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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杨应麒一行人来到登州以后,杨朴才算松了一口气。把这个任性的七将军带在身边对他来说就像带着一只随时会捅破天空的猴子!而更要命的是一旦出事自己还不得不为之负责。
这时登州与津门的联系已经颇为密切,王师中虽然平庸但也不是傻瓜,何况如今他有大把钱在手,做事也更加方便。津门甚至辽口他都安排下了探子,对塞外的形势不再像清阳港开港前那样一团迷糊,因此大金和大辽协议停战的事情在金国境内传开后不久,王师中也就知道了。
宋使踏入登州地面后,王师中并不急急忙忙把他们送上船,而是安排杨朴等人在城中住下,并和赵良嗣等交换了信息。几人商议良久,决定直接质问杨朴。
但王师中懂得运用谍报,汉部的谍报系统却更加发达。杨朴一进城刘七便遣人传来密信,告知杨朴王师中可能已经知道辽金停战的消息。
杨朴问杨应麒当如何应对,杨应麒淡淡道:“辽、金停战之事早在我等意料之中,你可以用私人身份向他们透露:大金国内也有政争,因此有人支持与大辽和,有人支持与大辽战!事情有反复也属寻常。你再暗示他们:我们汉部是会支持金、宋联盟的。至于事情能不能成,就要看大宋有多少努力了!如果大宋决心够大,能给我们足够的支持,那我们大将军一定能改变大金的外交国策!”
交代完杨朴后,杨应麒便带着林翼出城前往清阳港游玩。这里离津门已近,汉部在登州的隐形势力十分强大,就算出了什么事情杨应麒也能随时出海回津门,因此他便比在汴梁时候更加大胆。
两人进了港,杨应麒便命人去通知刘介来栖霞寺见自己。刘介听杨应麒来了吃惊不小,赶来相见,杨应麒把他治理清阳港的政绩夸奖了一番,说他开了商人理政的好榜样。送走刘介后,杨应麒才由证因和尚陪同着游寺。
证因带了杨应麒去看义医、义学,到藏经阁时,忽而转出一个年轻和尚来拦路,证因眉头微皱,喝道:“悟明,这是贵客,不得无礼!退下!”
那和尚悟明却不退下,只是对着杨应麒合十行礼。杨应麒定眼看时,却是汴京遇到的那个惹了道士的和尚!便笑道:“原来是你,却是巧了。”
林翼也在旁道:“和尚,后来没被道士捉住吧?”
悟明道:“没有。谢谢两位公子关心。”
证因奇道:“七公子如何认得悟明?”
杨应麒指着悟明道:“我们在东京见过一面。亏得这位师父,才和两个才子结缘。”又问悟明:“你原来是栖霞寺的和尚啊。”
悟明还没有回答,证因道:“悟明只是在栖霞寺挂单。”
杨应麒哦了一声,说道:“这个和尚很好啊,你照看着他点。要是他愿意便让他在栖霞寺住下吧。”
他说了这句话其实也就是一个顺水人情,没想到证因却丝不很乐意,而悟明也没半点感谢的意思。
林翼道:“真奇怪,你们怎么好像都不愿意似的。”
证因笑道:“悟明是慧勤禅师座下,来登州也不过是观看一下齐边气象。栖霞寺如今在佛门毫无地位,哪里入得了他们师徒的法眼!”
“禅师?”杨应麒恍然道:“是禅宗的大德啊。那位慧勤和尚在佛门很有名气么?”
证因点头道:“誉之者目为当世活佛。”
林翼一听嚷叫道:“活佛啊!那可得去瞧瞧。”
杨应麒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什么话!把人家大和尚当什么了!说的好像要去看猴子一样。”
证因闻言莞尔,悟明却不生气,合十道:“悟明前来,正是家师有请。”
证因似乎不很乐意杨应麒去见慧勤,然而杨应麒既然已经意动,他也不好阻拦。三人转过走廊,来到一座破落小院,杨应麒皱眉道:“既然是得道高僧,就该隆礼以待才是,怎么却让人家住这种地方?”
证因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屋内一声佛号,一个直沁人心的声音道:“广厦破屋,于我何别?公子费心,和尚感激。”
证因低声问杨应麒道:“可用真名?”见杨应麒点头,便宣佛号道:“好教大师得知:这位是杨讳应麒杨公子,孤山、镇海、栖霞三寺的大护法。杨公子,屋内便是太平慧勤禅师。”
证因才介绍毕,杨应麒便高声道:“老和尚,贵客临门,怎么不出来迎接?”
