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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曷苏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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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鲁蛮带着十个自己亲手收服调教的亲卫,连同杨朴混在刘从安排的商伍里。高永昌正要结好金国,因此对北面下来的商人都颇加宽容。这行人很快便绕过辽阳府,也不进城,便径往曷苏馆部聚居的地方来。

    此时高永昌刚刚把契丹人赶出辽阳府,西面的事态暂时平缓,便腾出手来,一方面向北联合金人,一方面向南招抚各个部落。阿鲁蛮望见部落寨门的时候,部族的气氛十分奇怪,有族人不断向外张望,看见他们便跑出两骑来喝问何人。

    阿鲁蛮对其中一人叫道:“钩室,不记得我了么!”这个钩室,却是胡十门的儿子。

    那年轻人钩室愣了一下,随即喜道:“阿鲁蛮!是你!”

    阿鲁蛮不悦道:“以前瞥见个侧影也知道是谁,现在我出去才几年,你居然就不认得我!太也气人了!”

    钩室道:“你出去的时候全身破烂,现在却穿的这么威风!谁还认得!”又望了他身后的杨朴等十一人一眼,阿鲁蛮道:“后面这些是我的从人。”

    钩室喜道:“从人?阿鲁蛮,看来你发财了啊。大家都说你凶多吉少,没想到你反而出息了。”

    两人是从小玩大的朋友,互无猜忌,当下相携入寨。阿鲁蛮问道:“部族的气氛不大对,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钩室道:“高永昌派人来了。高永昌你知道不?”

    “当然知道。”阿鲁蛮道:“这老小子派人来干什么?”

    钩室道:“他要我们归顺他。”

    阿鲁蛮问:“你爹爹答应了么?”

    钩室道:“不知道,使者还没走,爹爹让我们好吃好喝招待着,他和长老们正在议着呢。”

    阿鲁蛮道:“我去看看。”

    钩室忙道:“不好,会被骂的。”

    阿鲁蛮道:“怕什么!你爹爹看重我,不会介意的。”

    钩室想了一下说:“好吧。”顿了顿又道:“阿鲁蛮,出去几年,你连说话也不一样了,倒好像是读过书的人。”

    阿鲁蛮嘿了一声,说道:“你找个地方让我的从人先窝下。对了,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们,你拿了分给大家。”

    钩室问道:“什么东西?”

    阿鲁蛮道:“给你的是一把好刀。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带过来的。”对从人道:“来,拿出来。”

    从人取出钢刀,钩室接过,看一看,摸一摸,再舍不得放手,连声道:“阿鲁蛮,这么好的刀,我一辈子也没见过。你怎么搞来的?”

    阿鲁蛮道:“我有好几把呢。还要的话,什么时候你到我现在的住处去挑。”

    钩室笑道:“你现在可真够财大气粗的啊。不过不用了。我有这把刀就够了。”

    从人又取出许多东西,大抵是琉璃、蜜饯等物,看得钩室眼花缭乱。钩室安排杨朴等在一个木屋安顿好,这才带阿鲁蛮来见父亲胡十门。

    所谓久在芝兰之室不觉香,阿鲁蛮一直住在汉部也不觉得汉部的生活有多好,这时回到老家,眼睛四下一打量不由得有些凄然:曷苏馆人已懂得造房屋,但和汉部的砖房比起来简直就是马棚。他这才知道自己离开后的这几年族人的生活一直没有改善,甚至更加贫穷了,心想:“怎么的让族人加入汉部的好,我一个享福算什么!”

    两人来到胡十门的居室外,只听里面正在大声争论,钩室敲了敲门,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里面道:“什么事情!”

    钩室还没说话,阿鲁蛮大声道:“叔!是我!我回来了。”

    门内那人的话声里透露出掩抑不了的喜音:“阿鲁蛮!是你么?快进来!”

    阿鲁蛮进了门,只见胡十门和族中几个长老都在,跑过去让胡十门抱了抱。钩室则回寨门戒备。

    胡十门道:“来,站好,让我看看!嗯。不错!成一条好汉了!”又问道:“那件事情缓下以后,我派人去打听你的消息,却都没有音讯!这几年过得很苦吧?”

    阿鲁蛮道:“也不算苦。我遇到一个很厉害的汉人师父,后来又遇到几个很本事的朋友,大家结拜作了兄弟。这几年过得很顺。”

    胡十门道:“那就好!我看你这身衣服,也知道你在外面一定是发迹了。”

    阿鲁蛮道:“叔,你们在谈什么?我听说高永昌派人来招抚我们了。”

    胡十门沉吟道:“没错,他要我们征兵纳粮。你是咱们曷苏馆的好子弟,又出去见过世面。不如你也来参详参详。”

    阿鲁蛮也不推,坐下问道:“他要我们征兵纳粮,那他给我们什么好处?”

