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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宅大门外,一名十五六岁的侍女气鼓鼓地来到马车旁,蹙着眉尖说道:“姑娘,里面的人好不知礼!”
车厢内传来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进来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侍女依言进入车厢,里面一位妙龄女子打量着她的神情,微笑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又何必这般委屈。”
这位女子便是名列京中五大花魁之一的顾婉儿。
她身穿一袭月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纱衣,勾勒出纤细又玲珑的身段。
青丝梳成飞仙髻,别无金银钗饰,仅以一根玉簪轻挽,簪尖垂着宛如水珠一般的小链,微微晃动便似雨意缥缈。
目似凌波,眉如墨描,容貌清丽似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清新自然,尤其是她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并无半点俗世红尘的庸俗气息。
其实侍女的相貌已经算得上美人胚子,而且又有她这个年纪的灵动娇俏,但是与顾婉儿一比较便黯然失色。
她坐在顾婉儿对面,伤感地说道:“婢子不是为自己委屈,是替姑娘感到不值。那位陆公子年少有为不假,可姑娘在这京城之内也称得上声名斐然,多少达官贵人想要求见一面而不能得。如今姑娘自赎其身,甘愿入府为奴为婢,他反倒摆起架子来,真真是岂有此理。”
这世上的花魁不止以颜色动人,琴棋书画之类的技艺同样不可或缺,顾婉儿尤擅琴书二项,这个名叫墨儿的侍女常年随她品读诗书,谈吐亦是不俗。
听着墨儿愤愤不平的话语,顾婉儿眉眼倦倦,轻声道:“这位陆公子前程远大,想来是极有志向的人物,又怎会与我这种身份的人扯上关系。你也不必替我感到委屈,终究是受人之命,任人拿捏罢了。”
墨儿自然知道自家姑娘为何放着好好的花魁不做,偏要自己赎身然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所谓达官贵人求之不得,不过是水月镜花而已。
在李家三少爷那种顶尖衙内的眼里,区区花魁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如果顾婉儿敢反抗对方的命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池塘中一具浮尸。
墨儿登时愈发难过,关切地问道:“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婉儿轻叹一声道:“只要我奉命行事,三少爷倒也不会过于苛责,然而这位陆公子怕是有些麻烦了。”
墨儿睁大眼睛,微露茫然之色。
顾婉儿见状便解释道:“这两天城中已经开始风传江北大捷的细节,陆公子因此得名。如果我今天无法进门,明天还是得来此候着,明天若不行便是后天。从明天开始,恐怕就不止我一人出现在这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这围观。”
墨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武将来说,刚来京城便弄出这等阵势,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再者,应该会有不少人借此攻讦于他。”
顾婉儿对李三郎那等纨绔的手段了如指掌,在她看来这件事如果不是及时妥善处理,那位名叫陆沉的边军新秀很可能成为一些文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墨儿此刻反倒为陆沉担忧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要不婢子再去找那个管家说说?”
顾婉儿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也好,但是不要将旁人牵扯出来。”
墨儿应道:“婢子明白,姑娘放心。”
她再度敲着陆宅的大门,然而这一次无人应答,仿佛里面的人铁了心不搭理她们。
少女怔怔地望着,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不禁轻咬银牙说道:“不识好人心!”
陆通选择的这套宅子地处僻静,故而这辆马车的到来以及墨儿的举动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一直到天色将暗,陆宅大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那辆马车最终只能选择离去。
“少爷,她们走了。”
后宅书房,陈舒望着静坐窗前的陆沉,恭敬地禀道。
陆沉淡淡应了一声,继续翻阅着面前的书卷,片刻后扭头望去,见陈舒依然站在原地,登时明白他的想法,微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陈舒已经知道那个宋云的来历和目的,自然也就清楚今天这场戏的由来。
这位名叫顾婉儿的花魁主动登门,毫无疑问是李家三郎的指使,如果让她进门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乱子,但若是一直这样大门紧闭,同样也会有些麻烦。
一念及此,他谨慎地说道:“少爷,对方的态度非常坚决,恐怕不会知难而退,明天应该还会来候着。小人在想,那位李三郎肯定是想逼迫少爷与其见面,所以不会只是让顾婉儿在宅子外面痴等,多半还会横生事端。”
“比如?”