慧勤在屋内道:“贵客既已临门,何不入室以窥堂奥?”
林翼近来见识大长,一听心想:“好玩,开始打禅锋了!”却听杨应麒道:“我是圣门的三好学生,看不起你佛门这破屋子!”
慧勤道:“是因为屋子破,还是怕进来之后便不愿意出去了?”
杨应麒笑道:“反正你说什么我也不进去。”
慧勤却道:“出去进来,在和尚这里却无挂碍。待老僧出来。”
林翼心道:“七哥没被激得进门去,这和尚是出来了,可他好像也没有输。”还没弄清楚不知谁高谁下,便见破屋走出一个和尚来:一个光头,几个香疤,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杨应麒却看得点头道:“这和尚好气色。看来真是个有修为的!”说着走近了两步。
慧勤却看着杨应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杨应麒疑道:“和尚看什么?我脸上又没沾东西!莫非和尚也会看面相?”
慧勤把杨应麒看了半晌,忽然指定杨应麒的眉心作狮子吼喝道:“何处来的异物!附此稚子身上!”
杨应麒被他这一喝喝得神晕意眩,勉强站定道:“和尚你乱叫什么!”
慧勤道:“谁是和尚?”
杨应麒一怔,脑子开始乱了:“你不是?”
慧勤喝道:“我是和尚,你又是什么?”
“我?我是杨杨不!不对!”杨应麒跳了起来:“我不是!不是!我是是名字!名字!”
证因和林翼都吓了一跳,林翼忙把杨应麒抱住,连声叫道:“七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杨应麒回头问他:“七哥?谁是你七哥?”
林翼道:“你啊!”杨应麒道:“我是你七哥?那你七哥又是谁?”忽然一个摇晃,翻了白眼晕厥过去。
林翼吓得几乎哭出来,指着慧勤骂道:“妖僧!你对我七哥施了什么妖法?还不快解开?”
慧勤却只是摇头,林翼顿了顿足,骂道:“秃驴!七哥没事便好,若有个好歹!哼!”狠狠瞪了慧勤一眼,勉力将杨应麒背起向方丈室小跑而去。
杨应麒一出事,汉部的核心便乱了!
杨朴暗中叫苦,心想都来到登州了,离家门只差一步,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他怕赵良嗣马政王师中等窥破机关,平添变数,面上不动声色,指挥刘七连夜把杨应麒送回津门,由慧观看护调理。慧勤师徒则被看住押往孤山寺拘起来。
津门候着杨应麒的不但有杨开远,还有派来捉他回去的完颜希尹。一开始完颜希尹还以为这是杨应麒玩的什么把戏,但听完事情经过,再看看杨应麒失魂落魄的样子才知道事情不假。
杨开远和完颜希尹夜审慧勤师徒,但无论如何责问这大和尚总是摇头:“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别人帮不了他。”
若此时在津门主政的是萧铁奴,只怕早就把这和尚给砍了!但杨开远却冷静得多,吩咐所有知情的人严守秘密,把事情先给瞒住了,一边延请良医救治,一边嘱咐和尚施法,一边让卢克忠安排接待宋使事宜,一边又和完颜希尹商量着该如何向国主交代。
完颜希尹确定杨应麒不是作伪以后,便决定只身北上,杨开远也修书给狄喻和几个兄弟,告知本末。
听到音讯后萧铁奴第一个赶到,马蹄铮铮冲入孤山寺,见杨应麒睁着眼睛魂游天外,急怒之下就要去把慧勤和尚拿出来严刑拷打!杨开远连忙拦住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七弟还得落在这和尚身上!”
萧铁奴叫道:“我又不是杀他!待我砍他两刀放点血,包管这和尚就乖乖招了!”
