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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广弼从白时中府中出来后,林翼便暗中派人告知他前往孔壁书社去暂歇,他自己在后面一路跟随,谁知到了书社门口,忽然闹出了这样一桩民变。
本来白时中也有派人监视曹广弼,但这些人胆小如鼠,眼见民情汹汹,他们又不太清楚内中详情,哪里敢出头摆平?林翼一咬牙,正想出面,忽然一骑飞近,马上一个书生冲近人群,叫道:“孔壁书社门前,何故喧嚣!”
秦桧望见马上那人,叫道:“胡明仲,是你!”
邓肃听到胡明仲三字,抬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好朋友胡寅,叫道:“明仲!胡兄!快快救我!”
这时围住曹、邓、石三人的不是来卖书的人,就是孔壁书社附近的居民,胡寅也是孔壁书社的常客,他两年前高中进士甲科,满城游街,所以众人都知道他是胡门的俊逸,大宋的探花。看见他纷纷叫道:“探花郎,我们捉住了三个奸细!”
胡寅驱马近前,见到邓肃,勃然大怒道:“邓志宏!是你!”
邓肃道:“不错!是我!”
胡寅双眉倒竖,怒道:“你这个奸人,居然还敢回大宋!”
邓肃叫道:“明仲,我……”
胡寅大怒,呸了一声道:“我的字是给朋友叫的,不是给奸人叫的!”
邓肃心头愤怒、冤枉、激动、恼火此冲彼突,差点就喷出血来,但他毕竟是个知机变的人,转念想到:“我受辱不要紧,可不能害了二将军!更不能因此误了大事!”勉强吞下了这口气,指着曹广弼大声叫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么?”
胡寅来了之后,场面不如刚才混乱,所以邓肃反而能从容说话了。
秦桧鄙夷道:“不就是一个叛国逆臣么?”
石康大怒,却被曹广弼按住,邓肃也是难过得胸口气涌,但终于压了下来,大声道:“不对!二将军是来帮大宋抗击金人的!”
众人哪里信他,纷纷指责,邓肃冲着胡寅大声叫道:“此事此事我们已经禀过朝廷,若不是朝廷准许,我们怎么能在这大街上信步闲庭!”
纷纷嚷嚷中只有胡寅和秦桧把这几句话听了进去,奇道:“您们当真禀告过朝廷了?”
邓肃叫道:“我们还有边关重臣的荐信,否则如何进得了大宋!”
周围众人眼红之下,纷纷道:“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
邓肃叫道:“大宋是没王法的地方么?就算我们是奸细,也当拿到开封府去问审,现在将我们围在这里算什么!”
胡寅秦桧一听心中一震,都觉有理,胡寅道:“好!大家散开了!等我和秦学正弄明白真相,若他们真是奸细,自然会将他们送官处理。”
这时大宋政府的公信力却已经极低,寻常官员的话老百姓不大肯信,围观者听了胡寅的话散了一部分,却仍有大部分不肯散去,纷纷叫道:“探花郎,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啊!”
“是啊!不能徇私!”
众言纷纷,仍是要围殴曹广弼等人。
胡寅秦桧见群情如此,都感无法,邓肃想起杨应麒处理津门群众围攻萧铁奴家眷一事的做法,朗声叫道:“既然如此,便请胡大人、秦大人将我们押往开封府吧!是非黑白,到了府尹大人面前自能辨明!”
胡寅和秦桧对视一眼,秦桧点了点头,胡寅道:“好!我们便押了他到开封府去!”
邓肃、石康和伏在暗处的林翼看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曹广弼这次来宋,并不怕身份公开、事情闹大,那边张思明也早派人去通知白时中了。
从孔壁书社到开封府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因是步行,又是数百人拥簇着行走,所以走得极慢。
只要有市民存在的地方,必有八卦之风;市民越多,八卦越盛。汴梁是当时全世界第一大市民集散地,所以也是当时全世界第一大八卦风行地。有“投金叛宋的汉奸”进了汴梁那是何等大的八卦,所以消息传得极快。曹广弼等才走到半路,周围拥簇的人便由数百变为数千,到后来竟然有上万人拥在周围!这些人望向曹广弼三人的眼光甚是不善,稍有一个不慎随时会发生民变。邓肃身处此境虽然能保住面子上的冷静,但心中毕竟不安,看曹广弼时,只见他眼神中暗藏感慨,步履却既缓且稳,虽在忧心,却不像在忧眼前之事。
到达开封府时,天空忽然飘起大雪,曹广弼弹开一朵雪花,低声叹息道:“愿上天佑我华夏,勿再多遭困厄。”
他这句话只是脱口而出,说得很小声,但走在他旁边监视的胡寅却听到了,心中忽然一动:“他这话听来不似作伪,难道我们冤枉了好人不成?”
