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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卢克忠对杨朴道:“你在会宁一事,大辽士子多有知晓,若以杨朴之名现身,只怕会被人识破。不如潜伏城中,趁机谋事。如何?”
杨朴答应了,忽而想起一事,心道:“你说我在会宁一事大辽士林多有知晓,然则你自己岂不是也早就知道?在曷苏馆时我还以为你是被我说动,原来却是早有此心,只是趁机借我过桥!”想到这里心里冷笑,口中却不道破。
两人进入辽阳府以后,杨朴另有去处,并不住卢克忠家。原来刘介和赵观在辽阳府都有重要据点,杨朴出发前杨应麒便打过招呼,赵观刘从连千里越境的事情也敢做,何况在偌大的辽阳城藏一个人?
卢克忠和杨朴约好联络方式后,便来见同僚打听消息,此时金主对高永昌“不许联手、只许归降”的消息已经传来,而高永昌皇帝梦正浓,哪里肯答应!卢克忠见一切和杨朴所言若合符节,北归之心更为坚定。不多时高永昌宣见,卢克忠不说曷苏馆事,先诈道:“此次去曷苏馆,无意中却打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高永昌问是什么,卢克忠道:“高丽人对辽东也动了心思,兴兵五万,要来犯我东京!”
高永昌大惊,卢克忠又道:“微臣到曷苏馆之时,高丽也派了密使,许诺了曷苏馆人不少好处,要他们起兵呼应。他们行动虽然隐秘,却仍被微臣窥破机关,微臣当机立断,以好言语先将曷苏馆部稳住,又使计夸耀我大元兵威,又令曷苏馆上表示忠。如今东南局势暂时无变,只是当此之时,似不宜对曷苏馆人索求过甚,否则容易让他们倒向高丽!臣以为眼下宜以羁縻之策,令胡十门作为辽阳与高丽之缓冲。待契丹事毕,再作打算。”
高永昌大喜,嘉奖了卢克忠,忽然急报传来:“金人引兵南下,不知何意!”
高永昌忙问道:“有多少兵马?”
“金军侦骑四出,我们不敢靠近。但远远望去都是杀气。”
高永昌又问道:“打听到都有哪些将帅了么?”
“主帅是女真勃极烈斡鲁,副帅是金国驸马折彦冲!”
渤海君臣一听这话更慌了!卢克忠心道:“杨朴果未骗我。”
群臣正慌乱,又有谍臣来报:“大辽兴兵来犯,号称五万。”
高永昌忙呼且罢朝议,又命人传令整军备战,戒卢克忠等“不得将高丽来犯之事外泄”
辽金两路来犯的消息一传开,辽阳府登时人心惶惶。不过听说会宁汉部是这次金军的主力后,许多渤海人又起了侥幸之心。这几年汉部对渤海人颇为优待、不视为外人的事在大辽各地多有传闻,许多人甚至说汉部的首领其实都是渤海人,因此听说汉部南下,都盼望金军战胜辽人,那样无论高永昌是胜是败他们都有一条活路。
卢克忠眼见人心如此,知道高永昌必败无疑!问题仅在于开到城下的是契丹还是女真而已。
数日后消息传来:金军辽军遇于沈州,辽军望风溃败,汉部先锋冲入沈州城内,城中兵民尽降。卢克忠听说后赶来朝见,只见高永昌已经连刚打造好的龙椅也坐不住了,畏惧之情现于脸上。
卢克忠奏道:“金人此来,未必是战。趁着还没和我军接锋,赶紧派人劳军,或许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这句话正中高永昌下怀,当下命他持金印、银牌,上表愿去帝号称籓。卢克忠领命出来后,秘密请见杨朴,杨朴道:“你持我书信去见折大将军,我仍留辽阳,以作内应!”
卢克忠也等不及第二日便出城,走了两日便遇见北军前哨,却原来是曹广弼派出的侦骑。他说明是使者,侦骑将他送到中军已是隔日。卢克忠打听得护送自己的是汉部兵员,未见主帅,先出示杨朴交给他的信物求见折彦冲。那兵员持了信物,没多久来请,态度客气多了。
卢克忠步行入中帐,一路见兵甲光芒耀日月,士气卷尘冲长天,心道:“这样的武功!高永昌如何能敌!”