“顾婉儿这等花魁名妓,又有清倌人的称谓,仰慕者不计其数,一旦她主动赎身只为侍奉少爷的消息传开,恐怕咱家再也没有清净可言。”
“继续说。”
“似顾婉儿这种身份最受文人才子的吹捧,这些人在京城极有影响力,一旦他们认为少爷心生鄙夷慢待佳人,说不得就会鼓噪生事。从古到今,这种文人才子最是麻烦,又极其擅长口舌之争蛊惑人心。少爷虽是武将不考科举,清贵之名不必太过看重,可是总不能任由他们众口铄金啊。”
陈舒在陆家庞大的商业体系中属于排名靠前的掌柜,历来颇受陆通的器重,因此这次让他随陆沉进京,本意就是要他帮陆沉打点好一切。
他人情练达熟知世情,一眼便看出顾婉儿突兀出现背后隐藏的凶险。
关键在于这件事不太好处理,在京城这个陌生的地界,面对李家三郎这种顶尖纨绔,他们几乎藏不住秘密。即便陆沉连夜搬到别的地方居住,恐怕也会被对方探查得知。
让顾婉儿进门显然不行,但如果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又未免太过被动。
陆沉知道陈舒是一门心思为自己着想,便微笑道:“是不是只要我接受那位李三郎的邀请,这位顾花魁就会自行离去?”
“应该是这样,然而——”陈舒微微一顿,正色道:“少爷,绝对不能向李三郎低头。眼下正处于关键时期,如果让天子误会伱和李家有关系,说不定会影响到所有边军武将。”
“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
陆沉神色平静,眼中波澜渐起:“你不必担心,如果明天顾婉儿又来了,或者说她带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到来,随他们在外面鼓噪。我现在很好奇一件事,宫里那位陛下究竟打算看戏看到什么时候。”
……
皇城,文德殿东暖阁。
日落时宫门便已落钥内外戒严,一般大臣肯定无法接近皇宫,但是织经司提举秦正不在此列。
除了左右二相和枢密郭从义、上将军王晏之外,秦正是唯一一位在任何时间都可能出现在宫中的大臣。
“……这些事都是左相的小孙子李云义所为,虽然他刻意瞒着左相,但是以臣对左相的了解,他应该知道此事,只不过是默许李云义这样做。近来京中暗流涌动,那些人担心陛下会在江北另设新军,亦或是趁机将边军大将调入中枢,所以他们选择对陆沉这个具有代表性的年轻武将下手。”
秦正不急不缓地说着。
御案之后,李端放下一本奏折,抬手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道:“这般说来,此事是李云义挑头,其他人紧随其后,只要给陆沉扣上一个狂妄自大骄横无状的罪名,继而牵连到其他边军武将,他们就以为朕不得不退让一步?”
秦正颔首道:“是,陛下。”
他又将今日陆宅外面发生的事情简略复述一遍。
李端听到那辆马车在陆宅外苦等一日,大门始终紧闭的消息,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悠然道:“这个陆沉倒是没有取错名字,果真沉得住气。朕记得你先前说过,他如今还是织经司的干办?”
秦正答道:“是的,陛下。”
李端微笑道:“如此心性确实适合织经司,只可惜萧望之肯定不会放人,在这件事上朕也帮不了你。”
“陛下厚爱,臣铭感五内。”秦正略过此节,又道:“臣已经将李云义的底细和筹算悉数告知陆沉,想来他能坚守住底线。只不过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事发生,那李云义历来受左相的溺爱,性情极其嚣张霸蛮,陆沉未必是他的对手,要不要臣出面处理这件事?”
李端沉吟片刻,摇头道:“如果确有必要,朕自然可以直接召他们觐见,但是眼下还不急,朕想看看这些人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
秦正登时了然,面前这位天子御宇十二载,看似一直在与下面的臣子虚与委蛇,其实他只是在暗中积蓄力量。
调边军武将入京不过是个由头,天子真正想看的是满朝公卿的心思。
“那个顾全武……”李端语调平缓,淡然道:“左相应该知道他是你们织经司的人,这次他撺掇李云义对付陆沉,左相不会视而不见,恐怕这位老相爷也是要在此处埋下一桩暗子。接下来你要及时切断他和织经司的关系,免得贻害自身。”
“陛下圣明,臣知道该怎么做。”
秦正平静而又从容地应下。
“至于陆沉,厉天润和萧望之对其颇为赞赏。朕相信这两位大都督的眼光,能被他们同时看中的人当然不会轻易被一个纨绔子弟拿捏。”
李端稍稍停顿,缓缓道:“不过,这些年轻武将为国效命,万万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你亲自在旁边看着,如果事有不谐便及时出手,不能让他们在京城平白受了委屈。”
秦正拱手行礼道:“臣遵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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