到了府衙前,胡寅就要击鼓,秦桧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来,扯住胡寅低声道:“不好!我们好糊涂!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胡寅奇道:“怎么了?”
秦桧顿足道:“要是平时,来开封府也没什么。但现在怎么能随便惊动!还是为这么大、这么难的事情来!”
胡寅呆了呆,也马上醒悟过来,暗暗后悔。
数日之前,开封府府尹还是李伦,但现在已经换了一位天大的贵人——当今太子赵桓为牧!朝廷在金兵南侵的节骨眼上除太子为开封府牧,那是有意令太子监国了。这是大宋朝廷最高权力可能产生更替的敏感时期,赵桓作为开封府也只是一个象征,并不直接处理日常事务,所以现在开封府府衙正处在罕见的真空时期——虽有府尹,如无府尹。若是小事,开封府的胥吏还可以按例办理,若是大事,涉事的官员一般都会想办法回避。但现在这件大事绝非一两个胥吏所敢承办,但要是惊动皇太子,那所引发的后果当真是可大可小!
胡寅苦道:“这可如何是好!”
秦桧道:“无论如何,这鼓不能敲!要不然事情就闹大了!”
这种事情要是闹了起来,不但他们俩的功名堪忧,前途难保,甚至可能给正在忧患中的朝廷带来麻烦!但胡寅回头一看,只见府衙前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围观者,这样大规模的集会近年来极为罕见,若不击鼓把曹广弼等人带进去,万一有人振臂一呼,民变随时可能发生。胡寅犹豫片刻,咬牙道:“罢了!现在这样还不算闹大么?”举锤击鼓。
秦桧大惊,却哪里来得及!不但是他,就是府衙内的胥吏差役也早听见了响动,在大队人马还没达到前就把衙门的大门给关了,纷纷往各处报信,这时听见鼓声响起都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大胆一点的胥吏看出秦桧是个官员,从偏门闪出来低声道:“你们这是干嘛!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到这里来闹!难道你们就不知道现在的府尹大人是那一位贵人?功名前程你们便都不要了?”
秦桧颇有急智,扯住他道:“我们是捉到了几个可疑的奸细,一时忘了开封府换了贵人当位,竟然孟浪地押来了。事情闹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不想。如今没办法了,你们快快开门,把这几个人押进去,我安抚百姓,让他们退去。”
那胥吏不肯,秦桧道:“大开衙门,百姓才能无疑,再这么僵下去,只怕事情反而难办!”
那胥吏无法,闪进去和同僚商量半晌,终于打开了衙门,放胡寅以及曹、邓、石三人进去。
秦桧举手对围观者道:“好了!开封府已经受理此案,无论是不是汉奸到时自有定夺,你们快回去吧!”
人群却不肯散,纷纷道:“我们要听审!”
“我们要看着!”
秦桧顿足道:“这里怕不有几万人,衙门内哪里容得下!”
但众人哪里听他的?
林翼眼见事情难了,在人群中大叫道:“府衙里容不下这么多人,不如我们推举几个父老进去听审吧!”
许多人一听纷纷响应道:“好主意!”
秦桧心道:“推举几个稳重老成的人出来,也好过几万只没头苍蝇到处乱撞!”便高声道:“那大伙儿便推出五位父老出来吧。”
于是众人便胡乱指推起来,他们混在人群里个个胆比天大,要他们出头却是谁也不愿,好容易推出五个看起来端方忠直的长者,半敦促半威胁地把他们推到了府衙前面。
秦桧又道:“这等案子,审理起来很费时间,一时半会的审不完,大家还是先散了吧。等有了结果,开封府自有告示贴出来。”
有人听见就散去了,但还是有许多人聚在那里说:“我们等着啊!”
秦桧无奈,只得带了那几个父老进了衙门,他们一进去胥吏又赶紧把大门关了。那几个父老穿得虽多,但在这等情境下都瑟瑟发抖,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秦桧心里也不好过,心道:“这件事我做得孟浪了。就算最后能够善了,我也得落得个推波助澜、行事不思的罪名!”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看了那几个父老一眼,说道:“此间之事,还得请五位多多配合,否则恐怕难了。”
那几个父老忙道:“愿听大人吩咐,愿听大人吩咐。”
这时消息已经传遍全城,不断有许多人赶来看热闹,所以从白天一直到黄昏,府衙外边的人是散了一拨,又来一拨,一直维持在数千人的规模。现在对大宋官吏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已不是曹广弼等如何处置,而是怎么驱散聚集在府衙外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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