进了大帐,只见上面坐着五人,最中间那人不过二十出头,顾盼间却有气夺三军之势;左边一个中年,沉敛韬晦,不测深浅;这中年下手一个青年,身穿铠甲,头上却结着儒巾,不像战将,却似一个书生;右边一个年轻将军,一张脸就如同是用铁木雕刻出来的一般,脖子上一块青色胎记,一言不发却令人凛然不敢冒犯;他下手那人一身胡人打扮,目光一扫,竟让卢克忠背脊冒出一阵冷汗。
卢克忠膝盖一软,跪下呈上杨朴的书信。
这五个人,便是折彦冲、狄喻、曹广弼、杨开远和萧铁奴。此次南征,汉部精锐尽出。不但如此,工兵伍中甚至藏着不少非为战争而来的农工医士。杨应麒没有明说,但曹广弼等却都隐约猜到他的打算。
折彦冲取了卢克忠的信看了,说道:“卢先生是杨先生引荐的良才,不必多礼,快坐下吧。这帐里都是自己人,大家以后要一起做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
卢克忠连道不敢,折彦冲道:“不必这样拘束。”当下给卢克忠一一介绍了狄喻等人,又对他们说了杨朴信中之意。
曹广弼问卢克忠道:“高永昌是真要投降么?”
卢克忠道:“未必!此人好行险,又图侥幸——是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大金军威天下,行速如神,这么快就打下沈州,一战击退契丹,这都是他始料未及的。或许他要借此争取时日,整军备战。”
萧铁奴冷笑道:“就算他是真的要降,我也不让。好容易等到一个厮杀的机会,岂能因一纸降书就罢手?”
曹广弼问道:“高永昌能打退辽人,是侥幸还是他真有那个实力?渤海人有那么善战么?”
卢克忠道:“契丹渤海,以战斗论不过五五之数,因高永昌占了地利,又是背城而战,渤海兵士气高涨,所以能胜。”
曹广弼又问:“此去辽阳府,道路是否难走?高永昌还有什么天险可以依凭么?”
卢克忠从怀中取出一幅图来道:“此去辽阳府道路,尽在此图之中。”
曹广弼接过看了一下,见上面不但有山川地形,还有高永昌的军备分布,点头道:“可比应麒给的详细了不少。”
折彦冲从曹广弼手中接过看了,笑道:“东京在我等囊中了。开远,给应麒写封信,告诉他情况。”
又对卢克忠道:“你也别回去了,免得被高永昌识破降罪。我会对外宣称将你扣留。你不熟军旅之事,这次且作向导。待疆域略定,再去干内政——我们会打仗的人不少,会理财治国的文臣可缺得很哪!”
卢克忠又道:“辽阳府内,士子颇多,还请大将军破城之时优容几分,以备将来。”
折彦冲笑道:“我汉部除了打仗,轻易不杀人。只要是人才,我们欢迎还来不及,不会加害的。”
卢克忠大喜,又道:“我已经列了一个名单在杨朴之处,只是事情机密,一时不敢去联络。”
折彦冲道:“杨朴既在辽阳城内,想有安排。铁奴,你若冲进城时留手些,别乱杀人。”
萧铁奴哈哈一笑道:“我理会得。”
汉部诸将计议毕,折彦冲才带卢克忠来见斡鲁,斡鲁见了金银牌、称藩表,问折彦冲道:“你看如何?”
折彦冲道:“其表言词慢逊,其意不诚。他说要做辽阳王,难道我们真把整个辽阳府给他?”
斡鲁冷笑道:“这辽阳府连你都不敢要,何况他!”当日便传令进军。曹广弼、萧铁奴、阇母、蒲察、迪古乃等领军进击,斡鲁与折彦冲并骑居中,杨开远押后。干将斡鲁古镇守沈州。
斡鲁和折彦冲望见沃里活水时,前方来报:“渤海人在河南布阵,萧将军、阇母纵兵强渡,渤海人不敢接战,望见我们就逃。”
斡鲁笑道:“高永昌这等孬种,也敢说要做辽阳王!”
两人才渡过沃里活水,前方又来报:“萧将军追到辽阳城下,渤海人不敢开战。萧将军他们正在城下叫骂呢。”
折彦冲道:“天色已晚,让大杨将军布营,今日且罢战,明日再攻城。”
高永昌军在沃里活水不战而溃之后,辽阳城内有识之士便都知道他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在金军攻城之前的一个晚上,杨朴正在刘从提供的秘密住所——一个商铺的地下室中暗自谋划,忽然仆人来报:“外面有一个人求见杨先生。”
杨朴大惊:“我在东京行事隐秘,知道的只有卢克忠一人而已,他又已出城,怎么还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莫非是事迹败露了?”问那仆人道:“是什么样的人?带了多少人来?”