    胡十门道:“他保证我们不被契丹人欺压。”

    阿鲁蛮问道:“叔你怎么看?”

    胡十门道:“我看这高永昌不是个成大事的人。跟着他走只怕没什么前途。”

    一个长老一听马上道:“可是族长!高永昌说了,要是我们不从,他就要我们灭族!我们曷苏馆缺兵少铁,拿破刀骨镞可打不过渤海人啊!他们可是连契丹人也打退了!”

    胡十门道:“如今完颜部大兴,我们和完颜部有旧,可以投奔他们。”

    又有一个长老说:“中间隔着老远,这么多人怎么过去?再说,人家要不要我们还难说呢。就是要了我们,也不知道会怎么待我们。”

    争论未已,外头有人来报:高永昌的使者催着要见族长了。

    胡十门道:“告诉他我就来。”

    一个长老道:“族长,可千万不能拒绝他啊。”

    阿鲁蛮想传达杨应麒的话,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待胡十门离去后,便出门来找杨朴,告诉他方才之事。

    杨朴心道:“七将军的意思,看来是要在辽南扎根了。他分明是要曷苏馆安顿下来作为我们北面的屏障,然则不但不能让曷苏馆归顺高永昌,就是让他们直接归顺大金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对阿鲁蛮道:“五将军。万万不能让你的族人上了高永昌这艘破船——否则将来定会一起沉没。”

    阿鲁蛮道:“但我们凭什么说服我叔叔?”

    杨朴想了一下,与阿鲁蛮耳语道:“就这样。”

    他们两人出发前曾有些不愉快。但阿鲁蛮心胸宽广,既然答应了要和杨朴有商有量,便不抗拒他出谋划策。若是欧阳适或萧铁奴和阿鲁蛮易地而处,只怕就没这么顺当了——这两人的自我都太强,很难因为一句承诺便放下心中芥蒂。

    临了杨朴又道:“如果可能,安排一下让我见见那个使者,看看我是否认识。”

    阿鲁蛮再次来到胡十门的居室时,正好胡十门也回来了,进门便愤愤道:“高永昌欺人太甚!那么多粮马,要把我曷苏馆榨干么?搜刮得比契丹人还凶!”

    一个长老听了忙道:“可要不答应他,马上就有灭族之祸!”

    阿鲁蛮道:“叔叔!别听他的空口威胁,他不敢动我们的。”

    胡十门眼中神光闪动:“哦?怎么说?”

    阿鲁蛮道:“高永昌根基不稳,又处于四战之地,北边是大金,东边是大辽。他现在这样要兵要粮还不是他们渤海人快支持不住了!我们不能白白把粮食马匹送去给他糟蹋,更不能把族中的兄弟送去给他陪葬。”

    胡十门点头道:“这点我也看出来了,不过问题是高永昌打不过大辽大金,可却比我们强得多!他要灭我们还是可以的。”

    阿鲁蛮道:“我这次南下就是为这个来的,只要我们支持住一段时间我的兄弟就会下来,到时候就什么也不怕了。”

    众人听得大奇,胡十门道:“你的兄弟?”

    阿鲁蛮道:“叔叔,你这两年听过汉部么?”

    “汉部?”胡十门道:“你是说女真汉部?”

    “嗯。”胡十门道:“自然听过。曷苏馆出去交易的人回来都在传,说会宁女真那边出了个汉部,是大金的附属。这个部族不但骁勇善战,每次打仗都是前锋,而且他们那个部族富得流油,混同江一带的流民都往那里涌,就怕他们不收!”

    一个长老接着道:“听说汉村的人能造琉璃宝贝,又听说那里的人户户都住在宫殿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说,最近两年金人能有那么大的声势,都是靠汉村的钱撑起来的。”

    这些传闻都略过其实,不过和曷苏馆部的草屋木棚比起来,汉村的砖房被传说成宫殿也不是很过份。可为什么远在此地的深山居民也知道汉部的富裕?原来杨应麒深通宣传之道,知道商人们愿意谈论什么话题,更知道什么样的话题对汉部的发展有利,因此每次有商人到达汉村他都会想办法造出些能够让他们津津乐道的传闻,这些传闻到了无孔不入的商人那里,很快就传遍东北几千里的大地,成为各个地方乐于谈论的话题之一。现在从混同江到辽南海边,甚至到高丽,商人们说起自己货物的好处,往往自称“这可是会宁汉村产的”!这就叫做品牌的威力。

    阿鲁蛮听了那个长老的话后说道:“汉部没什么宫殿。不过房子是比我们这里强多了。”说着按照杨朴的提议描绘汉部的生活。他言语质朴,毫无夸张之处,然而也因此增加了可信度。听在胡十门等人耳中,阿鲁蛮的叙述虽然没有那些商人说的那样夸张,但更加可信也更加翔实。而汉村的生活水平虽然在杨应麒看来仅仅是保证在温饱水平以上一点而已,然而听在曷苏馆人耳中已是羡慕不已:顿顿都能吃饱,月月都有鱼肉,换季时人人都有新衣服,入冬后还有烧煤炭的炕头取暖——一年四季,竟没一天受罪的日子!这在塞外苦寒之地十分难得。

    胡十门也听得神往,族中条件好一些的也能吃饱穿暖,但大多数人还是穷苦难堪。听阿鲁蛮说汉部竟然连普通的部民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那这个部族可真够富的!问阿鲁蛮道:“这些你都是亲眼看见的?”