杨开远犹豫了一下,心想这倒不妨试试。萧铁奴冲进拘押慧勤师徒的屋内,轮起拳头就要打,慧勤和悟明一路上都未抵抗,但萧铁奴一动粗悟明便跳了起来,手一挡竟然把萧铁奴给挡开了。
萧铁奴一愣,哇哇叫道:“好啊!和尚你原来会武的!”摆开了架势来攻。悟明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但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萧铁奴攻势猛如虎狼,他却守得坚如磐石,半点不落下风。
忽然慧勤喝道:“悟明!退开!”悟明迟疑了一下,合十退开,坐在慧勤身边。萧铁奴走过来纠起慧勤就揍,慧勤竟坦然受之。萧铁奴只打了两拳便觉得没意思,把慧勤扔下踢倒,骂道:“妖僧!你有病!”
第二日曹广弼和阿鲁蛮相继赶到,杨应麒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曹广弼问明经过后来见慧勤道:“和尚!你到底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慧勤口宣佛号道:“他不是你弟弟。”
曹广弼道:“他不是我弟弟是谁?”
慧勤道:“这却得问他自己!”
曹广弼还想问,林翼在旁边叫道:“二将军!你别再跟他绕!当初七将军就是这样给他说着说着才中妖法的!”
曹广弼皱了皱眉头,找来慧观道:“你们都是和尚,你去劝劝他!”
慧观道:“他说的未必是谎话。”
曹广弼怒道:“我管他是不是说谎!总之七弟要是不醒,我把大金治内的和尚全灭了!”
慧观无奈,只好请慧勤入密室,两个老和尚在密室里一坐就是三天三夜,三天后室门开启,慧勤神色如常,慧观却已经圆寂了。证因等大弟子见状大是悲痛,含悲理丧。
曹广弼见了心中略感愧疚,便下命将慧勤看好,不再逼他。
汉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杨开远等竭力封锁,但消息还是泄漏出去一些。
刘介是第一个知道的,他不知好歹地派人送来成形人参、千年茯苓,但这个马屁却拍错了,被杨开远毫不客气地退了回去,并戒饬他不要多事!要知道杨应麒根本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什么人参、茯苓等大补之物根本就是药不对症!
刘介之后,赵履民李相隆等也收到风声,但风闻刘介碰了个大钉子,便都不敢太过积极,只是暗中作好各种准备而已。
杨朴回来后对自己的过失深感愧疚,曹广弼道:“这不关你事,都是应麒太任性了!他位阶在你之上,你哪里约束得了他!这件事情你不要理了,好好接待大宋使者便是。”他本来有意见一见宋使,但杨应麒出了这样的事,他哪里还有心情?
杨朴带领大宋使团北上以后不久,折彦冲便匹马入津门。众人见到他回来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折彦冲未必有什么救护杨应麒的主意,但有他坐镇局面便不至于会糜乱。
折彦冲见到杨应麒时,这个老幺已经清瘦了许多,眼圈黑得像猫熊,却还瞪着眼睛不能入睡。折彦冲摇着他的肩膀叫唤,杨应麒回过神来道:“哥。”
阿鲁蛮和萧铁奴欢呼起来道:“好好!会叫哥了。”谁知道杨应麒接下来竟然道:“哥!你是我哥?是,还是不是?”
他那种似乎从天外穿透进来的声音问得折彦冲失神,曹广弼见状忙拍了一下折彦冲的后脑,大声道:“老大!老幺糊涂了,你可不能糊涂啊!”折彦冲晃了晃脑袋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曹广弼道:“你要不要去见见那个始作俑者的慧勤和尚?”
折彦冲哼了一声道:“走!”
慧勤见到折彦冲,看了两眼,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什么意思。
折彦冲瞧了瞧他,也不觉这和尚有什么了不起,单刀直入问道:“老和尚,你到底把我弟弟怎么样了?你要怎么样才肯解开法术?”
慧勤道:“不是我把杨将军如何了,而是他自己有些事情想不通。这不是我施的法,所以我没法解救——任何人都没法解救,只能靠他自己!”
折彦冲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依你说,他何时才能想通?”
慧勤道:“该通时便通了。”
萧铁奴在旁边听得咬牙切齿。折彦冲却只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院子里曹广弼问折彦冲:“怎么看?”
折彦冲道:“不像是个妖僧。可是应麒的情况却实在让人担心。”
曹广弼道:“我看应麒生机还旺,想来这道槛能迈过去的。倒是你,这么快就从会宁跑来,那边交代好没有?”
折彦冲还没回答,门外一个人冲了进来,急叫道:“应麒呢?病好了没有?病好了没有!”
折彦冲愣道:“你你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