那仆人道:“三十来岁年纪,儒服儒巾。只带了一个童子。”
杨朴心道:“这个商铺伏有五个护院,万一有变,大可对付得了。”便让仆人请他在后堂相见。
他先走上来坐定,点灯烹茶,心中七上八下。门扉声响,一个儒士走了进来,面目似曾相识,杨朴脑子一转,低声叫道:“张浩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眼前这人姓张,名浩,字浩然,是辽阳渤海人,在士林中颇有声名。而他背后的张家更是渤海一带的望族!杨朴投汉部以后,也曾与他通信,张浩虽然回信问好,不过只谈经史,未涉国事。这时听见杨朴的话冷笑道:“杨朴之!你和卢克忠做的好事!哼!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可以瞒得过渤海千百士人的眼睛么!”
杨朴吓得脸色苍白,颤声道:“卢兄他”
张浩笑道:“据说他被金军留住了,高永昌那厮还派人到他府上慰问呢。”
杨朴听说卢克忠“被金军留住”已是一喜,听张浩直呼“高永昌”更是大喜,说到:“浩然此来,莫非也有弃暗投明之意?”
张浩笑道:“却不知朴之有无引荐之心。”
杨朴见门窗紧闭,说道:“跟我来。”两人进了地下室,杨朴道:“非是朴之不信浩然,只是身在险地,万事须要小心。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张浩道笑道:“你却也太过谨慎了。其实从高永昌称帝,我便知他难成大事。只是没想到他会败得如此之快!高永昌军在沃里活水不战自溃,东京一道便都知道他连负隅顽抗之力也没有了。此时高永昌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来理会朴之。”
杨朴点头道:“我进城之事十分隐秘,浩然如何知道?莫非是克忠兄转告?”
张浩笑道:“你所托庇的这个刘从,在东京算得上什么角色?你进城时,便被我的族兄张玄素子真看破了。”
杨朴惊道:“听说子真兄在高永昌处担任要职,他既知晓,只怕高永昌也已知道了。”
张浩摇头道:“我们这些人被迫从了高永昌,又非本心。因此大军压境之际,人人都有二心。你在女真汉部之事,东京士林多有知者。此次忽然出现在东京,自然是大有蹊跷。大伙儿正要借你保全士林元气,就算知道了,非但不会告发,反而会代为掩饰。若非如此,单凭一个卢克忠加上一个不入流的小商贩(指刘从)就能护得你周全?”
杨朴大喜道:“克忠兄走后,我本以为自己在东京是孤军奋战,没想到却有这么多好朋友暗中帮忙。我说这两日怎么行事如此之顺,原来是有士林朋友暗中照拂。”
张浩道:“闲话少提,朴之此来,可是代金军做事?”
杨朴道:“可说是,也可说不是。”
张浩奇道:“这是怎么说?”
杨朴道:“浩然知有汉部,却不知对汉部了解有多深?”
张浩沉吟道:“汉部之事,你在信中略有提及。此外往来商人也常常传出些荒诞不经之说。”
杨朴道:“何谓荒诞不经之说?”
张浩道:“处女真国都之内而不受辖制,此一不可信。自言大宋,大宋与女真相隔万里,宋人如何能过去?就是过去,如何瞒得过我大辽士子?此二不可信。言其首领威武过人也就罢了,说有个七将军年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经学究天人,大辽境内无人能比,此三不可信。处蛮荒之地,而号称部内人人识字,此四不可信。建基不过三四年,凡有外人来附,顷刻归心,此五不可信。传言其民富裕过甚,纵处最底层之人也不愁温饱,且知礼节,此六不可信。其余太过荒谬无稽的便不谈了。”
杨朴笑道:“你没去过,所以不信。”
张浩奇道:“难道都是真的不成?”
杨朴道:“只第四条略有出入。近来新附者甚多,因此不识字的人也多了。不过七将军对此事十分上心,多方设法,定要做到让整个汉部无人不识字。”
张浩惊道:“若依你这样说,汉部中识字者也为数甚多了!”
杨朴道:“七将军定下条例,凡在汉部三年而目不识丁者,便要受罚。五年而不能通过考试者便要开除出籍。因此人人勤奋。虽然在行旅之间也有传授书算的老师——除非是战事正急,否则每夜休息之前人人都要读书学字半个时辰。”
张浩沉吟道:“此举大有深意,看来这个七将军果然不是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