东阳路的失陷更是板上钉钉,庆聿忠望此番怕是会白跑一趟。再加上先前的频繁败仗,景朝这些年的铺垫和布置几乎白费,重新布局已是必然,自然需要一些人顶上来。”
陈孝宽双眼微眯,轻声道:“愚弟按照兄长的吩咐,暗中藏了一些人,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填补空缺。”
“伱办事我历来放心。”
王师道举起茶盏冲他示意,微笑道:“希望你能牢记一句话,坐在干岸上看风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愚弟明白,一切都听兄长的安排。”
陈孝宽以茶回敬。
两人又聊了小半个时辰的细节问题,陈孝宽便告辞离去。
花厅内外彻底安静下来。
王师道靠在椅背上,抬眼望向窗外明媚的春色,缓缓长吁一口气。
他从袖中取出两张字条,其中一张明显有些时日,上面写着短短一行字:天子心腹封黎举止诡异,似有暗中串联迹象,宫中恐生变故。
另外一张字条上的字迹非常清晰,应是这两天写就,只见上面写着:李福清收钱办事,将七名好手悄然带进宫中,似安排在禁卫军外围某处。
王师道看着两张字条,嘴角渐渐泛起一抹讥讽。
这世上没人知道他像个极其有耐心的猎人一般,始终关注着宫里的情况,更没人知道他这些年利用察事厅的壳子发展一支仅仅属于他本人的力量。
庆聿怀瑾再度南下之后,对燕国朝臣不再信任,虽然依旧让王师道管着察事厅,却在他身边布置诸多耳目和眼线,似乎这样就能洞悉王师道的所有秘密。
然而这是一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师道在明面上非常配合,默许萧军以庆聿怀瑾的名义在察事厅内大肆安插人手,毫不犹豫地交出一部分权柄,但是这样并不能将他困在蛛网之中,反而会让他更加从容地躲在暗处冷静旁观。
比如宫里的异常,比如城内的暗流。
这两张字条便是王师道掌握的隐秘力量送来的机密,倘若他如实告知庆聿怀瑾,以那位小郡主的聪慧,想必可以发现问题所在,但是王师道显然不会这样做。
“殿下,你为何会认为我与南齐暗中勾连?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齐人不计其数,而且其中有很多得力的人才。就算南齐皇帝温厚宽仁主动接纳,我也不敢去赌他的仁心,因为那可是掉脑袋的危险。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向南齐靠拢,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
沉静寂寥的花厅内,王师道自言自语,将那两张字条丢进炉鼎内。
“这会是一个很热闹的局,天子满心愤懑,南齐适逢其会,朝中那些重臣各怀鬼胎。我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置身事外,看你们粉墨登场,唱一出九连环。”
王师道脑海中闪现很多名字,他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另一只手轻轻敲着扶手,悠然道:“殿下,我不是南齐的人,不是燕国的人,更不是景朝的人。”
“我只希望你们杀得痛快一些,死得更多一些。”
“不如此,怎会有我们这些寒门子弟的出头之日呢?”
……
二月二十六日,南齐淮州西路军陈兵城外已经三天。
虽说淮州军始终没有发起进攻,宛如窥伺猎物的野兽冷静地潜伏,城内的氛围却是一天比一天凝重。
察事厅和巡防营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大白天各处街道人影寥寥。
朝廷并未直接下令实施全天戒严,但是这种时候除了官员以及和城防有关的人员之外,普通百姓不太敢出现在街上,唯恐被察事厅当做南齐细作抓起来。
清早,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从卓园出发,缓缓驶向燕国皇宫。
马车周围是四十余名身姿矫健眼蕴精光的景廉族高手,确切来说他们都是景朝庆聿氏的家臣,负责保护庆聿怀瑾的安全。
前后各有六十余名持刀负弓的披甲勇士,组成外围防线。
这等防卫便是林颉亲至,如果没有足够帮手的话也只能望而兴叹。
车厢内,庆聿怀瑾没有如往日一般乔装男子,而是珠玉玲珑盛装华服,那双丹凤眼中尽显雍容贵气。
随着距离皇宫越来越近,路上渐渐热闹起来,因为今日是大朝会,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皆要入朝。
燕国官员只要瞧见这支剽悍的队伍和中间那辆马车,便会肃立道旁等他们经过,有些人甚至会恭敬行礼,虽然明知道马车里的贵人看不见。
不同于其他人在宫门外落轿下马,庆聿怀瑾乘坐的马车和景廉族高手直入皇宫,百余名披甲勇士则留在宫外,稍稍顾及燕国朝廷的颜面。
负责值守的禁卫军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已经提前得到知会。
马车停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
庆聿怀瑾缓步走下马车,抬头看向巍峨恢弘的大殿,眼神清明又带着两分冷意。
大部分景廉族高手留在殿外广场,庆聿怀瑾只带着六人登阶进殿。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窈窕有致的纤影。
微风拂面,庆聿怀瑾淡淡道:“若有变,则杀人。”
落后她半步的萧军躬身道:“殿下放心,殿内也有我们的人。”
庆聿怀瑾不再多言,平静地踏入殿内,然后在无数燕国大臣紧张且热切的注视中,一步步朝御前走去。
龙椅之上,燕帝张璨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天之娇女的身姿,面上浮现温和又带着些许恭敬的浅淡笑意。
无人注意到,他的双手用力攥于袖中,指节几近发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