    阿鲁蛮道:“什么亲眼看见,我就是汉部的!”

    几个长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胡十门道:“我说你跑去哪里藏身,在那里契丹人也找你不到,原来你去了会宁。阿鲁蛮,你在汉村做什么事情营生?”

    阿鲁蛮道:“我也不用做什么事情,我是那里的头儿之一,汉村就是我师父和我们七兄弟建起来的。七兄弟里面我排行第五,他们都叫我五将军。”

    几个长老听得惊讶更甚,胡十门则凝重起来,问道:“我听说汉部的首领在大金是很有权势的人,连大金的皇帝都很听他的话。”折彦冲在外界的令名,很大程度上也和杨应麒的暗招有关。

    阿鲁蛮道:“是啊,我大哥折彦冲是前代国主的女婿,完颜部的人都叫他驸马,现在的国主也很看重他,大哥提的建议,几乎没一次驳回的!”

    胡十门问道:“阿鲁蛮,你是怎么和他们遇上的?”

    阿鲁蛮道:“这说来可就长了。”跟着又从头叙说自己如何在瘟疫之谷遇到折彦冲、杨应麒等人,说起五百众如何出死谷、闯宋边、千里辗转入大漠,如何大败宫帐军、歼灭狼群,如何被乌古部设计,如何转败为胜,一直说到遇上宗翰,依附服女真。跟着又说起杨应麒如何变粪土为黄金,如何建立一个富裕繁华的汉村,如何帮金人创造文字;说折彦冲如何带领兄弟冲杀契丹,经历过那些大战等等。这番话说完,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一直说到天色昏黄,但众人却丝毫不觉枯燥。汉部的经历太打动人了。

    胡十门不停地追问一些细节,心中推敲:“听阿鲁蛮这样说,他结交的这几个人物可都是极了不起的人!他们汉部三千人抵得契丹上万大军!若有他们为援,高永昌应该也不是对手。”问道:“阿鲁蛮,那你这次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折大哥的意思?还是大金皇帝的意思?”

    阿鲁蛮坦然道:“是我大哥的意思。我也刚好想家。叔,咱们族人过得太艰苦了,我希望应麒能让大家的生活过得好些。”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几个长老都听得心动,胡十门却道:“这些以后再说,现在高永昌逼迫在前,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阿鲁蛮道:“我来之前,高永昌已经派人去联系大金。我大哥说了,东京重地,不容他人窃据,因此不要联合,而要他投降。对这种事情,国主一般都不会不听的。不管结果谈得如何,大哥他们一定会南下的。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胡十门道:“怕就怕我们等不到那时。”

    阿鲁蛮道:“我来之前和大哥他们约定,大军迟则三个月,快则两个月,一定会南下。我们打不过高永昌,还躲不过么?”

    一个长老道:“躲?家园怎么办?”曷苏馆人已经是定居生活了,田园虽蔽却不舍得抛弃。

    阿鲁蛮道:“我们把粮食马匹带上,长白山是咱们家后院,渤海人没我们熟。我们跟他们转,别跟他们打!等大军一到,高永昌就没空理我们了。那时候再回来。家园还是我们的家园。”

    又一个长老道:“那万一你大哥打败了呢?”

    阿鲁蛮昂然道:“不会败的!”他扯下衣服,指着身上条条伤疤道:“去年冬天威震天下的克辽大捷,我就是急先锋!我们两千五百人在几万契丹人里冲突横纵,结果辽主的銮舆都被我夺了!高永昌不过是一个渤海的杂种!要趁契丹人被我们打得首尾不能兼顾才敢造反,这样的家伙能挡得住我汉部的铁蹄?哼!要不是看我曷苏馆缺少兵器,我领上几百个族中弟兄就敢跟他叫板!”

    众长老面面相觑,胡十门也点头道:“我也听过汉部的威名,再说他们有大金作后援,想来胜算甚大。”

    阿鲁蛮道:“何况我们还不一定要退呢。这次跟我来的有一个汉部的谋士,他说有办法让高永昌不敢对曷苏馆动手,叔叔你要不要见见他?”